池枝圆觉得这两兄弟应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单是从父亲会花一个月六万块请保姆照料家庭就能看得出,父亲很爱惜这个家。
请了保姆,母亲不需要操劳家务,能每天睡到自然醒,和孩子们围坐在餐桌前,一边吃早餐一边聊天,也许会聊到周末一家人去哪里郊游、等父亲出差回来给他什么惊喜好。
雨后清晨,屋内干燥而温暖,壁炉里的柴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的焰声在静谧空间里被拉得无限长。
单是想一想这个场景就很幸福温馨。
从小到大,池枝圆就很渴望拥有一个家 。
医生说的没错,他潜意识里缺乏家人的爱,所以总那个古怪的梦。
池枝圆从出生起就完全失聪,101城的孤儿院只能保证孩子活着,不提供助听器。
他听不见同伴说话,听不见风簌簌吹过树叶,听不见雨滴滴答答落在窗台,听不见在他面前响起的钢琴声与歌声。
婴儿时期还好,越长大失聪带来的问题越明显,没听过人说话,所以不懂说话,语言障碍严重,对事物认知都很差,通俗来说……就是智力发育落后。
池枝圆小时候就像只突然被丢弃到人类世界里的小奶猫,不理解一切,也无法去理解,只会高高翘起小尾巴,咿咿啊啊地哭,到处找妈妈。
明明周围那么多人,却没有一点声音,死寂到可怕,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他小时候每天都很害怕,常常因为失聪做错事,茫然而慌乱度过一天后,只能缩在小角落舔舐伤口。
孤独感像雨天会隐隐作痛的腿,他长大后看似平安无事,其实疼痛已经密密麻麻地渗入了骨髓。
不过目前的生活在慢慢好转。他有份收入不错的工作,等未来某一天,攒够钱,能担起养家的责任后,他也许会遇到合适的女生,拥有一个小家,在这个世界慢慢扎根。
生孩子很疼很疼,后遗症足以伴随一生,池枝圆不想让妻子去生孩子,两个人领养个宝宝就很美满了。一个像他当初那样孤独的宝宝也能拥有家。
池枝圆想着,面庞低垂,浓密长睫轻轻颤抖,嘴角扬起,小小的梨涡显露而出。
时青宴没有回答妈妈去哪里了,池枝圆耳边死寂一片,沉默时间长到不正常。
他正想抬头去看时, “哗啦——”窗帘高高扬起,一阵烈风从身边呼啸而过。
壁炉和油灯瞬间熄灭,两兄弟的身影也像熄灭的焰火一样瞬间消失。
迎接池枝圆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黑暗不是灯光熄灭的那种黑,那种黑眼睛适应后起码能看见点轮廓。
如今的黑像电脑关机了,黑如浓墨,桌子、沙发等等一切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 。
“时青宴?”
“时尧?”
池枝圆喊了几声,没有人应他。
“……”
他莫名地害怕,小心翼翼地踱步,四处摸索,想找到桌子或者椅子挨着,以此来恢复点安全感,但他什么都没有摸到,只有冷冰冰的风从指缝中穿过。
对了,手机!
他想起手机还在口袋,慌慌张张地拿出来,打开屏幕,往黑暗处一照。
黑暗确实被照亮了,仅仅只照亮了几秒钟,手机啪嗒一声摔在地面。
他单是看了光明处一眼,大脑和眼睛猝不及防地传来剧痛,恐怖感瞬间席卷全身。
“啊——”池枝圆疼得叫了一声。
他脸色苍白,瘦弱的肩膀颤抖不止,发软如面条的双腿缓缓跪坐在地。
很疼,很害怕。
体内血液疯狂惨叫起来,血管要被沸腾的鲜血撑得爆裂,眼球瞬间布满血丝,鼓胀到快要炸开,脑浆也会从眼眶里喷出。
他看见了什么?
一点点模模糊糊的影子,乌黑扭曲丑陋,与天空和大地连接着,能感觉到它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巨大,绝对超越人类想象。
而且绝不是善类,他单是微不足道地偷窥了一点影子,碳基生物的基因本能疯狂响起警报声,惨叫着乞求他不要看,不能直视,宁愿脑浆爆裂惨死,都不要去看,很恐怖,不是人类这样的蝼蚁能承受的。
更不能被它看见…… 被看见了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它,好像有两头。
池枝圆完全被吓到了,意识陷入黑暗,本能地把自己蜷成一团,像死掉了,重新成为一枚浸在羊水里的小胚胎。
他的头颅埋进膝间,漂亮的脸毫无血色,瘦弱的身子发抖如筛子,指甲神经质地掐着自己的手腕,留下斑斑驳驳的血红抓痕。
……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只属于活人的宽厚掌心,贴上池枝圆发凉的脸,触感干燥而温暖。
“啪。”
悬在头顶的白炽灯忽地亮起。
池枝圆没意识到灯亮了,他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拽住对方胳膊,脸颊紧贴着对方掌心,拼命汲取掌心上的温暖,双眸闭着,睫毛被眼泪浸湿,乱糟糟地黏住了眼皮,连小小圆圆的唇珠都在发抖。
“池枝圆,圆圆,醒醒。”
“哥哥……哥哥!”
两道声音彼此起伏,池枝圆挣扎着睁开眼,视线聚焦,熟悉的海蓝双眸映入眼帘。
时青宴半跪在地,将池枝圆抱在怀里,双手捧起他的脸,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时尧吓哭了,眼眶红红的,抽抽噎噎地喊着哥哥,也不知是叫亲哥哥还是叫池枝圆,池枝圆的胳膊被他摇晃到快散架。
时青宴抽出纸巾,擦干少年脸上的水。
“刚刚只是风把油灯熄灭了……然后突然听到你尖叫了一声,你还好吗?”
池枝圆呆坐在地面,迟迟没回神,本来亮晶晶的双眼涣散模糊,失焦严重,怎么碰他都一动不动,像发条坏掉的娃娃。
几分钟后,他才僵硬地转过头,喉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嗓音沙哑:“没事……只、只是低血糖了。”
时青宴松出口气,嘴角重新漫上笑意: “没事就好,不过这座庄园年代久远,听说末日前就已经存在,突然变黑确实有点瘆人。以后我会尽量开电灯。”
池枝圆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可能是安眠药的副作用,可能是真的低血糖了,也有可能是真的看见不该看的。
屋内一切都很正常,肉粥散着热气,冷气机嗡嗡地运作,两个老板都很关心他。
他还迟钝地发现时青宴一直抱着自己,方才自己的脸紧紧贴住对方的手心,跟小狗似的。
太丢脸了……
第一天上工就出现这种岔子,如果是别的老板早就黑着脸让他不用来了。
池枝圆小心翼翼站起来。
时青宴很高大,比他高了三十多厘米,刚才把他抱在怀里像捏一只小鸡。
时尧的骨架仔细一看也不小,未来能长得很高。
至少父母其中一方体型很大。
他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着,见时青宴在身边,他便抬起头,蹭蹭对方,黏糊糊地补了一句:“先生,抱歉,我以后会调整好身体,不会这样了。”
突然,有人拽了拽池枝圆衣角。
他低头一看,时尧捧着一杯牛奶,蓝眼扑闪扑闪,很乖:“哥哥,喝牛奶。”
“……”池枝圆没见过牛奶,但知道这东西很有营养,在末世后极为珍贵。
他想拒绝,时青宴径直把牛奶从弟弟手里夺过,塞到他手心中。
“你在工作时间出现身体问题,算是工伤,应该由我们负责。”
池枝圆手心贴着温热的杯面,奶香扑面而来,眼睛浸在热雾里,酸酸胀胀。
“谢谢。”
他看着桌面三份早餐,想起什么,抬头问:“对了,你们的妈妈……”
“你问我妈去哪里了?”
时青宴一只手撑住面颊,嘴角含着笑意。
……
雷鸣轰然炸开天空,101城下起大暴雨,哗啦啦的巨大雨声仿佛要冲垮一切,整座城都浸在乌黑色的雨水里。
安全墙上的远射探照灯冲破蒙蒙雨雾,亮光缓慢地扫过墙外半径。
“哗——”
锈迹斑斑的巨大铜门朝上缓缓开启,阀门上的铁链被拖拽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一辆军用皮卡驶进安全墙,轮胎染满鲜血,碾过的湿泥被染成暗红色。
安全墙每隔一百公里都会设立一个检疫站。
从墙外回来的军队,都得经过检疫站的防污染检查,才能回到墙内。
穿着雨衣的持枪士兵打开皮卡车门。
车里只下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很高大,接近两米,宽肩窄腰,鼓壮的肌肉几乎要把迷彩服绷破,寸头挂不住雨水,水珠顺着高耸的鼻往下淌,一双黑眉压得很低,五官英俊而冷戾。
士兵拿出污染检测仪,往他身上滴了一下。
【污染值0%】
检疫站室内。
男人刚洗完澡,换上了干爽的工装背心,脖间挂着条毛巾。
烧开的热水壶嗡嗡作响,扁口水壶灌满刚煮沸的白酒,热酒香驱赶走雨天的寒气。
“贺长官,身上有没有伤口?需不需要联系医疗组?”
“不用。”男人声音低哑而冷冽。
问话的是一位刚入职的小年轻,在检疫站担任后勤。
每次有出墙军队归来,鲜血能打湿地板,痛苦的呻.吟声彼此起伏,需要他及时联系好医疗组。
而贺长官出墙回来,像去了一趟健身房,后勤组只需要检查检疫站里的淋浴间有没有坏、有没有备好白酒。
贺长官全名叫贺衍,30岁,101城防污染局的指挥官,14岁开始出墙,污染指数10%到90%的污染域都去过,任务数次多达上千次,每次都毫发无损地归来,创下人类历史最高的出墙数次。
整个人类基地都恭闻他的名字,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
贺衍抬起眼,看向角落用铁锁拴着的黑箱:“这次带回来的资料在里面,包括其他队员的死亡记录和遗物。”
他站起身,穿上外套,拿上行李准备回家。
突然,有人从背后喊住他。
“贺哥!”
贺衍回过头。
一个穿着墙外调查军制服的青年走进来,他也是刚从墙外回来,制服沾满血污尘土,脸上戴了防尘口罩,眼角弯着,笑眯眯。
“贺哥,你怎么自己先走了,不是说好一起回家……”
贺衍掀起眼:“嗯。”
青年快步跟上贺衍,搭着对方的肩,笑着继续说:“我知道有家烤肉店,店里的合成肉吃起来和真肉一模一样,啤酒白酒都是免费的,哥你不是喜欢喝酒吗?我们一起去吃吧,我请你。”
“不需要。”
青年瘪了瘪嘴,故作郁闷:“真的不用吗?哥我们好不容易有时间聚一聚。”
青年拽住贺衍的胳膊:“哥,我妈也很想你。”
“我说了不用。”声音响起之处冷到能结冰霜。
贺衍突然停住脚步,军靴落地的响声沉稳有力。
他俯首看向对方,眉峰锋利,一双狭眸黑沉沉,黑到像能把人淹死的深海旋涡,看不见任何情绪,压迫感山雨欲来。
“哥……?”青年有点犯恹。
“转过身。”
青年虽然很疑惑,但不敢违逆贺衍,只能听话地转过身,站直身体。
下一刻,后脑勺被冰冷而坚硬的枪口抵住。
青年知道这把枪杀过多少人,脸色瞬间惨白,回过头拽住贺衍的胳膊,掌心汗水洇湿对方外套,声音抖成筛子:“贺哥,你干什么?你喝醉了!我,我是你亲表弟……”
贺衍双眸依然漆黑如渊,毫无感情地注视他,像在看垃圾。
“嘭——”
子弹瞬间穿透青年的额头,从后脑勺穿出,脑浆鲜血溅了一墙。
青年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倒,嘴巴睁得大大,神色惊恐到扭曲,散开的瞳孔映出贺衍的身影,像看见了地狱归来的刽子手。
“贺长官?!”在门口站岗的几个士兵听到枪声,一进屋就看见贺衍又杀了人,正慢条斯理地擦拭枪口鲜血。
贺衍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把长刀,刀尖轻轻剥开青年的胸膛。
胸腔里的器官已经消失了,取之而代的是一张张人脸,人脸长得和青年一模一样,没有瞳仁,双眼泛白,有的脸和成年人一样大,有的大小如婴儿,脸部浸满黏液,硕果累累地挤在胸腔里,像葡萄。
它们见到贺衍,异口同声地抖动着:“贺哥我是你你你表表表弟弟弟弟弟弟啊——”
检测仪一扫,立刻发出警报声。
【污染值20】
根据最新版的污染防治手册,污染值超出0就属于污染物范畴,0—100污染值属于一个人尚能对付的C级弱污染物,100—500是B级污染物,需要专业的防污染军队才能制服,500——5000是A级污染物,能顷刻间毁灭一座城市。
除了贺衍,目前没人在墙外遇到过数值超过5000的污染物,或者遇到过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
贺衍掀眸,看向士兵们:“为什么没有发现他?”
“报告长官,其他士兵都被它打晕了……”
“下不为例。”
污染物尸体被装进收容袋,士兵们抬上手套,将他抬去专门的清理机构处理。
墙内同样下着暴雨,天色漆黑,贺衍撑着伞走入夜色,靠在墙角点了根香烟。
对于常年要出生入死的防污染军队而言,香烟、酒水,甚至一些有成瘾性的兴奋剂都是能够慰藉神经的好物。
贺衍在大衣口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黑盒。
黑盒贴着清理部门的公章封口贴【无污染】。
污染物能够形成封闭能量场,学名为“污染域”,小的只有一间五平米卧室大,大的有一座城市大甚至更大。
如果在污染域发现有调查价值的物品,需要在检疫处清理掉污染后,才能被批准带入墙内。
贺衍这次带回来一张纸条。
纸条破旧泛黄,皱巴巴,沾满干涸的血迹,用血写的字已经模糊地晕开,只能勉强辨认出是“池枝圆”三个字。
他拨通助理的电话。
“帮我在墙内查有没有这个人。”
池枝圆这个名字不大众,甚至能算得上生僻,墙内确实有这个人,五分钟后,贺衍收到了池枝圆的户籍资料。
18岁,101城居民,待业,未婚,听力残疾,学历无,由小太阳福利院抚养至14岁后,辗转各处靠打零工维持生计。
目前租住在垃圾处理中心附近的地下室,银行存款是负数,身高和体重都远低于平均水平,看来已经营养不良很久了。
最后一次出现在偏远郊区的一条废弃街道。
这样的人如果出了意外,连寻找和收尸的人都没有,只会安安静静地消失。
“三天之内把这个人带到我面前。”
……
雾气越来越重,窗外一片雾白,昨夜留在屋檐的雨珠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台,潮湿的泥土气息飘进屋内。
池枝圆听到对方这句话,愣住,原来妈妈不在家?
“那夫人什么时候回家?”他作为保姆,有必要问清楚,他要在夫人回来前铺好被褥,打扫好卧室,如果夫人有想吃的菜,比如菌菇鸡汤,得提前一晚泡发菌菇。
时青宴听完,揉揉眉心,强忍情绪似的压着眉头,温和的神色依然极力地伪装着,只是喉头滚动了下,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都没有见过母亲,祂很早就去世了。”
“……”
沉默。
池枝圆一时心情复杂,张了张嘴,想了很多话,最终欲言又止:“抱歉。”
时青宴弯弯眉眼:“不用感到抱歉,我很高兴有人提起母亲。”
时尧拽了拽时青宴的胳膊,几缕金色卷发垂落,嘴巴瘪着,声音恹恹。
“哥哥,我想妈妈了。”
池枝圆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特别是时尧还这么小。
时青宴看出池枝圆的纠结,无奈地笑了笑,顺势解释道:“我们从小跟着父亲长大,但鳏夫的性格很古怪,父亲对我们很不好,我们只要问他关于妈妈的事就生气。”
“他对我们并不好,所以我们对母亲这个角色寄托了很多感情,至少母亲肯定比父亲温柔。”
池枝圆:“……”
其实他能勉强理解,爱人没了,留下两个活生生的孩子,每次看见他们都会想起死去的爱人,他们还会追问妈妈去哪了,时间久了难免会对孩子有偏见,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时青宴垂下眸,短而密的金色睫毛掩住蓝眸,可能因为早已习惯母亲的不在,他的声线格外平静:“我们很想知道母亲怎么去世的,是自杀或意外,还是因为我们而死,还是被父亲杀死。”
池枝圆惊讶他们连母亲的死因都不知道。
但被父亲杀死会不会太夸张了……父亲又不是污染物。
窗外的雾气浓到吓人,时青宴坐在窗边,窗户打开,飘进来的浓雾要将他吞噬。
助听器在此刻受到不明磁场影响,滋滋滋的电流声掩盖了一切。
池枝圆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通过他在雾气中张张合合的口型,辨别出他说了什么。
“我猜测母亲生前应该是讨厌我们的……祂只是一个很普通弱小的人类。”
爸爸是克苏鲁非人类怪物,从没当过人,两个儿子也一样~弱小的人类圆圆为什么会和怪物生孩子呢~[捂脸偷看]圆圆那么娇气弱小,怎么承受住怪物的交/配和孕育生产怪物的过程[眼镜]
这章出现的军官也是圆圆的狗,以后要服侍圆圆[比心]这章发个概率50%的小红包,求支持[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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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