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煦的学校先开学,因为接下来几个月的重心是在复习上,他决定先住回学校宿舍。他返校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融化中的冰灯残骸暗示寒冬将尽,春天就要来了。
再三确定他可以独自返校后,凌琤把他送上了去学校的地铁。看着列车消失的方向,凌琤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想,这段短暂的友谊应该就至此结束了吧?他们都会回到各自没有交集的生活,何煦这个名字,也会消失在他的生活中。只是让凌琤没想到是,早上才送走的那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人,晚上又可怜兮兮像一只流浪狗一样出现在他家门口。出门采风的凌琤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刚出电梯就看到自己家门口蹲着一个人,垂着头看不清脸,但看那身形和衣服,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何煦。
“怎么回来了?”凌琤走近,一脸狐疑地问道。
“我能在你家再借宿几天吗?”何煦起身,这个请求让他有些难为情。
“你不是说要住校吗?”凌琤一边开门,一边问道。本来徐清婉是说让何煦在家里住到她从国外回来,但何煦坚持要去住校。
“因为我太久没在学校住了,我的宿舍被分配给别的同学了。我本来是想回队里住的,但我回去的时候,发现我的宿舍被新来的队友住了,所以我……能请你再收留我几天吗?等学校那边给我重新安排好宿舍我就……”
“那家伙不但顶替你的参赛名额,还连你宿舍都抢了?”凌琤打断何煦,看着何煦那两个大行李箱问道。他在这段话中找到了重点?这家伙不是说是徐清婉最喜欢的学员吗?不是队内重点培养对象吗?就退赛一次就被抛弃了?
“不是不是,他刚来没安排宿舍,就临时先住我那间了。”何煦回队里的时候徐清婉不在,是尚诗淇简单和他说了宿舍的问题,中间省略掉关于廖川那部分不愉快。尚诗淇还把从屋里收拾出来的行李给了他,让他先去住学校宿舍。
“呵……不是,国家花滑队那么穷的吗?连个队员宿舍都安排不了?”凌琤冷笑道,因为徐清婉的原因,他向来不喜欢花滑队,所以每次说起总是冷嘲热讽。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还是去住酒店吧!”听出凌琤话里的嘲讽,何煦有些难过,转身欲走。凌琤意识到自己又说过头了,心想这小孩的玻璃心怕是又要碎了,伸手按住了何煦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何煦没反应,凌琤又继续解释:“我只是觉得他们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不是不让你借住的意思。”何煦猛然抬头看向凌琤,他没想到,刚刚那些刺耳的冷嘲热讽居然是在为他鸣不平。心里顿时软下去一块,那些话好像也不那么刺耳了。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凌琤看到自己有些焦急的情绪倒映在何煦那一双感动中带点讨好的狗狗眼中,他仿佛听见自己胸腔左侧有根弦在最高音处猝然崩裂。
“我去帮你把行李拿进来”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很忙的,凌琤就是这样,他见何煦态度缓和,收回手去搬行李来掩饰自己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急切与紧张。他不能否认,看到何煦回来,他的内心是有一些开心的,不,是很开心。
“哦……好……谢谢……”何煦有些语无伦次,手背仿佛还残留着属于凌琤的温度,内心还在为凌琤刚刚那句为自己抱不平的话而窃喜。何煦看着凌琤忙进忙出,怔了一会后他才把东西拿回自己住的那个房间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刚好就看到凌琤在接电话。电话是陈墨打过来的,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听到凌琤回答:“我家门口是挂了收容所牌子了吗?没地方去就想来借住,小区门口那只三花的独立生活能力都比你强。”
呃……何煦觉得自己被内涵了,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正准备缩回房间假装没听到,但已经来不及了,凌琤挂了电话回头就看见他尴尬地站在房间门口。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知道他肯定误会了,开口解释道:“陈墨和家里吵架了,想来借住两天,所以……”
“哦……挺久没见他了,我也挺想他的!”何煦尴尬的没话找话。
“嗯?你想他?你想他什么?”凌琤抓住重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这句话让他心里不怎么舒服,这俩人很熟吗?为什么要想他?
“啊?不是,我就是觉得挺久没见他了。”何煦有点懵,不知道凌琤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是什么意思,天知道自己只是为了避免尴尬没话找话啊。
“挺久不见就想他?你们很熟吗?”凌琤逼近,他与何煦的距离只有三十公分不到,他比何煦高出大半个头。他低头看着何煦,没有任何情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让人有一种压迫感。不说清楚,关于“想他”这个事是过不去了。
“没……没有啊,我就觉得他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人。”凌琤的靠近让何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往后瑟缩了一下,他直视着凌琤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心跳开始加速,脑子像宕机一样没法正常思考,越说越错。
“你……喜欢他?”夜空般深邃的眸子黯淡下去,这不止是心里不舒服的程度了,是有些失落了。
“当然啦,因为他是你的朋友啊,我很喜欢你,当然也喜欢你的朋友啊!”看到凌琤眼里的失落,何煦急忙解释道。
万千声息沉入暮色,世间万物都沦为背景。凌琤仿佛听到自己心弦被一只无形之手拨动第七种颤音。他想起初相识那个在雪夜里起舞的孤单身影,想起病床上那猫儿般的哼唧呓语,还有那冰雕群里恣意欢快的笑脸,都凝聚成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以及回荡在他耳边那句“喜欢你”。
“我的意思是……”“你吃饭了吗?”两人异口同声道。许是俩人都意识到这句话有些过于直白了且还有歧义性了,一个想要解释,一个想要转移话题来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我去煮吃的!”凌琤有些手足无措,他内心是雀跃的,也是害怕的,他怕证实何煦的心,更怕证实自己的心。
“好!”何煦乖乖应着,垂首跟在凌琤身后想去帮忙。
“吃面还是饺子?”凌琤突然回头和何煦撞个满怀,呼吸声被放大成心中的鼓点。俩人慌乱地各自后退半步的动作反而更像是心虚的证据。这种氛围最吊诡之处在于:所有试图打破尴尬的努力都会加重暧昧浓度,而每个暧昧的举动又衍生出新的尴尬。就像在薄冰上跳探戈,既害怕下一步会坠落,又贪念冰面下暗涌的波澜。正在俩人尴尬着不知道下一步是该先动手还是先动脚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何煦落荒而逃。
“小煦煦?你不是开学了吗?”陈墨看到门后的何煦诧异道,因为白天凌琤和他说过何煦开学住校了,所以他才想着来这蹭几天。
“啊……因为学校暂时还没给我安排宿舍……所以……”何煦尴尬地笑了笑。
“这样啊……也没事,客房挤一挤住两个人也可以的,我不挑的,都能睡。”陈墨一边提着包进门,一边不客气地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拿进了何煦的房间。
“呵,您这张脸是承包了本市三环内的占地面积了吧?还你不挑?也不问问别人挑不挑你。”厨房的凌琤探出头来给了他一个白眼毒舌道。
“我没意见的,客房挺大的,住两个可以的”何煦想着都是借宿,两个人将就住一间也没什么问题。
“呜呜呜……还是我家小煦煦善解人意。”陈墨放好东西出来,揽过何煦的肩膀,做感动状。
“过来吃面!”凌琤本来因为“我家小煦煦”几个字心里略有不爽,出来又看到俩人勾肩搭背的样子,就更难掩内心的不痛快了,现在看陈墨那只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声音不免提高了几分。
“哦!”何煦看出他好像是在生气的样子,但又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了,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坐到餐桌前。粗线条的陈墨倒是没听出凌琤语气里的不爽,只听到在召唤他吃东西,也跟着坐在了餐桌前。当他确定凌琤只煮了两碗面的时候,终于知道那句“过来吃面”不包含自己了。
“要吃自己去煮!”凌琤回复了陈墨投来询问的眼神。
“不是凌琤,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请问,您有作为客人的自觉吗?”
“嗐!什么主不主客不客的,都是一家人,我自己煮”陈墨投降,讪笑着逃去厨房了,在斗嘴这方面他甘拜下风,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来凌琤家确实没有把自己当成客人过。
“陈墨哥以前经常来你家借宿吗?”何煦一边看俩人斗嘴,一边吃着面。凌琤煮的清水面,就配了一个煎蛋,几根生菜,看起来不怎么样,吃起来味道还不错,也有可能是太饿了,在他们斗嘴的工夫,何煦一碗面都快吃完了。
“嗯,我爸爸和他爸爸是同事,我们九岁那年认识的,后面又一起上的小学和中学。从小到大,他每次和家里吵架就拧着包往我家跑,大人知道是来我家也放心,不急着找回去,慢慢地就习惯了。有时候我爸爸出差,家里没人照顾我的时候,也把我送往他们家送,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说得也没错,我们确实很像是一家人。”这是何煦第一次听到凌琤说起他的爸爸和他小时候的事。何煦发现,在这个故事里,徐清婉好像是一个局外人。他忍不住问道:“你妈妈呢?她……”其实他很想问徐清婉到底是不是凌琤的亲生妈妈,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委婉地问才不会伤害到凌琤。
“你们要不要考虑再吃一碗?”还不等何煦找到合适的措辞,陈墨端着一口锅走过来问道。
“浪费粮食可耻,自己煮的自己负责吃完。”来推销面的陈墨被凌琤一句话堵了回去。以凌琤对他的了解,肯定又煮多了。陈墨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个面条下锅的时候看起来就那么几根,煮好会变那么一大锅。凌琤和何煦先吃饭各自回房间写作业的写作业,整理素材的整理素材,陈墨作为这个家的一分子,自然自觉承担了收拾残局的责任和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