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暗恋,羁绊戒断反应
西餐厅里,爵士乐缓缓流淌,暖黄的灯光洒在洁白的桌布上,银制餐具映出温润的光泽和刘晨不耐烦的表情。
“小秦总,半小时了,您这愁眉苦脸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可比诊室那些掩藏病史的病人还难琢磨。”
秦陆一直在漫无目的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整块牛肉被他基本切烂,见之毫无食欲。
他放下刀叉,语气犹豫:“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合适。”
刘晨闻言也放下餐刀,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咋俩这关系就不搞‘探查术’这套了吧?想说什么就说,开门见山的说,你说的越简单明了,我就越能对症下药。”
“好吧……”秦陆错开眼,喉结滚了滚,声音低哑发紧,“我有反应。”
刘晨僵了半秒,下意识皱眉,满脸一个大写的问号:“So?什么反应?妊娠反应?”
“滚!”
秦陆又卡壳了,耳尖浮起新红,半晌才闷声补了句:“我的意思是……我对男人会有那种反应。”
刘晨挑眉,再度疑问:“那种反应又是哪种反应?”
“操!”
秦陆无语,气得想掀桌子。
“操?”
刘晨突作恍然大悟状:“哦,你说性·冲·动啊。小秦总,话可以简单,但不能粗暴。委婉点嘛,文明社会岂能随意口出黄言?你这话说得可太糙了。”
“你他妈能不能别贫了?”秦陆抓起桌上的纸巾盒砸了过去,咬牙切齿道,“我在跟你说正事呢!”
刘晨接住纸巾盒放桌上,敛起笑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好好好,不逗你了。说说吧,具体怎么回事?”
秦陆皱着眉,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惊讶?”
“惊讶什么,”刘晨无所谓地耸耸肩,“在我看来,同性恋不过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变异现象。就像虹膜的颜色,存在无数种自然可能,这是一种健康的变异,又不存在‘标准’或‘问题’,我为什么要大惊小怪?”
秦陆神情严肃,再一次强调:“我是认真的。”
“不然呢?”刘晨捏住高脚杯的杯柱,抿了一口红酒,目光依旧平静,唇角带笑,“看来是你无法接受现实,需要我联系温妍帮你做一次心理会诊吗?”
“不需要,”秦陆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餐刀,“我只是觉得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同性恋,从小到大我的性取向一直很正常,似乎除他之外我不曾对任何同性有过幻想。”
“我觉得也是,”刘晨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挑了挑眉道,“毕竟我这么优秀,你要是同性恋,早就爱上我了。”
秦陆的手握住酒杯,阴沉沉的开口:“如果你还是不会说人话,我不介意帮你洗把脸清醒一下。”
刘晨举起双手作投降态:“错了错了,跟你开个玩笑,怎么还急眼了。”
他正襟危坐,试探性问道:“你口中的那个‘他’是俞扬吧?”
握住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秦陆的眉峰极轻地蹙了一下,眼神中满是被人戳中的诧异:“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这很难吗?”刘晨半眯着眼笑道,“俞扬他长得好,身材不错,性格也好,还积极上进,除我之外,你身边也就他能入眼。”
秦陆下颌线绷紧,眼神冷了下来,紧盯着刘晨,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压迫感:“你跟俞扬很熟吗?这么了解他。”
“呵,我就说不难吧。”刘晨一只手肘搁在桌上,小臂自然支起,拳头自然抵在唇角,指缝间泄出低笑,“秦陆,你这无差别吃醋,醋味可真够大的啊。其实早在你们住院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你有问题。你对他有种强烈的占有欲,所以他一旦违背你的意愿,你就会大发雷霆莫名暴走。”
“而且,我并不了解俞扬,他的所有优点,每一条都是你时常挂在嘴边的。只是你或许并不觉得这是问题,但实际上这正是你病症的关键所在。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贸然下定论你对他究竟是友情还是爱情,毕竟六年前你们曾为此不欢而散。”
秦陆挑眉:“你知道六年前的事?”
刘晨笑道:“你突然出国总有原因,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过问,但不代表我没有人脉。 ”
秦陆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所以我也很迷茫,我也分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怀揣着怎样的感情。我怕我的冲动只是一时兴起,我更怕走错一步我们会万劫不复。我似乎正走在一场死局里,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难以寻求一个正确答案。”
爵士乐悄然停止,转而响起《L-O-V-E》的旋律。钢琴的节奏轻快跳跃,女歌手甜美的嗓音裹着似水柔情弥漫整间餐厅。
俞扬和亓温妍是踏着“Love was made for me and you”的旋律出现在秦陆眼前的。
刘晨也注意到他们,对秦陆说了句“好巧”,然后扬起笑脸朝对方招手打招呼。
亓温妍热情地招手回应,俞扬则浅笑着对他们微微颔首,只是视线并未在秦陆身上停留一分。
然而,三天未见,秦陆的目光不由自主焦灼在俞扬身上,他看着亓温妍拉着俞扬的手腕,两人正朝他们这里走过来。
“大脑分泌多巴胺,引起交感神经兴奋,可以表现为心率加快、头晕目眩、肢体微颤、坐立难安,”刘晨扫过秦陆微颤的手指和逐渐浮红的耳垂,“很多时候也可表现为局部皮肤变色。”
“而导致这一系列身体反应的前提……”刘晨直截了当的一语道破,“是心动。”
秦陆心跳漏了一拍。
亓温妍和俞扬来到桌前。
亓温妍笑道:“嗨师兄,秦陆,好巧啊,你们也在这家餐厅吃饭。”
俞扬刚想张嘴打声招呼。
秦陆却猛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抱歉,我去下洗手间。”便仓然离开座位,因为走得太快,侧身时撞到了俞扬的胳膊,他也没回头,像是在逃离。
俞扬稳住身形,眸光黯了黯,依旧扯出笑容:“好久不见,刘医生。”
刘晨笑道:“俞扬,身体恢复的还好吗?”
俞扬点头:“嗯,我挺好的,谢谢关心。”
亓温妍用手指了指秦陆离去的方向:“他怎么啦?”
刘晨无奈地笑道:“尿遁。”
亓温妍:“他做亏心事啦?”
刘晨看了眼俞扬,见他的视线落在秦陆的手机上,微微一笑道:“亏不亏心我不知道,失心怕是跑不脱了。”
俞扬一直在走神,乍一听听错了音,慌忙问道:“失信?他欠了很多钱吗?”
“噗~哈哈哈,”刘晨忍俊不禁,边笑边摇手,“俞扬你太可爱了。放心,小秦总只缺脑子,最不缺的就是钱。”
打完招呼,亓温妍和俞扬走到餐厅最角落的位置,这个位置是亓温妍特地提前预约好的,隐私性较强,方便两人无压力交流。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秦陆,”亓温妍贴心地问他,“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重新换家餐厅。”
“不用麻烦了,”俞扬替亓温妍拉开餐椅,眼皮半敛着,语气温和淡然,“既然要学会放下,躲避也无济于事。”
亓温妍伸出拇指,对他比了个赞:“说的很对。”
秦陆磨蹭了将近一刻钟才回来。
刘晨好整以暇地问他:“又去抽烟了?”
“没有,”秦陆沉声道,“打算戒了。”
“戒了?!”比起秦陆出柜,他戒烟的消息,倒更能刺激刘晨的大脑皮层,“前年你在国外感染肺炎住院,所有人劝你戒烟你都无动于衷,是谁这么大本事竟能劝得动你?”
秦陆陷入沉默。
刘晨脑中灵光一闪,难以置信的确认:“难道……是俞扬?”
“嗯,”秦陆搓了搓手指,减缓烟瘾引起的痒,“他不喜欢。”
刘晨无比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宣读判决书:“旧瘾未戒,新瘾已生。秦陆,这不是救赎,这是沦陷。”
“我不知道……”
秦陆的视线正以俞扬为轴心向外铺开,无论他怎么逃都逃不出那个日思夜想的焦点。
此时此刻,俞扬正在用一种全新放松的姿态和亓温妍有说有笑,像是找到了灵魂的共鸣,那是无论六年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曾看到过的美丽风景。
秦陆突然意识到,从他回国两人再建立起联系开始,俞扬在他面前一直是卑微的、局促的、小心的,似乎每走一步、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是如履薄冰般的战战兢兢。
他们彼此间一直被一份恰当好处的距离感隔阂着,而这份距离感很明显是俞扬暗自的“费尽心机”。
即使再不愿面对,也无法忽略一个事实。
——他,不需要他了。
他身边,可以是亓温妍,可以是唐皓洋,可以是任何人,但都不会是自己。
就像他说过的那样。
六年时光,他早就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刘晨还是第一次在秦陆脸上看到一种近乎痴迷和痛苦的眷恋,他向来不怎么插手朋友的感情生活。
但这一次,他忍不住开口:“如果实在放不下,索性直接告诉他。毕竟,他也喜欢过你,说不定会是一个好结局。”
"不过……"刘晨话锋一转,“这件事还需要慎重,毕竟同性之间的爱情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万无一失。如果你们真在一起了,社会的舆论,家庭的阻碍,你有信心处理好吗?还有,俞扬对待感情应该很专一,如果你承诺不了他一辈子,那就别伤害他了。”
秦陆默然,再一次陷入沉思。
半晌,他沉声道:“他已经找到了新的生活,我又何必再去打扰他。况且,一辈子太长,我无法承诺。”
刘晨长叹一口气:“你以前并不是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
“很奇怪,”秦陆苦笑,“无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凡是有关他的事,我都会变得格外慎重,格外犹豫,甚至一次次颠覆我自己。”
“我开始好奇,”刘晨盯着他的眼睛,一针见血道,“秦陆,会不会六年前……你就已经对他动心了?”
“不可能!”音量陡然拔高,秦陆的情绪变得异常暴躁。
“你疯了!”刘晨压低音量制止他,然后笑着向周围人道歉。
俞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到,他忍不住一脸关切地回头注视秦陆。
秦陆似乎有感应,视线与他凌空交汇,交汇的瞬间他窘迫地别开眼,表情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了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大到甚至带翻了桌上的红酒杯。他胡乱揪住椅背上的外套,逃也似的向外奔走,背影充满惊惧下的狼狈仓皇。
刘晨立刻追了出去。
亓温妍愣住了,小声嘟囔:“发生什么事了?”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俞扬心口闷得发痛。
秦陆方才看过来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瞳孔中纯粹不加掩饰的惊骇像极六年前梦醒的那天。
俞扬低下头,苦笑着:“我想,我和他不该见面。”——
作者有话说:过渡章,下章就破!!!
76可算开窍了嘿嘿,不过开也没开明白[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没关系哒,没关系哒~
老婆就要跑咯[撒花][撒花][撒花]
老婆跑了就好病喽[撒花][撒花][撒花]
先发这章出来,下章还在码,争取下午发出来哈~
第42章 暗恋,终章亦是序曲
年关将至,寒风在城市尖啸,路旁电杆悬挂的红灯笼徒劳的摇摆着,没能燃起一丝一毫的暖意。
俞扬站在环宸集团大门外的台阶上,七十八层的高楼令他望而生畏。
指尖无意识攥紧大衣口袋里的礼物盒,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冰凉的汗水。
站他身后的唐皓洋伸手推了他一把:“还愣着干嘛?早退早了事,完事去办年货。”
深吸一口气,俞扬回了句“好”,鼓起勇气走向旋转门。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该偿还的总要归还。
尤其是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昨天收拾屋子时,唐皓洋看见秦陆赠他的那枚手表,惊呼了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品牌名。
沙夫豪森IWC万国表。
俞扬通过百度搜索才意识到,它根本就不是不值钱的地摊货,而是高端腕表品牌“小王子”特别版。
最令他不安的是,这批表全球限量只发行了100枚,单枚售价至少需要80万。
如此昂贵的生日礼物,早已超出朋友的界限。
他和秦陆,更不合适。
经历整宿的辗转反侧,俞扬还是决定将礼物妥善地物归原主。
只是如何妥善归还,俞扬一时间犯了难。
毕竟两人的关系已经闹僵,再见面似乎也只能令彼此间更加难堪。
最后还是唐皓洋出的主意。
拜托秦陆公司前台代为转送,既能免去见面时的尴尬,也能达成退还礼物的目的。
今天并不是俞扬第一次来环宸集团,大一时他陪秦陆来过这里好几次。
大堂布局变化不大,只是物是人非,曾经的工作人员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些见面会同他主动打招呼的熟悉面孔。
俞扬难得放松下来,径直走向接待处。
隔着接待柜,前台小姐微一颔首,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先生,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俞扬将礼物盒放在台面,缓缓地朝她推了过去:“您好,我这里有件东西,请麻烦转交给秦陆,秦总。”
前台小姐依旧面带笑容,语气带上了一丝职业化的疏离:“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没有预约,”俞扬伸手将礼物盒再度向她推了推,“你可以打开看一下,这里面是枚手表,它是属于秦总的,我只是过来将它送还。”
“抱歉,先生,集团有规定,未经预约的一切物品我们都不能随意接收。”
她将礼物盒推回俞扬:“您还是先拿回去吧。或者您方便现在联系下秦总,得到他的允许,我们就会收下。”
唐皓洋微微侧身,手肘随意抵在柜台边缘,扬起一张帅脸,唇角勾着撩人的笑意。
“美女,麻烦通融一下,这东西对你们秦总很重要。”
前台小姐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语气温和:“抱歉先生,这的确超出了我们的工作职责。”
唐皓洋握拳虚捶了一下台面,扒在俞扬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妈的,这里的企业文化随主,都倔的要死。”
俞扬艰难拿回礼物盒,反过来劝他:“算了,先回去吧,我再想别的办法。”
两人并肩向外走。
走到半路,唐皓洋一把夺过俞扬手中的礼物盒,在他没反应过来前,急速冲向接待处。
距离一米远的时候他做出一个投篮的动作,同时扯着嗓子大喊:“哎,美女!接好!”
礼物盒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前台小姐惊惶之下下意识伸手接住。
目的达成!
唐皓洋转身,边跑边喊:“俞扬,快跑!”
俞扬回过神,朝大门口奋力跑去。
前台小姐回过神,指着两人急切地朝保安大喊:“保安!快拦住他们!”
金属旋转门近在眼前,俞扬逃跑在望。
气流突然滚动起来,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下一秒。
秦陆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中转了出来。
惊慌失措下,“刹车”不及,俞扬整个人重重地撞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秦陆没有丝毫防备。
他被“人肉炸弹”撞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手臂却十分强劲有力地抱住了对方。
薄荷的味道裹着寒气铺天盖地的压迫下来。
俞扬心跳加速,莫名有些腿软。
不得不承认。
他吃不惯薄荷糖,却耽溺这份气息。
即使秦陆有意识地护住了他,但他的鼻尖还是撞到了对方肩膀。
一阵尖锐的疼痛直窜丘脑,酸意几乎是同时涌进眼眶,眼睛瞬间红透。
“你没事吧?”
头顶响起秦陆关切的问候。
“没,我没事。”
俞扬试着挣脱,奈何对方抱得极紧,像是不舍得松手。
腰腹间的巨大压力,令他一度产生一种腰会被勒断的错觉。
俞扬小声:“秦陆,可以放开我吗?”
秦陆没松手,嘴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
“你来找我?”
“是,”俞扬推了推他,“先,先放开我再说……”
焦灼间,一股巨大的拉力从背后传来。
唐皓洋抓住俞扬的外套硬是将他从秦陆的怀里扯了出来。
他向前半步,霸道又强势地将俞扬半掩在身后,然后一脸挑衅地看向秦陆。
秦陆嘴角的笑意消失,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眼中结满了冰。
四目敌视,空气凝冰。
一场无声硝烟悄然在环宸集团的大堂里弥漫。
跟在秦陆身后的杨晓薇看清来人,表情十分诧异。
“俞扬,你怎么来了?”
秦陆的目光重新落在那抹纤细的身影上。
浅灰色的围巾绕了两圈,几乎埋住了他半张脸。露在外面的脸色很苍白,一双小鹿眼却泛着红润,而那双漂亮的手此时正紧紧抓着唐皓洋的胳膊。
像抓着什么了不起的救命稻草。
烟瘾似乎又犯了,秦陆落在腿侧的右手悄然握拳,像在蓄力,又像是隐忍。
“我……”
俞扬刚想回应。
赶来的保安们迅速上前拦住两人,同时转向秦陆,微微躬身。
“对不起秦总,我们这就处理,绝不会再让他们冲撞到您!”
秦陆眉峰骤然拧紧,眼底蓄着明显的不悦。
“让开!”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保安尽数退去。
“既然是来找我的,”秦陆盯着俞扬,想求一个答案,“又为什么要跑?”
唐皓洋讥讽道:“秦总家大业大规矩大,不跑我们怕出不去这门。”
秦陆不睬他,语气软了些:“俞扬,回答我。”
抓着唐皓洋胳膊的手指微微收紧,俞扬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他犹豫道,“我来还东西。”
“还什么?”
秦陆靠过去,像把俞扬从碍眼的人身后拉出来。
唐皓洋打开他的手,将俞扬完全挡住。
“有话说话,少他妈动手动脚。”
秦陆被激怒了。
他揪起唐皓洋的衣领,愤怒地逼视着他:“我和俞扬之间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插手!”
唐皓洋怒视回去,冷笑道:“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你他妈算老几?”
“我妈可就生了我一个,”唐皓洋挑眉,讥讽全开,“秦二公子,你说我算老几?”
“秦陆放手!”
俞扬终于从唐皓洋的身后走出,双手用力握紧秦陆的小臂,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坚定的颤音,满眼祈求地看着他。
“你快把唐哥放开。”
唐皓洋拉开俞扬,满不在乎道:“别求他,哥没事,大不了打一架。”
杨晓薇同样劝和:“别这样秦陆,这是公司,影响不好。”
秦陆愤懑地松开手,语气消沉:“所以,你找我到底要还什么?”
“秦总,是这个。”
等候多时的前台小姐将手中的礼物盒展示给他看。
她的语气十分恭敬:“方才这两位先生希望我能将它转交给您。由于没有预约,我们没敢接收。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把它丢下就跑。”
秦陆的瞳孔猛地收缩,胸腔像是被人攥紧,闷得发疼,喉间发紧,半晌才挤出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
他定定地看着俞扬,渴望能得到他的答复。
逃避不再是最优解。
俞扬鼓足勇气站出来。
他从前台小姐手里拿过礼物盒,迎着秦陆的目光慢慢走过去。
又在距离他半米的位置站定,双手将礼物盒捧上前。
“还给你。”
顿时,秦陆眸底闪过错愕、慌乱,还有些许意味不明的受伤。
“为什么?”
“这件礼物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贵重了。”
俞扬的语气很真诚,真诚的距离感十分明显。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对不起秦陆,我不能收下它。”
秦陆沉默,迟迟不接。
杨晓薇连忙站出来解释:“俞扬,你不知道,这块表是……”
“晓薇!”
秦陆厉声打断她。
杨晓薇面色一白,窘迫的低下头不再言语。
俞扬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紧接着他感到手中的重量猝然消失,掌心只能感受到冰冷的空气。
礼物盒沉甸甸的,像坠了块巨石。秦陆拿着它,指尖泛着青白。
“你不收,有人收。”
声调沉的像是落了霜的琴弦,秦陆将礼物盒转手塞给杨晓薇。
“晓薇,我记得你也喜欢这块表。正好,送你了。”
“我……”杨晓薇不知所措地捧着礼物盒。
秦陆的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扎进心脏。
俞扬来不及难过,左手被唐皓洋猛地抓起。
唐皓洋拉下他的衣袖,白皙的手腕上正赫然戴着一枚全黑色石英表。
“看到了吗?卡西欧,我送的。当然喽,不比秦总您送的金贵,但好歹足够接地气。”
唐皓洋得意洋洋道:“更重要的是得看什么人送。对吧俞扬?”
“唐哥!”俞扬缩回手,拉下衣袖,蹙眉看向唐皓洋“别这样。”
这副模样落在秦陆眼里像极了无奈的嗔怪,他眼中的火气几乎要溢出来。
唐皓洋却犹嫌不足,他举起自己的胳膊,当着所有人的面明晃晃露出手腕。
“这表确实不错,所以我也喜欢。”
沉默在几人之间炸开,战火硝烟滚滚,呛得人喉咙发紧。
临了,秦陆极轻地“呵”了一声,扔下一句“随便”,越过两人,大步朝电梯走了过去。
杨晓薇看着俞扬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声“再见”,便拿着礼物盒紧随秦陆离去。
走出环宸集团,俞扬一身冷汗。寒风一吹,湿冷刺骨,他不由地瑟缩着裹紧围巾取暖。
唐皓洋:“怪我吗?”
“没有……”
“怪我我也必须这么做。”
唐皓洋冷笑道:“我就是见不得他对你颐指气使那样!
不管六年前你们谁对谁错,他都是导致你生病的直接原因。”
俞扬解释道:“我的病不完全是因为他。”
唐皓洋唾骂道:“就算你们做不成恋人,但好歹兄弟一场吧。
有那么多解决的方式方法他不选,偏偏选做缩头乌龟跑国外一待就是六年。
单说这一点,老子就瞧不起他。”
俞扬慌忙解释:“他是有心理阴影所以才……”
唐皓洋打断他:“怎么?你又开始共情了?!后悔了?!”
“没有,没后悔,”
寒风将额前的发吹乱,俞扬垂眸苦笑:“这样也好,走之前……彻底割舍。”
“想清楚就好,”唐皓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将来如何,哥都会支持你。”
俞扬终于下定决心。
切断自己的所有后路,去往一个没有秦陆的城市。
彻底地、毫无保留地。
再一次,与他告别。
或许当初抱着侥幸心理回来就是个错误。
怀揣着未灭的爱意妄图继续窥视更是个错误。
他心口难消的爱意,不但束缚了自己,亦是妨害了对方。
所以退无可退之际,他愿意扎根深渊,用奔涌的生命,供养他余生安定。
除夕之夜,半山别墅。
璀璨水晶灯下,富豪云集,钢琴旋律优雅的漫开,香槟碰盏笑语欢声不断。
角落里,阴影像块沉默的幕布,将秦陆完全遮住。
他长腿交叠坐在真皮沙发里,皮鞋跟在地摊压出无言的凹痕。
一只手搭在膝头垂落,一只手扣着酒杯,指骨嶙峋,青筋蛰伏。
出众的下颌如同紧绷的弦,气压低的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刘晨坐到他身边,手持高脚杯轻叩对方的杯身,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大过年的,一个人躲在这喝闷酒,有意思吗?”
秦陆一仰头,喉结凸起猛地向下滚动,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心烦,不想应酬。”
“因为俞扬?”
“嗯。”
刘晨将高脚杯放在茶几上,歪头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对方。
“说说吧。”
秦陆又替自己倒了杯酒,端起来轻轻晃了晃。
“我一直在思考那个问题,思来想去并没有找到六年前动过心的佐证。”
“那不是很好吗?”刘晨笑道,“如果让你找到了,那这六年多彼此荒废的时光该多可笑。”
秦陆又抿了口红酒咽下,强行压下心口的强烈不适感。
“这些日子,我更加明确了一件事。家庭阻碍也好,社会舆论也罢,我全都不在乎。只要他还想要我,哪怕要一辈子,我也愿意给他承诺。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身边已经有了温妍。既然他能步入正轨,成家立业对他来说是件好事,纵使再不舍,我也要克制自己,远远地祝福他。”
刘晨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又合上,一声叹息后他迟疑地开口:“其实……”
“秦陆,躲在这儿偷懒?”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接下来的话题。
秦陆忙手持酒杯从沙发上站起,脸上阴郁的情绪尽数收起,笑容矜贵得体。
“周伯父。”
刘晨也跟着起身问好。
周世坤摆摆手让他们坐,自己也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秦陆笑的一脸慈爱。
“你爸刚才还跟我念叨你,说你不知道又跑哪儿躲清静去了。”
秦陆笑笑:“没有,和朋友坐这里聊天。”
周世坤了然地摆了摆手,笑道:“年轻人嘛,不爱应酬很正常。”
秦陆和刘晨点头陪笑。
“说到朋友,”周世坤突然话锋一转,“我记得你好像有个朋友在我那里当老师?”
秦陆心下一动:“是,他叫俞扬。”
“嗯,是叫这个名字。”
周世坤用赞扬的语气夸道:“校务处给我看过他的资料,小伙子专业技能满分,为人踏实肯干,深受学生和家长的喜爱,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老师。”
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秦陆目光软了下来,语气变得柔和:“的确,他一直都很出色。”
周世坤的神情变得探究起来:“不过前两天他向人事处递交了辞呈,这件事你知道吗?”
秦陆石化,不致一语。
周世坤继续道:“因为有你这层关系,人事那边比较慎重,层层上报给了我。
学校流失这样一位老师比较可惜,所以我想你能不能去问问他,是不是生活上存在什么困难?
如果他提的要求在允许的范围内,学校可以酌情给他提高相应的薪酬待遇。”
“辞呈”两个字,像把淬了冰的锥子,猛地扎进耳膜。
顷刻间,外界一切嘈杂碎成一片嗡鸣。
骤然的失重感加剧了恐慌下的头晕目眩。
秦陆差点拿不住酒杯,晃动的红酒泼洒在地毯上,像哭泣后洒下的血泪,蜿蜒破碎的触目惊心。
他从沙发上猛地弹起:“我去找他!”
手腕被人强行钳制,力道大的几乎嵌入骨缝。
刘晨逼视着他,刻意压低声音提醒:“你疯了?这种场合你现在跑出去像什么样子!”
“松手!”眼底的阴鸷几欲冒出,秦陆甩手的动作狠厉不留情面,“我要找他问个清楚!”
“你能不能理智一点,他辞职流程还没走完,短时间内离不开A市,你明天去完全来得及。更何况你喝了那么多酒……”
“我等不了!”
秦陆目眦尽裂,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去,加上酒精的作用,他分明已经丧失了理智。
刘晨被他的疯狂震慑,怔愣之际被对方疯狂甩开了手。
秦陆顾不上体面,撞碎酒会上的欢乐,在一众惊异的目光中狼狈地冲了出去。
刘晨扶额,低声咒骂。
“傻·逼!”
由于A市禁放烟花爆竹,除市政府统一安排的零点烟花秀外,其他时段基本听不见炮竹的声响。
教师公寓留下过年的老师寥寥无几,所以小区里面压根就没多少人气,过年的氛围倒比平时更加冷清。
距离新年钟声敲响还有不到一个半小时。
俞扬和唐皓洋两人,正蹲在楼前的雪地里放烟火棒。
市面上禁售烟火,这几十根烟火棒来的并不容易。
除夕夜的天气还不错,没什么风,所以体感不会觉得多冷。
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雪,扑簌簌飘在脸上会有些细微的凉和痒。
俞扬用打火机点燃手里细长的烟火棒,金红色的火星“噼噼啪啪”的溅出来,在朦胧的雪雾里像极炸开的星河。
唐皓洋举着手里的烟火棒在半空随意地画着圈。
“年后跟我回B市吧,起码那儿有我和杨乐,咋们彼此间还能有个照应。”
俞扬的脸随着星火明灭,他淡淡笑道:“不了,我离家太久,是时候回去探望奶奶和妈妈了。”
“行吧,”唐皓洋无奈地问道,“俞扬,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是我先遇到你,你爱上的会不会就是我了?”
烟火棒恰好燃尽,“啪”地一声重归寂静,俞扬只好又重新点燃了一支。
细碎的光影再度倾泻下来,俞扬垂着眼睫轻声开口。
“唐哥,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毕竟假设永远不是现实。
或许会,或许不会,可时间终不会倒流,现实更不可能改变。
我只能告诉你,你对我而言亦兄亦友,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你别多心,”唐皓洋拍了拍他的头,感叹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姓秦的那小子要是别对你那么好,或许你也不至于陷得这么深,也就不会这么痛苦。”
俞扬轻轻摇了摇头:“很多人都以为我对他的感情是基于他对我的好,我承认这一点的确是我无法自拔的原因。
但是唐哥,如果只是这个原因我就对他死心塌地,那这份感情未免显得太廉价了。
其实从小到大,我虽然缺失亲情,也没什么友情,却也不乏有人真心关照我。
所以,我爱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对我好,而是他本身就很好。”
“切!”唐皓洋将燃尽的烟火棍扎进雪堆里,“哪好了?我半点没看出来。”
“他是我贫瘠生命里的一道光,”
俞扬举起烟火棒,眸中映出星河。
“我爱他,始于心动。”
唐皓洋看着他愣了足足三秒,一声悠长的叹息从他唇间溢出。
“妈的,这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活该他享不了你这份福气。”
“别这么说唐哥,他是一个很有福气的人,只是他的福气不在我。”
唐皓洋伸出胳膊环上他的后颈,开玩笑似地将人一把搂进怀里。
“不行,哥吃醋了!大过年的,你必须也要说一声‘爱我’来宽慰我受伤的小心灵。”
俞扬窝在他怀里哧哧地笑:“是是是,我爱唐哥,我最爱唐哥啦。”
“不行,声音太小了不真诚,再大点声!”
俞扬清了清嗓子,凑近他耳边大声喊道:“我爱唐哥!”
“卧槽!”
唐皓洋被他这一嗓子震得心脏没差点跳出来,他反手将俞扬按倒在雪地里,上下其手挠他的腰腹敏感处。
“好小子,让你好好见识见识你哥折磨人的终极手段。”
“哈哈哈……”
俞扬笑到抽搐,在雪地里疯狂打滚,扭动着躲避他作乱的手指。
“……我投降我知道错了,哥,哈哈哈……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唐皓洋这才舍得放开俞扬。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接听电话。
没说两句,电话挂断。
唐皓洋神情激动地看着俞扬:“卧槽,你杨哥来了!”
“杨学长?”
俞扬也很高兴,他连忙蹲下收拾雪地里的乱丢的烟花棒。
“他在哪儿,我们去接他。”
“不用,”唐皓洋拍掉满身的碎雪,点开打车软件开始叫车。
“他坐私人飞机过来的,大概还有半小时抵达机场。
幸好这里距离机场不远,我自己去接就行。
你回家收拾收拾,姓杨这小子有洁癖,屁事忒多,麻烦得很!”
俞扬挑眉笑道:“可我感觉你很高兴。”
唐皓洋板起脸来:“我高兴个屁啊,不过是尽地主之谊罢了。再加上那小子路痴,又大少爷一个,不接我怕他被人贩子卖了。”
叫车软件发来用车提示,俞扬推了推他:“行行行,快去吧,早去早回。我下好饺子等你们。”
唐皓洋拍了拍他肩膀的碎雪,笑道:“行,我们争取零点前赶回来陪你一起看烟花秀跨年。”
“好。”
教师公寓所在的小区正好距离燃放烟花秀的广场不怎么远。
所以,他们大概率在家里就能看到一场盛大的视觉盛宴。
指纹锁的“咔嚓”声响起,俞扬毫无防备地拉开防盗门。
一只脚刚跨进门槛。
顷刻间!
背后骤然袭来一阵裹着酒气的阴风,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撞上他的后背。
这股力量强悍的近乎残暴,竟轻易钳制了他的所有挣扎,不顾他的意愿和惊呼,将他拦腰抱起扛在了肩头。
借着走廊的感应灯,俞扬认出了施暴者。
他拼命推搡对方的脊背,厉声惊呼。
“秦陆你放开我!”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屁股传来强烈的痛感令俞扬瞬间涨红了脸。
“你、你发什么疯?!”
秦陆依旧默不作声,扛着俞扬大步跨进屋,然后用力甩上了防盗门。
光线尽失,黑暗袭来。
俞扬依旧挣扎,口中不断求饶:“秦陆我们有话好好说,你不要这样快放我下来!”
“啪!”又一巴掌。
一次比一次用力,臀部火辣辣的痛。
俞扬哆嗦着开口:“你、你别打我……”
“再挣扎我还会打你。”
秦陆语速极慢,声音阴沉地像索命恶魔:“俞扬我就是对你太好了。”
完全不明真相的俞扬已经被他的压迫感彻底吓到,他不再敢有动作,任凭对方将他抗进卧室。
天旋地转,胃里一阵恶心,恍惚间他被重重扔在了床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压顶使俞扬愈发呼吸困难。
窗外朦胧的月光将床前站立的高大男人虚化成了一头暴躁易怒的野兽。
每一寸兽影都绷着蓄势的张力,仿佛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咬住他的喉咙,透着股蛮横的野性。
俞扬仓惶地爬起身,不由自主地向床的最里侧挪过去,直接贴上墙壁才有了些许的安全感。
“秦陆,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殊不知男人看到卧室里凭空出现的另一张床时,怒火较之前变得更加高涨。
更别提两张单人床此时此刻还紧紧地拼靠在一起。
他们会不会在这张“大床”上极尽疯狂?!
不堪的画面蜂拥而至,秦陆只觉得头痛欲裂,恨不能撕碎这里的一切!
他忍不住回想起他刚刚赶来时亲眼目睹的那一幕画面。
俞扬缩在唐皓洋怀里,亲昵的在他耳边喊“他爱他”。
凭什么?!
他为什么会爱唐皓洋?!
如果俞扬爱的是亓温妍,他愿意退出甚至体面的祝福他们。
但如果是唐皓洋。
如果俞扬注定此生要和男人在一起。
那凭什么?
凭什么不可以是自己!
明明俞扬爱过他!
明明他也爱俞扬!
明明他们两情相悦,他的宝贝凭什么要被别人抢占!
秦陆单膝跪在床沿,朝俞扬瑟缩的位置爬过去,不由分说握住他的脚踝攥紧。
“别、别这样。”
俞扬双腿乱蹬,想要挣脱桎梏。
挣扎已然徒劳。
秦陆强势地将人一点、一点地慢慢拖到自己身前。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身下的怪物,语气里满是危险。
“你和他做什么了?”
“你在说什么啊?!”
俞扬用两只手用力推着对方结实的胸膛,掌心上布料的触感令他诧异。
方才他没注意,深冬时节,秦陆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
衬衫下的身体竟比他的掌心更凉,冰冷的像一座冰雕。
“好,那我换种说法。”
秦陆松开他的脚踝,转为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钳制他的双手手腕,将他死死地钉在床上。
黑暗中,他俯视他惊惶的眼睛,恶狠狠道:“唐皓洋,他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秦陆的身影像一座沉重的、敦郁的大山,静静蛰伏在他上空,挡住了一切可视光源。
一时间,俞扬感觉自己像是得了巨物恐惧症。
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他像条砧板上的鱼,无力又悲哀地挺·动身体企图逃离。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求求你放开我,你压疼我了秦陆!”
秦陆满脑子都是俞扬对唐皓洋的深情告白,理智已经完全崩溃。
他迫切地想从对方身上找寻属于自己的证明,却绝望地发现什么都没有。
而唐皓洋送的手表还戴在俞扬的手腕上,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所有权!
在极端痛苦下,行为变得极端。
“唔——!”
俞扬短促的惊呼被彻底堵在喉咙里。
沉重的大山彻底坍塌,将误入歧途的过路者掩埋山底,无声又强势地宣告主权。
熟悉的气息掺杂着酒气铺天盖地倾轧下来。
它像是在惩罚过路者,掩埋的力道粗暴残酷,只有侵略,没有一丝温情。
山体深处蛰伏的猛兽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秒就会将猎物按进尘埃里。
俞扬在惊愕和紧张的双重夹击下,身体竟不可抑制的疯狂颤栗起来。
直到颈侧传来吞噬撕裂的剧痛。
他拼命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将丧失理智的男人推开。
“啪”的一声,他重重地甩了对方一巴掌!
“滚开!”
秦陆瞬间清醒了大半,他下意识舔了舔嘴角,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俞扬艰难地爬到床头打开灯。
“唰”的一下,刺目的光线瞬间灌满每个角落。
光明冲散了混沌。
秦陆下意识地眯起眼,再度恢复视野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就像是灾后现场。
凌乱的床单被褥,散落一地的衣服,还有衣衫不整瑟瑟发抖的俞扬。
他胸口大力起伏着好像呼吸困难,眼圈红透,嘴唇红肿,锁骨、颈侧也落下了恐怖痕迹。
好似当头一棒。
秦陆刚想要靠近安抚,俞扬却受惊般地朝后退缩。
他抓起枕头用力朝对方扔过去,声嘶力竭大喊:“你滚!你滚出去!”
枕头砸在胸腔,秦陆不管不顾冲过去将他紧紧抱住:“不,俞扬,你听我跟你解释……”
“我不听!你滚啊!”
俞扬再次挣扎起来,胡乱挥舞的手指抓破了他的下巴,血丝渗出,狼狈不堪。
秦陆跪在他两腿之间,双手分别抓住他的两手手腕,将他彻底困在床头,额抵着额,柔声哄着。
“小鱼乖,冷静下来好不好,我发誓不会再伤害你。”
呼吸沉重的交缠在一起,潮湿、滚烫、粘稠,氧气稀薄的令人窒息。
俞扬颤抖着抬起猩红的眼睛,视线被他下巴的那抹红刺痛,手想去擦拭却被钳持。
“放开我……”
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来,俞扬有气无力地央求着。
“好,我答应你。”
秦陆松开他,默默退到床沿坐好,手却不由自主地贴上他的颈侧,指尖心疼的摩挲那处青紫的痕迹。
“对不起,还疼吗?”
俞扬躲开他的触碰,颤声道:“这不是朋友该做的事。”
手僵在半空,秦陆十分懊恼:“我知道,可我不想再和你继续做朋友……”
他半是表白,半是试探:“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将关系更进一步?”
俞扬绝望地闭上眼,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癫狂又可笑。
他曾经梦寐以求求而不得的爱情,竟会在眼下这种毫无退路无比绝望的处境中梦想成真。
可数次接受秦家恩惠的自己,又怎能反咬恩人一口,将恩人一家拖入痛苦的地狱?
不,他做不到!
杨晓薇已经表明了秦家对他反感的态度,他又怎能恬不知耻地继续贴上去。
更何况秦陆就不是同性恋。
他更不能卑劣地拉他下水,眼睁睁地看着他遭受家人朋友的指责和社会舆论的侮辱。
最重要的是,他是天生的Gay,注定此生无儿无女。
但他舍不得秦陆断子绝孙。
“秦陆,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对我们的关系产生这种错觉,但我们……不合适。”
空气再度冷却下来,秦陆阴沉的开口:“你拒绝我是因为唐皓洋吗?”
俞扬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误会,只能叹息着解释:“这件事和唐哥无关。”
“无关?”秦陆抓起他的左手,大声质问,“那为什么他送的你能戴,我送的就不行!”
俞扬用力抽回手:“因为你送的太贵重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去他妈的普通朋友!”秦陆再度抱住他,在他耳边沉吟,“小鱼,跟我在一起吧。”
俞扬无力地靠在他肩窝,轻轻摇了摇头:“秦陆,你和我当初一样,混淆了友情和爱情。
我很感激你对我好,但这不是爱情,我们之间没有爱情。”
秦陆懊恼:“是什么感情我自己清楚,你不要对我妄下判断!”
俞扬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把话说完:“一时的错觉没什么。年后我就会离开,你的生活也会回归正轨。”
秦陆慌了,他握住俞扬的肩膀,逼视着他:“你要去哪儿?和唐皓洋一起走吗!”
俞扬别开脸:“这跟你无关。你走吧,唐哥……他就快回来了。”
“他回来又怎样?!”秦陆站起身吼道,“他不过就是趁我不在把你偷走的小偷!”
“够了!”俞扬受不了他诋毁唐皓洋,怒视着他回怼,“如果当初没有唐哥,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就因为他对你好,所以你爱上他了是吗?”
俞扬抬起头,目光痛苦着坚定:“对!”
他不想再解释什么,也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
他觉得好累,头昏脑涨,意识开始混乱,他很想吃药。
“你走吧。”
俞扬强撑着下达逐客令:“我们以后……以后别再见了。”
秦陆不明白,他和俞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只是想要挽留,他只是不想他走。
可现在,一切正朝着无法挽回的局面发展。
他开始无能狂怒,把搞砸这一切的原因,都归咎于唐皓洋的凭空介入。
更归咎于俞扬的轻易移情。
疯狂的嫉妒令他再一次失去理智,他暴躁着口不择言。
“当初我对你好你喜欢我!后来唐皓洋对你好你就转头喜欢他!那是不是大街上随便一个人对你好都能轻而易举地拿走你的喜欢?!“
“那你的感情算什么?俞扬,你就那么缺爱吗!”
面对质问,俞扬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泪水控制不住地向外涌出,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连绵不断地砸在雪白的被子上,很快就泅成一小滩悲伤的水渍。
“对啊,我就是缺爱。”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没有起伏,不带波澜,空洞的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我就是像条狗一样,别人随意唤两声就能对他摇尾乞怜。
所以六年前我对你的那些喜欢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很想大声哭泣却无从发泄。
俞扬很想自残,面对秦陆他生生忍住伤害自己的欲望。
只能通过咬痛舌尖来支撑这副千疮百孔的破败身体。
“求你……走吧。”
秦陆双拳握得死紧,浑身肌肉绷得发颤。
半晌他忽然松弛下来,喉咙里挤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嗤笑。
“真贱。”
冰冷的字眼,不知在骂谁,却如当头一棒敲在俞扬后脑。
他的肩膀瞬间垮塌,脖子失去了支撑力,头颅微微低垂。
哽咽声断断续续,心口撕裂的痛疼远远超出病痛的折磨。
秦陆狼狈转身朝外走去,生怕再多待一秒就会暴露出更多的不堪。
他慌不择路撞到门边的凳子,凳子上搁置的行李箱应声而落。
行李箱盖子掀开,里面的物品乱七八糟地滚落一地。
视线被洒落的物品吸引。
秦陆瞳孔地震,心中似是又升起了新的希望。
他捡起地上完好如新的黑色钱包,再次返回俞扬身前。
“为什么还要留着它?俞扬,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能不能说句真心话?
只要你还要我,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唐皓洋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甚至比他做的更好。”
俞扬浑身的血液仿佛被瞬间凝固。
他死死盯住那个钱包,生怕对方打开后会发现那个可耻的秘密。
于是,他心痛到要滴血,却依旧故作镇定。
“那些……本来就是我离开前打包好决定丢掉的东西。”
秦陆不信,他保存的这样好,分明就不是会丢的样子。
于是他决定逼他就范,伸手将钱包递到他眼前。
“那你现在就丢给我看。”
他在赌,赌俞扬的心软,赌俞扬还爱着他。
可他再一次失算了。
他的运气实在不佳,每一场豪赌都朝着失败倾斜,迫使他输光一切倾家荡产。
“好。”
俞扬毫不犹豫地夺过钱包,像准备奔赴战场英勇就义的战士那样,决绝地朝窗户走去。
窗被他猛地一把拉开。
冷风呼啸着灌入房间,将最后的一丝温暖涤荡殆尽。
拿着钱包的手开始颤抖。
俞扬强行压下心头冒出来的那口血气,闭上眼睛用尽全力将钱包掷了出去!
与此同时,万千星火刹那间炸满夜空。
俞扬在流光花海里转身,眼中的光却渐渐熄灭了下去,最后变成两道死寂的黑穴。
秦陆终于走了。
俞扬内心惊涛骇浪。
他缩在窗边,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极力缩成小小的一团。
大力拼命的喘息着,可窒息感没有减少半分。
浑身关节肌肉尖锐的痛,胃部一阵阵痉挛,干呕声间歇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
俞扬突然发疯般地撞开房门,没有乘坐电梯,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
凌乱的脚步在台阶上几次趔趄,最后重重摔在二楼转角平台上。
手肘、膝盖剧痛,他却感受不到,胡乱爬起身更疯狂地朝楼外飞奔。
天空依旧绚烂,寒风却凌冽刺骨,漫天飞雪将他瞬间湮没。
他凭借记忆连滚带爬地扑到那片钱包可能坠落的区域。
“……在哪里……在哪里……”
俞扬跪在冰冷的雪堆里,双手疯狂地扒拉着雪层。
碎雪糊满涕泗滂沱的脸,指甲刮过硬土碎石渗出血丝。
他毫无感觉,只机械地翻找着四周,眼神满是绝望和疯狂。
“妈妈,妈妈,妈妈对不起……妈妈我错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俞扬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他不能不要妈妈的爱。
钱包里除了有一张秦陆的照片,照片下还有他小心珍藏着的妈妈留存下的那些破碎的爱意。
那是他原本拥有幸福家庭的唯一佐证。
天空重归死寂,风雪渐渐势猛。
唐皓洋和杨乐找到俞扬的时候,他正仰面躺在一尺深的雪窝里,身体被一层薄雪覆盖,犹如尸体般的僵硬。
右手手腕遍布深可见骨的齿痕,血水不断流出,染红了周围洁白的雪。
他已然神智不清,面对两人撕心裂肺的呼唤毫无反应。
口中只不停地喃喃着:“……没有了……没有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亲情、爱情,全都结束了。
除夕夜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他关于爱情和母爱的所有期许,被盛大的礼花炮……
彻底粉碎。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被这场新年的大雪……
彻底掩埋。
春天,不会来了——
作者有话说:修好了,可以准备重圆了……
因为这篇文我是无纲裸奔,所以我会在用两天时间将前面的内容简单过一遍,然后将命运的笔交给秦陆,让他带着我将这个镜重圆。
所以,大家请安心等待[抱抱][抱抱][抱抱]
第43章 序曲,爱已为时已晚
病房暖气充足,却久驱不散秦陆浸入骨缝里的冷。
除夕夜,他狼狈逃离俞扬宿舍,司机将他送回云汀澜岸。一个人坐在未开灯的客厅里,毫无节制地喝光了五瓶康帝。最后,酒意上头,他直接睡死在沙发上。
后半夜胃开始一阵阵痉挛,痛的他冒了一身冷汗,他趔趄着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疯狂呕吐,吐到最后满口苦涩,虚弱地瘫在地面睡死了过去。
两天后他再醒来时已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呛的他喉咙发痒,咳嗽撕扯到肺腑生疼的厉害。
医生说他送来时烧到将近41度,急性肺炎、急性酒精中毒和中度胃出血,再晚点送医就会出现生命危险。
秦陆听后并没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倒庆幸自己又有了联系俞扬的理由。于是他厚着脸皮给俞扬发了两条微信。
【手背插针·jpg】
【小鱼,我病了,想吃鸡丝馄饨。】
那晚争吵的内容因为酒精的原因很多都已经记不清了,但最后俞扬绝望空洞的眼神却久久在他脑海里回荡。
似乎因求爱不成,他气急败坏地说了伤害对方的话,也做了许多伤害对方的事。
他很懊恼为什么不肯听刘晨的话,等神志清醒的时候再去见俞扬,心平气和地对他诉说爱意。
但事已发生,木已成舟,只能再另想办法去修复两人之间冰裂的关系。
不过,秦陆对此很有信心,毕竟六年前他做得更过分,在一走了之的前提下也能被俞扬原谅。
俞扬容易心软,对他尤其心软。
记得大一的那个冬天,他提前一周就和俞扬约定好要给他庆祝生日。
由于俞扬社交圈窄,和其他室友相处一般。所以,秦陆在海底捞预约了专属于他们两人的生日宴。
甚至提前和工作人员沟通了生日当天送蛋糕、唱生日歌的庆祝服务。
他希望俞扬的快乐,能像夏日里绽放的向日葵,不避人眼,光明正大。
然而当天下午,他临时接到家里通知,晚上要陪同父母去拜访一位世交长辈。
实在无法推脱,又不想他失望,于是秦陆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他让俞扬孤身一人坐在海底捞大厅的餐位上等他。
最后,俞扬等到了生日蛋糕,等到了欢快的生日歌,等到了一同就餐的食客们的生日祝福……
却唯独,没有等到他。
工作人员看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慢吞吞地吃着有些融化的奶油蛋糕,就抱了一只青蛙玩偶放在他对面的餐椅上陪他一起等。
身边的食客换了一批又一批,直到就餐大厅里渐渐沉静下来,秦陆终于踩着12点的尾巴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一幕,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令他记忆犹新。
对视的瞬间,他看见俞扬灰败的眼眸突然迸发出极其耀眼的火彩,像极了他在英国伦敦塔见过的那颗顶级宝钻,被镶嵌在英国君主权杖上的非洲之心。
笑意从俞扬的眼底漫出,有些许怯生生的暖。他干涩的唇弯起一个饱满的弧度,如同嚼了一块柠檬果汁软糖,清冽的酸意瞬间扩散,又逐渐被温柔蜜意包裹。
“青蛙终于变回王子了。”
当初秦陆只是把这句话当成玩笑。如今回想,那或许是俞扬劫后余生的喘息。
那晚,秦陆在12点钟声响起的同时,为俞扬补唱了那首姗姗来迟的生日歌。
而他送的礼物,俞扬一直小心保存,却在新年钟声响起的同时被他狠心丢弃。
一上午,病房前来探病的亲戚朋友络绎不绝,却唯独不见俞扬的身影,甚至微信聊天界面连他的回信问候都没有。
秦陆一着急就容易咳嗽,胸腔像是有把锯子在来回拉扯,疼得他不由地蜷缩起身体。
杨晓薇提着果篮推门进来时,入眼就是他这副狼狈模样。她连忙走到病床前,放下果篮,倒了杯温水给他。
“喝杯水吧。”
“谢谢。”
秦陆接过水杯,慢慢将水喝光,胸口这才好受了许多。
杨晓薇的视线停留在他咳的泛红的脸上,终是没有忍住,轻轻叹了口气。
“秦陆,”她声音很轻,“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你这样失态。”
秦陆放下水杯,淡淡一笑:“让你见笑了。”
杨晓薇拉过椅子坐下,手提包放在膝盖上,目光低垂,笑意苦涩:“不是笑你,而是羡慕。”
“羡慕什么?”秦陆自嘲,“生病又不是好事。”
“不是这个,”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出一小片阴影,掩住了她眼底的哀伤。
“是我以前总觉得,你对谁都淡淡的。友情也好,爱情也罢,总是提不起太多兴趣。
记得有次我生病,你给我送了药,问我要不要去看医生,但就是不会主动留下照顾我。
后来分了手,所有人都在替我鸣不平,说我们不像是在谈恋爱,说你根本就……不爱我。
可我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解释你只是单纯的性子冷。”
“很抱歉晓薇,”秦陆坦诚致歉,“给你留下了一段糟糕的情感体验,可能我本身就不太习惯那种过于热烈的相处方式。”
她看向窗外随冷风摇摆的梧桐树,眼神有几秒钟的失焦,嘴角的笑意变得勉强,像是自嘲的苦笑。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是这样欺骗的自己。直到我见到了俞扬,见到了你看向他的目光。我才意识到,原来他才是你故事里的主角,而我……只是提前杀青的过客。”
“晓薇,我……”
“拜托,让我把话说完。”
秦陆噤了声,认真地看着她。
杨晓薇从果篮里拿出一颗橘子,用指甲温柔细致地剥着橘子皮,皮瓣撕裂时扬起细密的水雾,酸涩的味道很快在病房散开。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心里住着一个人。在美国时,你一旦喝醉就会喊他的名字。”
心脏开始疯狂的跳动,震的耳膜嗡嗡作响。秦陆盯着杨晓薇,声带发紧发痒:“是谁?”
剥皮的手指一顿,她轻轻抬起头,视线和他对上,像是痛苦,又像是怜悯:“你这次生病又是为了谁呢?”
秦陆眼神里刻满了震惊后的茫然,像是初次意识到那些早已滋生的念头。
杨晓薇将剥好的橘肉放到他冰凉的手心,语气里多了几分通透的释然。
“我一直觉得你和这种水果很像,气味很迷人,滋味却很酸。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你只是想将那份甘甜全都留给他。”
橘子搁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好似他对俞扬的那些沉甸甸的喜欢,却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定义为“朋友间的在意”。
现在回想,这份喜欢或许早就有迹可循。
俞扬19岁生日那晚,他明明有嘱咐过对方不要再等,可当他恢复自由身的第一时间就是风尘仆仆地赶到海底捞。
纵使他知道俞扬可能早已离开,他却急不可耐地想去亲自确认,或许他内心渴望的一直都是他会在那里。
毕竟,世界上最慢长的等待就是心动过后的每一个悬而未落的瞬间。
剧烈的咳嗽再度袭来,秦陆的手用力按着胸口,眼眶却渐渐地红了起来。
杨晓薇打开手提包,从里面取出那个被俞扬退回的生日礼物,站起身弯下腰将它轻轻放在病床上。
“不属于我的感情我不会强求。同样的,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会抢占。再见。”
她提着包包转身向门口走去,眼眶逐渐酸涩湿润了起来。
她比谁都清楚,盒中的那枚手表,是秦陆前年以高出市场三倍的价格从另一位买主手中购得的。
由于取表时碰巧撞上了风雨天,为此他还感染了一场重度肺炎,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
一直以来,她都不明白这枚手表有什么独特意义,值得他付出超额的金钱和健康。
也曾半开玩笑的跟他讨要过这枚手表,但都会被他态度委婉的拒绝。
她也曾询问过原因,而秦陆的回复总是耐人寻味,他说自己很喜欢这枚手表的编号。
【028/100】
直到俞扬归还这枚手表的时候,她才恍然明白了这其中的所有奥秘。
12月28日,是俞扬的生日。
俞扬苦恋许久,明唾手可得。
秦陆爱他至深,竟久未参透。
她该及时止损,却仍撞南墙。
临出门前,杨晓薇停了停,没回头,声音泛冷。
“秦陆,我痛恨你后知后觉,更心疼俞扬泥足深陷。说实话,你根本就配不上他的对你的爱。”
最后一句话,她没说出口。
我更痛恨自己,选在俞扬生日那天剥夺他的快乐。
杨晓薇走后,秦陆颤抖着拿起手机给俞扬的微信再度发去消息。
【俞扬,对不起,我错了。】
下一句【我爱你】停留在编辑栏,却再无机会发出,他痛苦的发现对方微信已将他彻底删除。
心脏瞬间坠入深海,秦陆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他打开手机通讯录,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置顶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不死心的打去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话筒里依旧是冷冰冰的机械女声。
执拗无数次后,秦陆终于明白。
这一次,俞扬不会再对他心软。
刘晨闻讯赶到住院部时,秦陆自己拔了针头,在走廊里大吵大闹。
他像头濒死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想要冲撞开阻拦他的保安和护士。
“你他妈疯了?!”刘晨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用力地把他往病房里拖拽。
“放开我!”秦陆双目赤红,焦急的嘶声厉吼,“我要见俞扬,我得去找他!”
他手背上的针孔不断向外涌出细小的血珠,顺着手背纹路争先恐后地滴落地面。
拼命挣扎时,飞溅的血水甩向洁白的墙壁,现场触目惊心。
“你不要命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撑不到见他!”
秦陆依旧挣扎,力气明显不济,他开始祈求,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刘晨我求你,带我去见他,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却什么都做不了。”
电梯金属门向两侧滑开,一行三人正站在电梯里。
秦玫穿着剪裁利落的蓝色西装套裙,长长的卷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形高大挺拔的黑衣保镖。
三人走出电梯,秦玫无语地抬起手,食指朝秦陆一点,硬声下达指令:“按住他。”
保镖闻令上前,一左一右钳住秦陆胳膊,手掌牢牢扣住他的肩膀,一套动作做的利落却不粗暴。
“该死!”秦陆仍然挣扎,“你们他妈的放开我!”
“啪”的一声炸响!
秦陆被打得偏过头,右侧脸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掌痕。
刘晨连忙挡在秦陆身前,低声劝道:“玫姐,他还病着。”
秦玫将刘晨一把推开,面无表情地盯着秦陆,眼神冷漠得像冰。
“如果他不是我亲弟弟,你以为他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她赶到云汀澜岸的时候,秦陆瘫在洗手间冰冷的地砖上,人事不省,嘴角挂着未干的秽物,里面暗红色的血迹刺得人眼疼。
那一瞬间,秦玫几乎以为要永远失去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了。
幸好,她的宝贝弟弟还在,还能嘶声哭喊着求自己放他出去送死。
“姐,从小到大,我没怎么开口求过你什么。但这一次,我求你,求你放我去找俞扬好不好?”
“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
秦陆挣扎着,病号服被保镖攥得发紧,膝盖几乎要弯下去:“姐,我爱他……我不能失去他!”
一股强烈的怒火烧穿肺腑,秦玫再度抬手甩了他一巴掌,直接把他打得撞进了保镖的臂弯里。
秦玫大声质问:“你爱他?爱他你把他逼进了重症监护室?!你知不知道,在你跑他那里发完疯后,他就割腕自杀了,俞扬差点就死在了除夕夜的那场大雪里!”
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在秦陆头顶炸响,他整个人猛地一僵,紧接着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全靠身后的保镖扶着他才勉强站稳。
“重、重症监护室?”每个字像块烙铁烫得他复述的极其艰难,声音更是抖得不成调子,眼神空洞的吓人。
下一秒,茫然被恐惧尽数撕碎,他的眼底漫上血色,肾上腺素极速飙升,疯了般地撞开保镖的钳制,“扑腾”一声跪在秦玫面前。
“姐,他在哪里?让我去看看!我想去看看他!”
秦玫万万没想到,一向骄傲的弟弟,竟会为了俞扬下跪求她。满眼心痛如绞,半晌不知回应。
刘晨半蹲在秦陆身边,一边拿无菌纸巾擦拭他手背上的血,一边低声安抚。
“你别担心,俞扬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他伤得很重,暂时还没有苏醒。”
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秦陆抓着刘晨的手颤声问:“他在哪家医院?”
刘晨如实道:“俞扬原本被120送去了市立医院急救,是玫姐特意嘱托我,等他情况稍微稳定就接来仁爱医治。
他现在就躺在二楼的重症监护室里,也就是你这间病房正对着的楼下位置。”
“那他真的没事吗?”
“我以我医生的职业操守担保,他没有生命危险。”
秦陆长舒一口气,抓着刘晨的小臂艰难地站起身,目露感激地看向秦玫:“姐,谢谢你。”
秦玫双手抱胸,懒得看他:“如果不是因为校务处给你打电话碰巧被我接到,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这堆烂摊子?”
“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止是我,这次闹出来的动静已经惊动了爸妈。我劝你最好还是好自为之,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爸妈那边我可以解释,”秦陆依旧不死心,“我想下楼看他一眼,否则我不放心。”
秦玫翻了个白眼刚想发作。
刘晨及时劝道:“秦陆,你的病有传染的可能性,重症监护室里的医生是不会同意你进去看他的。”
“我可以穿防护服。”
刘晨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俞扬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你确定要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去打扰他吗?”
秦陆不再强求,肩膀垮了下来,任由刘晨和保镖半搀半扶地回到病房。
秦玫确认他不会再犯浑,私下叮嘱了保镖两句就离开了医院。
他沉默地坐在床沿,麻木地看着护士给他冒血的手背消毒,又换了只手重新扎上留置针,挂上了消炎吊瓶。
药水一滴一滴流入静脉,激起了些微微的凉意,秦陆不解地喃喃自语。
“他为什么会自杀?”
刘晨叹气:“他有重度抑郁症,严重躯体化,还伴有自虐自杀行为。”
脸上血色尽褪,瞳孔急遽收缩,秦陆直勾勾盯着刘晨:“你早就知道了?”
“没错。”事已至此,刘晨不打算再隐瞒他,甚至后悔没有一开始就将俞扬的病情告诉他,或许也就不会出现这场糟糕的局面。
“上次俞扬住院,我就发现他左胳膊遍布旧伤,所以私底下找他谈过话,他向我承认了自己的心理问题。
我也托关系调取了他在B市时的就医记录,发现他在刚转学的那阵病得很严重,有过多次伤口缝合的就医记载。
所以我把温妍引荐给他,希望他能够得到更好的心理治疗。”
秦陆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愤怒的声音陡然拔高:“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他不想你知道。”
“他不让说你就不说?”秦陆猛地提高音量,“你他妈到底是不是我朋友!”
刘晨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是职业性的克制,但难掩懊恼的怒气:“我是你朋友没错,但我更是一名医生。我有责任和义务来保护患者的隐私权!
与其讨伐别人,你怎么不反思自己?他为什么不肯告诉你实情?是怕你担心,还是怕你自责,还是怕他会成为你眼中的负担?
就像六年前那样!
你想知道实情是吗?那我可以告诉你!他初次寻求心理医生救治的那天,恰好就是你出国留学的日子。”
秦陆像枚突然哑了火的炮仗,整个人呆愣当场,内心世界却炮火纷飞,瞬间炸成了一团烂泥。
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再见面后,俞扬无时无刻表现出来的那些压抑,偶尔情绪崩溃时身体产生的那些异常反应……还有唐皓洋对自己的那些莫名奇妙的敌意……
是他亲手逼疯了俞扬,甚至逼他决绝地走上了绝路。
他因为自己的懦弱,打着“友情”的名义强行掩盖“爱情”的事实,将那些所谓的真心馈赠尽数化作伤害他的利剑,令那颗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脏更加不堪重负。
自始至终,他,才是杀死俞扬的真正刽子手。
病房里惨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将他崩溃无助的神情暴露无遗。他忽然垂下头,双手捂住脸颊,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哭声。
一股比血液更滚烫、比心跳更核心的东西,被硬生生地从他的胸腔里抽离,只留下一个灌满寒风碎冰的空洞。
秦陆哽咽着出声祈求:“能帮我拍张他的照片吗?我真的……好想他。”——
作者有话说:追妻火葬场开始了,别看老婆还跟他住一家医院,呵呵,都是暂时哒!!!
姐妹们,准备好了吗?
推荐一首歌,《最好的告别》,呜呜呜,好好听,我超爱!!!
第44章 序曲,爱要学会放手
傍晚,秦陆终于如愿收到了刘晨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冷光灌满监护室,俞扬身陷病床,眼睑紧紧闭合,嘴唇灰白微张,呼吸面罩上浮有一层薄薄的雾气,一整张脸毫无血色,表情全是紧绷的痛苦。
他颤抖着将照片一点点放大,视线不可避免地被那只右手攫住。自小臂开始,它完全被厚重的纱布茧壳所包裹直至指尖,宛如一截笨重的异形纺锤。
白到刺眼的纱布深处,泅出几团沉滞暗红,无法分清是药水还是血水,亦或是全部都有。
秦陆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他泣不成声地低下头,薄唇轻轻贴上冰冷的屏幕,近乎虔诚地轻吻着照片。
“对不起,没能好好爱你是我不对。求你赶快好起来,我会用余生去补偿。”
病房门被推开,秦玫陪父母走进来。秦陆收拾起情绪,闷咳两声,哑声打招呼:“爸,妈,姐,你们来了。”
孟晚青提着保温桶快步走到儿子身边,眼圈先红了:“阿陆,感觉怎么样?医生说恢复期要注意饮食,妈妈给你熬了小米粥。”
“哼!管他干什么?回国半年,住院两次。”秦湛岳脸色深沉如铁,目若寒潭,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秦陆,你可真有出息。”
秦玫反手关上门,朝弟弟飞快递了个眼色,她的意思很明显,提醒他千万别提俞扬。
秦陆默默低下头,目光落在还未来得及熄屏的照片上,胸口一阵阵滞闷,神情恹恹地道歉。
“对不起。”
孟晚青温声劝阻: “湛岳,孩子才刚醒,你少说两句。” 她把盛好的粥递给秦陆,满眼慈爱:“来,饿了吧?有些烫,慢点喝。”
“谢谢妈。”秦陆接过碗,舀了勺粥慢慢咽着,心里还在记挂着俞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肚子饿。
“这次又是因为那个男人?”
秦湛岳的声音像倒春寒,瞬间吹散了屋里的暖意。
孟晚青目露责备:“孩子还病着,有什么事等出院再说。”
秦玫忙跳出来打圆场:“对啊爸,小弟还发着低烧呢。”
秦陆放下粥碗,出声反驳:“他不是什么男人……”
秦玫回头瞪着秦陆,低声呵斥:“闭嘴!”
秦湛岳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秦陆声音不高,带着生病的虚弱,却字字清晰,十分郑重:“爸,他是我的爱人。”
病房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紧绷了起来。
“你放屁!”秦湛岳拍桌而起,指着他的手都在抖,“你刚才……说什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一遍!”
“爸,妈,对不起。”秦陆喉结滚了滚,声音依旧很稳,“我爱俞扬。他是我认定的此生挚爱和未来伴侣,我希望你们能够接受他。”
“住口!”秦湛岳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陡然拔高,“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陪他玩兄弟情深我不管!两个男人相爱?这简直荒唐透顶!想我们同意?你做梦!”
秦陆站起身,目光恳切地看着父亲,声音里带着恳求却异常坚定:“爸,即使您不同意,也改变不了我爱他的事实。我爱他就像您爱妈妈一样,难道妈妈变成男人您就不爱她了吗?”
“放肆——!”秦湛岳猛地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带着盛怒的力道狠狠砸过去。
“他能跟你妈妈相提并论吗?!你们那叫违背人伦!是变态!是侮辱爱情!”
秦陆站着没动,眼都没眨一下,茶杯边缘结结实实磕在他额角,然后“啪!”的一声,落在地面碎的四分五裂。
血瞬间涌了出来。
“阿陆!”
“小弟!”
孟晚青和秦玫忙凑过去心疼地查看秦陆的伤势。
血水沿着眉骨流淌,顺着脸颊滑落,好端端的病号服被泅染出一个个血点。
孟晚青红着眼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替他擦拭血水,秦玫则慌忙按下呼叫器招呼医生过来。
那抹血色深深刺痛秦湛岳的眼睛,他从小宠到大的儿子竟会为了个男人不躲不闪,用破釜沉舟的勇气硬生生地接下了他的怒火。
茶杯砸出去的力道有多狠,此刻心口的钝痛就有多沉。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毫无预兆的,秦陆推开母亲,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向父亲,站定后膝盖不曾半分犹豫地重重地砸向坚硬的地面。
“爸,我并不认同您的话。”秦陆开口,声音沉哑难听,却字字钉在秦湛岳的心窝上。
“爱,是友情之上开出的玫瑰,从来就无关性别。无论您是否接受,我这辈子都非他不可。”
“你——!”秦湛岳手肘猛地一抬,带起一阵疾风。
“住手!”孟晚青扑到父子中间,张开双手护住儿子,哀恸地盯着丈夫,嗓音里裹着哭腔。
“秦湛岳,你出去!”
秦玫也上前抱住父亲高高抬起的那只胳膊,祈求道:“爸爸,别生气,让我和他好好谈谈,好吗?”
那只蓄满力量的手终究没有落下,秦湛岳攥紧拳头重重砸回身侧。
“秦家绝不能容忍这种败坏门风被人戳断脊梁骨的事情出现!”
秦湛岳摔门而出。
孟晚青和秦玫扶秦陆站起身坐回病床,医生进来对他额头的伤口进行了消毒包扎。
等病房再度安静下来,秦玫沉下脸:“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非要在这种时候跟爸爸起争执吗?慢慢来不行吗?”
秦陆苦笑:“我耽误了七年,还不够慢吗?”
秦玫骂道:“还有脸提?爱情和友情你都分不清楚,活该你耽误七年!
秦陆,你给我听好了。是你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后果不该由家人替你背负。
你觉得七年很长,但对我们来说只是刚刚发生的事,你又凭什么指望我们共情?!”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想要去安抚父亲。
一番指责就像一颗子弹正中心脏。
秦陆忍不住抱住孟晚青,脸深埋在她的腹部,像做错事的孩子那样无措地寻求安慰。
他宽阔的肩膀此刻显得十分单薄脆弱,整个身体都随着哭泣剧烈地起伏抽动。
“……妈妈……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孟晚青弯下腰,用手环住儿子的肩膀,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充满庇护意味的拥抱。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抚摸着他颤动不止的脊背。
“阿陆,没事的,爱没有错,爱俞扬也没有错,妈妈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怪你。
妈妈只是很自责,给了你安稳富足的生活,却唯独忽略了你情感世界的培育。
一个人站在雾里那么久,突然被一场暴雨冲刷看清现实,这份打击你一定扛得很辛苦吧?”
秦陆像是寒风里不停瑟缩的幼兽,而母亲成为了他唯一的避风港。
温热的湿意透过孟晚青的毛衣往里漫,黏腻的潮感越扩越大,沉甸甸地坠在了小腹处。
她的手托住秦陆的后脑,指腹怜爱地轻揉着他汗湿的发。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坦了。”
深沉的呜咽转为嚎啕大哭的同时,孟晚青心疼地将他抱得更紧。
“妈妈在,妈妈永远都在。阿陆放心,无论你如何抉择,妈妈都会站在你的身边。”
母亲的抚慰带有一股能够抚平一切波澜的巨大能量,成为此后漫长冬日里他用来抵御严寒的唯一精神慰藉。
年初五,俞扬终于醒了,也从重症监护室转回了普通病房。
刘晨禁不住秦陆的再三请求,终于妥协同意带他去病房探望。
“穿上这个。”刘晨递给他一套叠的整齐的白大褂,不放心地再三嘱咐他。
“记住我的话,待会无论你看见什么,又有什么疑问,再怎么不安难过受不了,都给我忍着出来以后再说。”
“好。”
“尤其不能动手动脚。”
“嗯,我答应你。”
秦陆套上白大褂,戴好医用口罩,架好平光眼镜,又将额前的碎发拨下来遮住伤口。
确保不会被人轻易认出,刘晨才带他乘坐电梯径直前往六楼的心理科病房。
心理科走廊光线很充足,但突显出一种压抑的寂静感。
亓温妍已经等在病房门口,她看也不看秦陆,只冷着脸沉声开口:“他现在情况特殊,别再刺激他,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秦陆保证:“我明白,你放心。”
轻轻推开厚重的病房门,豆沙绿墙面映入眼帘,日光暖暖的透过玻璃窗洒在浅橡木地板上。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很淡,反而被一阵清幽的檀香取代。
亓温妍面带笑容地走进病房,音调上扬亲和力十足:“嗨,俞扬,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秦陆跟在她身后半步,脚步放得极轻,目光越过她,迫不及待地落在靠窗的那张病床上。
身穿蓝色病号服的俞扬身形单薄如瓷偶,正无声无息地靠在床头,深陷蓬松的枕头里。一床米白色薄被盖至小腹,衬得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透明。
如果秦陆足够敏感,就会发现他对亓温妍的声音没有一丝丝反应,仿佛灵魂剥离只剩下了一具腐朽的空壳。
但他还不曾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一心贪婪地描摹心爱之人的轮廓。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紧攥成拳,拼命压抑想要上前触碰的冲动,所有心痛顷刻间呼啸而出。
病房里,唐皓洋和杨乐看见亓温妍立刻急切围上来。
唐皓洋脸上写满焦虑:“亓医生,你们的治疗究竟有没有用?为什么他的情况越来越差!刚开始只是不出声,现在一动不动,对外界没有反应,喝水进食也变得困难!再这么下去,他的身体怎么会吃得消?”
“唐皓洋你别激动,跟医生好好说话。”杨乐明显沉稳了许多,他态度谦和,“抱歉亓医生,他只是关心则乱,所以说话冲了些。我们只是想了解接下来该如何治疗?我们又能为他做点什么?”
亓温妍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柔和,语速适中道:“俞扬目前的状况,在医学上被称为重度抑郁性木僵。
他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你们看到的他对外界失去反应,实际上是大脑在极端痛苦下强行启动的一种保护机制。
情感麻木,意志活动减退甚至于轻生自杀会是他这一阶段的主要表现,所以他的情况可能会越来越差。
如果可以,请全天陪着他,不要放他一个人在病房。可以尝试跟他讲一些有趣的见闻或者以往的美好回忆。
因为他刚从ICU出来,身体状况比较虚弱,要等他身体机能好转,才能进行电休克治疗。所以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
亓温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化作冰锥,一下下扎进秦陆的心里,痛得他喘不过气。
脚步不受控制地挪向病床,秦陆站在病床边微微俯身,目光贪婪地看着俞扬。
他依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头微微偏向窗外,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却照不透那双空洞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焦点,不含感情,只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永夜寂海,悄无声息的湮没在喧嚣的人间里。
看着这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秦陆的心脏像是被无数蚂蚁一点点啃噬嚼碎,痛得他几乎要弯下腰。
他再清楚不过,那双眼眸,曾经盛满了喜怒哀乐,盛满了璀璨的星光……过去那些鲜活的记忆在此刻尽数化作最锋利的刀具,反复凌迟着他。
喉头一阵阵发紧发涩,喉咙深处猛地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痒意!秦陆下意识绷紧下颌,捂住嘴试图将它压制下去。然而,他脸颊憋得通红,胸腔剧烈起伏,却无法抑制这股难缠的痒意。
他脚步慌乱地奔向门口,自制力却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咳!”,短促、压抑的声音从他紧抿的唇间溢出。
与此同时,这声轻咳如同按下了地狱之门的开关。
俞扬空洞的瞳孔骤然缩紧,像被电流击中般地猛地一颤!下一秒,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左手竟如同利刃般疯狂地撕扯着右手臂上的纱布。纱布被粗暴撕扯开,露出手腕和手指上的那些血肉模糊还在渗液的伤口。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结束这永无止境撕心裂肺的痛苦!
于是他再度撕扯着伤口,任凭血水疯狂涌出,口中发出破碎的呜咽和绝望的祈求。
“……痛……我好痛……活着……好累……让我死……让我死……”
突如其来的剧变令在场所有人震惊失色!亓温妍、唐皓洋和杨乐三人几乎是同时扑了过去!
唐皓洋力量最大,从俞扬背后将他狠狠抱住,一只手死死扣住他的左手手腕,制止他继续伤害自己。
杨乐按住他疯狂乱踢的双腿。亓温妍则一手抱住他不断往外渗血的右臂,一手按响床头的呼叫器。
“607号床病人情绪失控,采取紧急控制措施!”
“收到!”
秦陆下意识想要冲上去帮忙,但仅仅做出一个身体前倾的动作,就被亓温妍凌空投来的一记凌厉眼神硬生生钉住!
别过来!别添乱!
秦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俞扬在他面前疯狂自残,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好痛”,闻着盖过檀香味越来越浓的血腥气……
他再一次成为了懦夫,作为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俞扬身陷囹圄、生不如死。
全身肌肉紧绷、颤抖,秦陆双拳紧握,任凭指甲钻入掌心。灼热的泪水汹涌而出,濒死的呜咽堵在喉咙,恨不能将对方的痛苦全数转移到自己身上。
悔恨犹如火山喷发,岩浆过境将他活生生封存在暗无天日的痛苦中。
原来,人世间最残酷的惩罚,不是爱而不得,而是连伸手的资格都没有。
几名护士带着急救设备冲了进来!她们迅速加入乱局,专业又果断。在完全控制住俞扬的情况下,一名护士将提前备好的镇静剂迅速注入他的手臂静脉。
亓温妍跪在床边,心疼地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柔声安抚:“俞扬,我理解你现在很痛苦。但是你放心,我们会陪着你,你并不孤独。你被珍视着,也被保护着。相信我,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药效近乎立竿见影,俞扬的狂乱渐渐平息了下来,慢慢的身体彻底瘫软,眼皮沉重的阖上,表情疲惫的昏睡了过去。
风暴过后,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护士们开始熟练处理俞扬身上的伤口。
亓温妍疲惫地直起身,走到秦陆身边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你跟我出来。”
秦陆肩膀抖动了一下,再次深深地看了眼病床上单薄如纸的俞扬。
转身时,脚步重的像是灌了铅,疼得他几乎站不稳。
行尸走肉般跟着亓温妍走出病房,门被轻轻阖上,将他和俞扬彻底隔离在两个世界。
“秦陆,别再来看他了。”
亓温妍的声音很轻,却如法锤般一锤定音,不容置喙。
“你自己也看到了,纵使他封闭了自己,却依旧对你有着极其强烈的感知。
如果你不想他变成一具彻头彻尾的活死人,就别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秦陆一声不吭,呆立原地。
亓温妍懒得同他废话,转身走向医生值班室。
自那天以后,秦陆直到出院都不再提起想见俞扬的事,只是会抱着手机一遍遍翻看刘晨发送过来的他的近况照片或视频。
然而,无论是照片还是视频,秦陆都看不出他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画面里的内容千篇一律,俞扬不是在昏睡,就是坐着安静地看向窗外。
窗外……秦陆陷入沉思。
一天后的清晨,俞扬依旧望着窗外。今天的阳光很暖,天空很蓝,透明干净的像是一片蔚蓝色的大海。
杨乐坐在床边用小勺不厌其烦地给他喂着水,他喝的很艰难,大部分水都会从嘴角溢出来,需要不断帮他擦拭干净。
突然,有一滴水从他的脸颊滑落,不偏不倚地砸在杨乐的手背上。
杨乐的手一顿。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连绵不断的泪水扑簌簌滚了下来。
杨乐猛地抬头,心脏疯狂跳动了起来。
俞扬的眼角挂着泪,瞳孔不再空洞失焦,他的视线似乎在积极追逐着什么,干裂微张的唇都在轻轻震颤。
“……妈……妈……妈妈……”颤颤巍巍的声音,饱含滞涩的沙哑,却无端的渴望与执着。
终于,在与这个世界强行“失联”的十五天后,俞扬尘封的内心世界猝然迸开了一丝情绪的裂缝。
杨乐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追随过去。
玻璃窗外,无数造型逼真的玫瑰花造型的气球正在缓缓地往上飘。
花瓣随风轻轻摆动,像被吹起的红霞。五颜六色的丝带系在花尾,亦随着气流荡漾。
无数的玫瑰花影投进病房,他们宛如置身花海,甚至呼吸间都能嗅到玫瑰的香味。
杨乐走到窗边,扒着窗沿往下看。
一辆箱式大卡车正停在楼下,周围围满了好奇的群众,工作人员正不断往外搬运早已制作好的玫瑰花气球。
秦陆站在“花丛”里,将希望的花朵一朵朵放飞,目光一直看着他们这里的窗户。
那目光几乎是望眼欲穿。
唐皓洋一大早就赶往英国领事馆办理签证去了,面对这种突发状况倒直接打了杨乐个措手不及。
他掏出手机刚想给亓温妍打电话说明情况,没想到她竟行色匆匆地推门进来。
亓温妍急切地问:“俞扬有什么反应吗?”
杨乐点头:“他在哭,口中不停地喊妈妈。”
亓温妍快步走到俞扬身前,尝试着喊他的名字和他交流,然而他的注意力只放在窗外,似乎除了那些玫瑰花气球,再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他。
她轻轻叹了口气,替他们感到难过。
方才她怒气冲冲地跑秦陆面前兴师问罪,质问他为什么要搞这种煞风景的伪浪漫来感动自己时,秦陆是这么回复她的。
“俞扬的妈妈喜欢玫瑰,每个月的28号他都会托同乡的朋友替他在妈妈墓前放一束玫瑰。我想,或许,他看见玫瑰会有反应。”
自始至终,俞扬只对秦陆敞开过心扉,甘愿将内心最隐秘的部分剖给他看。所以任凭局外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撼动俞扬半分。
玫瑰花渐渐变作天边的碎红,失去“妈妈”的拥抱后,俞扬的目光恢复先前的空洞,再度将自己的五感封闭了起来。
从那天开始,607号病房每天都会有人送来一束开的正艳的玫瑰花。
而俞扬不再怔怔地望向窗外,只要是清醒的时候就会沉溺地看着花束。
出院以后,秦陆除了忙工作,就是不停翻阅有关抑郁症的资料,联系国内外知名心理医生,试图从各个方面找寻治疗俞扬的办法。
无一例外,没有一蹴而就的办法。
这天,他正在集团会议室召开跨境暗池交易的最后部署工作,手机铃声却十分“突兀”的响了起来。
与会人员面面相觑,毕竟这位小秦总向来遵守会议礼仪,几乎不曾出现过这种情况。
这个手机是秦陆的备用机,是他专门用来获知俞扬近况的专线机。
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个号码,一个是亓温妍,一个是刘晨,还有一个是他专门聘请的保镖。
父亲虽然没再提及俞扬这件事,但他还是不放心,怕父亲会对俞扬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所以未出院时,他就托关系高价聘请了一名退伍特种兵暗中保护俞扬,这通电话正是保镖打来的。
秦陆下意识看向端坐董事长位的父亲,秦湛岳同样正阴沉着脸看向他。
在众人探寻的目光中,秦陆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电流滋滋的声响和焦急的人声。
三秒后,他猛地从转椅上弹起来,椅腿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叫。
秦湛岳怒吼:“秦陆——!”
秦陆置若罔闻,像一阵旋风般地撞开会议室门疾跑了出去!
迈巴赫在高速上飞驰,以极快的速度抵达机场停车场,秦陆几乎是踹开车门冲了出去。
西装外套被他揉得不成样子,衬衣领口大敞着,额角的青筋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的心跳突突跳动。
右手的手机屏幕上,保镖发来的定位信息还在闪烁个不停。他穿过机场大厅的人群,一刻不停地奔跑,生怕慢一秒钟就会错过一生。
然而,当他距离那个“红点”越来越近时,他的脚步反而渐渐放慢了下来。
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毫不犹豫地落在了最明亮的角落。在那里,他的爱人正盖着一张薄毯乖巧的坐在轮椅上,微微垂着头,神色安静的像幅随时会碎掉的油画。
秦陆猛地停住脚步。
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却像隔了条无法逾越的天堑。他生怕再迈一步,就会导致万劫不复。
唐皓洋和杨乐去办理登机手续了,刘晨陪同亓温妍留下照顾俞扬。
亓温妍无聊的扫视四周,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秦、秦陆!他怎么会来?!”她像是只受惊的母兔,惊慌之余站到俞扬身前阻挡对方的视线。
刘晨眉头紧锁快步走向秦陆攥紧他的胳膊,生怕他会丧失理智抢走俞扬。
“秦陆你听我说……”
“我知道。”
秦陆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视线依旧锁定俞扬的方向不曾偏移。
“你们要送他去英国接受治疗我不会阻拦,我比谁都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好半晌他才挤出一句近乎呢喃的低语。
“我只是……想再看看他。”
刘晨松开钳制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妍联系了她的硕导Dr·Wells,你也知道她导师的名气,在创伤后心理干预领域是国际公认的权威。所以开心点,或许很快我们就会还你一个健康的俞扬。”
秦陆苦笑着点了点头:“谢了。你快回去吧,温妍一个人可能照顾不过来。俞扬,就拜托你们了,需要我做什么,及时通知我。”
两个小时后,从A市飞往英国伦敦的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划破长空。
秦陆抬起头默默看着飞机在天边渐渐化作一个银色的小点,直至再也看不见它的痕迹。
他脑海中在不断回放那抹纤细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安检口的画面。
原来,目送心爱之人离开的感受,一旦镌刻进骨髓血脉里,就会变成无休无止的痛苦折磨。
他折磨了俞扬近七年。
所以现在,是他活该。
活该承受——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就是喜大普奔的追妻剧情了。
秦·狗皮膏药·死皮赖脸·陆即将上线……
我把百合花改成玫瑰花了,比较符合本卷的主线,大家谅解哈。
第45章 暗恋,热心的陌生人
雨是S市六月里的常客,总在顷刻间不请自来。
明明飞机落地滑行时,舷窗外还是一片晴空。等俞扬随人流走出机场大厅,天空却变成了青灰色,无端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扑面而来的潮湿感让俞扬顿生时空倒置的错觉,像是未曾离开伦敦,依旧坐在医院花园连廊里的长凳上抬头望天。
这一望就是三年。
所幸他足够坚强,在Dr·Wells的治疗下,终于冲破潮湿阴霾,自渊底拼命爬回人间。
他已经学会雨中撑伞。
出租车等候区排起长队,俞扬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队伍中间,随着人流慢慢朝前挪。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竟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十五分钟后,队伍终于轮到他,一辆绿色出租车缓缓停在他身前。
俞扬弯下腰,一手撑着伞,一手将行李箱艰难地提起。
刚迈下台阶,一只宽阔有力的大手擦着他的手背扣住了箱把,稍一用力就将分量十足的行李箱拎了起来。
肌肤相贴的瞬间,俞扬像是被烫到,猛地松开手,下意识后退,皱眉看向对方。
男人身形高大,穿着洗得发白的司机制服,单手拎起行李箱,利落地甩进后备箱。
合上车盖,他转过身,是一张十分刚硬的脸。浓眉压着锐利眼尾,鼻梁挺直带点驼峰,下颌胡茬青硬,颧骨微凸,肤色深褐,浑身透着股结实的糙劲。
不是他。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俞扬长舒一口气,微微欠身,脸上带着客气的微笑:“谢谢。”
“不客气。”司机的声音异常沙哑,像被浓烟燎过,乍听有些刺耳。
收起伞,坐上车,俞扬报了个地址:“师傅,麻烦去澹川顺和小区。”
“好。”
引擎嗡鸣陡然增大,车身微微一沉,缓缓驶离了机场。
他要去的地方,距离机场较远,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
12小时的飞机行程,俞扬现下很疲惫,他往后座一靠,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窗外。
街景快速闪过,像一副被时光多次翻新的老照片,旧时的轮廓里裹着太多陌生的细节。
十一年了。
自考上大学,他就没再回来过。毕竟奶奶去世后,这里便没有了家。
户口簿上,他既是户主,也是唯一的户内成员。
多年不曾联系过的父亲,最一开始就只剩下了生物学意义。
而奶奶留给他的那套小房子,他原本是抗拒的,毕竟太多痛苦的回忆。
但如今,心境截然不同。当初他孑然一身离开,有为自己挣个未来的勇气。
而现在,被病痛折磨后的残缺身体,已然失去了曾经的心气。他只想偏居一隅,了此余生。
想来可笑,他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却最终成了不得不回的“家”。
司机车开得格外稳,急拐猛刹基本没有,轻微的颠簸,像只轻晃的摇篮。
雨滴拍打着车窗,哗哗声催人犯困。
俞扬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中,有双眼睛炙热又贪婪地看着他,视线胶缠,密不透风,恨不能将他融进眼睛里。
不知过了多久,俞扬被一阵车外经过的孩童嬉闹声吵醒。
他睁开惺忪睡眼,发现出租车停在巷子口,距离小区的铁栅栏门还有几十米。
老式小区建设规划极不合理,通往大路的长巷仅能容纳一辆汽车通行。巷子两旁还堆满杂物、自行车和电动车,汽车轱辘稍一偏斜就可能出现刮擦事故。
“不好意思师傅,”俞扬撑着身体坐直,掏出手机,声音发哑,“多少钱?”
司机指了指计价器:“96。”
俞扬点击微信的拇指一顿,纳闷道:“这么便宜?”
“嗯。”
他看了眼计价器,里程数和对应价格确实没问题。没再多想,扫码付款。
天黑沉沉的,雨丝斜斜地扫在身上,六月里也觉得阴凉。
司机沉默寡言,却十分热心,一声不吭地帮他拎出行李箱。
俞扬再次道谢。
对方只是笑笑,转身回了驾驶室,倒是没发动车离开。
小巷泥路坑洼,俞扬撑伞走的艰难。不多时,裤腿溅满了泥点子,鞋底沾了层黏滑的烂泥,一不小心极易打滑。
行李箱的滚轮时常陷进泥坑里,箱底已被黑灰的泥浆糊满。不能继续拖着走,俞扬只好歪着头,将伞杆夹在脖子上,用头顶住伞面,空出两只手,提起行李箱,吃力地往小区走。
也就走了十几步,他脚下猛地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慌乱中,雨伞、箱子率先落地,溅起无数泥水。
俞扬无法自控地朝后跌倒,眼看着就要跌进烂泥里,背后却响起一阵脚踩水洼的疾跑声。
下一秒,后腰被两只大手稳稳托住,宽厚的手掌自腰窝滑至小腹直至腰侧,他整个人被强势地裹进一个充满湿气的怀抱里。
“小心。”粗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疾跑后的粗喘,湿热的气息扑进耳道,竟有些莫名的麻痒。
俞扬惊魂未定地回过头,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对方的眼底。
是,那个出租车司机。
普通的长相,平凡的五官,眼眸却出彩。尤其是眸底深处,似乎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俞扬心跳慢了一拍,诧异之余竟有些沉溺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怔愣之际,他更没察觉到对方的手臂在默默收紧。
“没事吧?”粗哑的嗓音刻意放柔,多了丝缱绻的关怀。
“没,我没事,”俞扬回过神,忙挣脱怀抱,站稳后向他道谢,“谢了师傅。”
腰腹处对方手臂的余温仍在,俞扬耳尖不受控的发烫,清凉的雨水也无法降温。
弯腰扶起手提箱,湿冷的拉杆令他好受许多。头顶忽然一暗,挡住了淅沥的雨水。
一把伞稳稳悬在头顶,司机挺直地站在伞外,手臂伸长替他撑着伞。
俞扬受宠若惊地接过伞:“太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好。”
司机没说话,只向前一步,伸手拉过行李箱:“这巷子不好走,我帮你拿着。”
俞扬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司机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单手拎起行李箱大步迈进雨丝里。
一回家乡就收到陌生人的善意,俞扬有些反应不及,只好快步跟上,与他并排行走,雨伞朝对方倾斜过去。
他右手腕上的蓝色护腕特别显眼,司机瞥了好几眼,然后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不用,你会感冒,自己撑好。”
俞扬怔愣一瞬:“你怎么知道我淋雨会感冒?”
司机的身形一僵,紧接着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哦,我猜的,看你身形挺单薄。”
“这样啊,”俞扬再次靠近,与他错肩行走,伞面恰好可以遮住两人,“现在不就都淋不着了。”
伞下空间有限,无限拉近距离,两人的胳膊时不时就会碰到。
“师傅贵姓?”俞扬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音色落进对方耳畔,比雨声更动听。
司机喉结滚了滚,沉声道:“免贵,姓谢。谢咎。”
“谢师傅,”俞扬弯了弯眼,感激的道谢,“今天多亏有你帮忙。”
“小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便都沉默着朝前走。
一辆摩托车飞速驶来,谢咎下意识拉住俞扬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替他挡住了飞溅的泥水。
深蓝色的司机制服顿时晕开一片浑浊的污渍,脸上也溅了不少泥水。
俞扬赶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半包纸巾,抽出一张将要去碰对方的脸,却被他猛地躲开。
“不用不用,反正都湿了。”谢咎拎着箱子,尴尬地催促道,“快到了,前面拐个弯就是你说得那栋楼。”
俞扬默默收起纸巾,撑着伞随他加快了步伐。
一个疑问油然而生。
似乎从刚才开始,谢咎对这个小区的布局就很熟悉,基本都不需要他指路。
俞扬站在五号楼一单元的楼梯口,指了指楼上,诚心问道:“谢师傅,你要不要跟我上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家里还有几件奶奶在世时替父亲买的衣服,全部都很新,一次没穿过。就是这么多年,款式老气了些,但起码还能应急。
“不用,”谢咎拎着行李箱开始上楼,“我帮你送上去,再回家换就行。”
俞扬连忙追上去抢行李箱:“那就不用麻烦了,我自己也能提上去。”
谢咎甩手挡了一下,不小心打在他的右手护腕上。
俞扬倒吸一口凉气,脸瞬间白了。他蹙眉捂住手腕,紧咬下唇忍耐痛苦。
“你、你没事吧?”谢咎神色惊惶,目含关切地看着他。
尖锐的刺痛缓解,俞扬弯唇苦笑:“我没事,老毛病了。”
三年前,他崩溃自杀,右手手腕永久性不可逆损伤。
手部感觉减退,麻木,刺痛,将会伴随他的余生。
纵使他意识恢复后,坚持不懈进行康复训练,右手也无法恢复到健康状态。
这么一来,俞扬也不再推拒,便跟在谢咎身后默默爬楼。
他想着实在不行,就写封表扬信给出租车公司送去,也算是诚心表达对对方的感谢。
五楼楼层平台,谢咎将行李箱还给俞扬,挠了挠头道:“到了,你回家吧。”
看他满身狼狈,俞扬再次邀请:“反正都到家门口了,换身衣服再走吧。”
“不用,那个……”谢咎摇了摇头,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我家也到了。”
“啊?”
在俞扬惊讶的目光中,谢咎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他家正对门的那扇防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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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暗恋,奇怪的男邻居
钥匙插进锁孔里,金属摩擦的轻响,就像时空回溯的滚轮,为迟归的游子打开了旧时光的大门。
俞扬站在门外,目光环视屋内,一切摆设一如从前,空气里泛着一股陈旧潮湿的霉味,呛得他有些憋气,眼眶先于意识泛起酸意。
客厅里,藤椅还歪在阳台,两侧扶手上有大面积斑驳不堪的掉漆。奶奶生命最后的那段时光,选择居家保守治疗,她一天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躺在藤椅上。
癌痛发作是经常事。起初,吃止痛药能够压制。后来,癌痛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止痛药也失去效果。奶奶就会默默抓紧扶手,强忍痛苦的呻吟,生怕吓着还未成年的俞扬。
这种日子持续了三个月,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富态的小老太太逐渐消瘦成一截枯木,最后躺在这把藤椅上咽了气。
恍惚间,俞扬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戴着老花镜,正全神贯注,一针一线缝补他校服磨破的袖口。
“奶奶……”哽咽着挤出这个久违的称呼。
“奶奶”抬起头,慈爱地看着他:“扬扬啊,肚子饿了吧,先吃点饼干垫垫,奶奶这锅排骨炖好咱就开饭。”
“好”字堵在喉咙里,被突然的开门声打断,奶奶的身影同时散在回忆里。
谢咎走出门,站在他身后,纳闷地开口:“怎么还没进屋?”
俞扬猛地回神,慢吞吞转身,挤出笑容解释道:“屋里空气不好,透透气再进去。”
谢咎点点头:“最好打开窗,要不然散得慢。”
“好,”见他换了衣服,俞扬随口问道:“要去跑车?”
“啊,对。”谢咎瞄着楼梯,表情有些不自然,“去跑两趟。”
俞扬笑道:“那快去吧,祝你一路顺利。”
“谢谢。”
谢咎手背身后,局促地握着,僵硬地转身下楼。
他走得很慢,像是舍不得,下到转角平台处,突然站定,抬头问道:“还没问,你名字?”
窗外的雨停了,云层破开,阳光洒落,穿透玻璃,穿过客厅,洒在俞扬身上,绒绒的罩了层暖光。
他扬起嘴角,眼尾微翘泛红,眸子盛满细碎的光:“我叫俞扬。俞伯牙的俞,飞扬的扬。”
谢咎呼吸暂停,怔怔地看着他,喉咙一阵阵发紧,心脏却在狂跳,双手微颤不止。
半晌,他才找回声音,低哑的像在试探:“俞扬,我能……叫你小俞吗?”
俞扬瞬间敛起笑容,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不适感。
谢咎的回答,与当初的秦陆,竟神奇般不谋而合。
回忆像是上了发条,过往似走马灯般一页页闪过,拼凑成一幕老电影。
新生报道那天,金融系报道处围了很多人。前来报道的学生基本都有家长陪伴,只有俞扬独自一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树荫下。
夏末秋初,蝉鸣稀稀拉拉,中午天气渐热,报道处却不见少人。俞扬正犹豫着,要不要挤进去,一声带笑的低沉嗓音突然钻进耳膜。
“同学,需要帮忙吗?”
俞扬一转头,对上一张充满朝气蓬勃的脸,像极正午阳光最炙热的模样。
他突然觉得耳朵发烫,说话也不由自主的结巴了起来:“不,不用了,谢谢。”
对方却像是没听见,自作主张拎起他搁在地上的行李包,挑了挑眉催促道:“行了,跟我来。”
报道手续繁琐,那人却游刃有余,和办事处的老师也很熟络,有他在,俞扬很快办完了入学手续。
领到宿舍入住通知单的时候,对方惊呼一声:“没想到我们还是舍友呢!”
“啊?”俞扬也很惊讶,见对方对学校很熟悉,他还以为是学长,“你也是新生?”
“不然呢?”对方笑道,“互相认识一下吧。秦陆,秦始皇的秦,陆地的陆,你的同班同学兼舍友。”
俞扬有些紧张:“我、我叫俞扬,俞伯牙的俞,飞扬的扬。很高兴认识你。”
“俞扬,养鱼,有意思。”秦陆爽朗的笑着打趣,“俞扬,以后我能叫你小鱼吗?”
俞扬脸色很差,谢咎一秒回神,忙讪笑着道歉:“抱歉啊,你不喜欢就算了,我就是觉得这样喊方便,你别介意啊。”
“没关系,”俞扬重新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语气很淡却很坚定,“不过我确实不喜欢小鱼这个称呼。”
谢咎迟疑着问出口:“为什么?”
俞扬顿了顿:“这个称呼会让我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
俞扬一愣,没料到他会问,甚至感觉有些冒犯,却也没想掩饰。
“一个不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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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暗恋,奇怪的男邻居
家里积尘很多,俞扬收拾完,天色已近黄昏,晚霞红透了半边天。
附近邻居家的饭菜香顺着油烟管道飘进屋,本来没什么食欲,现下竟觉得饿。
家里没有吃的,俞扬提起一袋垃圾,准备出门找个小餐馆凑付一顿。
门一推开,谢咎捧着不锈钢饭盒站在门外,眼神明显有些不期然的慌张。
俞扬不解:“谢师傅?有什么事吗?”
指尖在饭盒表面压出白印,谢咎呼吸不稳,声音有些发紧:“没、没什么大事,就是……”
他把饭盒往前送了送:今晚做的菜有点多,想你刚回国,可能没空做,就给你盛了一份。”
俞扬受宠若惊,往后退了半步:“不用了,我下楼丢垃圾,出去吃就好,谢谢你。”
谢咎脖子泛红,粗声粗气,有些着急:“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不吃扔了也是浪费。”
“垃圾我帮你丢。”
他靠过去,弯腰从反应不及的俞扬手里抽出垃圾袋,又将不锈钢饭盒强行塞他怀里。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我、我出车去了。再见。”
谢咎抓着垃圾袋往楼下跑,步子迈的又大又急,生怕俞扬再度拒绝。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盏盏点亮,昏黄的光掠过他仓惶的背影,又在他身后一盏盏熄灭。
俞扬抱着饭盒,沉甸甸泛着暖,脑子有些运转不及的发懵。
他们认识不过5个小时,就算远亲不如近邻,也不该是上门送饭的关系。
更何况,对门原先住的是刘爷爷一家,谢咎明显是后搬来的。
他们此前没有半点交集。
谢咎未免太热心了,搞得他有些无措的被动,不知该如何返还这份人情。
俞扬叹了口气,坐到餐桌前,打开了饭盒,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鼻,菜品丰富到令他十分吃惊。
尖椒肉丝,番茄炒蛋,糖醋排骨,三道菜码的整整齐齐。
汤碗里,鲫鱼豆腐汤炖的奶白奶白的,汤底全是挑好的大块鱼肉,不见一根鱼刺。
米饭蒸的恰到好处,米粒颗颗分明,晶莹饱满,上面还撒了少许芝麻粒提香。
俞扬夹了块鸡蛋放进嘴里,味道竟出乎意料的好,甚至很像他在伦敦治病时偶尔吃到过的中餐。
次日天气预报晴,俞扬先去花店买了两束花,然后打车前往城郊怀思园。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墓园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雨后松针的味道。
俞扬抱着一束玫瑰和一束康乃馨,脚步放得极轻,沿着石阶往半山腰上走去。
石板路湿滑难行,他下意识抱紧花束,肩膀有些微微的轻颤。
脚步停在一处墓碑前,未出现杂草丛生凌乱的画面,像是有人定期打理过。
照片里,奶奶眼角处弯弯的细纹,盛满了叫他鼻尖发酸的、旧时光的甘甜。
昨晚他收拾房间,第一次打开了奶奶遗留下的“百宝箱”,里面竟装满了他从小到大的成长印记。
最下面是沾着奶渍泛黄的连体衣,针织的毛线小老虎帽,小巧的学步鞋,洗的发白的围兜,褪色的各式玩具,一把银制长命锁,一绺细软的胎发,几颗红线缠绕的乳牙……
往上翻藏着些零碎。洗的掉色的红领巾,生锈的团徽,手捏的橡皮泥小人,粗线订成册的画画集,几张写满100分的试卷,十几张祝福的贺卡,从小到大的奖状……
再往上是件半旧的运动服,胸口印着褪色的校徽。那是他第一次参加接力赛时穿的,衣角那块顽固的草渍,像枚青涩的烙印,镌刻在16岁那个拼命冲过终点线的秋日午后。
最上面盖着两本厚重的相册,翻开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他从出生到17岁的所有照片,每一张照片背面都写着拍摄地点、拍摄时间,拍摄原因。像一部无声的纪录片,记录了他幼年、童年、少年时期的所有快乐。
俞扬瞬间顿悟。
原来,奶奶对他的爱,不仅仅是絮叨的日常,更是每一次默默无声的陪伴。
就像百宝箱容量有限,却结结实实装下了他十七载的成长重量。
亦如奶奶的爱有限,却用佝偻的身躯为他遮蔽了十七年的风雨。
俞扬蹲下身,将康乃馨放在奶奶的墓碑前。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一方干净的巾帕,仔细地擦拭墓碑上的尘泥。
做完这一切,他靠坐在墓碑旁,头轻轻贴着奶奶的照片,像是小时候依偎在奶奶怀里。
“奶奶,我来了。对不起,这么多年才回来看您……”
说完这句话,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俞扬蜷缩起身体,压抑着低声哽咽。
“昨晚,我把家收拾好了,您留给我的那些回忆,我会小心珍藏,带着它们好好生活。
那件您织到一半的毛衣,我也会学着将它织补好,我知道那是您留给我的18岁成人礼。
以前,我总固执的以为,您走之后这个家就散了,我再也没有家了,您留给我的也不该属于我。
所以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见过很多人,也曾很努力……很努力地爱过一个人。
屡屡碰壁时,我天真的以为我需要的是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以为有了房子就是有了家。”
他吸了吸鼻子,抬手擦掉眼角的泪,忽然自嘲地笑出了声。
“昨晚我才想明白,家是活着的回忆,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却被我的软弱自卑所抛弃。
所以长久以来,我总活在痛苦的自以为是里,却生生忽视了您极力给予我的那些快乐安稳。
奶奶,我知道错了,您千万别生气。相信我,以后,我再也不会……把自己弄丢了。”
俞扬将脸颊更紧地贴向墓碑,仿佛汲取着那穿越生死的温暖。
“奶奶,我回家了。”
在奶奶的墓前待了大约半个小时,俞扬起身对着奶奶的照片深深鞠躬,抱着玫瑰花束继续朝山上走。
妈妈的墓地在更高的位置,因为她生前喜欢爬山看风景,所以父亲特意为她选了一处高地,朝向家的方向。
俞扬弯下腰,将开得正艳的玫瑰花束放在墓碑前。从包里拿出另一方干净的巾帕,同样细心地擦拭石碑上的泥土。
巾帕擦过褪色的照片,俞扬看着旧影像里依旧笑颜如花的年轻母亲,心口处传来一阵阵密集的刺痛。
他如今30岁。可妈妈的生命却永久定格在了花一般的25岁,定格在她与父亲最相爱的时刻。
“妈妈,以前我总以为快乐不重要,更觉得自己配不上快乐的活着。
直到经历很多事以后我才发现,没有快乐的生活才是真的毫无价值。
我不该仅仅是您生命的延续,更应该将您的快乐延续,对吗?”
一阵风吹来,卷起墓碑前的玫瑰花香裹着眼含泪意唇角带笑的俞扬,像是一个超脱生死的拥抱。
“妈妈,对不起,我把您留给我的字条弄丢了,但好在里面的话我烂熟于心。”
俞扬的声音很轻,散在充满玫瑰香的风里:“我答应您,从现在开始,快乐的活着,努力做一个幸福的人。”
下山的路上,渐渐起了风,风推着乌云遮住了太阳,整座怀思园阴沉沉的,俞扬不由自主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忽然,一道闷雷从山坳处震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自天而降,渐渐密集成一张硕大的雨网,将俞扬抛进一片湿冷的混沌里。
他只能在倾盆大雨里飞奔,沿着山路一直往山下跑,想跑进园区值班室里躲躲雨。
刚绕过一棵大松树,运动鞋底猛地在湿泥上打了滑,脚踝一阵剧痛,他惊呼一声跌坐在了泥水里。
俞扬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可左脚脚踝稍一受力,刺骨的疼就往骨缝里钻,让他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偏偏右手也使不上劲,只能用左手吃力地撑着泥泞的路面,指腹都深陷入泥水里。
暴雨越下越大,湿冷的雨水冲塌了他的发,发丝凌乱地贴着额头,糊住了茫然的双眼。
一股熟悉的绝望无力感再次袭上心头,如暴雨般瞬间湮没了他所有挣扎的力气。
这副残缺的身体,实在是太狼狈了。
俞扬无比懊恼,他明明知晓天气预报不准,明明已经有了带伞的习惯,却仍然抱着一丝自以为是的侥幸心理。
他再次尝试爬起身,强忍剧痛撑起半副身体,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已冲到跟前。
“别乱动!”熟悉的嗓音里带着刻不容缓的焦急,竟像极了秦陆的声音。
俞扬心猛地一落,仓惶抬起头。大雨中,谢咎正满脸紧张,眼底灼着两团急火。
“谢师傅?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撑好!”
谢咎避开问题,将雨伞强势地塞进他左手,一双有力的胳膊直接穿过他的膝盖和后背,稍微一用力便将他从泥泞的水坑中打横抱起。
俞扬紧紧攥住伞柄,高举着替两人挡雨。彼此的衣服都已湿透,黏腻的紧贴在身上,所以俞扬能更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和急促的心跳。
“抱紧我。”谢咎低头嘱咐一句,沙哑的嗓音混着雨珠砸落的声响,竟奇异般的令人安心。
俞扬下意识伸出右臂环住对方的脖颈。谢咎抱得紧了紧,迈开大长腿,在山雨中疾跑起来。
惯性使然,俞扬不停往他怀里撞,怕撞疼对方,他不得不两手抱紧对方的脖子,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对方的肩头,形成一个极其亲昵的姿势。
俞扬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玫瑰香,混着雨水草木的清冽,心跳竟跟着对方奔跑的节奏奇异的疯狂跳动起来。
俞扬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谢咎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了。
除了对方不断释放的友好信号,就是他身上总是会飘有一丝淡淡的玫瑰花香——
作者有话说:亲们,百合花的设定改成玫瑰花了哈,比较符合本卷主线,请大家谅解哈[抱抱][抱抱][抱抱]
[爆哭][爆哭][爆哭]为什么,为什么破镜后你们就不看了[爆哭][爆哭][爆哭],不是期待破镜后的剧情吗[爆哭][爆哭][爆哭],呜呜呜,你们骗我呜呜呜……
下一本,我要写本绝世小甜文挽救我受伤的小心灵[撒花][撒花][撒花]!!!
晚安啦,臭宝们[玫瑰][玫瑰][玫瑰]
第48章 暗恋,奇怪的男邻居
豆大的雨点,又急又密,砸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闷响。
巷子口,停车,熄火。
车内光线昏暗,谢咎扭头看他,一双亮眸满含关切:“还疼吗?”
俞扬忍着脚踝的刺痛,故作坚强的回笑道:“还好,不那么疼了。”
雨水顺着他细软的发梢滴落,打湿了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蘸湿的蝶翼,狼狈又招怜。
谢咎下车,拉开后车门,在俞扬勉强起身前再次将他稳稳抱起。
银光一闪,落在后座,谢咎目光一顿,唇微张却未吱声。
俞扬撑着伞,浑身僵硬,靠在他怀里,声音低哑的厉害:“我能走,放我下来吧。”
谢咎手臂收紧了些,宽大的手掌托着那截窄腰,掌心能感受到细瘦柔软的腰线正随着脚步微微发颤。
“俞扬,别硬撑好吗?”
俞扬小声说:“我没有。”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俞扬低声说了句“谢谢”。
楼道里,两人浑身滴着水,沉默在狭窄的空间蔓延,交融的喘息声愈发明显。
谢咎直视前方,视线不敢下移半寸。
他怀里的人,湿透的白衬衫紧贴着皮肤,如同穿了透视装,胸前的粉嫩微凸,十分烫眼。
到了家门口,俞扬摸索着口袋,心里猛地一沉,双眉骤然紧锁。
钥匙不见了。
“怎么了?”谢咎抱着他,灼热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服源源不断的传递给他。
“钥匙可能丢了……”俞扬叹了口气,“我联系开锁师傅吧。”
“先来我家。”谢咎抱着俞扬转身,单手掏出钥匙开了门。
俞扬还没反应过来,也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他抱回了家。
谢咎的家是暖色调的装修风格,收拾的干净整洁,给人感觉很舒服。
空气中,甜润的玫瑰花香扑鼻,不腻不冲,清透的味道略带草木的青涩。
俞扬的身体和灵魂难得地松弛下来,呼吸也变得顺畅了许多。
毕竟,国外求医时,他的病房里总不缺红玫瑰,清甜的花香,给足了他安全感。
径直走向沙发,谢咎微一弯腰,俞扬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我衣服湿,沙发会脏。”
“皮制的没事,”谢咎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沙发上,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他,“再说……你也不脏。”
谢咎单膝跪地,轻轻握住俞扬受伤的脚踝,将他的左腿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
俞扬脸一红,慌忙缩回腿,却被对方强势按住。
“别动,我检查下。”
谢咎的手真的很大,整个脚踝都能被他轻易攥住。
俞扬红着脸,被脱去鞋袜,卷起湿透的裤腿,任凭对方仔细查看他红肿的脚踝。
他皮肤本来就白,三年封闭治疗下来,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
小麦色的大手捧着他纤细瘦长的小腿,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脚踝处游走按压。
碰到痛处,俞扬轻“嘶”一声,身体微颤,圆润的脚趾倏尔蜷紧,脚背绷起几道浅浅的青筋。
干净,脆弱,性感。
指尖移开,谢咎长呼一口气:“还好,没骨折,但扭伤不轻。”
俞扬怔怔看着他专注的脸,皮肤相触的位置异常敏感,心跳频率愈发变得不太正常。
谢咎将他的左腿轻放在沙发上,起身从鞋柜拿出一双尺码合适的新拖鞋给他。
“你坐着等我一会。”
“好,你忙。”
谢咎转身走进卧室,不多时,拿出一套浅灰色棉质家居服。
“你先换身衣服,我的可能大了点,但总比穿湿的好。你放心,我洗的很干净。”
“谢谢,”俞扬接过衣服,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手掌。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一瞬间,手背似乎被轻轻握了一下。
“我能借用下浴室吗?”俞扬强撑着站起身,想单脚跳过去。
“当然能用,”谢咎忙接住他的胳膊,半扶半抱着将人送进浴室,“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俞扬抱着衣服,坐在塑料凳上,“我自己可以。”
“那好,”谢咎没坚持,拿了两条新毛巾给他,“崴伤后4时内不能热敷,你可以用毛巾沾着热水擦洗下身体。”
“好,我知道了。”俞扬垂着头,脸颊烧得厉害。
谢咎对他太好了,好的横冲直撞,好的不太正常,好到让他莫名紧张。
浴室的磨砂玻璃门被从外拉好,谢咎模糊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你换吧,我守着你。”
俞扬解扣子的手指紧了紧:“那个……我自己能行的,不用守着。”
声音软乎乎的传出来,带着明显的不好意思。
“而且,你在这里……我会不习惯。”
磨砂玻璃上的身影轮廓分明,谢咎应该是背对着门站的,肩背线条绷得笔直,像棵沉默的青松。
很像。
俞扬不得不承认,如果忽略那张脸,谢咎和秦陆在某些角度总是会奇异的重合。
过往就如同记忆里的一道永不结痂的创口,就横亘在意识深处,每一次心跳都牵起一阵细微而真切的抽痛。
谢咎动了动:“那好,我在客厅,有事你就喊我。”
他走出洗手间,虚掩着门,留出一道极窄的缝隙。
独处的空间里,俞扬放松下来。他打开淋浴,调试出合适的水温,努力避开脚踝,给自己洗了个头,又浸湿毛巾草草擦洗着身体。
换衣服的时候,俞扬再次感到尴尬,谢咎准备的内裤是全新未拆封的,但码数明显偏大,他又不能真空上阵,只能硬着头皮穿上。只是,内裤过于松垮,穿了也跟没穿一样,只能聊胜于无了。
衣服很柔软,和谢咎一样,有股淡淡的玫瑰香。
谢咎听着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下来,就走到洗手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好了吗?好了我扶你出来,浴室地面湿滑,你千万别跳着走。”
“我好了,”俞扬将吹风机收线放回置物架,拿起一旁的刮水器,“我稍微收拾下地面。”
谢咎推门进来,疾步走到他身边,拿走他手中的刮水器丢到一边:“我来就好。”
“谢谢你,谢师傅。”俞扬不好意思道,“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叫我谢咎。”
俞扬一愣:“好……麻烦你了,谢咎。”
俞扬再度坐回沙发,谢咎进卧室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去厨房端来一杯热腾腾的姜茶和一个冰袋。
“喝了它,驱寒。”他把姜茶递给俞扬。然后半蹲下身,将用毛巾包好的冰袋,轻轻敷在俞扬红肿的脚踝上,冰凉的触感让疼痛瞬间缓解不少。
俞扬小口喝着姜茶,热汤辛辣中带着甜味,顺着食管一路暖到胃里。
“凉不凉?”
俞扬摇了摇头:“还好,挺舒服的。”
“那就好。”谢咎将他的脚放到沙发上,松开手后站起身,“4时后喷点云南白药,养几天就好了。”
“嗯,好的。”俞扬抬手指了指玄关柜上自己的背包,“能麻烦你帮我拿下包吗?我想联系开锁师傅开门。”
谢咎站着没动,半晌沉声说道:“不着急,我出去给你买副拐杖,顺便检查下后座,钥匙或许丢在车里了。”
“不用这么麻烦,”俞扬急声道,“拐杖我可以用手机叫闪送。”
“医疗用品网上质量参差不齐,还是线下买比较靠谱。”
谢咎拿了床薄毯给他,握着滴水的伞走到门口:“你躺沙发上睡会,我很快就回来。”
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俞扬只能被动接受他的好意。
空调温度适宜,不冷不热,薄毯随意搭在腿上,俞扬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嗅着甜润的花香,强烈的困意很快袭来。
醒来的时候,薄毯将他整个人裹住,暖烘烘的有些热,鼻腔涌入一阵勾人的饭菜香气。
俞扬胃里空落落的,连带着眼皮都支棱了起来。他揉着眼睛坐起身,宽大的家居服领口歪到一边,露出半截肩膀和底下蜿蜒清晰的锁骨。
谢咎穿着件灰蓝色的围裙,端着一盘新炒的回锅肉刚拐进客厅,看见这副撩人的景象,脚步猛地顿住,菜盘差点没端稳。
视线顺着那截天鹅颈往下滚,灼灼盯着那道清晰的骨窝,一颗小痣落在窝中央,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下挠着心口。
俞扬迷蒙地看着他:“谢咎,你回来了?”
谢咎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愣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原本就粗哑的声音似乎更喑哑了些。
“嗯,回来了,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正好,要开饭了,我把粥盛出来,就能吃了。”
俞扬这才发现,身前茶几摆着几道热乎的饭菜:肉沫茄子、清炒西蓝花、宫保鸡丁,还有一道海带鲜虾汤。
谢咎将回锅肉摆在桌上,转身绕到俞扬身前,伸手将筷子递给他。
俞扬没动,只盯着桌上的饭菜发愣。在国外接受电疗后,他脑子转得慢了许多,可即使再迟钝,只要不傻,也能察觉出异常。
毕竟,他们昨天中午初见,算到现在,认识满打满算也就24个小时。
谢咎的种种做法已经不算是超出常规了,很大程度上已经算得上“违规”。
俞扬咽了口唾沫,没忍住抬头,声音带着将醒的沙哑与困惑:“谢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咎拿着筷子的手一抖,继而破釜沉舟般将筷子硬塞进俞扬手里:“先吃饭。”
俞扬更不自在了,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不依不饶道:“我想知道原因。”
谢咎拉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闻言抬眼沉沉地看着他,语气像是祈求:“饭凉了就不好吃了,先吃完饭好吗?而且……你也要给我组织语言的时间啊。”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亮光从阳台透进来,落在谢咎僵硬的脸上,尤其是那双眼睛,透着一股子无措的慌张。
没来由地,俞扬心软了,将心头的追问欲压制了下来,端起瓷碗,低头喝着粥。
粥里加了红豆、红枣和红糖,香糯可口,绵软甘甜,补血补气还养胃。
谢咎将回锅肉朝他推了推:“别光顾着喝粥,吃点菜,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随便做了点。”
俞扬咽下口里的粥,咽的急,烫的很,他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两口,压下喉咙口的燥热,含糊道:“那很巧,我都爱吃。”
谢咎欣慰一笑,粗哑的嗓音似乎清亮了不少:“那就好,你多吃点,正好长长肉。”
俞扬不再说话,只低头吃饭。
谢咎也安静地吃着,只是偶尔会抬眼偷瞄一眼俞扬,又很快低下头,怕对方会发现。
一顿饭吃的漫长又焦灼。
俞扬在等一个答案。
谢咎在等一场宣判。
等两人都放下筷子,谢咎将要起身收拾碗筷,俞扬却没给他继续逃避的机会。
“谢咎,可以说了吗?”
投来的目光干净纯粹又夹杂着几丝茫然懵懂,像雨后湛蓝澄澈略带水雾的天空。
谢咎起身的动作顿住,手还搭在碗沿上,屁股却听话地坐了回去,像个乖巧懂事的小学生。
吃饭时,谢咎一直在打腹稿,腹中无数词语拆了拼,拼了拆,然而无论如何拼凑,都凑不成一句恰当得体的解释。
他开始懊恼,应该慢慢来。可是在相见的那一刻,什么理智,什么计划,什么徐徐图之,都瞬间化作飞灰。
就像现在,憋了许久的话,被对方一眼勾得再也藏不住。
谢咎喉结滚了滚,索性不再压抑,视线定在他脸上,声音依旧粗哑却格外坚定。
“俞扬,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毫无疑问,俞扬是信的。毕竟,他曾弥足深陷过,至今想来依旧还会心痛。
表情瞬间凝滞,大脑宕机般的,俞扬讷讷回复:“我是个男人。”
谢咎忙说:“我当然知道,我又不傻。”
“那你还……”俞扬大脑一片空白,无数念头像煮沸的热油,咕噜咕噜炸开油花。
“我喜欢你,无关性别,只关乎你。”
谢咎的声音变得沉稳,先前的紧张慌乱似乎在开场白后一扫而空,此时此刻剩下的只有满腔宣告爱意的决心。
“我很清楚,看见你的第一眼,我的心脏、脉搏、灵魂,就注定无法再与任何人共频。”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谢咎猛地站起身,两步凑到俞扬跟前,在对方近乎惊惶的目光中,坐在他身侧,毫不犹豫地抓起他的右手。
“俞扬,我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不,不止第一眼,每一眼,每一眼都喜欢,喜欢你喜欢的要命。”
谢咎的力气很大,像蟹钳般牢牢握住他的手。俞扬挣脱不开,手微微颤抖着,他甚至怀疑对方是故意的,明知他右手残疾,无法抵抗,搞得他好像是在欲迎还拒。
俞扬颤声道:“谢、谢咎,放、放开我,好吗?”
“我不要!”谢咎像先前班里最难缠的捣蛋鬼,强势又赖皮的央求,“别着急拒绝我,和我试试好吗?”
这种状况下,若论平常,俞扬一定会觉得冒犯,甚至于报警都有可能。可是面对谢咎,虽相处时间短暂,他却并不十分排斥,也不觉得对方的举动有多冒犯,顶多感到对方有些贸然激进。
心里乱成一团麻,俞扬顿了顿,诚实答复:“谢咎,我相信一见钟情,但我不确定,不确定能不能接受你。”
谢咎原本紧绷的神经骤然松了半分,他盯着俞扬的眼眨了眨,怔愣少许,眼底随即漫开一点亮光,像是看见了希望。
“没关系!我可以等。俞扬,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一起去确定,好吗?”
俞扬垂下眼,表情像是很为难,呼吸也很紊乱,薄唇微张翕动,半晌不知如何答复。
他的确不排斥谢咎,甚至莫名的信任谢咎,但谢咎有太多类似秦陆的地方,他怕自己将对两个人的感情搞混。
其实在见到谢咎前,他确信自己已经放下了秦陆,不再执着于那份空虚的爱恋。
但不可否认的是,七年痴恋的时光,灵魂早已烙下秦陆的烙印,即使不爱了,也不代表忘记了。
所以谢咎像秦陆的地方越多,俞扬就越恐惧,怕重蹈覆辙,更怕万劫不复。
俞扬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温软的眉眼这会子全然消失,瞳仁泛着深沉的黑光,就连下颌线也变得异常冷硬。
“确认的期限,或许会很长,我不想耽误你。”
“不会,我不怕等。”
谢咎依旧握着俞扬的右手,起身单膝跪在他身前,低下头,无比虔诚地轻吻他未摘的潮湿的护腕。
继而他抬起头,目光无比渴求又万分虔诚地望着俞扬,像在尘埃里窥视着至高无上的神明。
“求你……”
他的唇瓣动作极缓,像是怕冲撞了神明,每个字都裹着恳切的软,软的同时又异常郑重。
“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字字声声,像火钩子,直往人心窝子里钻,烫得他浑身发颤,整个人像火烧一样冒着热气。
俞扬垂着眼没看谢咎,睫毛一直在颤动着,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冒出一个“嗯”字。
谢咎像是被钉住了,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确认:“你,你同意了?”
俞扬别开脸,脖子到耳尖都红的要命:“没听见就算了。”
谢咎不依不饶,沉声下气的祈求:“听见了,都听见了,不准反悔。”
可能是过于害羞,俞扬想要逃离,又急切地想要找开锁师傅开门回家。
谢咎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别找了,钥匙我在车上找到了。”
“太好了。”俞扬拿着钥匙,满心失而复得的高兴。
谢咎提议:“其实你完全可以住在我家,刚好我也方便照顾你。”
“不了,”俞扬脸颊绯红,连忙摇了摇头,“你不是买了拐杖给我吗?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谢咎知道,他不能逼俞扬逼的太紧,逼的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
更何况,他还要掩藏秘密。
距离太近,难免会有暴露。
时机不对。
“行,”谢咎取来拐杖给俞扬,“那你试试看,趁不趁手。”
“好轻啊。”俞扬将拐杖夹在腋下,撑着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很趁手,这什么材质的?”
寻常拐杖都是木质的,谢咎跑了好几家医疗器材店,花高价买了最好的碳纤维拐杖。
“好用就行,”谢咎隐瞒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店里就剩下这种,我就买了。”
俞扬点了点头:“多少钱?我转给你。还有今天的车费。”
谢咎摆摆手:“不用。”
俞扬却很严肃:“谢咎,我想发展的是一段健康的关系,而不是附庸于任何人。你能明白吗?”
谢咎点头:“好。我尊重你。”
他早就猜到会这样,所以提前让医疗器材店收款时分两次结清。
谢咎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扫一扫界面:“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把付款截图发你。”
“嗯。”俞扬不疑有他,随手把微信好友二维码点出来。
加上好友,俞扬将费用转过去,看到谢咎点了收款,他这才安心。
深夜,谢咎躺在床上给俞扬发微信。
谢咎:【睡了吗?】
俞扬:【就要睡了。】
谢咎:【不舒服或者有困难就给我打电话。】
俞扬:【好。我没事,你放心。】
谢咎:【早点睡,晚安。】
俞扬:【你也早点睡,晚安。】
放下手机,谢咎从大衣柜里拎出一个黑色手提箱,输入密码后,“咔哒”一声,箱子打开。
他从里面取出一大瓶透明液体,蘸湿化妆棉后对着箱子里自带的化妆放大镜仔细擦拭着脸部线条。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凡是被擦拭过的地方,都会出现一层皮肤的翘边,像是蛇蜕般惊悚。
刺耳的铃声响起。
谢咎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另一部手机。
按下接听键。
两张脸同时出现在画面里。
“卧槽!大晚上的你要吓死谁?”
“秦陆。”——
作者有话说:码字不易啊,在办公室偷感太重了,还是回家码字比较自由[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前几章修改了一个设定,俞扬妈妈喜欢百合花的设定改成了玫瑰花,不影响体验,但影响主线线索,所以请接收玫瑰花这个梗哦~
晚安啦,各位小公主。
周末愉快。
再就是,留评嘛~
撒花花也好呀~~~
第49章 暗恋,奇怪的男邻居
捏着翘边一点一点往外揭,假面与真皮黏连处拉出细密的胶丝。
昏黄灯光下,脸的轮廓逐渐扭曲变形,那张本属于谢咎的糙汉脸,很快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硅胶面皮。
视频画面里,秦陆的脸,骨相优越,矜贵英俊,眼底却蓄着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把那团面皮随手丢进腿边的垃圾桶里,揉捏着眉心,粗声粗气道:“找我有事?”
刘晨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半晌后突然往后靠在椅背上,无奈地闭上眼睛,声音压得极低:“这就是你想了三年想破脑袋想出来的馊主意?”
秦陆重“咳”一声,深吸一口气,嗓音沉稳正常了许多:“温妍说我贸然出现会刺激他。”
刘晨单手撑着额角,无语失笑:“所以你改头换面去欺骗他?秦陆,你当他是傻子,还是觉得他心口那道疤不够疼?”
秦陆垂着眼,视线落在摊开的手提箱里。三张全新的硅胶纳米面皮装在透明硬质密封盒里,边缘薄如蝉翼。
它们是他花重金找美国顶尖实验室打造,每一张都是在他脸的基础上精雕细琢,能够完美贴合肌理,做到动态微表情一致。
只要不主动暴露,他有信心骗俞扬一辈子。
“不然呢?”秦陆声音低哑,眼尾微红,“我不这么做,连站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三年来,我受够了站在阴影里看着他,不能说话不能触碰不敢越雷池一步。”
刘晨一噎。这三年俞扬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很清楚,但秦陆同样并不好过,两个人的三年几乎是断层的三年,只有痛苦和煎熬。
尤其治疗初期,俞扬食欲不好,严重营养不良。秦陆就苦练厨艺,一有空就飞伦敦只为做一顿饭。
“可你这么做……”刘晨神情严肃,语气加重,“他要是哪天发现了,还会给你机会吗?”
秦陆举起一盒硅胶纳米面皮,胸腔里的酸意发酵涨得发疼,眼神都淬了一股不甘的浓重戾气。
“我没有退路了!”秦陆呼吸骤然粗重,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处于失控爆发的边缘。
“你知道吗?我竟在嫉妒一张没心没肺的假脸!嫉妒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身份!
他不愿接受我,可不到一天时间,他就能接受‘谢咎’这个陌生人的示好。
你不觉得很可怕吗?如果他身边存在‘谢咎’这个人,那么我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刘晨哑声半晌,长叹一口气:“那以后怎么办?”
秦陆苦笑:“现在我没资格考虑以后,我只想把握好当下。给他温暖,给他爱,让他幸福。”
如果,俞扬注定无法接受秦陆,那他自愿彻底变成谢咎,哪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关系。
次日清晨,重新伪装成谢咎的秦陆端着早饭敲开俞扬的家门。
俞扬像是刚睡醒,细软的头发乱蓬蓬的,眼尾还带着点潮红的困意,倒比平时拘谨规矩的模样多了层软乎乎的乖顺感。
盯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秦陆忽然听见心跳撞在耳膜上,咚咚咚咚的,又快又响,连带指尖都有点发颤。
好想摸一把啊。
上学时,他就极爱俞扬这副呆愣的乖气,每次都会手痒忍不住摸上一把。
当时,他只觉得是朋友间的玩闹,如今想来才明白,那分明就是一种浓烈的生理性喜欢。
一种忍不住就想要触碰对方的心瘾。
所以出国以后,这股心瘾逐渐移情成烟瘾,他吸进去的每一根烟,呼出来的都是对俞扬情不自禁的思念。
门外男人的目光太过热烈,像头盯着猎物的野兽,眼底噙满明晃晃的渴望。
俞扬脸颊迅速浮起一抹淡红,眼睛不好意思地躲闪开:“早啊谢咎。”
秦陆秒回神:“早。我做了早餐给你。”他伸手将饭盒递过去:“脚踝怎么样?还疼吗?”
“谢谢你。不太疼了。”俞扬撑着拐,接过饭盒,犹豫着要不要请人进屋坐坐,心理准备没做好,嘴却先行一步,“要进来坐坐吗?”
秦陆先是一愣,表情迟滞一瞬到哀伤再到掩饰不住的高兴:“好啊,打扰你了。”
客厅白墙素净,地板擦得锃亮,茶几有些褪色,旧木沙发铺着针织棉麻垫。
老式木沙发坐面窄,秦陆人高腿长,坐上去明显拘束。
俞扬关心道:“要不你坐凳子吧?”
“不用,这里挺好的。”秦陆指了指沙发垫,笑道,“挺好看。”
俞扬倒了杯温水给他:“我奶奶织的,她生前很喜欢钩织,家里很多盖毯都是她的手艺。”
“奶奶手艺很好。”
“是的。”
秦陆指了指饭盒:“快吃饭,我煮了南瓜小米粥,芝士厚蛋烧和鲜肉小笼包,希望能合你口味。”
打开饭盒,色香味俱全,俞扬愣了愣,咽了口口水:“谢咎,你好像很会做饭。”
秦陆弯起一抹苦涩的笑:“以前跟一位厨师学过几年,会做的多一些。你要是想吃什么,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做给你吃。”
脸颊又开始发烫,俞扬慌忙低下头,捡起筷子夹起一块蛋烧咬了一口。
蛋奶香浓郁,口感软嫩,满口芝士的绵密黏软。
真的很好吃。
又是似曾相识的口感。
俞扬咽下蛋烧,笑道:“很奇怪。从我第一次吃你做的饭开始,我就感觉这个口味很熟悉。”
“噢……是吗?”秦陆强壮镇定,握着水杯的手,指节绷得发白,“巧合吧。”
“嗯,肯定是巧合。”俞扬脸上没半分怀疑,反倒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怀念,“我在国外治病那阵,胃口差得厉害,饭根本咽不下。也就一位中餐师傅做的菜,我还能勉强吃几口。说起来也多亏他,我才有劲儿撑着接受治疗。”
秦陆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松弛下来,瞳仁落了点点欣慰的光彩:“那太好了。”
俞扬点点头,又补充道:“出院前我想当面感谢他的,可惜被他婉拒了。你们做菜的口味倒出奇地像,说不定……”
他开玩笑道:“是师承同一位师傅呢。”
秦陆眼底漾开一道暖,眼尾轻轻弯着,折出几道浅浅的细纹:“你说得对,说不定就是这样。”
粗犷面容藏着一双深情眼,衬得谢咎愈发有种矛盾的温柔。就像陈年朗姆酒加伯爵红茶,温暖醇厚,甜蜜入心。
摄魂怪一样。
俞扬从他眼眸逃开,低头安静地啃着美味三明治。
他能感觉到,灼热的视线一直都在,又是六月里的炎热天气,俞扬渐渐有种汗流浃背的感觉。
正走神呢。
一只宽厚的大手隔着茶几伸过来,掌心轻轻覆在他的额头,几乎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遮住了他的视线。
俞扬猛地后仰,躲开他的触碰,大大的眼睛惊慌未定。
秦陆收回手,有些歉疚道:“抱歉,吓到你了吗?”
“你……你干嘛呀?”俞扬心跳紊乱,说话也结巴起来。
“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秦陆小心解释道,“我就是看你脸很红,担心你是不是因为昨天淋雨发烧了。”
俞扬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抿了抿薄唇,尴尬地摇头,小声道:“没,我没发烧,可能……热的吧。”
秦陆“嗯”了声,放下心来:“那就好,我一直担心,怕你会感冒。”
“没有感冒,”俞扬恢复坐姿,语气夹杂着感激,“可能,你给我喝的姜茶比较管用吧。”
银匙不断搅拌着南瓜粥,徐徐的热气蒸在手上,烫烫的,湿湿的,掐死俞扬此时的心情。
心口发烫,又有些难言的潮意。
半晌,他抬头不解地问对方:“谢咎?我以为……你会问我之前生过什么病。”
俞扬失眠了半宿,翻来覆去地想一件事。谢咎喜欢他什么呢?纵使一见钟情不知所起。但又有谁会喜欢一个身心受创过的“灵肉残疾”呢?
他不想浪费别人的时间。所以,他故意制造话题,想引起对方注意。如果对方介意,正好可以及时抽身。
当然,将伤疤揭开,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过程。但谢咎是个好人,他不该隐瞒这个无条件对他好的人。
秦陆挑眉:“为什么要问?”
俞扬有些着急:“你不在乎吗?我可能并不健康,不是一个良好伴侣的最佳选择。”
秦陆微微一笑,满不在乎道:“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在乎你的现在和将来。我更不在乎你的身体是否健康,即使你健康稍差,我也有信心把你养好。但有一点你记住,你就是我的最佳选择。”
心脏像被捧住,跳得又快又沉。仅存一丝理智的俞扬,声音发飘着反驳:“可是……可是凡事总有例外……”
秦陆的眼睛里此刻只盛着他一个人,出奇的亮,亮的晃眼,亮的人心窝又软又胀。
平日里,他刻意伪装出的粗哑声线沉了底,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没有可是,也没有例外。如果非要有一个例外,我想……”
秦陆一字一句斟酌着开口。
“俞扬,你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例外和独一无二。”——
作者有话说:七夕节就要到了,小情侣也该甜一点了~
[撒花][撒花][撒花]我是个好妈妈[撒花][撒花][撒花]
各位宝子,久等啦[抱抱][抱抱][抱抱][抱抱][抱抱][抱抱]
第50章 暗恋,两颗心的靠近
谢咎表明心意,俞扬虽没应声,耳尖却“唰”地红透,浑身泛起一层薄薄的柔粉,软乎乎,嫩生生,像枚香甜可口的草莓布丁。
不,他比草莓布丁更诱人,令人想要含进嘴里,舌尖摩挲舔舐,一点点裹化那点又软又乖的嫩。
之后的一个月,谢咎几乎长在他家,热菜温汤顿顿不落,按摩换药十分尽心。
傍晚,霞光漫过阳台,俞扬躺在藤椅上,左脚自然搭在对面人的膝头,裤管折上去巴掌宽,漏出一小截细白的脚踝。
谢咎的大掌正覆在上面轻轻揉着,指腹带着薄茧,力道温吞地推开精油:“还疼吗?”
“不疼了。”俞扬摇摇头,声音很轻,视线悄悄落在谢咎垂眸专注的脸上,讶异自己竟不再排斥这种亲密的触碰。
实际上,他的脚踝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一周前就已经不需要拄拐,自己可以下地慢慢行走。
但谢咎仍然不放心,异常执拗地坚持给他做日常按摩。
谢咎的力道极巧,指尖碾过他脚踝骨缝时不轻不重,酸意混着暖意慢慢散开,的确比他自己乱揉一通要舒服得多。
按摩前,脚踝皮肤很白,没搓几下,渐渐透出红来。一刻钟后,血活开了,一片灼热。
照往常到这就行了,俞扬作势收回脚。
谢咎的手倏尔钻入他宽松的裤腿中,握住他的小腿肚,稍稍加了点力,将他的脚往自己怀里送了送。
脚趾倏尔撞上一堵紧实的肉墙,指腹蹭过浅浅的沟壑,能感觉到布料下的腹肌正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
俞扬整个身子顿住,像是被按下了短暂的暂停键,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目光无措地看向谢咎,羞赧与惊讶交织着,红潮在脸上灼灼燃烧。
“怎……怎么了吗?”
谢咎松开他,朝手心倒入精油,双手搓热,草木香散出:“昨天拉了个老师傅,说崴脚后除了活血化瘀,还要按揉足底增强肌肉力量。”
一个“喔”字刚出口,整只脚就被对方两只宽厚油亮的手掌包住,白皙的脚瞬间黏满精油,夕光下,滑滑腻腻像润了水的羊脂玉。
“放松点。”谢咎一只手按揉着他的脚背,一只手梳理着他的脚趾,发出“菇滋菇滋”的水声。
俞扬睫毛微颤,眼圈冒红,脸侧向一边轻咬着唇,大气不敢出,一声不敢吭。
直到指腹碾上他的足弓时,过高的敏感度,过强的刺激感,致使俞扬唇齿间溢出细碎的气音,腰腹亦下意识往薄毯里缩,甚至微微屈起了右腿。
谢咎停手抬眼,语气关切:“疼?”
俞扬喉结滚了滚,声音又轻又哑:“没、没有,就是……有点痒……”
实际上,方才一阵酥麻感牵紧后脊,沿着尾椎骨直达腹胸,竟隐隐起了不该有的动静。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似火山喷发、台风过境,使得俞扬本就混乱的思绪瞬间一片狼藉。
一直以来,他欲望浅淡,经年心理负担和吃药治疗下来,几乎很少会出现冲动感,即使清晨也不易唤醒欲望。
他曾一度怀疑过自己丧失了某些功能。
然而现在,却又被谢咎不经意间唤醒。
常年循规蹈矩,一朝颠覆常规。背德感、羞耻感、负疚感,一齐涌上心头。
俞扬不知所错,只能竭力忍耐。
“痒的话,我手劲重点。”谢咎蜷起手指,指节抵着他脚掌上的涌泉穴打着旋儿碾着。
俞扬睫毛颤得更凶了,露在外头的皮肤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前胸后背都泅出层薄汗。
毯子被他悄悄攥紧,布料绷出微隆的弧度。直到感受到指节碾过脚心时,俞扬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继而像受惊的猫,炸毛般抽回左腿,抱着膝盖坐在藤椅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谢咎慌问:“怎么了?!”
俞扬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沙哑的喘:“你转过身去。”
“为什么?”
“别问,”俞扬喉咙里夹杂着哭腔,“求你……转过去好吗。”
“好,我听你的,你别难过。”
俞扬微微抬起脸,确认谢咎真的背对着自己,这才慌乱地穿上拖鞋,脚步凌乱地走向卫生间。
门被大声关上,似一道惊雷劈中秦陆,他僵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那面反光的瓷砖墙。
瓷砖墙,表面光滑,釉面光泽,镜子般地映出属于“谢咎”的那张粗犷的脸。
更毫不保留地揭穿了俞扬方才的艰难与狼狈。
即使用薄毯尽力遮掩,但俞扬起身时,秦陆的目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幕明显的凸起。
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
秦陆重新坐在木制板凳上,抽了张湿巾细致地擦拭着指缝、手心,将滑腻的精油一点点擦干净。
然后他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垂着头默默等俞扬出来。
俞扬很狼狈,他应该离开,留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但他内心深处,却并不想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
但就是想等……
半个小时过去了,水声一直没停,这并不符合常理。
秦陆开始担心,他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抬手想要敲门,却在淋漓的水声中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啜泣。
胸口闷痛。
秦陆抿了抿唇,喉结滚了滚,吞下一口唾沫,深呼吸后,抬手握住门把,轻轻一压,“咔哒”一声,门被推开。
料想中的氤氲热气没有出现,一股凉意却出乎意料的扑面而来。
秦陆不由皱起了眉头。
遮了半边的塑料浴帘后,俞扬正背对着他,一手拿着淋浴头猛冲,一手疯狂的自我折磨。
他不明白这股悸动为何会如此难消,无论他怎么努力,峰顶都难以抵达。体感很痛,这明显变成了一种难以启齿的酷刑。
所以,身陷囹圄的俞扬压根没注意秦陆就站在他身后,满眼心痛如绞的纠结。
直到俞扬的哭声变得清晰,秦陆才长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地面的薄毯,起身后抬手关闭了热水器的出水阀。
突然中止的水流放大了俞扬喉间的痛哭声,他微微一愣,哭声顿止。
将要懊恼时,后背贴上一堵热墙,一双手攥着薄毯将他整个裹住,然后深色的胳膊收紧,用力地将他抱在怀里。
不知怎得,俞扬顿觉委屈,缩在他怀里小声的哭,抽抽搭搭着赶人:“谁、谁让你、进来的……你、你出去……”
秦陆的脸埋进他的颈侧,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耳尖,沉声着哄:“别赶我走,我只是想要帮你。”
“不用!”俞扬瑟缩着躲避他的触碰,丢掉淋浴头,抬手揪住毯子,声音有些着急,“这、这种事,你、你怎么帮啊。我、我自己、可以……”
拒绝的声音戛然而止,封闭的浴室里顿时响起一道猛烈的抽气声。
秦陆的手不知何时没入薄毯。
俞扬几欲窒息,仰头靠着秦陆的肩膀,半张着嘴不住地发出粗重的喘息。
像溺水的旅人。
被凉水冲洗过的身体很快就热了起来,但峰顶依旧难以攀登,似乎总差了那么一点感觉。
许久后,秦陆抱起俞扬,让他坐在塑料凳上,自己则面对着他跪了下去。
(攻做错了事,给受下跪道歉。)
果然,一道白光自眼前炸开,俞扬只觉头皮发麻,几乎一秒便云销雨霁。
终于,解脱了。(受心里畅快)
秦陆扬起头,喉结粗重滚落,清了清嗓子,喑声问他:“还难受吗?”(还怪我嘛?)
俞扬伸手擦他的嘴角,异常狼狈又难过:“谁让你这样了……”(谁让你下跪了……)
秦陆微微一笑,抬手握住他湿凉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语气万分宠溺。
“我喜欢你,也喜欢这样。”(给老婆下跪,我不怨。)
俞扬一哽,别开脸不敢看他柔情的双眼。半晌,他别扭地挤出一句:“谢谢你,谢咎。”
秦陆下意识反驳:“我不是……”
“不是什么?”
秦陆低下头,强行抑制内心的巨大痛苦。他再一次嫉妒这张假脸,虽然它样貌平平不值一提,却如此轻易地捕获了俞扬的心。
卡西莫多的钟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却是为秦陆而敲。
秦陆莫名眼热,他忽然想起,当初他是怎么对俞扬说的?
他说,像爱斯梅拉达这样完美的女人,对卡西莫多可以产生同情抑或是感激,却终究不会产生爱情。
他说,两个身份地位悬殊很大的人,真的很难真正地走到最后。
他还说,希望对方能隐藏好这份心思,他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情感上。
……
他说了很多错话,每一句都犹如尖刀,生生扎在俞扬脆弱的心窝上。
所以俞扬究竟是用怎样的一种自毁方式,留在他身边那么久。
久到他只敢在夜深人静时,用极轻的声音诉说沉重的爱意。
Je taime.
秦陆当时并未熟睡,隐约听见了这句呓语。彼时,他天真地以为,俞扬在说梦话。
直到两年前,他陪星星看法语版《小王子》电影,影片中那句熟悉的台词响起时,秦陆才明白,处于梦中的,自始至终,都是自己。
同样的,这句台词响起时,星星哭着扑进他怀里:“舅舅,我好想小鱼老师啊,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爱他。”
秦陆抱紧星星,声音同样哽咽:“星星不哭,他会回来的,因为舅舅也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爱他。”
“谢咎?”俞扬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捧起秦陆的脸,目光无比真诚,语气无比郑重,“我们……在一起吧。”
卡西莫多兴奋的钟声震耳欲聋。
秦陆补齐先前那句未完的话:“我不是……不是要你感激我。”
俞扬轻轻摇头:“我确实感激你。但我分得清喜欢和感激是两种不同的心情。”
他顿了顿,笃定道:“你信我,自始至终,我没有搞混过。”
对过去的那个人是,对你也是,我从未将喜欢的心情搞混过。
秦陆泪流不止,模糊的视线,俞扬的脸却愈发清晰。
除夕夜,他曾质疑过俞扬的感情,贬低俞扬的感情一文不值。
他怎么能怀疑他呢?
俞扬明明就是这个世界上感情最纯粹的天使。
不顾一切爱了他七年。
又用了三年放下了他。
如今,俞扬愿意再一次接受他。
秦陆抱紧他,用力吸取他身上熟悉的气味:“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接受我。”
纵使,他的“爱斯梅拉达”爱上了卡西莫多,那他愿意做一辈子丑陋的敲钟人。
只要,能永远陪在他身边,纵使披着一张假面说爱,但爱是真的。
俞扬俯身,温润的薄唇,轻轻贴在对方汗湿的额头上。
“也谢谢你,愿意接受,千疮百孔的我。”——
作者有话说:七夕节,小情侣正式在一起啦[撒花][撒花][撒花]
这个节奏刚刚好,我真觉得,冥冥之中,是秦陆自己敲得键盘选的好日子。
虽然,依旧酸涩,但起码,当下很甜。
也祝各位陪伴我的小天使们,节日快乐呦[加油][加油][加油]!!!当然啦,除了节日,我更希望你们能天天开心[撒花][撒花][撒花]!!!
有个宝宝,很久不见了,但我一直在想你哈,七夕节,祝三次元的你,顺顺利利。
还有很多一年前,评论区活跃的宝宝们,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缘分相遇,但依旧要借这个节日,向你们表达感激,感激你们的每一次鼓励,让我有完成这个故事的动力。
所以嘞,对于我来说,你们就是我跨越银河的有情人[撒花][撒花][撒花]
晚安喽~
(还有哇~没发现第30章 改成秦陆视角番外的宝子,抽空去看吧,跟双更有啥区别呀哈哈哈)
然后,早安喽~
正文剪掉括号内内容,刚好是3520字[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你们能get到我的用心,对吧[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