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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作者:空中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前面审讯之人每抛出一个问题,高烟都一一作答。声音轻柔温软,字字真切,透着坦然,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半点虚伪与谎饰的痕迹都寻不出来。


    沈钰:“将军,他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自己伤人的事都一一交代清楚,别人如何加害于他,却半句未提。这不是倒反天罡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诚实的凶手,我们真的没抓错吗?”


    周岩:“不会错,他的笔迹与功法上的字迹毫无二致。”


    字迹?沈钰正纳闷呢,那本功法上何曾有字迹?随即猛地想起那几道歪斜如符的痕迹,如果不说那是字迹,沈钰真以为是孩童胡乱画出来的,每一笔都颤颤巍巍,毫无章法。初见之时,他从未将其当成字,反倒以为是什么符号。


    可他分明见过高烟屋内悬挂的字画,无论是山水水墨,抑或书法抄录,皆端正大气。每个作品的右下角,他都用楷书规整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严格规范,方正端庄,字迹清晰,定是出自他手,沈钰绝不会认错。


    周岩发觉了他的疑虑,又开口补充道:“方才细查之时,他的经脉寸断,若不依靠这种方式,根本不可能再习武。”


    若是之前,打死沈钰,他也不敢相信这两个笔迹竟然出自同一人之手。可听周岩这么一讲,他就觉得一切都合理了。


    “经脉寸断?怎么弄的?”沈钰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语气中带着震惊。


    周岩:“他没说。只是检查的时候,发现了几道狭长的口子,留在四肢各处,应该是短剑或者匕首之类窄长的器物留下的,我探过他的脉门……”


    周岩没有说下去,只轻轻摇了摇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平如死水般的精气,也很确信,这些精气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下手的人精准,没有一刀是多余的,对短刃的掌控十分娴熟,定是一个精通武学之人,结合高烟的背景故事,他很快就有了推测。只是他清楚,高烟如若不愿再提供更多的线索,那他们也很难找出这个人。


    周岩:“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截然相反的两面。一面,他渴望力量,想凭此去完成一件对他而言极为重要之事;另一面,他又想收回已出鞘的利刃,结束这段满是罪孽的日子。如此之人,一般都是遭遇了难以解脱的苦难。”


    突如其来的一段见解,若是别人,可能还真不能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但沈钰很快就跟上了他的想法,“将军觉得是别人下的手对吧?我也不认为他会对自己这么狠,闲的没事捅自己玩吗?他做这些,应该是想报复那人……这说得通,如若有人欺负到我头上,就是死,我也要拉着他一起,不惜任何代价。”


    周岩对从沈钰嘴里说出的生死之言非常敏感,他每次听到,心里都酸涩得发痛。


    ‘如若有人欺负到你头上,我定会亲手杀了他。’他这样想着,短短几个字盘旋在心口,可他现在还没有立场说出这样的话。


    周岩:“他的证词出奇地简洁顺畅,语气释然又诚恳,这些话应该在心底默念过了千百次……在他的内心深处,应该是想放下仇恨的。”


    “但方才在太守府中,他可不是这般态度啊!”


    “应该是顾及他父亲吧,高太守早年丧妻,再未续弦,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给予了厚望,从小便亲自教他琴棋书画,读书识字,一时让他接受这个事实确实很困难。”


    “哦,如果当时他就承认了,那这一切的罪名就自然而然地全归属于他,但他若是进到提刑司再承认,传到高太守那里的消息就可以加以修饰,瞒天过海。”


    “聪明。”周岩对手下的人从不吝啬夸赞,对沈钰更甚。


    而沈钰又是那种不用夸就觉得自己厉害得不行的人,他自认为自己能文能武,天下第一。得到周岩的认可之后,更是飘上天了一般。


    “对嘛!我就说我的聪慧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吧!本少爷这辈子就没愚笨过,谢闲那家伙纯属妒忌本少爷光彩照人的才华!”沈钰忿忿地说着,却没带一丝怨气,周岩能看出,他所说的谢闲,并非仇人,而是挚友。


    以周岩的能力,既能听沈钰的抱怨,也能察觉到前方审问的动静。沈钰亦是如此,在旁人看来,他明明全神贯注地在与周岩吐槽着,目光始终盯在周岩的脸上,可却对审问中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了然于心。


    前方不知问到了什么,他们几乎是同时收起了放松的状态,回到了案子中。


    “何人给的你这本功法?”


    “没有人给我,我自己偶然寻到的。”


    “在何处?”


    “城郊外青山向北二十里。”


    “你为什么去那里?”


    “再向北走五里,是一处悬崖,我本该死在那里的。像我这样的人,若是早点死就好了。”


    往前一步是死,只要往前一步,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所有痛苦都将在他这里结束。当他看到地上那本被层层落叶埋没的功法时,眼前模糊了一片,泪水不自觉地落下,他抬手拂去,手触碰到脸颊的那一刹那,他顿住了。


    这个动作充满了熟悉和温度,曾几何时,他记得也有一双手像如今这样拭去他的眼泪。


    ——


    “怎么又摔倒了,堂堂七尺男儿,怎可轻易流泪!把眼泪擦去,重新站起来!”高风晚恨铁不成钢,说话间根本掩饰不住他的急切与嗔怒。


    那时的高烟并没有达到七尺,最多七岁,没有长开的手拿笔还行,拿着与他身高差不多的剑实在是吃力,挥了几下就脚下不稳,这一早上已经摔过很多次了,可仍然没有长进。


    针刺一样的疼痛从高烟的膝盖处传来,灼痛带得他整条腿发麻,稍有动作便开始抖动,他尝试了几次,仍然站不起来。


    高风晚心里一紧,连忙走过去扶起他,看到下衣上的一处血污时,眼中闪过一阵酸楚,但很快就强忍下去。当高烟抬起头望向他时,那阵情绪早已被他隐藏起来。


    他依旧冷冷地开口:“毫无长进!如此这般,能做成什么事!”


    说完时,看着高烟因疼痛而留下的泪水,仍抬起手替他拭去,心里涨地发疼,嘴唇轻轻抖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转头吩咐高烟的小厮带他回屋休息,把高烟的手亲自递过去,他才离开。


    高烟回到屋内,换去一身已经脏了衣服,无心处理伤口,把自己关在房里,靠坐在床上出神。一想到父亲离去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眼里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痛哭过后,疲惫席卷而来,他本就起的早,而这个年龄段的孩童正是长身体的阶段,需要更多的睡眠,哭着哭着,意识逐渐远去,靠着床柱便睡了过去。


    午时,小厮来找高风晚拿主意,说高烟自从回了院内,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询问午饭该不该送进去。高风晚知道高烟现在自然是吃不进去饭,不送也罢,便让他们不用管了。


    日过梢头,门吱呀着从外面被打开,高风晚轻着脚步进到屋内。高烟紧闭着眼,睡得正香,哭过之后的眼皮略微肿胀着,额头因靠在柱子上而被压出了几道痕迹,周围已经微微泛红,高风晚赶忙上前把他放平在床上,不知牵扯到了何处,怀中的小孩儿闷哼了一声,他就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高烟的呼吸逐渐平稳,高风晚才将他的裤脚挽起,露出红肿的伤口,触目惊心。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方才出去买的药,药膏被盛装在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里,瓶子光泽温润,瓶口以细布严密包裹住,却也能隐隐闻到药香。


    他挖出一小块来,放在手心里揉开,小心翼翼地将药涂抹在伤口附近,指腹宽厚,与高烟细腻的皮肤相比略微粗糙,拂过伤口时也不敢用力气,生怕碰疼他。


    上过药之后,堂堂太守既然紧张得满头是汗,他在官场几十余年,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如鱼得水,即使是在瘟疫流行,城内失火,百姓生死攸关的时候,他都临危不乱,泰然自若。


    一直教导高烟面对危急的情况时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可他自己却总在高烟身上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断地摸索,从来没有正解。


    他坐了片刻,便关门离去,一切都发生在悄然无声之间,本应该睡着的高烟却突然睁开了眼,瞳孔里蓄满了泪水,方才强忍住,才没有让它们顺着眼眶流下。而此刻,睁开的一瞬间,它们似是找到了一处出口,夺眶而出,沾湿了高烟鬓角的发丝。


    午后留在屋内的淡淡药香,成为了父子之间的秘密,高风晚没说,高烟也没说。


    晚膳时,高风晚一人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一份文书审阅着,迟迟不肯动筷子。眼神偶尔瞟向身旁的座位,偶尔向门外望去,身边的小厮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劝说道:“老爷,先用膳吧,不然饭菜该凉了。”


    高风晚却急了,说道:“城西张李两家争夺田界这件事都持续半月之久了,搞得周围的邻里不得安宁,现在也没个解决办法,你让我如何有心思吃饭!”


    小厮感到无比震惊,这件事情明明已经有人去调解了,只是剩下一些收尾工作,别的事情他可能听不懂,但这等小事他只是递茶时听了一耳朵就知道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可见自家老爷发怒的原因根本不在此,他瞥见另一个空着的座位,才终于想清楚,退后了几步,不再说话了。


    与少爷有关的事情,连老爷都一筹莫展,他又怎么会有办法,还是老老实实地闭嘴吧。


    他刚站住脚,准备在这个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高烟恰好推门而入,孩童的稚嫩还没有完全褪去,但五官已经逐渐变得俊美秀气,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高风晚不着痕迹地放下手中的文书,如常地说道:“这么晚才来,饭菜都要凉了,赶紧过来吃。”


    高烟走过去,坐在父亲身边,拿起筷子吃着,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其实不仅是在餐桌上,父子二人平日里也说不了几句话,每日相见,非必要不说话。可今日,高烟在放下碗筷之后,犹豫了半天,终于主动开口说道:“父亲,我给您斟茶吧。”


    那是高风晚第一次喝到儿子煮的茶,茶水里还飘着几片茶叶,杯底沉淀着未过滤的茶末,甚至连壶也没有温过,这杯如此糟糕的茶水,高风晚却品得津津有味,将它视若珍宝,最后评价道:“不错,水色澄澈,入口顺滑,总算有一件能做得好的事情了。”


    身旁的小厮默默地看着那壶茶水,他若是泡出这样的茶水,早就被撵出去了……心里长叹,这就是传说中的溺爱吧。


    ——


    让他停下脚步的,可能是拭去眼泪的手,也可能是那壶茶,可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一切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想着若是死在今日,父亲怎么办?父亲已经不再年轻,这个年龄的身体总是会有大大小小的病症,经常咳嗽,头晕,腰疼,下人们会照顾好他吗?


    他不知道活下去会如何,只是那时,他还不想死去,即使他知道活下去会更痛苦。


    “我还没有陪您享受天伦之乐呢。”他出神地说着,周围空无一人,只有秋风听见了他的夙愿。


    他捡起那本功法,背对着悬崖走向另一个深渊。


    本来应该昨天发的,实在是没赶出来。这一章磨了三天也写得不是很好,但现在水平只能到这了/愁容,我真的尽力了。感谢各位小可爱的包容和等待,我再努努力![可怜]提升一下我的文笔,丰富一下人物……[托腮],我争取以后的每一章越来越好!希望大家会喜欢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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