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杰在不远的地方看到这边情况不太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向凌琤和肖林朝的方向走来,脸上堆满社交性的笑容:“方便做个采访吗?”他看向肖林,礼貌地询问,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凌琤看到赵文杰走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挑衅:“我同事来了,他是负责采访的,你要是不忙的话,要不去和他说说作为世界冠军替补的感想?或者聊聊世锦赛惨败的经验教训?”凌琤说完,重新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取景框内,仿佛完全没有接收到肖林那满是恨意的一瞥。
何煦刚刚结束了一个高速的直线冲刺,冰刀在光洁的冰面上犁开一道笔直的、闪烁着微光的轨迹,像流星划过夜空留下的短暂印记。就在这疾驰的尽头,他身体猛地一旋,冰刃与冰面摩擦发出尖锐却无比悦耳的嘶鸣,一个干净利落的后外点冰跳瞬间完成。腾空、旋转、落冰,一气呵成,稳如磐石,溅起的冰晶在顶灯的照射下,如同细碎的钻石,在镜头前纷纷扬扬地洒落。
凌琤屏住了呼吸,手指稳稳地操控着变焦环,将画面缓缓推近。何煦微微起伏的胸膛,甚至睫毛上沾染的细小冰晶,都被高清的镜头捕捉得纤毫毕现。每一次呼吸都像带着微小的钩子,轻轻拉扯着凌琤胸腔深处最敏感的那根弦。
何煦在完成跳跃后,借着惯性流畅地滑开一段距离,然后,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训练间隙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他抬起了头。视线没有看向场边的任何人,而是精准地、穿透了纷飞的冰屑和冰冷的镜头,笔直地望进了镜头之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何煦在每完成一个动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场下那道看着他的灼热的视线。凌琤的心跳,总会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更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他握着摄像机的手纹丝不动,只有喉结在阴影下,重重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有无形的暖流顺着那道目光注入四肢百骸。
为期十天的拍摄任务圆满结束了,凌琤和赵文杰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基地,看着凌琤没精打采的样子,赵文杰无奈地叹口气:“唉……这一走,他们马上就要开始封闭训练了,真不找个机会单独相处一会儿吗?”
凌琤停下收拾器材的手,赵文杰的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连日来强装的平静。他抬眼望向训练场的方向,夹杂着一丝苦涩的犹豫——封闭训练意味着不仅不能见面,连每天晚上的电话也会取消,他确实该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可如今徐清婉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怀疑,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何煦在尽量避免和他单独相处,他不想带给他麻烦。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算了吧,不要影响他训练了。”声音干涩,仿佛每个字都在撕扯着喉咙。
赵文杰拍了拍凌琤的肩膀,转身去整理自己的采访包。凌琤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某种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重新低下头回看这几天拍的内容。何煦虽说是“男主角”,但整个纪录片的框架是展示运动员的训练过程和团队精神。所以大部分内容还是以团队的整体训练为主。
何煦在冰面上的每一个疾驰、旋转、跳跃的身影,都像一颗投入凌琤心湖的石子,激起汹涌却无声的波涛。他的眼神贪婪地舔舐过屏幕里的每一寸轮廓,他不自觉地凑近屏幕,仿佛要透过电子像素把那个人刻进自己的骨髓里。
后面两天何煦是在练习跳跃组合,因为这段内容之前已经录制过了,所以凌琤在最后这天没能见到何煦。他在训练馆转了一圈,没看到何煦的身影,只能带着满心失望离开了。走之前,他给何煦发了一条信息“拍摄结束了,明天就不能来看你了。”他在后门那个老地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何煦的回复,他也知道何煦在训练的时候要保持绝对的专注力,是不能看手机的。但他就是想等等,想看看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会不会像以前一样,从那扇熟悉的门里跑出来。
“值得吗?”赵文杰的声音轻飘飘地钻进耳膜,凌琤侧身,看向赵文杰困惑的眼神。他自认为是没有像凌琤那样的勇气,去谈一场不能被世俗所接受的爱情,何况对象还是一个公众人物。
“值不值得……”凌琤喃喃重复着,声音低得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可有些事,有些感觉,它生出来的时候,就根本没带着‘值不值得’这个选项。”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却又无比释然的弧度。“就像飞蛾扑向火,它需要理由吗?值得吗?”他看着赵文杰,眼神坦然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宇宙定律,“它只是看见了光,感受到了那无法抗拒的吸引,然后……就去了,直到身体化为灰烬的那一刻,它的脑子里会闪过‘值不值’这个念头吗?”
凌琤转头看向训练场的方向,那里有他魂牵梦萦的那个身影,有冰冷的现实,也有他此刻内心那团无法熄灭,也无需理由的火焰。“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我计算过成功率,权衡过得失,确定这‘值得’才去做。”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是因为他是何煦,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走进了我的心里,爱他,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像心跳一样必然。不需要‘值得’来支撑!”
赵文杰像是被这段近乎偏执的告白所震慑,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混杂着理解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作为朋友,他当然希望凌琤和何煦能坚持走到最后。但自古以来,多少痴男怨男被那堵名为“世俗”的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流。从这几天的相处,赵文杰能明显看出何煦在刻意保持着距离。或许是因为身份,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赵文杰觉得,面对这份爱,何煦并不像凌琤那么坦然。
七月末,虽然已经晚上十一点,但热浪依旧弥漫在空气中挥散不去,空调外机的嗡嗡声响沉重地压在凌琤心上。他怔怔看着手机上何煦的聊天窗口,还是早上发过来的一句“早安”,后面的一连串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这段时间以来,凌琤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漫长的等不到的等待。只是今天晚上,似乎连那句“晚安”也没有了。他看了眼时间,指尖停在屏幕上很久,编辑一行字又删掉,反复几次后,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早点休息,晚安!”
“值得吗?”赵文杰的问题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凌琤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空调凉意却依旧浑浊的空气。值得吗?他问自己。答案在胸腔里震荡,清晰得无需任何言语。那份悸动,那份如同本能般的靠近,早已超越了世俗定义的“值得”与否。它是冰面上那道无法抗拒的光,是每一次心跳都无声呼唤的名字。
只是……现实终究是冰冷的。徐清婉审视的目光,何煦刻意保持的距离,还有此时此刻,彼此间越来越远的疏离,都像无形的绳索,一点点勒紧。他理解何煦的顾虑,理解那顶“世界冠军”光环带来的沉重枷锁。他不怨,只是……这铺天盖地的失落和钝痛,却也是真实的。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爬行,凌琤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微凉的枕头,像一只试图躲避风雨的困兽,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他和他之间,似乎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等待,和手机屏幕那片令人心慌的黑暗。
北城花滑训练基地,偌大的训练场只剩下何煦和徐清婉。加练结束之后,何煦被久了下来,徐清婉面色凝重,看着他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里面翻涌着震惊、失望,以及一些无法言说的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何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或者是徐清婉又发现了什么,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承受着她目光的凌迟。
终于,徐清婉缓缓拿出手机,打开一个页面,递到何煦面前,“和他断了,何煦。”徐清婉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刃划过冰面,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何煦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内容,猛地抬起头,看向徐清婉,一脸不可置信。手机里是一张他和凌琤在大成岛旅游的照片,这是到岛上第二天,两人在海滩散步时,何煦被凌琤半拥在怀里,虽然都只能看到侧脸,但还是一眼就能被人认出。
何煦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被抽空,只留下刺骨的冰凉和一片轰鸣的空白。之前肖林种种挑衅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从那么早以前就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这样的照片,他手上还有多少?这个疑问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钻进他的脑海,疯狂噬咬。
“我不管你们到哪一步了,也不管他在你心里占了多重。”徐清婉的声音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你是国家队重点培养的奥运冲金点,是千万双眼睛盯着的‘冰上王子’。你肩上扛着的,是团队的荣誉,是国家的期望,是无数赞助商的投入!容不得半点闪失,更容不得这种——”她顿住,似乎在寻找一个足够分量的词,“——这种足以毁掉你整个职业生涯的‘意外’。”
冰场刺骨的寒气仿佛顺着何煦的脊椎一路蔓延,冻结了四肢百骸。训练馆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北城沉沉的夏夜,霓虹的光晕模糊地晕染开,像隔着一层厚重的雾面玻璃。他想起凌琤镜头后那双专注而灼热的眼睛,想起他每次完成跳跃后本能寻找那道目光的心安,无数碎片在脑中翻搅,最终都化作徐清婉那只伸出的、代表冰冷现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