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将日与夜压成一片混沌的灰白。
药铺的铜门在转动间发出嘶哑的呻吟,一个高大的身影挟着风雪踏入室内。玄铁锻造的全覆式面甲遮掩了他的容貌,肩甲上凝结的冰霜随着动作簌簌落下。这副装扮在黑市里算不得稀奇——在这里,裹着尸布来买东西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他在柜台前站定,从腰间的战术包里,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蓝紫色晶核,小心地放在托盘上。晶体表面覆盖着蛛网般的分泌物,内部特殊的纹路流光四溢,在昏黄的灯光下悬浮旋转。
“这个……”他的声音透过面甲滤出,带着金属的共振,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能换些药吗?”
柜台后的老者抬起耷拉的眼皮,浑浊的目光在晶核和来客磨损严重的铠甲间扫过。他慢悠悠地取过一盏提灯,拨亮灯芯,将晶核凑到灯前缓缓转动。在强光照射下,晶体内部浮现出瑰丽而繁复的能量纹路,如同有生命的脉络在其中搏动。
老者浑浊的眼珠在晶核和来客磨损严重的铠甲间来回扫视,喉间发出含糊的咕哝。
“杂质多了……”他摇着头,将晶核放回柜台,“能量逸散得厉害。罢了,看你也不容易。”
他掀开身后厚重的布帘,露出货架上稀疏摆放的几样药品,灰尘在光线中飞舞。
“勉为其难,给你几份基础药品吧。”老者眯起眼睛,“要什么?”
“抗生素,绷带……凝血剂。”铠甲下的声音顿了顿,“……有多少换多少。”
老者耷拉的眼皮动了动,慢吞吞地转身取药。他在柜架上翻找许久,最后抱出几捆绷带、几盒抗生素和两小瓶吗啡。
“喏。”他将药品推过柜台,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台底下摸出几包吗啡,“这个算是添头。”
青年沉默地点头,将换来的药物仔细封装进冻硬的麂皮袋。
“多谢。”瑟烈斯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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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药铺厚重的门,风雪立刻裹紧了他,像一群无声的亡灵。
瑟烈斯拎着药包的手腕微微下沉——那颗晶核是他昨夜在冰裂谷边缘,从一只垂死的工虫体内剖出的,为此他的左臂添了一道新伤。
他对北境黑市的能源汇率一无所知,更不清楚手中晶核的真正价值。在这里,药物就是生命,而生命无价——至少对营地里的伤员而言是如此。他刻意绕开酒馆后巷那些眼冒绿光的佣兵交易点,选择了一条更远但更僻静的路,贴着冻结着腥气的墙根疾行。
然而,他强化过的听觉,依旧捕捉到了风声中浮动的杂音:缀在身后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转轮枪被扳动的细微声响,匕首与皮鞘的摩擦,以及……一缕与这腐臭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玫瑰香气。
这不是集市该有的气味,更不该出现在连血液都会冻结的北境极寒里。
瑟烈斯保持着疾行的步速,左手悄然解开腰间长剑的铜扣。他数着心跳拐进后巷,腥气里混入一缕新鲜的血锈味——风雪突然转向的瞬间,他听到头顶积雪簌簌坠落,那缕玫瑰香如毒蛇信子舔过后颈。
他转过身。
三个身影,裹着脏污得看不出原色的厚实衣物,像从阴影里生长出来一般,堵住了狭窄的去路。另一个则悄无声息地封住了他的退路。他们手中是简陋但致命的武器——砍刀、铁管,以及一把锯短了枪管的猎枪。
“啧,看来是笔大生意。”为首的那个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目光在瑟烈斯鼓囊的腰间和那身显眼的玄铁铠甲上来回扫视,“哥们儿,最近没少来买药啊?哪个山头发财的,穿得跟个铁皮罐头似的?”
瑟烈斯沉默着,面甲后的视线冷静地评估着局势。没有虫族的腥臭,只是最寻常不过的黑市鬣狗,被药香和可能的财富吸引而来。他的右手自然下垂,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堵路的几人瞬间绷紧了身体。
“把东西留下,让你滚蛋!”持着短管猎枪的壮汉低吼道,枪口微微抬起。
回应他的是骤然爆发的动作!
瑟烈斯没有拔剑。他的身影在对方话音未落的瞬间已如鬼魅般前冲,避开枪口所指的线路,左手精准地扣住持枪者的手腕向上猛抬!
“砰!”
枪声沉闷,铅弹击碎了上方悬挂的冰凌,簌簌落下。几乎在枪响的同时,瑟烈斯的右肘已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枪手腋下。骨头错位的脆响被风雪和枪声掩盖,那壮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便软软跪倒在地。
身后风声骤起!瑟烈斯看也不看,侧身、旋腕,用未出鞘的长剑精准地格开劈来的砍刀,金属的刮擦声像砂纸打磨锈铁。他借着旋转的势头,一记迅猛的低扫腿,将第二个袭击者狠狠放倒在冻硬的地面上。
第三人挥舞着铁管砸下,瑟烈斯不退反进,切入对方中门,未出鞘的剑尖如毒蛇般劈在其胸腹之上。那人动作瞬间僵直,捂着胸口瘫倒在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整个过程不过五六次心跳的时间。四个袭击者已全部倒地,痛苦地蜷缩呻吟,失去了所有战斗力。瑟烈斯甚至没有让剑身完全离开剑鞘。他转向地上失去武器的猎枪,用脚轻轻一踢,将它滑进了旁边的排水沟隙里。
他重新把剑在腰间系好。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粘稠,在他强化过的感官里,一种更隐秘的危险正在弥漫——空气中那缕极淡的、混合着玫瑰与铁锈的异香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清晰,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呼吸之间。
“新巴比伦的瑟烈斯少校,果然名不虚传。”那声音裹着风雪飘下,精准地敲打在瑟烈斯最敏感的神经上,“这身行头太惹眼了,长官。下次来这种地方,建议换身朴素点的衣裳。”
瑟烈斯的剑尖瞬间指向对方:“你是谁?”
斗篷人没有回答,反而轻巧地跃下屋檐,像一片羽毛落地,没有惊起半点积雪。他无视喉前的剑锋,向前一步,那缕玫瑰混着铁锈的异香骤然浓烈。
“轻量型肩甲,烈日与鹰翼的纹章……”斗篷下的目光缓缓扫过瑟烈斯的铠甲,带着审视的意味,“整个北境,只有新巴比伦的哨兵,才会穿这种既要命又要漂亮的铠甲。”
瑟烈斯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名字,更一眼看穿了这身铠甲的来历。这绝不是普通的流匪。
“一个仰慕者。”斗篷人轻笑,无视喉前颤动的剑锋,想要再往前一步。
话音未落,瑟烈斯的剑已化作一道银弧,凌厉地削向兜帽的阴影——长剑在刺破空气的尖啸中直抵咽喉!
斗篷人反应快得惊人,急速后仰,但剑尖仍精准地挑断了兜帽的系带。
霎时间,仿佛熔化的铜水泼洒开来,浓烈的红发在风雪中飞扬,如同燃烧的火焰。
他及时拉住了即将滑落的兜帽,堪堪遮住了真容。指尖捻起几缕被削断的绯红发丝,非但没有动怒,唇角反而勾起更深的弧度。他轻轻舔过尖利的虎牙,目光却已越过剑锋,牢牢锁在瑟烈斯那副标志性的玄铁面甲上。
“而且...”神秘人歪了歪头,视线精准地落在瑟烈斯腰间的麂皮药袋上。“以你那枚晶核的品相,换十倍的药剂都不是问题。可你却只拿了这些只能控制基础感染的劣质药粉……”
瑟烈斯握剑的手纹丝不动。
“跟踪我多久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必惊讶。”红发的情报贩子轻笑一声,仿佛早已洞悉他的思绪,“北境的规矩就是如此,生面孔总得交点学费。不过……”他手腕一翻,一个小巧的玻璃瓶出现在戴着兽皮手套的掌心,瓶内凝胶状的液体泛着半透明的琥珀色光泽,在雪光下显得神秘莫测。
“我这人比较热心,见不得好东西被糟蹋。”他将玻璃瓶轻轻放在旁边一个冻结的木桶上,动作从容不迫,“这个,算是见面礼。”
说完,他从容后退两步,暗红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下次交易前,不妨先来找我。我可以帮你……估个公道价。”他话语中的暗示如同诱饵,“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被那些老狐狸坑骗,或者……”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玩味:“……试着用你手里的剑,把我留在这里。”
说完,他猛地向后一跃,斗篷在风中展开,如同巨大的蝠翼。一枚烟雾弹在他脚下炸开,浓郁的玫瑰异香瞬间笼罩了整个区域。
他融入巷子深处翻卷的雪幕中,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唯有那缕冰冷的玫瑰异香,固执地滞留在两人方才呼吸交缠的方寸之间,像一句无声的挑战,也像一个无法抗拒的邀请。
瑟烈斯没有去追。他站在原地,风雪吹动他银色的发梢,拂过冰冷的玄铁面甲。他缓缓收起剑,走到木桶边,拾起了那瓶“见面礼”。
他低头,看着麂皮袋上那道不知何时被割开的、边缘整齐的细缝——里面少了一罐明胶,正是被这个神秘人取走,换成了这瓶药剂。
对方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完成了这一切。
瑟烈斯攥紧了药瓶,抬头望向神秘人消失的方向。面甲之下,银灰色的瞳孔里,冰原般的冷静第一次被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