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天气依旧燥热,树叶晒得干卷,风吹过时飒飒作响,地面发烫,连呼吸的空气都是灼人肺腑的,只有聒噪的蝉鸣一声比一声叫得响亮。
顺着莲南中学后门步行大概十分钟,就能看见一个又破又旧的小区。
这小区最高七层楼,没有电梯,几栋楼挨挨挤挤地拼在一起,斑驳的外墙让它们看起来像一只褪色的魔方。
楼道里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鞋柜,透露出浓郁的霉味,高温天更能使这股气味发散,让人望而却步。
“咔哒。”
七楼左侧传来门落锁的声音,随即一个少年慢慢走了出来。
文默穿着莲南中学的校服,垂着头走得很是迟缓,一脚深一脚浅,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他个子不矮,但身形十分瘦削,裸露在外的小臂和脚踝细得一只手圈住还绰绰有余,整个人瘦得有种风一吹就会倒下的惊悚感。
走出楼道,金灿灿的阳光铺了满墙满地,光线剧烈得有些刺眼。
文默稍稍抬起头,总算露出了真容。
他皮肤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浅淡的远山眉之下瞳仁漆黑如同浓墨,两扇睫毛并不很特别浓密,但长度惊人,挺直的鼻梁衔接着小巧的鼻尖,唇瓣微微有点肉感,是一张五官优越的脸蛋。
然而那截细瘦的颈上却横亘着一大片淡粉色的烧伤痕迹,凹凸不平的肉疤随着呼吸起伏着,尤为可怖。
过了几秒钟,文默又低下头慢慢向小区门口走去。
这座小县城比较落后,莲南中学虽然是本地唯一一所重点高中,资源却不尽人意,不管是学校、老师,还是学生。
将近八点钟,早读快结束了,三楼通向四楼的楼梯间走来两个人。
“......咱们学校各种设施应有尽有,物理化学都配有专门的实验室......”
陈榕绞尽脑汁地介绍起学校仅有的一点“优势”,时不时觑一眼臭着脸的转学生,毕竟来头大到校长亲自去接的学生可不多见。
原枫相貌张扬,眉弓高而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有种俊美邪肆的混血感。他
个子很高,肩宽腰窄,气场强大。
陈榕一路上啰嗦半天,连他一张正脸都没看到,只听到了从他喉咙口挤出来的两声气音。
“嗯。”
“哦。”
21班在四楼拐角,班里只有稀稀拉拉的读书声,趴在桌上睡觉的更是一大群。
文默微微弓着背坐在角落的位置,盯着书发呆。
早上开门的声音把文志德吵醒了,他喝了一夜酒,醉醺醺地就来踢门。那门板破损了大半,文志德又高又壮,就算是神志不清也能够两脚就踹开,文默还没来得及躲,门锁上的插销就重重地击中了他的左腹。
那处淤青蔓延开来,覆盖住半腰,中间隐约泛紫,牵连着胃部也隐隐作痛。
“叮铃——”早读结束了。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往常班里在这段时间内会很安静,今天周围却全是兴奋的议论声。
“卧槽,真的假的?”
“童叟无欺,帅得跟个模特儿似的。”
“哪种类型的?”
“不好说,待会儿你就能知道了。”
......
陈榕领着人走到教室门口,满脸堆笑:“既然原枫同学不愿意,那我就不让你在同学们面前做自我介绍了,大家以后都会认识的,是吧?”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陈榕干咳一声:“今天没有学生请假,空着的位置都是能坐的,原枫同学你随便挑一个就可以了。”
“嗯,”原枫顿了顿,“谢谢老师。”
陈榕忙道:“不客气不客气,快进去吧,待会儿就要上课了。”
原枫点点头,拎着包,径直走向教室后排。
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窃窃私语,最终停在了文默桌边。
文默不着痕迹地把头垂得更低。
前两排有人原枫搭话,他装作没听见,随手把包塞进抽屉后就拿出了手机。
“靠,这么嚣张。”有人嘀咕。
原枫点开聊天软件,整个页面都被成蔚的信息轰炸了。
未来:到了没?
未来:学校怎么样?
未来:拍个照片给我看看呗
......
未来:大哥
未来:你是被发配到西伯利亚了吗
原枫叹了口气,敲了几下键盘。
风木:不怎么样
成蔚秒回。
未来:懂了
未来:那你不会真要在那儿待个一年半载吧?
一提起这事,原枫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又升了起来。
要不是因为家族动荡,他何至于需要跑到两千公里以外的小县城避难?别说赛车酒庄游艇,这地方最大的娱乐设施就是那个四层楼高的商城,甚至第四层连商铺都没招满。
原枫叹了口气,来这边一个多月,除了置办家具,他手里的钱都不知道该花在哪儿了,无聊得不行。
这学校看起来更是就那样,除了板正学习的乖宝宝就是精神哥姐,成天忙着八卦以及找事。
哦,还有第三种。
原枫偏过头,这位新同桌从他走进来就没动过,一直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
他很白,但非常瘦,手臂细得原枫都担心用点力就能折断。他前额的头发很长,遮了半张脸,只能看见淡色的唇和下巴尖,脖子上还有很大一片烧伤的痕迹。
原枫皱了皱眉,不会是个恰好把声带烧毁了的哑巴吧。
察觉到他的视线,文默不由得又瑟缩了一下,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
这么社恐?
原枫也不会自讨没趣,干脆扯了两本书往桌上一垫,光明正大地补起觉。
21班班风懒惰,有人睡觉老师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会把人叫醒。但原枫却一直睡得安稳,老师们有意无意之间会避开这个角落。
文默悄悄在心里雀跃了一下。
原枫睡了一上午,终于在最后一节自习课时醒了。
这节课没有老师守,班里学生很随意地四处走动,同桌也不在座位上。
他起身懒懒散散地走出教室,打算去放个水。
其他班在上课,走廊上十分安静......原枫顿住脚,一块维修警示牌正正挡在了掩上门的厕所门口。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肖一眯着眼吸了口烟,手指紧紧攥住蜷缩在地上那人的发丝。
头皮被拉扯的痛感明显,文默却仍然一声不吭。
肖一喃喃:“真几把没意思。”
他将烟头摁灭在文默的裤腰上,随即起身,狠狠一脚踢中了文默的小腹!
“呃......”少年发出一声极低的哼鸣。
“哈,”旁观的陈业笑出了声,“终于会叫了啊。”
他踩了几下文默的小腿,拧开了手上的玻璃瓶。
乳白的牛奶淅淅沥沥流下,尽数泼到了文默的脸上、脖子上。
随后陈业将瓶子一扔,厚重的玻璃瓶砸中了他的肩膀。
“不是这么爱喝牛奶吗,”肖一嗤笑,“请你。”
陈业也笑:“以后再敢打张若瑾的主意,就再请你喝。”
“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
一道慵懒磁性的嗓音突然响起,站着的两人迅速扭过头,看清门口的情状后,心里一惊。
放哨的同伙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一个高挑的身影单手插兜,逆光站在门口。
砰的一声,他反手锁上了大门。
肖一脸色一变:“你谁?”
原枫没回答,只是说:“拒绝动物表演,从我做起。”
“......什么?”
“没听懂啊?”原枫抬起眼,眼神冷得仿佛粹了冰,“那我就不多废话了。”
陈业直觉不妙,慌乱地要拉着肖一往后躲避。
然而下一秒,对方的拳头却先他的动作一步,狠厉地砸进了肖一的面中!
“操......”
肖一踉跄退后,鼻血已经滴滴答答从指缝间流下。
紧接着,事态就变得仿如一出默剧,拳拳到肉的闷响和呻吟声不断,倒地了就没了爬起来的机会,原枫揍他们就像捏死两只虱子那么简单。
他心情不爽,动作便更加放肆,按着肖一的头往墙上撞了没几下就听到了求饶声。
“对不起......放过我吧,”肖一鼻血横流,口齿不清道,“我错了,我错了......”
原枫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余光瞥见在地上躺了不知道多久的文默。
他还是松了手。
“滚吧。”
三人连滚带爬地离开厕所,原枫嫌恶地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好久没这么揍过人了,都忘了厕所有多脏。
“喂,”他半蹲下身,“还能动吗?”
文默看起来状况糟糕,发丝凌乱,半边身子都**的,散发着过期牛奶的酸味。
原枫屏住了呼吸。
“嗯。”
他应了一声,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洗手池。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文默在清理脸上的脏污。
原枫眉心一跳,不去医务室?
他快步跟上:“你别管脏不脏了,先去......”
话音未落,只见文默整个身子一僵,忽然弓着背吐了出来。
“呕——”
他从昨晚开始就没进食,胃里空空如也,只呕出来了一小滩酸液,很快被冲走。
这个动作耗尽了文默浑身的力气,他双腿一弯就要跪倒下去。
“靠!”
原枫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文默的腰,但忘了收力,宽大的掌心触碰到文默伤势最重的侧腹,一下惹得怀里的人一声低吟。
那微弱的吐息喷到原枫肩窝里,他不适地偏了偏头。
片刻后文默缓了过来,他又继续清洗着上半身。
原枫心想,看来他的伤势没那么严重。
不过,既然他帮了就会帮到底,就算只是为了自己的心情考虑,那几个杂毛也用不着到学校来了。
一个重高也能发生这种事......
原枫转身欲走,跟文默擦肩而过时,却突然感受到一股轻微的从衣角传来的阻力。
他停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