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飞快地收回了手，低着脑袋说：“谢谢。”
他声音很小，有些沙哑，简单的两个字都说得含糊不清，像只呜噜呜噜的小兽。
“不用谢，”原枫顿了顿，“你叫什么？”
“文、文默。”
“哦，”原枫迟疑道，“那你......”
那你跟老师说过吗？被他们欺负多久了？为什么被欺负？家长也不知情吗？......
原枫脑子里一堆问题，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无论那几个畜生是出于什么原因欺凌文默，只要文默不反抗，他们就能做得心安理得。况且文默身体瘦弱，神态又畏畏缩缩，一看就知道他确实是不会反抗的那种人，自然就不会告诉老师。
至于家长是否知情.....
原枫觉得自己管闲事还管不到那个份儿上。
他想了想，接着自己的话说：“你好歹得让我看看帮了的人长什么样吧。”
但文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就在原枫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慢慢抬起了脸。
原枫怔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完全没想到这人奇怪的打扮下，会是这么惊为天人的一张脸。
刘海沾了水变成几缕，被文默扒拉到两边，露出白生生的脸蛋，颧骨有处淡淡的乌青，嘴角破了。他长而翘的睫毛尖挂着水珠，眼一眨便滴落下去，蜿蜒在颊边，像是泪痕。
从原枫的角度俯视，只觉文默乱糟糟的发丝下，眼睛又大又亮，漆黑的瞳孔占据大半眼眶，眼下还挂着黑眼圈，盯着人看时有种诡异的可爱，像个会呼吸的等身人偶。
原枫掐了把自己手心，仓促地移开视线。
“......知道了，”他转移话题，“去医务室吧。”
文默盯着他，一言不发。
“你是听不清还是理解有问题？”原枫不解，试着把话说得更清楚，“我说，让你去......医......务......室。”
文默眨了下眼，果断摇头。
“为什么？”
文默搓了搓裤缝，半天才嗫喏道：“不疼。”
原枫沉默，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听到有人被揍得都吐了还说不疼的。
软的不行来硬的。
“衣服掀起来我看看，”原枫说，“不然捆也把你捆过去。”
听到这一番威胁，文默乖乖地卷起了上衣，他那瘦得肋骨清晰可见的肚腹上是一大片淤青，中间已经是紫红色，斑斓壮阔的。
原枫看得直皱眉头，伸手轻轻一碰，文默就小声哼唧，想要往后躲。
“别躲，”他抬眼看着少年，气道，“伤成什么样了还嘴硬？”
原枫的面部骨骼很立体，高鼻深目，是一种攻击性十足的俊美。他比文默高了一头，体型也大一圈，弯腰凑近时眉眼间透露出的不满就变得很有压迫感。
文默眼神飘忽，不敢反驳。
“裤脚挽起来。”原枫命令。
文默听话地照做。
仔细一看，他纤细白皙的小腿上只印着几道红痕，踝骨形状正常，没有肿胀，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那他怎么走起路有些跛？
“小时候摔得。”文默回答得很自然，同样的话已经说过无数次。
“这样，”原枫了然，“那你待会儿自己去医务室啊。”
“叮铃——”
放学了。
文默偷偷瞟了他一眼，抠着手指小声说：“我要去吃饭了。”
“哦，那你去啊，”原枫突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他勾起嘴角，“不过我帮了你，你不该请我吃饭吗？”
一秒，两秒。
没有回应，沉默而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原枫盯着文默湿漉漉的发顶，心想自己今天真是吃错药了。
他转身快步离开。
下课刚过几分钟，四楼的学生就离开了大半，因为教学楼离食堂远，所以楼层越高的跑得就越快。
原枫琢磨着中午吃什么，学校附近的饭店他还没尝试过，点个外卖吧，下午懒得来学校了......
还得找个时间把那几个杂种收拾一顿，越快越好。
“啧。”
想他堂堂原家二公子难得发一次善心，对方竟然不怎么领情......
原枫拿出手机正欲浏览外卖软件，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拦在了他面前。
是文默。
原枫挑眉：“还有事儿？”
文默不说话，稍微侧了侧身，像是在给他让路。
原枫懒得去猜小哑巴的想法，越过他自顾自地下楼。
然而越往外走越不对劲，无论原枫走哪条路，文默始终跟条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
正是一天中最晒的时候，伞没带出来，又刚被下了面子，原枫心情差得很，打定主意不理文默。
到了分岔路口，原枫抬脚要走北门，文默却又一次挡在了他面前。
“不是，”他不耐烦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文默慢慢仰起脑袋：“请你、吃饭。”
......哦。
不早说。
原枫忽然就不计较了。
文默带着他走了南门，这道门对面一整条街都是饭店奶茶店，生意火爆，一眼看去全是莲南中学的学生。
也不知道文默会请他吃什么，原枫莫名有点期待。
几分钟后。
“你的两份炒面好了啊，十块钱。”
摊子老板大力颠着炒锅，百忙之中跟文默说了一声。
文默点点头，熟练地扯下小摊车边挂的塑料袋打包，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蓝色纸币投进零钱篮子。
老板扫了一眼：“好嘞。”
接着文默走到一边，递给原枫其中一个袋子。
“给。”
原枫犹豫不定。
他看了制作炒面的全过程，这摊子摆在路边，不知道吸进去了多少灰尘。铁锅油腻腻的没洗过，食材和调料都只用一个大铁勺舀，老板还知道戴手套，但也一直没换过，摸了抹布又去摸打包盒......
文默盯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原枫的心思。
他依然举着手臂，慢吞吞地说：“我请你吃。”
......操。
原枫咬牙，今天这炒面他是必吃不可了。
他接过去，说：“谢了。”
文默点点头，转身就走。
原枫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这就走了？这么干脆？
他下意识叫住文默：“喂——”
等人停住脚，原枫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来想去，他嘱咐道：“你那伤口记得涂药。”
文默再次点头，转过身走得更快了，一小会儿就消失在路口拐角。
原枫叹气，叫了辆车回到家。
明明学校门口也有几家价格便宜的炒面，文默却偏偏跑那么远去买，如果不是为了躲开那帮人，原枫想不出第二个原因。然而蛇鼠一窝，学校里这种人绝对不止这三个。
他沉思片刻，发送了一条信息。
另一边，文默拎着炒面轻车熟路地钻进一条深巷。
巷子一侧是居民外墙，一侧是高两米多的矮墙，隔着马路，隐约散发出垃圾车的臭味，狭窄的通道里堆满了灰扑扑的纸箱。
对文默来说，足够隐蔽的地方才会让他产生安全感。
他坐上一叠纸皮壳子，小心翼翼地揭开塑料饭盒，诱人的炒面香气立马热腾腾地涌了出来。每根炒面都色泽分明裹着酱汁，夹杂着少许的胡萝卜丝、包菜丝，还有青椒。
文默嗅了嗅，满足地眯起眼睛。
啊，如果能有冰镇的饮料就更好了。
不过，没有也没关系。
文默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今天的第一份食物，努力忽视小腹痉挛的痛感。
肖一他们从高一开始就针对自己了，每次理由都不一样，但是文默清楚，只要提到张若瑾，他们就会更过分一点。
张若瑾是他的前桌，也是为数不多跟他说过话的女生，他俩住同一个小区，今天早上她送了一瓶牛奶给文默，但文默还没来得及还给她，就被肖一看见了。
嗯......虽然原枫帮了他，但其实文默连他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只知道他是自己的新同桌，长得很帅，脾气不太好。
啪嗒。
筷子突然掉了下去。
文默皱起眉毛小声地抽着气，胃部的痛感一下变得强烈了，像是有人在用杵子一下一下地凿。
他抖着手把剩了一半的炒面放下，捂着肚子蜷缩起来。
寂静的角落里只听见树上不停的蝉鸣，居民楼里偶尔传来锅碗碰撞和汩汩水声，阳光已经晒烫了这条巷子。
过了许久，文默才慢慢直起上半身靠到墙上。
他一张脸惨白，双目无神，两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连睫毛上也是。唇瓣咬得鲜血淋漓，汗水浸透了前胸后背，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文默缓过这阵劲儿，苦恼地扯了扯校服短袖。
全是汗渍啊......
但是他不能回去换衣服，文志德白天待在家里的时间是随机的，文默不想撞上他；也没法回学校午休，肖一说不定正等着自己呢。
文默看了看冷掉的炒面，又看了看沾满灰尘的筷子，无声叹气。
突然，一声细细的猫叫传进他的耳朵。
“喵——”
与此同时，纸箱夹缝中钻出了一只通体白色的猫咪。
那猫盘着尾巴端坐在文默脚下，跟他四目相对。
“喵呜——”
文默抿着唇笑：“你来啦。”
这猫是只独眼的流浪猫，尾巴秃了一块，长得很丑。但是它聪明，混迹在这个小区里，每天有人投喂，倒也过得不错。
白猫会在文默吃饭时准时出现，真要去找却找不到它，它很少主动出声。
“我今天，又被揍了，”文默絮絮叨叨地说，“不过，我的同桌帮了我，他是个好人。”
“我中午吃饭花了十块钱，买了两份炒面，因为那个同桌要我请他吃饭。”
“但是，我还没吃完呢，”他说到这里很是郁闷，“筷子脏啦。”
白猫听到这儿，忽然甩了两下尾巴，钻回了纸箱子堆里。
数秒后，它竟然叼着一双塑封的一次性筷子回来了。
文默呆滞地张了张口，它这是，成精了？
在写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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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