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女人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柔和,“我是方唯,你就是何煦吧?我听凌琤说起过你。”
何煦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地挤出两个字:“……你好。”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预设的尴尬、质问、疏离都在方薇这份平静的坦然前溃不成军。她认识他?凌琤提过他?这平静的态度,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何煦感到窒息和荒谬。
“漂亮哥哥,你睡醒啦?”凌予阳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何煦,毫不掩饰她的亲近和好奇,“老凌说你在睡觉,让我们小声一点呢!”
何煦勉强扯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对着凌予阳点了点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方唯的脸,她的神情依旧自然,看向凌予阳有些严肃地开口:“凌予阳,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没大没小。”
凌予阳瑟缩着脑袋吐了吐舌头,跑去找她的娃娃了,方唯的目光再次转向何煦,带着善意地询问:“吃过早餐了吗?凌琤也真是的,你刚回国,也不好好陪陪你。”
何煦僵硬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我该走了……”他只想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他昨晚那通长达三十三分钟的电话,此刻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悬在他和这个“家”之间。他到底对凌琤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凌琤把他带回了这个早已不属于他的地方?又让眼前这个“女主人”如此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存在?
“走?”方唯似乎有些意外,“你要去哪?凌琤知道吗?”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何煦苍白的脸和眼底的混乱,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补充道,“他工作室有急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了?”
何煦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宿醉的恶心感混合着强烈的、无处可逃的难堪和痛苦,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镇定。“不是……”他艰难地开口,声音艰涩,“是我打扰了!”他猛地转身,动作幅度大得有些踉跄,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玄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宿醉带来的钝痛和更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绞痛。
何煦的手刚触上门把手,门从外面被打开了。一股清晨特有清新气流,混杂着一种熟悉的凛冽气息猛地灌了进来,冲散了玄关原来沉闷的空气。一道高大、沉默的身影,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何煦僵在原地,伸向门把的手还悬在半空,身体和大脑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他想象过无数重逢的场景,在深夜辗转难眠的枕畔,在酒精麻痹神经的恍惚间,在每一个独自时被回忆突袭的瞬间。他幻想过擦肩而过却蓦然回首的偶遇,激烈的拥吻,甚至是暴力的冲突。他演练过千百遍的台词,模拟过无数种表情,然而,当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真的出现在触手可及的距离时,那些预演过的剧本,瞬间崩塌得连渣都不剩。
凌琤站在门外,身上还裹挟着清晨微凉的湿气。他似乎是匆匆赶回,呼吸略显急促,额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深邃的眼窝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此刻正牢牢锁在何煦惨白的脸上。
两人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何煦像是被钉在捕兽夹上的猎物,悬在半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冰凉。他撞进凌琤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翻涌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情绪。宿醉的钝痛和胃里的翻搅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视线甚至有些模糊,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凌琤的目光像实质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蜷缩。
“又要走吗?”凌琤的声音低沉,但语气却像受尽委屈的孩子,他没有动,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身上带来的那股清冽晨风的气息将何煦牢牢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何煦的呼吸猛地一窒,凌琤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凿穿了他摇摇欲坠的防线。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翕动着。视线里凌琤那张深刻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翻滚着他无法解读、也不敢解读的暗涌。他这是什么意思?明明都已经结婚生子了,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摆出这种委屈的姿态。
“你们聊……我们先不打扰了。”方唯的声音打破这让人尴尬的沉默,她说完便牵起凌予阳的小手向门口走去。凌琤为了让出路,往里走了一步,离何煦更近了。
“漂亮哥哥,你还能教我滑冰吗?”走廊里传来凌予阳清脆又充满期待的声音,方唯似乎说了什么,听得不太真切,消失在走廊尽头。凌琤随手关上门,空气骤然稀薄,只剩下他们两人对峙在这狭窄的玄关。
凌琤又往前走了一步,鞋柜冰冷坚硬的棱角猛地抵住了何煦的后腰,让他退无可退。前方,是凌琤的胸膛、肩膀带着巨大的存在感压迫而来。某种早刻进记忆深处的、属于凌琤身上独特的气息,霸道地侵入他的鼻腔,冲刷着空白的意识。太近了,近得他能听到对方沉稳而绵长的呼吸和他此刻狂乱如擂鼓的心跳。身体与身体之间毫无缝隙的挤压,呼吸与呼吸的交缠,过去与现在就以这样一种最蛮横、最不容抗拒的方式,将何煦钉在这现实的砧板上。除了无法控制的不知所措,他甚至连呼吸都快要忘了。
“回答我,你又要走吗?”凌琤逼近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颓败。
“我……”何煦终于挤出一个音节,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你何必这样?”他别过脸,避开那灼人的目光,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唤回一丝清醒。昨晚的电话、方唯的平静、凌予阳的天真,所有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像无数根针扎进他的心脏。他算什么?一个闯入者?一个笑话?“你已经有了家,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回来?看我狼狈的样子很有趣吗?”话语脱口而出,带着连他自己都惊愕的颤抖和绝望,仿佛积压多日的怨怼终于找到了出口。他不敢看凌琤的反应,只死死盯着地面瓷砖的缝隙,仿佛那里是唯一的逃生出口。
“忘了吗?”凌琤突然笑了,凑到何煦耳边,温热的气息抚过他颈部敏感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几乎让他无法控制地想要瑟缩。然而身体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能清晰感知到对方嘴唇开合时带起的细微气流,在他耳廓最薄弱的边缘地带反复撩拨。凌琤的声音压得极低,低沉而沙哑,每个音节都裹挟着灼人的热度,直接钻进他的耳朵:“你说你醉了,让我带你回家!”
何煦猛地一颤,一股滚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彻骨的冰凉和灭顶的羞耻。他的脸烧得厉害,耳朵里全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昨夜,他像个走投无路的疯子一样,在深夜用那样不堪的方式扰乱了凌琤的生活,把他带回这个……这个早已没有他容身之地的“家”。
“可是……你把我带回你的家里,让我情何以堪,让你爱人孩子……”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对方的唇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不是试探,而是彻底的覆盖与占领。瞬间截断了何煦所有未出口的质问或反驳。世界在刹那间被抽成了真空,感官里只剩下唇上那片滚烫而柔软的碾压。那灼热的气息,蛮横地侵入,堵住了他所有试图发声的通道。凌琤的舌尖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试图撬开齿关,那微小的、湿润的推挤和试探,成了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声音,在无声的世界里轰鸣。何煦只觉得耳膜里鼓胀着血液奔流的嗡鸣,自己心跳失控捶打胸腔的回响和急促的呼吸,都像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被这个强势而深入的吻彻底吞没。
他试图反抗,几乎是本能地,在唇瓣被彻底覆盖、气息被蛮横掠夺的瞬间,一丝微弱的清醒在眩晕中挣扎。抵在对方胸膛上的手猛地用力,传递出推拒的意图,但那力道如同撞上磐石,纹丝不动。这份挣扎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心跳的时间,那推拒的手,绷紧的指节,在触碰到对方坚实胸膛的下一秒,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不是因为无法撼动,而是他期待这个吻太久了,久到这份渴望早已沉入骨髓。当这份几乎被岁月尘封的渴望,以如此霸道的方式被凌琤唤醒时、被满足时,所有虚假的抵抗意志瞬间土崩瓦解。
何煦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如同断线的木偶,彻底交付。抵在凌琤胸膛的手不再推拒,反而像寻求锚点般,无力地抓住对方胸前的衣襟,更深地嵌入这令人窒息的亲密之中。紧闭的齿关开启,不再是防御,而是一种无声的邀请。他主动将自己投入这片由凌琤唇舌制造的惊涛骇浪里。一种近乎解脱的战栗席卷全身,那是长久压抑的堤坝轰然倒塌,是干渴的灵魂终于被汹涌的潮水淹没。他缴械投降,因为这场攻城略地,本就是他内心深处渴望已久的、甘愿沦陷的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