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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0

作者:星辉映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7章


    待众人看过信, 回头就见主公举着千里镜往外张望,围上来眼睛巴巴的,手伸得长长的, 就等曹操放下。


    曹操看了半日, 刚移开,就被曹仁接过,往眼上杵, 那筒上瞬间长出数个大手来。


    曹操紧张道:“一个个来, 别跌碎了。”几人才收回手,你争我抢地排起队。文臣挤不过那群粗鲁汉子,拿着那信翻来覆去地看,直叹道:“神器。”


    曹操抚须, 道:“非我慧眼,焉有此神器?”


    那厢任家见郭柔气势渐长, 笼络了公子要立她为正室, 心中不安,派人回许都,陈明利害, 要任琦来邺城,做挽留。


    任家自曹操起兵就来相投,散尽家财,尽心尽力,又互为姻亲。捱得二公子有继位之相,忽冒出个宠姬, 得宠也就罢了,她竟有意夺未来主母之位,任家又是惊惧, 又是不忿。


    任夫人苦口婆心劝道:“你此去邺城,不要闹小孩脾气,对君姑要孝顺,对夫君要婉顺,对儿子要慈爱……”


    话音未落,任琦就道:“谁稀罕那个小……”


    任夫人喝道:“住口,你是他母亲,教养得好了,如同亲生儿子一样孝顺你。”


    任琦撇撇嘴,不说话。任夫人有气无力,从袖中取了一本《女诫》,语重心长道:“琦儿,你只顾自己生气,怎么不顾父母兄弟?自从你叔父没了,咱们任家除了你,就没别人支撑门户了。”


    任琦垂下头,任夫人恨恨道:“你用心改过,否则咱们就是为他人作嫁裳。”


    任琦抬头,道:“阿母,你又……”待看到母亲疲惫的眼神,她忽然心一酸,道:“我……我该……”


    任夫人这才离去,出了门,叫丫鬟打点行礼,回到家中与任父说了:“琦儿,已经改了,明日就去邺城。”


    任父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琦儿,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她与二公子青梅竹马,怎么就让一个宠妾占了先?”


    任夫人道:“人走茶凉。叔叔去了几个月,就有人要治我们家。”


    任父道:“琦儿是弟妹的侄女,她若能跟去邺城,最好。”任峻的妻子是主公的从妹,她开尊口,比旁人说一百句好话都强。


    任夫人又急急去找曹夫人,叙了亲情,陈了厉害,然后殷殷盼着她说话。


    曹夫人身着孝服,面色愁苦,咳了几声,叹道:“侄女是我亲侄女,她遇到难处,我本该去,只是先夫才去,热孝未过。不若我先写信给嫂嫂。那时即便事不成,热孝也过了。”说罢,又咳起来。


    任夫人无法,见她咳个不停,不敢再说话,道了几声保重,便去了。她刚走,屏风后转出个青年来。


    青年问:“阿母,为何不答应伯母?阿翁散尽家财,劳苦功劳,二公子这样做未免太无情。”


    曹夫人不咳了,看着青年道:“你阿翁是散尽家财,劳苦功高,但曹公不是已经酬过了吗?”


    青年一愣,满脸疑惑,曹夫人继续道:“你继承了侯爵,又是曹家外甥,锦绣前程,为何说曹公无情?”


    青年满面羞惭,喃喃讷讷道:“我为妹妹鸣不平。”


    曹夫人道:“此乃曹公家事,你勿要掺和,恶了二公子,将来如何是好?”青年低头听训。


    半个月后,任琦一行来到邺城,进了府邸,先去拜见卞夫人。郭柔不在卞夫人跟前侍奉,在书房看书。


    忽然一个侍女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女君来了,已经进了门,正往夫人处去了。”


    郭柔猛得听说,愣了一瞬,立刻笑说:“劳你跑一趟,桃叶请她喝杯蜜水。我换过衣服就去。”


    桃叶领侍女去了耳房,叫个小侍女陪她喝蜜水,又抓了一把钱给她,回了来,对郭柔说:“女君性情耿直,不肯轻易低头,府中无人去接便回了来,只怕对娘子和孙公子不利,娘子早做打算。”


    郭柔换过衣裳,说:“丽奴就交给你,除了夫人的人,谁也不能给。”桃叶郑重道:“诺。”


    正说着又有个侍女跑来报信:“女君说话硬,如君仔细些。”说完,桃叶领她去耳房了。


    郭柔走前,对回来的桃叶,道:“你跟随公子多年,在府里有头有脸,我和公子都信你,从现在到我回来,谁叫你都不要出去,只守着丽奴。若有干系,我替你担了。”


    桃叶道:“娘子放心。”郭柔又去嘱咐了丽奴的乳娘和侍女,才去了卞夫人处。


    卞夫人得知任琦回来,大吃一惊,一面命人打扫屋舍,一面忙叫人请进来。


    “琦儿,身子可大好了?”寒暄后,卞夫人问。


    任琦回道:“早就好了。我不来,君姑就把我给忘了。”


    卞夫人笑说:“你大好,我就放心了,晚上为你设宴接风洗尘,一来庆家人团聚,二来庆你身体康健。”


    任琦张望了一下,道:“我不在邺城,郭氏也太惫懒,怎么不来侍奉君姑?”


    正说着,郭柔到了,只当没听见这句话,先给卞夫人行了礼,又对任琦行礼,笑说:“不知女君回来,没有亲迎,恕罪恕罪。”


    任琦冷笑一声:“我不回,你与公子双宿双飞,岂不正好?”


    卞夫人见这不是话,斥道:“人呢,女君回来,怎么还不上蜜水?”玉兰忙端了蜜水来。


    任琦道:“君姑教训的是,有些人出身卑贱,不读诗书,哪里懂长幼尊卑?”


    一席话说得满堂鸦雀无声,郭柔只有跪下请罪,道:“妾言行不当,乞请女君恕罪。”


    任琦见状,有了五六分得意,余光瞥见卞夫人的笑容淡了,以为自己揭了郭柔的真面目,卞夫人不喜郭柔了,这得意有了八|九分。


    卞夫人自持身份,不好与小辈计较,只有对郭柔道:“既知道了,以后多读些书,起来吧。”


    说完,又对任琦道:“你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先回去洗漱一番,晚上过来用饭,有你爱吃的。”


    任琦瞥了一眼郭柔,起身告辞,路过她身边,喝道:“你不走,难道要吃罚?”


    郭柔起身,朝卞夫人行了一礼,才跟在任琦身后去了。玉莲引着任琦去住处,陪笑道:“女君可要先去花园赏玩一番?实在是你来得急,屋子尚未打扫好。”


    任琦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玉莲听了,脸色红了又白,不敢出声。


    任琦道:“那个小的在哪里?郭氏,你带路。”


    郭柔回:“丽奴刚吃了奶睡下了。明日我带丽奴给女君请安。”


    任琦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郭柔,道:“丽奴是我的孩子,你怕我会害他,故意迟一日好进谗言给公子,离间我们母子情分。


    你若认是公子的妾室,就认我这个女君,不要讲什么官职不官职的,最好注意你的身份。”


    郭柔心中升起一团火,不好反驳,只沉默以对。任琦对玉莲道:“带我去见……丽奴。”


    玉莲本是奴婢,只好指了方向,带众人去了。未到院子,便听到喧嚣吵闹之声,郭柔神色大变,提着裙子,飞也似的跑进院子,就见几个凶神恶煞的仆妇要抢进屋子,桃叶带人拦着。


    郭柔疾跑上前,扯开仆妇,喝道:“尔等竟敢惊扰孙公子?还不退下!”


    仆妇们一愣,郭柔撕开她们,进了屋,就见丽奴从乳娘怀中探头张望,满眼好奇,丝毫没被吓住。


    郭柔心中稍安,就听见任琦道喝道:“我看你们是不把我这个女君放在眼里,都跪下。”


    桃叶等奴婢只好跪下来,任琦迤逦进来,道:“郭氏,你手下人目无尊卑,来人,带她们出去打二十棍。”


    郭柔道:“女君且慢。她们得了公子的吩咐,忠于职守,保护了小公子,何罪之有?即便有,府中向来体恤下人,并未杖责过人,女君宽宏大量,饶了她们这一遭。”


    任琦道:“你惯会小恩小惠收揽人心,看在公子面上,且饶她们一回。”


    说罢,她对郭柔得意地笑,说:“把我的儿子给我抱来。”饶你再讨公子欢心又如何,光名分就能将人压得死死的,儿子生了也白生。


    郭柔更不放心了,拦在乳娘面前,冷声道:“女君好大的气势,一回来就喊打喊杀。丽奴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非公子君姑亲自吩咐,不敢交给女君。请回吧。”


    任琦怒喝道:“区区一妾室,贱婢而已,安敢与我这样说话?”


    郭柔道:“妾虽奴婢,但丽奴是主子。”


    任琦大怒,道:“他是我的孩子。来人,把他抢来。”那仆妇就要上来。


    郭柔从架上“嗖”地一声,拔出剑来,喝道:“我剑不长眼睛,尔等婢仆伤了孙公子,死了也白死,不怕连累家人的,尽管上来。”


    那仆妇们也是有家小的,且郭氏是公子爱妾,不管伤了大的小的,都不能活,故而心中畏惧,踌躇不敢上前。


    任琦先是唬了一跳,回神后恼羞成怒,心想妻妾之别,有如天堑,放下心,不怕她,大着胆儿上前,将脖子递给她,故意道:“你能把我杀了?”


    郭柔道:“女君博古通今,难道不知士之怒也,流血五步,伏尸二人?丽奴自有阿翁大父,我无父母兄弟,命贱如斯,有何吝之?又何惧之?”


    第38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郭柔露出一副勇敢无畏的神情来。她也知忍一时之气,方能长久,然而关乎丽奴, 任琦是好也罢, 歹也罢,她绝不会将丽奴交到这人手中。


    一刻也不行。


    任琦对上郭柔,却见她眉眼刚烈, 似有玉石俱焚之意, 想自己出身富贵,亲朋俱在,不比她赤条条一个人,心先怯了, 忍不住退后一步。


    忽听得一声厉喝:“住手!”原是卞夫人来了。


    郭柔立刻抛了剑,跪下请罪。任琦如得了救星一般, 爬到卞夫人怀里, 哭道:“君姑救我,这贱婢要杀我呢!”


    卞夫人神色不豫,玉兰和玉蓉忙扶住任琦。卞夫人道:“不要哭, 我为你做主。”任琦听到这话,抽噎着被扶到一边。


    卞夫人没理会郭柔,走到乳娘面前,看见撇嘴要哭的丽奴,哄了几下,对他道:“丽奴, 小叔叔找你玩。”


    再对乳娘道:“送丽奴到我屋里,再请杜夫人来看着。”乳娘抱着丽奴往外走,丽奴脸朝后, 向卞夫人和郭柔挥手作别。玉兰和桃叶跟着去了。


    丽奴一走,卞夫人走到正堂坐下,神色冷峻,道:“悄悄请公子回来。”


    任琦道:“君姑为我做主,这贱婢拿剑要杀我。”


    郭柔进来跪下,也不辩解,只是默默流泪。卞夫人道:“将院中这些人分开关押,一个一个审,若有人敢撒谎,立刻打死。”


    玉莲将院中两方人马都带走了,任夫人闭目养神不说话,院外屋内鸦雀无声,众人皆屏息凝神。任琦脸上的雀跃,渐渐凝固了,心中不安。


    半天后,曹丕急急回来,进了院子,就见郭柔跪在地上流泪,母亲气得不语,慌得扑通一声跪下,道:“阿母莫要气坏了身子,都是儿子的错。”


    卞夫人睁开眼睛,呵斥道:“平日都是我纵容你,处事不公,闹得妻妾不和。”


    曹丕听得这话,满面羞惭,磕头不跌,道:“都是儿子的错,阿母莫要气坏了身子。”


    任琦见了,心道,君姑还是会帮自己,下巴抬起,神情不屑。


    郭柔道:“此事与公子无关,罪全在妾一身,妾任打任罚,绝无怨言。”


    任琦告状道:“君姑,这贱婢拿剑要杀我,试问谁家的婢妾能杀女君?”


    郭柔道:“君姑明鉴,我见几个眼生的恶仆要抢丽奴,情急之下,拔剑吓唬她们,实不知女君为何走到剑下。


    且那剑是公子旧剑,不能用了,又不忍丢,才挂到架上装饰,伤不了人。”


    卞夫人道:“取剑来。”


    玉莲捡起剑,并同剑鞘,一并呈与卞夫人看,道:“确系公子旧剑。”


    卞夫人看过,插剑入鞘,掷到曹丕面前,喝道:“混账,什么东西都往屋里带,伤着丽奴怎么办?”


    曹丕路上已知此事,见母亲隐有为女王开脱之势,心中稍安,陪笑道:“儿子知错了。”


    卞夫人对曹丕道:“你这里乱糟糟的,丽奴先在我那里住着,女王在院中冷静一个月,无事不要出来。”


    说罢,她对任琦柔和了语气,道:“你一路风尘,先回去洗漱,其他的再做计较。琦儿第一次来府邸,玉蓉你去侍奉几日,待琦儿熟悉了再回来。”


    玉蓉应了一声,笑着对任琦道:“女君,请。”


    任琦看了眼卞夫人,卞夫人微微点头,对曹丕道:“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说罢,带着曹丕去了,任琦瞥了眼郭柔,趾高气扬地走了。郭柔起身,一瘸一拐地坐在榻上,并无一人侍奉。丽奴带走一批,剩下一批都被带走讯问。


    她的目光忽然落到那剑上,心思一动,走出屋子,关上院门,返身捡了剑,用力朝石阶上砍去。


    卞夫人将曹丕带回院中,杜夫人正带着曹林与丽奴玩耍。见他们进来,忙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卞夫人叹了一声,道:“让妹妹见笑了,我与子桓说几句话。”


    杜夫人没有追问,安慰了两句,找了借口,抱着曹林离开了。乳娘带着丽奴去了厢房,此刻屋里只母子两个,并无外人。


    曹丕跪在卞夫人脚下,低声道:“阿母,且不说任氏对儿子早有怨怼,就她那性子,我死也不敢将儿子交给她养。”


    卞夫人痛心疾首道:“孽障!”


    曹丕将脖子一梗不说话,卞夫人问道:“你打定注意了?”


    “绝不再改。”曹丕道。


    卞夫人道:“郭氏外柔内刚,绝不是贤惠大度之人。”


    曹丕道:“为母则刚。若非她夺丽奴,女王绝不会为此事。”


    卞夫人头痛道:“你是认定了她?”


    曹丕道:“求阿母成全。”


    卞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挥手道:“你去吧。”


    曹丕欲言又止,道:“女王功劳极大,若是不赏,恐寒人心。”


    卞夫人疲惫道:“去吧,我心里比你明白,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障啊。”


    曹丕笑着起身去了,卞夫人道:“不许去见女王,也让她冷静冷静,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曹丕笑回:“我去看丽奴。”他出去时,正碰到玉莲捧着一叠供词进来。


    卞夫人接了供词,看罢,放到案上,揉着额头,道:“取笔墨来。”玉莲忙取了笔墨。


    卞夫人接连写了几封信,先命人携信取任琦父母并任峻妻曹夫人来,再往曹操处去了两封,一封公信,一封私信。若非与袁谭之战进展顺利,卞夫人也不敢以此事相扰。


    她心想,此事必要当机立断,才能降低影响,越早决断越好。


    且说曹操收到卞夫人急信,先扯开那封“孟德亲启”,只见上面写着:“子桓妻妾不合,早晚生事,恐伤及丽奴,速做决断。”


    他惊了一下,继续看下去,卞夫人将任琦如何夺子,郭柔如何挥剑拦人,曹丕弃任立郭等等,写得一清二楚。


    看罢,他放下这封,又看过那封,上面只写了曹丕与任琦夫妻不睦,恐成怨偶,念及世交情谊,询问司空如何处理,完全将郭柔隐去了。


    曹操沉吟半响,将私信藏入袖中,命人叫来夏侯惇、曹仁、曹洪。夏侯渊督促粮草不在营中。


    三人来后,曹操将信递与三人传看,说:“家门不幸啊,孽子令我头疼,你们有什么好主意?”


    曹仁道:“主公家事,何须问我们?”


    曹操摇头笑说:“你们是子桓的叔伯,但说无妨。”


    夏侯惇因念曹丕为其子说话之恩,便道:“按理小辈的事我们不该管,只是子桓是我看着长大的,闹到这田地,再让他们继续过,岂不是牛不喝水强按头?”


    原来早些年,曹婧先说与旧交丁家子,曹操问曹丕意见,曹丕说丁家子眼睛有问题,转而推荐了好友夏侯楙。夏侯楙正是夏侯惇的儿子。


    曹仁道:“公子是主公的长子,孙公子是主公的长孙,身份贵重,不可不慎重对待。”


    曹洪听了这两人话,也道:“子孙自有子孙福,让他们自个决定怎么过,免得老了埋怨我们。”


    曹操面露愧疚之色,叹息道:“不是冤家不聚头,我负了任家啊。”


    三人劝道:“若不决断,早晚终成怨偶,一别两宽,岂不各自欢喜?”


    曹操无奈,只好道:“子桓不配,我愿收任氏为义女,当亲女儿一样对待。”三人连声道主公宽宏大量。曹操写了信,命人送回邺城。


    且说郭柔禁足才两日,曹丕悄悄去见她。虽有月光,但被乌云遮了,他从暗影来,吓了郭柔一跳。


    “丽奴怎么样了?”郭柔忙问。


    曹丕回道:“好着呢。”


    郭柔给曹丕端来水,笑说:“有君姑照看,我是能放下心,就是想得慌。”


    曹丕接来喝了,见案上都是图纸,便问:“这是什么?”


    郭柔道:“给丽奴设计的玩具,再过几月就能玩。你看这个。”


    她举着一张图纸送到眼前,道:“我见十公子有个三轮铜鸠车,十分喜爱,常拉着玩。我想做个木柄的,里面设有机关,丽奴一推,斑鸠的翅膀会扇动,也会叫。”


    曹丕又看过几张,都是些童趣的玩意儿,心中暖洋洋的,将人揽在怀中,笑问:“我从没想过你会挥那剑,你也不害怕。”


    郭柔靠在他怀中,道:“丽奴受期待而生,生而异梦,你我精心教导,希望他将来成为一个热情、勇敢无畏而又心胸宽广的人。我不会让任何人拿丽奴做筏子。”


    第39章


    两人耳鬓厮磨, 依依不舍,直到外面人催,曹丕才去了。过了一日, 他又悄悄带了丽奴来, 母子相见。


    府中上到主子,下至奴婢,都得过这两人的恩惠, 见卞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都只做不知,乐得配合,阖府上下只瞒着任琦一人。


    有个叫夏婆子的洒扫粗役,寻了几次, 才近前自陈受其恩惠,告诉她道:“公子要休你, 立郭氏为继室哩。”


    任琦本是暴脾气, 闻言大怒,立刻提了剑,要先斩曹丕, 再杀郭氏,赔上性命,也要出这口恶气。


    她先去了外书房,撞开门,曹丕早已上值去了,便转头一径朝后院去了。众人见任琦气势汹汹, 来者不善,早有人飞报郭柔。


    那人道:“娘子快走,不要与她分辨, 否则性命不保。”


    郭柔听了,心神一震,立刻叫人栓上前门,自个从后边的小门,往花木深处的小路,直奔卞夫人院去了。


    那卞夫人也听得消息,顿时惊怒不已,带着健妇浩浩荡而来,正见任琦砍门撒气。


    “住手!”卞夫人厉喝。


    任琦扭过头,双目通红,又是哭,又是骂,道:“你们一条心地害我,要休了我,我偏不如你们的意,死了,我也要把那狗男女带下去……”


    卞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道:“疯了,疯了,任氏疯了,还不夺了她的剑,非等她杀几个人?”


    众人忙去夺剑,任琦挣扎不得,扯得钗环玉佩落了一地,仍在骂。正闹腾着,忽然一群人急匆匆赶来,一人闻得骂语,吓得魂飞魄散,疾跑过来,叉开五指,劈脸一巴掌,打得任琦栽到一边。


    “孽障,孽障,你要害死我们一家吗?”那人骂道。


    任琦看清来人,正是父亲,只见他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不觉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任父、任夫人和曹夫人跪下向卞夫人请罪,直道:“这孩子得了疯病原以为好了,谁知又犯了,请夫人降罪。”


    卞夫人头疼欲裂,道:“先把任氏送回院中。你们随我来。”


    任夫人转头看了眼任琦,又是心疼,又是怒其惹下祸事。几人来到后院,任父三人皆不敢坐,卞夫人再三说了才坐下。


    “任氏视子桓若仇雠,强拧在一起,恐坏了我们两家情谊。”卞夫人本欲拿出曹操书信,然今日此景,倒不须这些了。


    任父请罪道:“我教女无方,幸亏不曾伤人,否则百死莫赎。”


    任夫人道:“小女得了病,不曾好全,新来冀州,水土不服,又犯了。夫人念在她年幼无知,就饶了她,我们带她回家养病。”


    曹夫人道:“嫂嫂,莫要气坏了身子,她年幼无知,冲动易怒,保不准被人挑唆,气上头来,不管不顾,惊扰了嫂嫂。”


    卞夫人听了,心内思索起来,虽看似郭柔得利,但却不是她,她向来乖觉,且胜利在握,不会横生枝节。只能私下里寻访,找出幕后黑手。


    “琦儿……哎……”卞夫人长叹一声,说不出话来。


    曹夫人道:“她多留无益,我们今日就带她回老家。”


    卞夫人素来宽柔,慈善待人,闻言不便说出不好的话来,悔疚道:“我们亲家,何至于此?早知今日,当日就不要将这对冤家凑到一处。”


    任父等人劝道:“是琦儿无福,非当日之过也。”


    曹夫人看了眼任父和任夫人,对卞夫人道:“兄长不在,嫂嫂就能做主。琦儿虽是我的侄女,子桓也是我的侄子,都是骨肉至亲。


    事已至此,且请族老过来,速做决断,以全我们亲族情谊。”


    卞夫人一边叹道:“何至于此?”一面请曹家夏侯家的族老以及任氏在邺城的人过来,商议此事。


    不多时,众人都来了。曹、任两家要脸面,没说别的,只说夫妻二人感情不合,要一别两宽。两边老人照例劝了几句,就签了和离书。


    卞夫人道:“想来两人是前世冤家,如今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曹家送一份妆奁给琦儿,望她重梳蝉鬓,美扫峨眉,聘得佳婿。”


    任父要推辞,曹夫人劝他收下:“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不合缘分,如此也好,你就收下,不要推辞。”任家只好应下。


    事罢,众人告辞离去。任父、任夫人和曹夫人把任琦带走了,卞夫人留任家在邺城多住几日。


    却说卞夫人送走众人,去了偏殿,就见母子的脑袋叠在一处,从屏风边上往外探,见她进来,大的吓得讪笑,小的捂上眼睛,把卞夫人看笑了。


    她疲惫至极,往榻上一坐,郭柔忙端水送来。卞夫人接了一饮而尽,摸了摸丽奴的头发,起身要走,忽然转身回头道:“你带丽奴回去吧。”


    身处高位,越要谦逊,卞夫人心知这个道理。又想道,曹家风水不好,娶的夫人各个刚烈,丁夫人自大公子死后天天与曹操闹,任琦更是拿剑砍人,这个郭柔更不简单!


    想及此处,卞夫人叹息一声,不过两口子过日子总要有个强硬的人,子桓虽强硬,但郭柔更坚定,又懂得劝人。随他们去吧。


    卞夫人吩咐玉莲去查,到底是谁唆使任琦。半响后,玉莲回来了,道:“花园洒扫的夏婆子嘀嘀咕咕和任娘子说了几句话,问她,她说受任娘子恩,不敢瞒任娘子,就把公子偷偷去看郭娘子的事说了。


    夏婆子是老油子,说话真真假假,她的儿媳在杜夫人处当差,外孙女在环夫人处当差,还往下审吗?”


    卞夫人想了想,道:“不用了。将夏婆子送到庄子上,她儿子女儿等家人一共多少口?”


    玉莲回道:“十二口。”


    卞夫人道:“再添八口,一并送给任琦使唤。杜夫人和环夫人处,你亲自去要人,另挑伶俐的给她们使。”玉莲应声去了。


    曹丕回来,发现这婚竟然就这么离了。郭柔指着门上的剑痕,对他道:“幸好你没回来,若是砍伤了,该如何是好?”


    曹丕对门看了半日,叹道:“不知任氏如此悍烈。”


    郭柔对侍女,道:“门不甚坏,修补一下,重新上漆。”说完,便与曹丕一起进了屋,桃叶端来饮子。曹丕接来喝了,身心舒畅,道:“可算去了心头大事。”


    郭柔挥退人,说:“咱们可是要遭人嗤笑了。”


    曹丕笑问:“你怕吗?”


    郭柔白了他一眼,道:“我生于世间,敢作敢当,怎会畏惧些许流言蜚语?”曹丕闻言大笑,也道:“我亦不畏。”


    两日后,任家悄无声息地离开邺城,曹夫人回许都,任琦三口回了老家。


    又过了两日,广宗郭氏送帖子上门,说是来探望郭柔,来的是郭柔的叔祖母、表姨母和堂嫂。卞夫人无可无不可,见了她们,又命带来见郭柔。


    郭柔只记得叔祖母的声音,见了面,不免说起父母兄弟,悲喜交集,痛哭一番。


    留人用完饭,临行前,老叔祖母握着她的手,叮嘱道:“用心侍奉舅姑,不要担心家中。”郭柔亦叮咛三人保重身体。


    别了亲人,郭柔坐在榻前出神,心道,她现在多少算是站稳脚跟,可是一家子只剩下个姐姐,如何不令人伤心?


    正伤感着,忽然腿上钻出个脑袋来,笑得无邪,郭柔瞬间乐了,点了他鼓鼓的脸颊,道:“小机灵鬼。”丽奴手脚并用,爬到郭柔怀中,搬着脚玩,对她咯咯地笑着。


    第40章


    曹丕下值回来, 一手抱起丽奴,目光扫见案上摆着特产,顺手拿了描金的拨浪鼓, 坐下问:“谁过来了?”


    郭柔奉上紫苏饮, 道:“老家的亲人过来看我。不许他喝。”


    曹丕忙一手按住急切的丽奴,一手端着喝了几口,还给郭柔, “既是家里人, 叔伯兄弟所居何职?”


    郭柔放下杯盏,朝他一笑,道:“千万别因私废公,他们能为你所用, 就用,不能, 不用。”


    曹丕笑起来, 问:“你就没有个私心?”


    郭柔往他那儿一指,曹丕低头一看,煞有其事道:“原来这小子就是你的私心。”


    郭柔一笑, 嗔道:“你就欺负他不会说话。今天暖和,你沐浴去。”


    曹丕道:“你也一起去。”


    郭柔接过丽奴,啐了一口,红着脸走开了,道:“谁和你一起去,弄得地上都是水。”曹丕笑着自己去了。


    半天后, 他沐浴回来,郭柔在廊下招手,让他坐对面晾头发。


    春光融融, 香风拂拂,紫藤花如瀑,春意熏得人沉醉,郭柔缓缓移去靠在曹丕怀中,曹丕双手抱住她,倚着朱红栏杆,享受这份闲暇。


    休沐日,两人如约一起去打猎。曹丕箭法好,最爱射雉,归来马屁股上挂满了彩雉,而郭柔箭法粗疏,只当踏青,追上时马头簪满了鲜花。


    春去秋来,捷报频传,曹军斩杀袁谭,班师凯旋,冀州全境归曹氏。曹丕率领文武大臣出城迎接。曹操归来后,先赏赐随军的谋臣武将,再听过冀州的军政,才空出时间听家事。


    他命人叫曹丕来书房,考校其时政军务,曹丕一一答了,曹操心中暗道,虽行军打仗非其长处,但守成尚且可以。


    曹丕怀里揣着两份条陈,见父亲心情正好,便取出来,笑说:“儿子想请阿翁指教一二。”


    曹操接来,打开看罢,笑道:“你当真舍得?”这张是关于皇商的,曹丕要将手下经商豪族献出来。


    曹丕腼腆一笑,道:“外面不乏豪商大族,然其利多不如这三家,是这三家善于经营吗?不是的,这全托阿翁的福。阿翁别问舍得舍不得,就说这条计策可行吗?”


    曹操笑说:“你考虑深远,确实有益。果然长进了。”


    曹丕又从袖里掏出一本条陈,曹操正要伸手去接,曹丕往后一缩手,满脸陪笑道:“你是以阿翁的名义,还是以司空的名义来……”


    话还未说完,曹操就夺过来,反手敲了曹丕的头,气笑了,“我要是以司空的名义,你刚才就该跪在门外回话了。”


    曹丕捂着头讪讪一笑,静等父亲看完。这份条陈的重量比那份皇商重多了,是关于明诏分田的事情。曹丕耗费了半年的时间,派人实地调研,以及查找资料。


    曹操问:“有谁帮你写这份条陈?”


    曹丕道:“今年三月我有了想法后,就悄悄派门客去调研,又整理了中平元年后的历年田亩户数,郭氏帮我算了数据。除此,再无别人。”


    曹操又问:“为什么有这个想法?”


    曹丕回:“我看历年卷宗时,看到钟元常卫伯觎招抚流民恢复生产的旧事,一直想流民为什么不愿安定下来。


    思来想去,有三点,一来是战争频繁,二来是租赋沉重,三来是心有疑惑。如今阿翁统一北方在即,又实行新税法,那么只剩下第三点了。


    若朝廷下令允流民就地傅籍,分与田地,做永业之田,红契黑字,朝廷明诏,或许有些成效。


    另外,不患寡而患不均。将士冒死血战,与他们分田,这田要多一倍。除了将士,还有那些屯田户,虽未上战场,但功劳也不小。”


    曹操沉吟道:“你倒是学会了轻徭薄税?”


    曹丕道:“我以粮草支出最高那年测算过,勉强能支撑。”


    曹操道:“勉强?我又收编了袁谭的军队。”


    曹丕道:“现在冀州全是阿翁的了。”


    曹操伸手点了点曹丕,道:“把你的测算草稿,全给我拿来。”


    曹丕笑了,略带一丝得意,道:“阿翁,我怕你看不懂。”


    曹操道:“滚回去,再带着东西滚回来。”


    “哦。”曹丕去了半日,抱着一尺高的册子回来,每册把纸张垒在一起,靠左拿针线订了。


    曹操拿了一本,曹丕欠身凑过去,指着道:“阿翁,从左往右,从上往下看。”


    曹操的眼睛眯起来,道:“为什么这么弄?”


    曹丕随意翻出一页,露出上面的表格来,道:“这样弄更容易看表格啊。”又指着数字,道:“阿翁,你看这是一,这是二……”


    曹操拍掉曹丕的手,道:“我自己会看,前面也有说明。这么简单,不怕篡改了?”一边说,一边从头看起。


    曹丕见这么厚一摞资料,不知阿翁何时看完,欲言又止,支支吾吾道:“阿翁……我……”


    曹操抬头看他,曹丕满眼期待,道:“阿翁你先看,丽奴等我回去吃饭。”他回去时,丽奴叮嘱他早点回来吃饭。


    曹操冷笑一声,道:“你儿子等你回去吃饭,我儿子坐了半天,还让老父亲饿着。”


    曹丕眼睛睁圆,忙对外唤道:“传饭,传饭。”又转头笑说:“我服侍阿翁用饭。”


    曹操道:“把丽奴叫来,那日没好好看他。”


    说到丽奴,曹操想起了他母亲郭柔,忽然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让你阿母选个好日子设宴立郭氏为继室。”


    曹丕闻言喜不自胜,跪下拜道:“多谢阿翁成全。”


    曹操笑起来:“你自己选的,好好待人家。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情种,年轻人呢……”曹丕只是笑。


    父子说着闲话,忽听到呼呼的声音传来,曹操诧异地望去,只见丽奴从四轮的“竹马”上爬下来,爬上楼梯,进来叫道:“阿翁!”


    曹丕催他道:“快给大父行礼。”丽奴往地上一跪,乖乖道:“大父。”


    曹操见他生得可爱,心生喜欢,招手道:“快过来,来大父这里。”


    丽奴爬起来,扑到大父怀里,好奇地看着他,曹操问:“记得大父吗?”


    丽奴摇头,道:“阿翁说,大父打仗去。”说着,他直起身子,爬到曹操耳边,道:“打仗,我也去。”


    曹操听了大笑,道:“等你再大些,你也去。”


    丽奴点头,对外叫道:“礼物。”门外候着的侍女抱个大匣子进来。曹操奇道:“丽奴,这是你送大父的礼物?”


    丽奴点头,道:“大父,我去打仗。”


    曹操一边命人收了,一边揉着丽奴的头发,笑叹道:“打仗可不是好玩的。”


    正说着,侍女提着食盒进来摆菜,祖孙三人在一处吃了。曹操看丽奴吃饭吃得香,欣慰地笑道:“说不得将来真是一员虎将呢。”


    那厢郭柔知道他们父子不回来了,便自个吃了,忽然瞥见案上的芙蓉石香炉不见了,心道,莫非子桓拿到外书房摆去了。他极爱这个粉红色香炉。


    郭柔看书打发时间,直到东边推出一轮银月,曹丕才抱着熟睡的丽奴回来。洗漱罢,他换了衣裳,解了腰带,搭在架子上,只见那条嵌合浦珠的廓落带不见了,便以为女王收起来了。


    他攒了许久的合浦珠新做的,女王也知他最喜欢这条廓落带。


    丽奴已被抱走睡觉。曹丕进来,迫不及待地道:“阿翁说让阿母找个良辰吉日,立你为继室。”


    郭柔听了一愣,继而大喜,道:“真的?”


    曹丕郑重地点头,郭柔一下子扑来抱住曹丕喜得大笑,曹丕冷不丁被她扑倒,也跟着在榻上翻滚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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