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初》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物物而不物于物,念念而不念于念——《庄子》 碧色的天空下是熙熙攘攘的久安城,早秋时节,绿叶簌簌地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满树金黄的桂花,镶嵌在城内各处。 这里是久安城最繁荣的街道,由于前靠皇宫,后通城内大门,所以人流聚集十分密集,拥有城内最宽阔的道路。各种街头小贩都在这里张罗生意。一般皇帝出游,迎接远客,功臣返城都是从这条街上走过。由此得名为行云大街。 随着一阵风,一朵桂花被吹进了某个酒家的窗子,落在桌上一叠酱牛肉旁边。还没来得及品鉴这酒肉的香气,小二就争先恐后地把这碟牛肉端了出去。 “诶,客官,您的菜齐了,慢用。” “好酒!没想到这么个小酒馆,也有如此好的酒。要不是因为这附近有名的酒楼被来参加群英盛会的这些江湖门派子弟占满了,我们怎么能来到这样一处小酒馆来啊!” “这酒馆虽然小了点,但酒确实不错,是吧赵兄。”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里太过安静了,零星几个人,一点趣儿都没有。我前几日去的醉云轩,那才叫一个热闹。我还在那里听说了一件事……”他说到后来,声音逐渐放低,眼神四处看了看,正是即将开始诉说密闻的标准步骤。 “这个周家啊,要与顾家结—亲—了!”一个讲故事的人一般具有丰厚的经验来突出整个故事的重点,体现在他着重强调后几个字的语调上。 “什么?这是大喜事啊!周家武将出身,军功显赫,祖上三代金戈铁马,是赫赫有名的将门世家啊。而这顾家正是当朝宰相,一文一武,可谓是门当户对啊!”说话的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竖起的两个手指越靠越近,最后贴在一起。 “可不是嘛!而且啊,这周家的次子,也就是周岩,一点都不输他爹周老将军当年的英姿。刚刚平定了边疆的战乱,这可是显赫的功勋啊!历朝历代的规矩,这是要封侯的!” 激动人心的部分之后,就是残酷的现实,他的带着颇有遗憾的语气说道:“这周家,真是双喜临门。又有钱,又有权,这样的好日子什么时候让我过一过。” “唉!张兄,说不定他们还羡慕你呢,至少,他们不会来到这家小酒馆,发现这壶好酒。” 这人好象是被说服了,一扫刚才的不快,举起酒杯,“说得也对!干一个干一个!” 这个小破酒馆秉承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理念,竟然能活到今天,不是没有道理的。总能有人闻着酒香找上门来。 来者白色的衣摆下无一丝尘土,淡淡的黄色内衬在衣袖中若隐若现。他步履轻快,衣物并未使用任何香料进行熏染,却好像传出凌冽的清香。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明媚地像是冰山雪融的初春。 “小二,来两壶零落清。”他的声音好听极了,是一种不知闲愁的清透。仿佛是轻轻的,但却掷地有声。 “好嘞,客官,您拿好,喝好下次再来。”小二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递过去酒。 沈钰付过钱,拿过酒,转身出了酒馆。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久安,这里与平静如水的苏陵可太不一样了。他像个孩子一样,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如果说苏陵是寂静的书室,那久安城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这里到处都是流动的繁华鼎沸,袅袅的人间烟火。 沈钰此次来到久安城,虽说是为了这群英盛会而来的,但他倒不是想得到什么名次,跟他们打得热火朝天,你死我活。他是想来观摩一下这江湖各大门派的独门武功,与各路高手切磋武艺。 他喜好武功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而他们家既不是现在江湖上的各大门派之一,也没有人是行踪诡异的江湖大侠,就是江湖上普普通通的一个学堂,沈钰在这里只能学到一些基础的武功。 但沈钰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武学天才,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学堂里的师哥师姐这蹭一节课,那蹭一节课,竟然误打误撞地学完了所有基础剑式。在此基础之上,加上沈钰的各种奇思妙想,竟然真的让他开发出了很多新的剑法。 说到这个学堂,是由他的父母一手创办的,名为清风堂。在他们死后,就一直由他的哥哥沈舒掌管着。沈舒可能因为从小就接手了这么大一个学堂,于是做任何事情都井井有条,一丝不苟,对沈钰的管教也是如此。俗话说的好,物极必反,于是就造就了沈钰现在自由不羁的个性,兄弟二人可以说是截然相反,毫无相似之处。 因此在沈钰听说了三年一次的群英盛会要在久安城举行之后,眼里没有对胜负成名的渴望,全是对各种独门武功的向往和期待。于是他就带着他这双藏不住事的眼睛,跟他哥哥磨了半个月,沈舒才终于答应让他一个人来到久安城。 所以沈钰现在走在行云大街上,飘飘乎的状态根本不是因为喝了酒,而单纯的就是因为开心。 沈钰刚把酒拿到嘴边,后方就突然跑过来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这人衣衫陈旧,手里拿着一束糖葫芦匆忙跑过,撞到了沈钰,也撞掉了他手中的酒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几颗糖葫芦掉在地上,滚了些尘土在黏腻的糖衣上,与酒参杂在了一起。 “小子,别挡路!碍事!”他恼怒地说道,边说边伸手推开了沈钰。 沈钰被他推的相当懵,险些没站住脚:“我的酒…!诶,你这老登……”沈钰刚要开口大骂,却发现这老登跑的倒是快,这一会儿已经跑远了。 他望着这老登跑远了的背影,是城西的方向。 城西并不是闹市区,靠近城门,人烟稀少,在那里的一般都是大型商铺。他如果真的要去城西卖糖葫芦,除非真的老糊涂了。沈钰又蹲下去看了看这糖葫芦,除了糖的味道,还有些淡到几乎闻不到的草药味。他几乎串起了一切,果断追了上去。 ——城西 靠近城门,与繁华的街心不同,这里不再拥挤,更加宽阔,于是就成了孩子们的一片天地。他们经常在这里嬉戏打闹,地上和墙上甚至能看到往日玩耍留下来的痕迹。 阿真刚结束他的“战斗”,在一棵大树下坐着休息,看着远处的“战局”,正想要加入进去,这时,老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孩子,我这还剩下几个糖葫芦,卖不掉,你拿去吃吧。” 小孩子天真无邪,别人给他吃的,他就笑着说谢谢。 这老登眼看计谋要得逞,眼底的笑意已经开始替他提前庆祝了,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石头,精准地打在了他拿着糖葫芦的手上。于是手一脱力,这颗糖葫芦就又贡献给了黄土大地。 老登眼看事情败露,简直要恼凶成怒,气急败坏之下刚要开口大骂。就被从后面捂住了嘴,随后幽幽地从后方传来一句:“老登,我们去旁边解决。”然后一跃,就带着老登,连人带糖葫芦,一起翻到了隔壁街。 阿真甚至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觉得那个白衣哥哥帅的很。留在原地,望着沈钰翻过的墙久久没回过神。 —— 这老登一落地,就演都不演了,挣脱开沈钰的禁锢,丢掉糖葫芦就与沈钰刀刃相向。 “哪来的臭小子,你也敢坏我的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对啊,摊上我你可倒了大霉了。”沈钰漫不经心地说道,丝毫没有感觉到是被威胁了,全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他将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握住自己腰间的剑,毫不拖泥带水地抽了出来。剑的尖端指向老登,带着威胁的意味:“说!你的药哪来的?” “你……不识好歹。”这老登不装之后,眼里的沧桑瞬间消失不见,每一步都稳稳地奔向沈钰。 二人大打出手,尘土飞扬,但他哪是沈钰的对手,很快就占了下风。沈钰瞧准了时机,准备拿下这个老登,剑马上就要落下,想要将老登牢牢地钉在地上。 老登眼看剑就要落下,不自觉地闭起了眼睛,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剑从对面直直地挡了过来。 “噔——”,沈钰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这横插一杠的力道可不小,竟然与他的剑力势均力敌。两柄剑经过这一对峙,双双被弹飞了出去,气浪不仅将沈钰仅剩一壶的酒卷飞了出去,还震落了簌簌的桂花。 老登不可思议地睁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连忙从头摸到脚,头和身子没有分家,甚至连个伤口都没有。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某个人救了,就已经看到有一群人走了过来。 “你是谁?”沈钰牢牢地盯着来者看。 卓月叉着腰,说道:“放肆,见到周将军竟然还不行礼。” “你这个欺负老弱病残之辈,见到将军竟然还没跑,算你有胆识。”立风在旁边补充道。 这两个人前一言后一语地,沈钰第一时间甚至都没分清楚重点在哪,应该先反驳谁。还是第一次话到嘴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去。 “别用你们那一套规矩来管教我。”沈之初冷冷地说道,手抬起来,稍用一点内力,剑就回到了他的手上。 “你这人……”卓月还欲说些什么,就被人从后拍了下肩膀,他的话也就止住了。 那人的手温厚又有力量,即使没怎么施力,也能让一个人感觉到压迫感,但这同时也能让人感觉到安全。虽然五官在阴影下看不太清楚,但掩盖不住清晰的脸部轮廓,甚至给整个人增添了些威严。 “将军,你看,这位老先生显然是被他按在地上打的,这还有打斗留下的痕迹。”立风对来人解释道。 周岩目不转睛地对上沈钰的目光,说道:“恃强凌弱,你还想说什么?” 沈钰算是搞清楚了,这几个人对他的所作所为进行了一番十分具有主观意向的不合理猜测,然后来横插一杠,要对他进行制裁。 这是来向他兴师问罪来了啊。沈钰觉得这简直荒谬地好笑。 “将军,你不觉得仅由一面之词来判定事情的真相,有点太武断了吗?” 沈钰甚至不愿再多说一句话,对面的卓月也就在周岩刚来的时候短暂地休息了一下,有人撑腰之后,话就更加滔滔不绝。沈钰根本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看到地上散落的糖葫芦,随便将其中一个踢向他。 好歹是将军身边的人,虽然傻了点,但好在反应够快,身法还算可以,当即就挡住了这颗直奔他脸来的糖葫芦。 他顿时就觉得不对劲,毕竟这糖葫芦都离他这么近了,那一股草药味就算再淡,他也闻到了。脸面先放一边,这已经上升到了百姓的安全问题。 “将军,这……” 周岩拿过来一看就知道这糖葫芦有问题,这老登也有问题。他抬眼对上沈钰的眼神,正欲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这老登企图要逃。 随即就拿过剑抵上了老登的脖颈,只是他脖颈上除了周岩的剑,还有另外一把。周岩顺着剑看到了沈钰的双眸。 沈钰不屑与他对视,一个白眼翻过去,对剑一施力,老登跪倒在了地上。随即就被立风制服。 沈钰:“哼。”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抵制住这老登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等周岩再抬头的时候,沈钰已经不见了。原先站着的地方,只剩下因为二人对峙时落下的一地桂花。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万年平静的眼底,竟有了一丝不知所措。 “将军,这人看起来,应该不像是江湖上那些欺凌弱小之流,这下误会可大了。”立风边扣押着老登,边忧心忡忡地说道。 但周岩却盯着某处愣着神,直到立风的话快说完了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那他为什么不解释一下?”卓月对此十分不解。 立风一手扶住自己的额头,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说道:“兄弟,你不应该比谁都清楚吗?你的嘴一张开,滔滔不绝的像是黄河之水,谁能插上话啊。” 卓月:“……” 周岩:“行了,事已至此,以后再说。你们把他压送到刑部,再进宫面圣。” 立风和卓月领命行礼,押着老登就朝刑部行去。展现了作为一个副将非常专业的行动力。 —— 沈钰回到了城西的那片空地,他现在基本已经把刚才短暂却非常不愉快的小插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基本没有烦恼能在他的心里过夜,说好听点是心态好,换话句话说就是心太大。 他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也不是为了躲避周岩那群人,而是担心那个孩子。他只是看到了正在交易的一个糖葫芦,但他实在是对老登的诚信没有什么信心,谁知道他有没有下什么别的药,因此,他还是决定亲自来看一看。 阿真这会儿刚与其他小朋友分别,这个时间点也是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阿真一回头,刚好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白衣哥哥,连忙跑了过去。 沈钰俯下身,对上他天真的眼神,微笑着说:“小朋友,以后陌生人给的东西千万不能乱吃奥。” “嗯……知道了白衣哥哥。” 沈钰拉过他的手,给了他一颗桂花糖,想趁机悄悄地检查一下他的脉象,嘴上却说着: “真棒,这个就当奖励你的。” 但阿真有点犹豫,天真地问道:“白衣哥哥,我可以收你的糖吗?” 沈钰思考了片刻说道:“这个糖可以收。” “为什么?” 沈钰笑道:“因为我比他帅啊。” “但只能收我的糖,就算其他人比我帅也不能收,不然我会吃醋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沈钰早就已经在他哥哥身上练就的炉火纯青了。这招拿来对付他哥哥的时候都灵验,何况一个小孩子。 “好!” 沈钰松开他的手,放心地离去。阿真拿着糖一蹦一蹦地回家。 —— “吁——”马鸣萧萧,带起一地风尘,长鸣一声之后,稳稳地停在了皇宫大门前。 周岩与卓月,立风分开之后,只身带着剩下的大批人马进城,入宫面圣。 说到这周岩,正是传闻中的主人公,二十岁就立下了赫赫功勋,屡战屡胜。是人人皆羡慕,无不夸赞的天上的星星般的存在。十岁就通熟各种兵法战略,十五岁便跟着父亲出战边疆,多年的战场经验,已经足够让他独当一面。 大家小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周将军的传奇事迹,并试图用添加了不知多少浓墨重彩之后的故事来教育自己家的孩子。而这次他带领赤云军平定了边疆的战乱,更是在久安城里名声四起,一战成名,给多少教育故事又添了砖加了瓦。 这等功勋在久经沙场的老将来看也是相当可贵的,更别提这又是普通人的几辈子了。从周岩的战报传到久安城的皇城里,再到封侯的消息充满大街小巷,甚至都不到两天的时间。 到了皇宫门前,周岩严守皇家礼仪,在宫门前下马,卸甲卸剑,上交将军令,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向正宫殿,每一步都坚定有力。虽然他已经经过了几百里甚至几千里的奔波回到了柔和且繁华的故土,但周岩身上却仿佛总是带着边塞应有的凌冽,即使是久安城里轻柔的风在他周围也仿佛猛烈起来,这是一种久经沙场才产生的特有的气质。 他来到正殿,礼仪规范都无可挑剔的完美,单膝跪地,对大殿之上的天子行最标准的君臣礼。殿中的金壁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一些映射在了周岩的侧脸上,仿佛也好奇这俊美的脸庞。 “臣周岩,拜见陛下。” 与周岩的一身轻装比起来,台阶上的人足以称得上是尊容华贵。见到周岩之后,眼底皆是和蔼的笑意,相当亲近且关爱自己的大臣与子民,李直热切地说道:“爱卿快快请起。” 要换做平时,周岩是不会违抗皇帝的任何命令的,但今日却不同。他保持这个姿势,并没有站起来,反而头更低了一点。 “恕臣不能从命,臣想恳请陛下……” “爱卿但说无妨。”李直召过来身边的太监拿起一杯茶,已经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恳请陛下收回封侯的成命。”他的声音在这四方大的正殿里不算大,字字清晰,一看就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这引起下面一众将士们的一片哗然。李直刚递到嘴边的茶都不喝了,连忙放在一边,险些没立住倒在桌子上,但好歹是做皇帝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爱卿……你当真?” “臣字字句句,绝无虚言。”周岩的语气丝毫没有动摇,反而更加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自愿放弃爵位,望陛下成全。” 李直听完这一席话,才从龙椅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周岩身前,伸出双手将他扶起。 “爱卿,朕真的很欣赏你。你如此诚恳的请求,朕又怎么会不答应呢。” 周岩对上皇帝的眼神,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东西。但这样的眼神,却始终在温和的对他微笑。 “好了,朕答应你的事,决不食言。赶快坐下,这可是朕为你们这些凯旋而归的英雄们,特意准备的接风宴。我们边吃边聊。” —— 周岩刚回到久安城,积攒的事物其实很多,以往都是先回营里处理完紧急的事物再回家的,卓月连马匹都准备好了。 周岩上马之后,却对他们说:“你和立风先回军营打点一下,我回趟家,很快就回去。” 卓月急忙想说点什么:“诶……将……” 还没等他说完,周岩已经骑出去很远了,留给卓月一阵风尘,“军……” 卓月觉得这件事情非常诡异!今天发生的诡异的事情太多了!他本来打算好好问一问周岩的,现在周岩不在了,他就瞄准了立风:“立风,你不觉得将军很奇怪吗?封侯,爵位这么大的封赏他都不要,他到底在想什么?军营里那么多要处理的事务,以往他都是直接回去的,今天是怎么了?难道将军家里出事了?是因为姐姐最近要定亲了吗?可这不是喜事吗?跟放弃爵位有什么关系?你说话啊立风。” 立风:“……” ——周府 家里的小厮正在打扫门前的落叶,等周岩的马稳稳停下之后,才看清来人是自家少爷,连忙让人去通报老爷太太。 “少爷回来啦!”家里的小厮兴奋地说道。 周岩微微点头,随后整理好马上的缰绳,将马交给他。他刚要迈进大门,就又看到了熟悉的灯笼。 周家世代是武将,家里总是有人在边疆或者战场久久不归。于是留在家里的人从担心逐渐变得迷信,不知道从哪个道士那里听说,在门口挂灯笼可以保佑那些远出在外的家人平安归来,久而久之,这个习惯一直传到了现在。 那个道士的原话是说:“门前的灯笼要一直亮着,代表家里有人在等,这样天上的神仙才能看到,保佑你们家,保佑久久不归的人不会在回家的路上迷失方向。” 周岩一直不相信这个,那个道士说的几乎没有道理可循,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习惯能一直保留在现在。有一次他出于好奇,问了母亲,他的母亲笑着对他说:“我希望你永远都不懂。” 周岩看着灯笼,对小厮说:“我都已经回来了,把灯笼摘了吧。” 小厮立刻回答:“好嘞少爷,这就摘。” 周岩来到父亲的书房,本想一个一个拜见,没想到一家人全聚齐在这里。父亲坐在书案后,母亲则坐在书案的一侧翻阅着什么,姐姐在茶桌前,正在给他们准备茶叶,他进来的时候,三个人同时抬头看向他,毫不掩饰安心和喜悦。 “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让娘看看,你这次又受伤了吗?在外面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这次回来,娘给你好好补补。”方夫人拉过周岩之后就从头开始检查,在方晚云的手里,即使是驰骋沙场,叱诧风云的周将军也只有乖乖任她摆布的份。 “娘,我真的没事。” 方晚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这是她用来确认一个人有没有对她撒谎的一种方式,方晚云是周岩的母亲,周岩简直不能再了解她了,他很配合地对上母亲的视线。 “行吧行吧,没事就好,可想死你娘我了。”方晚云牢牢握住他的手不松开,拉着他到一旁坐下。 父亲从他刚写完的书法作品中抬头,拿起来好好欣赏了一番,对自己的才华相当满意,边欣赏边问周岩:“去过宫里了?” “嗯,刚从宫里回来,我劝皇上收回了封侯的成命,你们之后的行动,应该不会太难。”这也是周岩一定要先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个消息在广泛传出之前带回来,让父亲有所准备。 “什么?!儿子,你……”疯了二字刚到嘴边,方晚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为了你姐姐?”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气氛突然凝固,周萧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刚刚出炉的作品。抬起头打量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就像是刚刚看着那副字一样珍视着。 周萧走到周岩身旁,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说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出类拔萃……” 方晚云在一旁听着周萧那云淡风轻的几句赞赏,真是忍不了,心里说道:装什么淡定,心里都要骄傲死了吧。然后默默地抓住自己女儿的手冲着她不着痕迹的边指着自己丈夫边摇头,还带着淡淡的嫌弃。 周亭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习以为常,冲母亲笑笑。 周岩这么做的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自古以来君王都忌讳功高盖主,周岩虽然立下了屡屡功勋,但在皇帝心里,担心可能多于喜悦,他必然要对周家的权力有所牵制,因此才有了周家与顾家这场突如其来的联姻。 嫁肯定是不能嫁的,顾家的长子在外人看来风度翩翩,出生在当朝宰相家,写得出卷卷好文章,仪表堂堂地像个人。但这个圈子里,哪有不透风的墙。周岩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大到他有几个潜在的妾室,小到他在青楼与几个女子一同**过。根本都不需要深入调查,这些东西轻而易举地就查到了。 但这样的局面却很难被打破,拒绝皇上赐婚哪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周亭心里清楚,如果要拒绝这门婚事,父亲乃至整个周家会受到什么样的压力,所以才迟迟不敢动作。 想要破局,只能从皇帝的担忧上下手,这恰恰又是最难的,因为忠心这种东西往往是由别人定义的。总不能开诚布公地跟皇帝说我们周家绝对忠心耿耿,这显然是没有用的,皇帝根本不会相信。 放弃爵位,主动地削弱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是最合适的出路,带来的影响也是最小的。只要皇帝不再杞人忧天,那自然就万事大吉,后续再做些什么也会很容易。 只是周家的人从来没想过让周岩放弃什么,因此才陷入了僵局。 而周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受这个爵位,所以才拒绝得这么干脆。 “儿啊,这边疆的风没把你的脑子吹坏吧?”方晚云简直不可置信,倒不是因为他所做的决定,而是惊讶于他竟然没跟家里商量过此事。 自己养的儿子当然她最清楚,周家家风严谨,因此做任何事情都事无巨细已经成了周家人的习惯。但凡重大的决定都是左一遍右一边地商议之后才会实行。周不念生在周家,长在周家,自然养成了这样严谨的习惯。绝对不做冲动之举,绝对不打无准备之仗。 方晚云当然看这一点不顺眼很久了,自由惯了的她经常自己拿主意。但无所谓,她会溺爱,自己的孩子自然什么样她都喜欢。 周岩正欲与母亲说什么,就被一个温软的声音打断了,“为什么?” 周亭很少这样说话,她与她母亲很像,做任何事情都很果断,说话的语气坚定有力,绝不优柔寡断。最近的事情让她像变了一个人,这种由内而外的改变是最可怕的,那是心气的**与衰弱。 她实在想不通周岩为什么会放弃这大好的上升机会就为了挽救她的婚姻。其实从理性上来讲,拒绝这段婚姻引来的只会是麻烦,或大或小而已。而她并不能为此做些什么,她毫无办法。 “这件事情就是一个大麻烦,你为什么要去碰它?只要我嫁过去,任何事情都不会改变,你会拥有大好的前程,周家依然可以平静地生活。而拒绝这段联姻,除了引来麻烦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你到底……我甚至没有办法解决将来可能会发生的麻烦,我……” “我凭什么拒绝这段婚姻……” 她面对这段婚姻用无力回天来说也不为过。她并不希望这件事给父亲喝家里带来任何影响,因此在父亲与她商讨的各种解决方法之后,她也并没有做出任何决定。因为这并不会解决问题,只是用另一个人的痛苦来替换她的痛苦罢了。 “你可以拒绝任何一件你不想做的事情,无需顾虑,也不要有负担,只要你不愿意。问题总会解决的,但你一旦错过了拒绝的机会,就没有办法挽回了。”周岩的话如汩汩泉水,坚定又平稳,逐渐安抚了周亭那颗焦躁不安的心。 方晚云满眼都是心疼,恨不得现在拿起剑冲进皇宫。凭什么让她的女儿受这么多苦,急得她这个母亲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急忙走到周亭身边,一把搂过她,将她环在怀里说:“你爱我们,但别忘了我们也爱你。永远不要委屈自己,我们希望你开心幸福,没有什么能比它更重要。” 有什么东西仿佛重新开始生长了,周亭回抱了母亲,把头埋在母亲柔软的肩膀上。如释重负之后,是无声的抽泣。方晚云轻轻拍着她的背,但这个时候,却是她这几日以来最轻松的时刻。她最害怕看到的,其实不是周亭的眼泪,而是周亭没有任何情绪时的样子。 方晚云与周岩相视一笑,周萧在一旁刚要开始他的几字真言的赞赏时,方晚云仿佛预判到了一样。扭过头制止他说:“周萧——我忍你很久了,你是再几个词几个词地夸我儿子,你晚上就给我滚到前厅去睡!” “……” 周萧很懂得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顿时一个字都不说了,一切听夫人的。 看着晚云与周亭即将进行一场母女之间长久交流的架势,周萧这个做父亲的当然不能什么都不做。他不善言语,于是表达爱的方式总是在行动上,默默地让所有人都安心。“周岩,我与你商量点事。”然后就与周岩一前一后出了门。 仿佛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点破什么东西,但所有人都清楚。 —— 俗话总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久安城里则不然,好事坏事,事事平等。一个合格的茶余饭后八卦者,从来不挑事件的性质,只要是事,就能八卦,强者从来不会抱怨这个事件是否无孔不入,完美无瑕。 周家的两件大喜事在这两天发生了天地倒悬般的变化,周岩放弃了爵位,皇帝取消了联姻。这两件事一下就在久安城里炸了锅。 早晨的东市繁忙且热闹,路边的摊位应有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空中漂着的是带着清晨暖阳的蒸气,这是清晨才具有的特殊景象。 路边的几个摊主在繁忙的空隙中,聚在一起喝一杯茶,短暂地缓解一下这一早上的疲劳,突然有人提了一句:“听说了吗?周岩周将军竟然拒绝了封侯!” 其中不知道是哪个摊主,可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争先恐后地,生怕被他人捷足先登,激动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没听说!我觉得这件事情肯定不止于此,我还听说是皇帝亲自取消了周家与顾家的联姻。很有可能是这周家与顾家两方之间的某些条件谈崩了,于是周将军放弃爵位,两败俱伤,双方都得不到好处,顾家才会知难而退。皇帝为了不让双方继续争斗下去,才取消了联姻。” “可我怎么听说是这周亭自己拒绝的联姻呢?” “周亭自己拒绝的?那不可能,她一个女子,遇到这么好的婚姻还不嫁,犯得着引出这么一大串麻烦吗?你想想,如果周将军是因为她不想嫁给顾家,于是才拒绝爵位,那得不偿失啊!谁会这么干啊。” 几个卖菜的菜农也跟着凑热闹,不知道是哪个无聊的声音,平庸且粗犷,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菜农该有的声音,说道:“可我觉得如果是周将军的话,完全有可能这么做,周姑娘与顾家的联姻,本就是因为牵扯某些利益才提出来的。周姑娘不想嫁,但又因为顾及大局,不能直接拒绝,于是周将军才捅破这层窗户纸,直接解决问题,拒绝爵位,斩断联系,这门联姻就不攻自破……你们觉得呢?” “唉,王二哥……没这个可能。” “……” —— 云曲江从城外流进来,流经整个久安城的南部。这条河不但描摹了久安城南部的轮廓,也带来了无限的壮丽风景。又因为这里远离城中心与皇宫,简直不能再适合于花天酒地了。于是这个寸土寸金的河边,成了很多酒楼和艳丽场所的必争之地。 今日,河边格外热闹。群英盛会召开在即,在久安城里三步一个名门,五步一个大家,很多江湖子弟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叙旧的叙旧,切磋的切磋,点燃了整个云曲江的氛围。 醉云轩——是这条街上最著名的一家酒楼,处在江边最好的地段,从酒楼里向外看,前方正对着云曲江碧绿的江水,后方则是广阔的郊外远山,被缕缕的白云围绕着。因此以“云尽水落”著称,声名远扬。 酒楼里熙熙攘攘,小二忙的晕头转向,可怜他刚来一个月,就遇到这样的大场面。 “欸,不念!在这呢!”李清出了厢房迎接周不念,为了给他接风洗尘,他特意让老板预留出最大的厢房,他知道群英盛会在即,就算他是皇子,一个人也抢不过这么多人。 而他选的这个包厢,又是整个酒楼里风景最好的一处,安静又不失风雅。如果不早些预留下来,挤破头他也抢不过他们。包厢正对云曲江,镂空的窗户在尚未打开的时侯,就能闻到淡淡的花香。李清轻轻一推,清风带着些许的噪杂席卷而入,云曲江的美景同时也尽收眼底。 “为了给你接风洗尘,我特意选的厢房,怎么样!是不是好久没看到云曲江的美景了。我跟你讲,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在宫里都要无聊死了!你知道我父皇每天就是政事,我大哥不理我,更别提我三弟了,我整日连人影都见不到。我攒了一本书的事要跟你说,晚上你干脆别回家了,跟我回宫里住吧,我们好好彻夜长谈一番!” “好,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这条街上的人虽然就没少过,但今日肉眼可见的人山人海。 “害,这不是马上群英盛会了吗,五湖四海的江湖子弟这些时日都聚集在这里了,好多酒楼都满了,你知道我为了抢到这一个包厢有多难吗!?那真是在虎口下夺食啊……” 李清说的正起劲,突然瞥见周不念一直盯着楼下,也不知道在盯着什么:“你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让我也看看。” 李清说着就凑到窗前,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呢,就被周不念拉着又坐下了。 “没什么,看看风景。” “奥,以前也没见你看风景看得这么入迷啊……而且现在这个时节,没有初春的时候美吧。” “不,很美。” “……”哎,果然边疆不能总去,这审美都下降了。李清心里越发理解自己兄弟的不容易了。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行了,快别看你的风景了,我跟你讲点正事。”李清强行摆正周不念的坐姿,让他正面朝向自己,然后喝了口茶,做好了讲大事的充分准备。 “就前几天,你抓的那个老头,招了,他说药是城外的一个人给他的。问他知不知道这是隐曜宗的药,他说不知道。审讯的人跟我说,他那个样子不像是装的,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李清说到这个就非常气愤,又说道:“这隐曜宗的人也太放肆了,连久安城……这可是我家门口!他都敢动手,简直无法无天。” “隐曜宗这两年日新月异,而且他们行事无影无踪,武功毫无章法可循,各地官府也对他们束手无策,所以才越来越嚣张跋扈。”周岩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捏着杯子的手都更加用力了几分。 这隐曜宗是一个根正苗红的邪教,毫无人性的门派组织,两年前横空出世,带着血雨腥风搅乱整个江湖。他们就像是藏在黑暗处,沉默着的洪水猛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咬断一个人的脖子,在明处的人反倒不得安宁。 如今,江湖上有关他们的线索并不多,只知道他们使用他人的精气充当运行功法的渠道,才敢去触碰这么多,不管是对他人还是习武者本人都有害的禁术。但别人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不属于他们。这些精气在使用之后就会消散。所以他们才需要源源不断地汲取精气,支撑他们运行这些功法。 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都不能忍受这样一个帮派持续胡作非为,因此这两年的朝廷与江湖各大门派倒是空前地团结在了一起。 周不念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冷静地分析着:“这老朽,应该是把知道的都说了,既然是在城外拿到的药,那至少说明他们还不敢在城内动手,城内应该还是安全的。这几日我会告知城门的驻兵,加强防范。” 外面一阵欢呼声响过,众人雀跃,应该是一场相当精彩的比武。 这时小二推开门进来,一阵过堂风带进屋内几朵桂花,“二位客官,想点儿什么?” 李清作为一个富贵闲人,心中有一个针对城内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所有酒楼的一个菜单。李清专属好吃榜和不好吃榜,在这方面,他从来都舍得花费精力。 而他与周岩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吃了不知道多少顿饭。他深知,周岩从来不在乎吃什么,所以他点什么,周岩也不挑,吃什么都行,因此李清每次都放开了点。 看着点的差不多了,小二刚要走,周不念叫住他:“再加一壶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 李清疑惑道:“我点了酒的,不够喝吗?要不要再加几壶?” “不用,这壶酒我要带走。” “……嗯?”李清仿佛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他虽然不问,但他会观察。 秋天的云曲江,景色也是如诗如画,只是这种美不像春天那样生机盎然,而是不甘零落。 菜很快就上齐了,两个人边吃边聊着天,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李清一个嘴分饰两角,一边吃还能一边滔滔不绝地说。周不念偶尔回应几句,偶尔边听边看着窗外,看着让云曲江的所有都黯然失色的那抹流光。 —— 沈钰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各路江湖子弟和来围观的百姓们混杂在一起,把云曲江两边的道路几乎围了个水泄不通。每次在群英盛会召开之前,都有一个不成文的活动。就是在云曲江进行一场基于各方“友谊”的,“温和”的,武艺上的深度交流。一方场地,没多的大的地方,竟然能做到各个门派的人都看对方不顺眼。 沈钰原本是一个凑热闹的观众,几轮下来他逐渐看得入迷了,那些剑式他之前都是道听途说,听别人描述地多么天花乱坠却不曾亲眼见过。他在台下观察着,几轮下来,就已经发现了各个门派剑法招式所倾向的习惯,不同门派之间的剑术差异,甚至几个使剑的小动作也都被他察觉了。他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去感受一下,感受一下剑与剑之间碰撞的力度,每个招式的角度,什么都好,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新的。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想法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就立刻付诸在了行动上。 台上组织的人恰好喊道:“下一组。” 沈钰举起手,甚至还蹦了起来,生怕看不到他,“我!我我我!我!” 功夫不负有心人,台上的人顺利地选中了他和某个门派的弟子。与之前不同,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要么是队友,要么是敌人,所以台下的人打量台上的人基本都是审视的眼光,想趁着这个比试试图找到对方的某些弱点或者摸清楚对方的实力。 但沈钰上台之后,没人认识他。因此台下交流的内容从之前对剑术的分析,变成了对身份的分析。 “这人谁啊?” “不知道啊,没见过,他身上也没见有什么门派的标志或者物什,不像是有门派的样子。” “难道是行走江湖的大侠?你有见过吗?” “我肯定没见过啊,我天天连师门都不出的。” 台下议论纷纷,根本没有打乱沈钰心中的剑术。他舞剑时轻时重,看似没什么杀伤力的招式却逼得对方步步后退。 简练的剑式竟然与繁重的杀招达到了同样的效果。沈钰的这些剑术确实是这些门派弟子没有见过的,不仅他们没见过,江湖上目前也没有任何一种剑术能即简洁,又发挥得出如此功效的。 这也不能怪他们,这几招是沈钰自己基于基础剑式改编而成的,他亲切地称它们为“剑式五”,这就说明还有剑式一二三四排在前面。沈钰虽然对研究剑式的想法层出不穷,但对待名字却一点精力都不想分给它。 剑在沈钰手中仿若游龙,轻快地流转着。漫不经心地部署每一个动作的力量和角度,却能达到最完美的效果,这是对剑恐怖如斯的掌控力才能达到的状态。 对面的剑笔直地就要刺过来,沈钰终于等到了他这一步,他一转剑锋就抵住了对方的剑,随后手腕一转,两个剑一同旋转了一圈,对方的剑脱手落了地,他顺着旋转的方向就绕到了对方的身后,一柄剑横着抵住了对方的脖颈,以此结束了这场酣畅淋漓的比试。 对方输的心服口服。他是最直接感受这种力量的人,比下面观战的人更加直观地认识到沈钰的实力深不可测,他所接触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虽然不清楚沈钰的实力,但他却很明确,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他根本毫无胜算。 沈钰拾起对方的剑,交还给对方,“承让。” 对方接过剑之后,互相行了礼,就下了台。 而在酒楼里的周不念恰巧将这些尽收眼底,有几刻也看愣了神。照理说他作为一个将领,见过的高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武艺高强的人,但很奇怪,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沈钰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深陷进去。 “别看了哥,能不能好好吃饭了。”在一旁的李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几次每次抬头,看到的几乎都是周不念的侧脸。 周不念也意识到了这很失礼,于是说道: “咳……抱歉,你继续说。” “说什么说,是我在问你,这菜好不好吃,你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 沈钰一场比拼下来,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别人心中成为了一个多么强劲的对手,多少人试图从他的身上找到弱点,他对这些没有概念,也不在乎,他根本不是抱着拿到一甲的想法来到的这里,他只是痴迷这些剑术而已。 自从第一次上台之后,现在已经过了好几轮了。毕竟这么多人,当然不能每次都像上一次那么走运刚好轮到了他。 他等了很久,台上的人在选好一个人后,突然周围原本雀跃的人群就安静了下来,沈钰心头一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好不容易终于抢过了这些人,他容易吗! 竟然大家都不敢挑战的人,那一定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可能赚了! 他带着这种雀跃的心情走上了台,彬彬有礼地向对方行了礼。 台下几个门派的子弟聚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算了,不知者无罪,也就他敢上这个台了。” “可不就是,上了这个台,那不就是存心跟江阔作对吗,自找苦吃。” “话说这傅映潇真是自找没趣,他还真敢来参加群英盛会啊,也不怕丢人。” “这要是在盛会上对上江阔,那可真是……” “行了,看戏看戏。” 沈钰已经与对方交了几次手,深觉对方绝不是等闲之辈,沈钰甚至拿出了五成的功力才能与他周旋。 “这真是太值了。”沈钰趁着空隙嘟囔道。 “阁下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很好的对手,你很强。” 对方似乎有点愣住了,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多谢夸奖。” 二人的剑相互交错着,剑气与风融合在一起,习习吹来,却感觉不到任何凌冽,吹得人很舒服。台下的人却看得眼花缭乱,他们二人速度之快,动作之简练,一不留神一招就过去了。 几回合下来,那人也渐渐地招架不住沈钰势不可挡的攻势,很快就处在了劣势,沈钰找准时机,两招下去,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比试。 他收起剑,走上前与他行礼,“承让。” “哪里是我让着你,分明是你在让着我。”傅映潇的嗓音冷清,又带着点柔和,说话间不自觉地微笑。仿佛对任何人都是这般温柔,因此成了一种习惯。 沈钰伸出手:“我叫沈钰。” 对方回握住他的,就是这样清瘦的手腕刚才挥舞着剑,每一招都简洁有力,回道:“傅映潇。” “后会有期,映潇兄。” 二人相视一笑,转身下台。 沈钰这回真的是过了瘾,坐在江边的围栏上,决定先暂且安安分分地做一个观众。他这边看得正入迷呢,不知是谁突然伸出一只手,在沈钰身后用力一推,毫无防备的沈钰,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摔出了围栏,直直坠向云曲江。 周不念与李清刚吃完饭,正准备起身离开,周不念拿起酒,无意间余光瞥见了这一幕,急忙说了一句,“你先走。” 然后利落地从厢房的窗子一跃而下,李清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周不念借着房檐一跃,在空中横越过街上的人群,一着地便翻过围栏跳了下去,有力的手臂一把揽过坠落到半空的沈钰,一同落在了云曲江的一艘客船上。 眯着眼休息的船夫也被一惊,好像是从天而降的一笔生意将他砸醒了。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章 周不念抬头望着一个方向,手还紧紧搂着沈钰的腰没有松开。 沈钰见状,试图从他的禁锢中逃出来,动了动发现无果。周不念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手臂的力量极强,沈钰无法,见他也没有松开自己的意思,于是伸出手捧住他的脸转向自己。 沈钰的眼睛盯着周不念的,一字一字地轻声说道:“周将军,你是要我以身相许吗?” “……”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其实严谨一点来说是周不念单方面的套住了对方,反应过来这一点后,他立刻松开了手。 “失礼了。”说着就退后一步,还给了两个人一段非常严谨的社交距离。 船夫刚刚看着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躲在船篷后方没敢来打扰,现在回归了正常,于是才敢走上前询问:“二位,我们这就出发了。” 周不念冲他点头。既然借用了人家的船,自然不能白借。 船夫抄起竹竿,一晃一晃的推着水就驶在了云曲江上。 来都来了,反正也不回去了,沈钰干脆就坐下,欣赏着云曲江的风景。刚才他光顾着看剑术去了,没注意到原来云曲江上的桂花也开得正盛。星星点点的黄色,不会太过明艳,也刚好足以点缀这百花凋零之后冷清的秋天。 周不念随着他坐下,二人同时开口道: “谢谢你。” “对不起。” 沈钰将视线从赏心悦目的桂花上移到一个对于他来说不怎么赏心悦目的脸上,“对不起?我没听错吧?您周大将军还会说对不起呢?你不是天上地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可小心点,小心我‘恃强凌弱’。” 他从小骄纵,绝不接受一点委屈,有仇必定当场解决,绝对不留隔夜仇。这一点他哥哥相当头疼,在如此严厉的家风下长大,也丝毫没有影响沈钰的自由生长。 当时他因为担心阿真,也就没来得及与周岩算这笔账,但他可没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那天的事,确实是我不对。这些年,江湖上嚣张跋扈的子弟实在太多,我当时看到那个老人被你按在地上,以为你与他们一样,没管太多,就想着先拦下你。我为我对你的偏见,向你道歉。” “那天,还打碎了你一坛酒。”周不念回首,拿起身边从酒楼里买的酒,“这个赔给你,别生气了,行吗?” “……啊?”沈钰被他一句又一句的真诚砸的晕头转向,他做的是跟周岩唇枪舌战八百回合的打算,而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倒是真打得他措手不及。 “可以原谅我吗?”周不念十分诚恳地又重复了一遍,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沈钰跟他大眼瞪小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与前几日那个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上来不管青红不管皂白的那个自大的将军竟然是同一个人。 沈钰虽然记仇,但是十分讲道理,面对周岩的道歉,他也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四处乱看,又看回那举在半空的酒,伸手接了过来。“哎呀,行了行了,我又不是那种记仇的人,看在酒的份上,原谅你了。” 周不念轻笑。 那双方才拿剑的手现在正拆着酒壶上的封装,随后倒了两杯酒,他拿起其中一杯,推到了周岩的面前。 沈钰平生最爱两样东西,一是剑术,二是美酒。这两样东西可以堪比是他的山间明月,江上清风,光是看见就令他身心愉悦。 沈钰拿起自己的那一杯,举向他,“周将军,既然如此,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在下沈钰。我二十岁生辰在来年的春分,所以还没有取字,你就叫我沈钰就行了。” 周岩举起酒杯与他的碰到一起,“周岩,周不念。” “不念……。”沈钰回味着这个名字,转着自己的杯子,问道:“是没有杂念的意思吗?” 周岩回道:“是不受制于杂念的意思。” “好名字。” 江面平静似水,只有移动的船划开圈圈涟漪。和煦的风吹动江边的树,吹落朵朵桂花,被风席卷着不知落向何处。 沈钰将目光移到江边,饮尽杯中酒,感叹道:“这桂花树真美。” 周不念看着沈钰的侧脸,几缕发丝垂落在他的脸庞,于是他抬起手,拿起酒壶,又给沈钰倒了杯酒,说道:“刚刚那个人,你要小心。” 沈钰顺手就拿起来喝了,“放心吧将军,我有数。” “二位客官,我们到了。”船夫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沈钰被那人推下河坝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刚开始还没注意到这些,这坐了一会儿,他明显感觉到脚踝处传来的刺痛。疼痛愈演愈烈,一阵阵地传来,但他也没把它当在心上,权当这是个小伤。 他刚要起身,就被率先站起来的周不念按住,看着他转身去付了船钱,然后率先到岸上,再回过头,向沈钰伸出手,拉起他。大部分的力量都来自周不念的那只手,沈钰轻易地就被带到了岸上,根本没出什么力。 周不念什么都没说,但感觉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沈钰实在想不通,在船上的时候,他明明只喝酒来着,什么时候注意到的?不禁感叹这可怕的洞察力…… 从云曲江一路向上,来到了南城的城门处,从城门向外看,是一大片郊区。原本从城南进入的人就很稀少,又接近傍晚时分,更是没什么人在这里走动。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将军,没有你的话,我现在就成落汤鸡了。我的旅店就在前面,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沈钰显然已经把有人想对他下手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但周不念还是不放心,“我送你回旅店,然后我再走。” 沈钰看着他,玩味地说道:“周将军,你担心我啊?” “嗯。” “……” 沈钰原本想撩拨他一下,让他知“难”而退,好趁着天黑之前赶紧回去。谁承想这周岩竟然这么一本正经地真诚,眼神坚定地一点不给他拒绝的余地,打破了沈钰的所有常规。 周不念一旦做出了决定,认准了一件东西,就执拗的可怕,几乎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但好在他是一个严守规矩和礼法的人,否则这样的人其实是非常可怕的。 “我说将军,你真的不用送我回去,万一我要是金屋藏娇的话,你撞见了多尴尬啊。” 沈钰还是想挣扎一下,万一成功了呢? 周不念刚要开口,就看到一个人走向他们,这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果扔到乞丐堆里应该也能完美地融入。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沈钰面前,颤抖且干瘦的手向他举起紧攥着的花。那花被攥得很紧,根茎不堪重负变了颜色,但花应该是因为刚采摘下来没多久,依然保持着欣欣向荣的状态。 沈钰:“……”原来报应来的这么快吗? 周不念看看这个男子,又看看沈钰,问道:“藏娇?” “将军,你听我说,我真不认识他,这位仁兄,虽然我知道我玉树临风,才貌双全,但你也不能……” “不对。”沈钰的话戛然而止,他刚才被这位仁兄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动作一惊,现在仔细一看,发觉到一丝异常。 那人摇摇欲坠,周不念也察觉到了这点,不自觉地把沈钰挡在身后。看到他即将倒在地上,才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这个陌生男子,把他放平在地上,手指探了探他的脉象,冲沈钰摇摇头。 沈钰抬手颌上了他的双眼,“抱歉啊仁兄,我刚刚乱说的,你别介意。” “这里有伤口。”周岩说道。 这位仁兄胸前的血迹,有些已经彻底干涸,混在他破旧的衣衫中,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越靠近伤口处,颜色越鲜红,十分触目惊心。 沈钰轻轻地翻过他的身体,冲周不念说:“将军你看,伤口并没有刺穿背部,而这个痕迹无疑是剑伤,如果一柄剑捅进一个人的胸膛,一般留下的都是贯穿伤。毕竟使剑的人若真想杀了他,不会控制自己手上的力度,一剑刺穿下去才能确保这个人彻底活不成,甚至还有可能在刺穿之后深入几分。” 沈钰撑着下巴,“可什么情况下,才会这样呢……我不觉得是那人手下留情了。” 周不念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紧握着的花,说道:“这种花在城内不常见,他从城外来,应该是从郊区采到的这种花。他带着这么强大的执念,从城外郊区走这么远也要把这些花带回来,这应该就是他想带给我们的线索。”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杀他的人有可能还潜伏在城外?” 周不念点头,“很有可能。” 沈钰起身就要走,周不念赶忙拉住他:“你去哪?” 沈钰不解,明明是周岩自己说的城外有线索,不去城外还能去哪,“有线索当然要查啊,这位仁兄既然选择把线索交给我,那我肯定要给他一个交代啊。” “你知道在哪?” “……不知道。” “城外的路你不熟,我跟你一起去。” —— 沿着城南外的路走向郊区的大片森林,路变得越来越窄,地却逐渐宽阔,草木互相接壤着,一眼望不到边。 周不念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领路的人停了,沈钰自然也停了下来,并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歇会儿吧,我累了。”经常打仗的人,几天几夜都不合眼的日子早就已经是常态,任何人可能都会说累,但周不念绝对不会,很多人依靠着他,他也要保护很多人。 沈钰当然不会为难他,是人就会累,累了就休息嘛!他找了一个比较平坦且大小合适的石头,简单地吹了吹,冲周岩喊道:“你坐这歇会儿吧。” 周不念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走过去,拉过沈钰的肩膀就将他按在那个石头上。 沉默地站在他旁边。 ……沉默,沉默,持久的沉默。 周围的气氛可以说是非常尴尬了,连路过此地的兔子,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气,选择绕路而行。 沈钰决定打破当前的沉默,于是开口道:“周将军,你还怪怜香惜玉……啊不是,你还怪贴心的。我的脚没事,这都是小伤。” 周不念显然是不信的,不为所动。 沈钰试图缓解现在的尴尬,“真的,将军,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被这点小伤击垮呢,不信你看啊。”说着就站了起来。 “唉!”周不念刚要出手去拦,但沈钰速度之快,周不念的手连他的衣角都没拉住。 沈钰就已经轻而易举地跳上了上方的树杈,并且在树上冲下面的周不念炫耀道:“我都说了我没事的,这次你相信了吧。” 沈钰虽然对伤的程度了解的不够透彻,但自己的实力他还是很清楚的,他回味着自己刚刚的轻功,非常满意。可俗话又说,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打脸哪个先来,沈钰今日便领教到了,他们是同时来的。 他站在树上,不经意间看到了什么,一个不留神就没站稳。若是平时,他很快就可以恢复平衡,但今日,脚上的伤非常适时地疼了起来,于是一下失去平衡的沈钰,从树上非常狼狈地摔了下来。 预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却被一股坚实的力量接住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周不念的臂弯。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 “逞强。”周不念略带严肃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沈钰把脸一挡,叹气声从手指间的缝隙中溜出,心中默念,只要自己看不见他,他就看不见自己。 闷闷地在周不念肩头说道:“好了将军,我都丢人丢到家了,你确定还要对我进行惨无人道的羞辱吗?” “……” 从发生到接受这件如此丢脸的事,沈钰只花费了片刻的时间,反正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周不念知,还不算太糟糕。想到这,他才把手逐渐放下来。 他一抬头,就正好对上了周不念的眼神。 “将军,你听我狡辩一下,我的轻功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我之所以掉下来,是碰巧见到了远处有些不寻常,然后一个不留神,一个不小心,一个没站稳,才摔下来的。” “嗯,有什么不寻常。”周不念先是肯定了他的狡辩,才继续询问他所看到的线索。 “在西北方向,有一棵枯死了的树。这个季节的树上基本都是落叶,要么是黄的,要么是红的,还没到全落光的程度。而那棵树上却一颗叶子也没有,这很奇怪。” “去看看。”周不念把怀里的人圈的更紧了些,然后朝西北方走去。 沈钰看他压根没有放自己下来的意思,就急了,“将军,我可以自己走,你放我下来。” “别乱动,你的脚都肿成那样了,若是再走过去,别说查案了,一会儿你站都站不起来。你有什么数,你连受在自己身上的伤你都没数。” 周不念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训斥之意,他的声音平稳,音色低沉,沈钰在他怀里,又靠近他的脸,这话就像是贴着他的耳边说的。不知道是有什么起效了,沈钰摸了摸耳朵,也就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随周不念抱着。 换做以前,依着他的性子,从没有善罢甘休的时候。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出奇的安静,这若是让他的哥哥沈舒知道了,定要大为震惊。 —— 他们朝着那棵树的方向走去,沈钰在周不念的怀里,除了周不念的脸他什么都想看。四处乱看的时候,沈钰那像猫一样的的洞察力,即使就一瞬,他也察觉出远方有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将军,你相信我吗?”沈钰无来由地突然说道。 周不念迟疑地说道:“我……” 其实周不念犹豫也不奇怪,他一旦相信一个人,绝对放心把自己的所有都交付给他,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十分慎重的承诺。 沈钰被他认真思考的样子吓到了,“我就随便起个头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于是周不念问道:“怎么了?” 沈钰指着远方的一片木丛,说道:“那个地方不对劲,你看,那的草比别处的低,吹起风的时候,也没有草跟着被吹动。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地方有古怪,但没有证据。” 沈钰环着周不念脖颈的手收紧了一些,晃了晃周不念,“去看看吗将军?” 周不念没回答他,只是朝那边走着。谁知刚走了几步路,突然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他察觉不对,沈钰也察觉到了,周不念把他慢慢地放下,蹲下身把覆盖在上面的一些枯叶拨开,发现这是竟一个女子的尸体! 这女子死状可以用惨烈来形容,胸前的伤口狰狞可怖,是一道极长的剑伤。周不念边翻过她的身体边说道:“得罪了。” 伤口一直贯穿到背部,大部分的血已经凝固了,应该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钰在周不念后方说道:“你说杀害她的人与杀害那位仁兄的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周不念:“有可能,你的直觉挺对的,你看。” 周不念指向女子尸体后方,远处的一片野花,与那位仁兄手里攥着的完全相同。顺着野花生长的痕迹望过去,这条路一直通向山后方的方向。 他们朝着这个方向走去,正是沈钰发现的那棵树的方向。 沈钰说的没错,这棵树整体灰白,树枝上一点叶子都不见,可以说是死的很彻底了。周围被灌木,野花野草包围着。野花散落在这附近,点缀着这片绿色的草地。 周不念走到这棵树面前,他慢慢地放下沈钰,一起查看这颗树。 周不念在树身侧面发现了一处剑痕,对沈钰说:“这有一道剑痕,剑痕处的树木已经开始逐渐腐烂了,这应该就是导致整棵树枯死的原因了。” 沈钰连忙凑过来,观察那个剑痕,剑痕整体呈紫色,以它为中心开始腐烂,向整棵树散开。但腐烂扩散的还没那么快,整棵树只是刚开始发白。 沈钰道: “这是毒龙。单纯的一剑不会导致整棵树都枯死,只有隐曜宗中长寂的毒龙才能做成这样。传闻中,它原本存放于一处隐蔽的沼泽地里,由于具有毒性,因此成为了禁剑。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它在何处,更不会有人去使用它,直到两年前,毒龙才再度问世。” 周不念:“两年前?是隐曜宗的人找到了它?” 沈钰:“对,长寂当年带着毒龙,回到师门,亲手杀死了他的师父。” 周岩又回想起这两个人身上的剑伤,“如果真是毒龙杀了他们二人,那他们体内的精气就不是自然散尽的,而是被抽离的。” 这是隐曜宗最早抽离精气的方法,刺破他人的穴位,逼精气外漏,再运转到自己体内。 沈钰思考片刻,说:“这长寂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好在武功还算强,就算是为了精气来的,肯定会做好充足的计划,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更不会想不开,留下个剑痕——整么大的破绽,等着我们找上门来。所以这个剑痕到底是怎么留下来的?” 周不念起身,“不管怎么样,我先找刑部的人把尸体运回去。你在这坐着,我去附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可能你们没有这个机会了。”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远处浓密的森林后方传来。 一把剑骤然飞出,剑身映着银白的光,刺破空中的风,直奔沈钰和周不念。 但沈钰和周不念哪是会站着让他们打的人,二人反应迅速,向两个相反方向躲避开。那剑就牢牢地扎入进了二人刚刚站立的位置,深入土壤足足几寸。 那人从树丛中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手下。他一伸手,剑就回到了他的手上。 “我劝你们啊,趁早投降算了,我也好交差……”他沉浸在自己的威严里,根本没有把沈钰和周不念放在眼里。纯当他们是官府派来查案的普通官兵,想着好好装一把大的。 沈钰和周不念就静静地看着,也猜到了个大概,这些虾兵蟹将应该是那批人留下来不让事情暴露的,好巧不巧让他们两个遇到了。 沈钰冲周不念抬头问道:“将军,你有见过送上门来的线索吗?” “你左我右。”说完又迟疑了一下,补充道:“你也别太用力。” “放心吧将军,我好得很。”沈钰何止好得很,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亢奋。 “所以啊,你们……”话还没说完,沈钰和周不念从两个方向直接包抄了他们,两个人虽然认识没多久,但却十分默契。 沈钰抓住对方的手一扭,那人的剑随之落地,另一只手试图制服对方,后方的人正想趁这个空隙攻过来,却被周不念迅猛的一击,击倒在地。 他们的动作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手下留情,二人甚至连剑都没拔出来,眨眼间的功夫就拿下了他们。对付他们几个,赤手空拳完全够用。 沈钰打完了还不忘吐槽一句:“……怎么没一个能打的。” 那带头的人肉眼可见的慌了,颤颤巍巍地握住自己的剑,做着最后的挣扎,可能是企图用威胁战胜他们,如果忽略他两只手都压不住的颤抖的话。 沈钰看着他,觉得又荒谬又好笑,藏不住一点事,这个贱今天非犯不可,绝不错过任何机会,也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他戏谑地说道:“我劝你啊,趁早投降算了,我们也早回家。” “……” 于是,一阵哀嚎响彻山野,冲出层层森林的阻拦,在夕阳里散开。 沈钰转身拉起周不念的一只手,与他击了个掌,那双形似桃花的眼睛迎着夕阳,饱含笑意,“我们俩干得真是漂亮!” 一阵微风带着他柔软的发丝,轻抚过周不念悬在空中的手,吹向少年人在晚霞余晖下被映得发红的脸。 —— “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们了。” 周不念把这一众人交给刑部的人,然后与他们交代事情的经过,和一些重要的细节。沈钰就在旁边静静地坐着,像是个极美的瓷器。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钰虽然看着安静,愣愣地坐在那里,但是他的思绪没有一刻是停下来的,周不念那边刚结束,朝他走来,他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眼神坚定地看向他说道:“将军,我有个猜测,隐曜宗发展正盛,到如今,正是需要大量精气的时候,他们又不傻,聚气石获取的精气远比这种方法多,没有道理放着一条大道不走,偏要去挤那个独木桥。但如果一件事情需要回到原点,有可能是要寻找什么新的东西,才不得不回到最原始的方式再次进行发掘。不管他们想做什么,但这一定是比现在更可怕的事情。所以……” 沈钰一个激动从石头上站起来,脚踝处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刺痛,剧烈到他根本无法忽视。甚至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险些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好在周不念眼疾手快,坚实有力的手臂再一次托住了他。 “好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沈钰还想说些什么,刚张开嘴,周不念就抢先他一步说道,“我送你回去之后,就随他们去刑部,晚些时候,我去旅店找你,跟你讲进展,如何?” “……”这一番无懈可击的计划,沈钰甚至找不到创造漏洞的机会。 —— 周不念跟刑部的人借了匹马,送沈钰回了旅店,之后他转头就去了刑部。 一路上,天色渐渐黯沉下去,久安城里的灯火逐渐亮起。这一刻竟比黄昏的时候还要亮,周不念看着一盏盏暖黄色的灯,处在这灯火阑珊里,他总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但马不停蹄地奔走,他也没有空闲去细想。 周不念的马在刑部大门前停下,在这歌舞升平的美好夜晚,有人夜夜笙歌,有人在点灯熬油地加班。刑部竟然能为久安城的灯火贡献一份力量,差不多就是拜他周不念所赐了。 初秋的夜晚已经开始凉了,周不念搓搓手,试图让刚刚因为握着缰绳而冰凉的手变得暖和一点。当他的右手触碰到左手的一瞬间,那阵柔软的触感仿佛依然没有消散。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冷冽的秋风灌入到体内,压下不知名的一股火。 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 刑部的侍卫压根没想到周不念竟然会来,赶忙出门迎接,将周不念请进门,一路带到关押犯人的房间。 里面的人正审问着,见到周不念进来也是不知道为什么。照理说,周不念不需要亲自来审问的,他把人交给刑部,审问的事情自然就交由刑部的人负责。 所以无一例外,审问的人也是懵的。但在极高的职业素养下,他们尽量不会表现出来,如果实在控制不住,就尽量减少惊讶的时长。现在的状态应该已经来到了后者。 “啊?啊……周将军,您坐。”审问的人反应过来后赶紧手忙脚乱地起身让座。 周不念单手解开自己的披风,随便抖了几下就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越升越高,天越黑,衬得它的光越明亮,周不念说话的语气不自觉的比平时快了点儿,对他们说道,“不用了,你们坐吧。我问他几个问题就走,剩下的你们接着审。” 周不念双手抱臂,双脚微微分开站立着,坐在桌子后面的审讯人只能看到他的侧影,他们却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感,即使他现在只穿着一袭常服,只是站在那。 周不念开口,向对面被铐起来的人问道:“隐曜宗想要什么?不惜让你们重新使用这种方法也要寻找的东西是什么?” 对面那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满脸写着不屑二字,轻飘地说道:“不知道。” 周不念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抬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在旁边坐着的审讯的人也被吓了一跳,传闻中都说周岩为人彬彬有礼,十分亲和。谦谦君子的形象声名远扬,深入人心的时间太久,反倒让他们忽略了这个人本是战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将军。 他的手劲想单手折断一个人的颈骨完全不成问题,但现在周不念现在要从他的嘴里问出答案,因此手上控制着力度。让他即能感觉到窒息,又不至于立刻就丧命,这种在生死之间反复折磨的感觉,倒是比直接的死亡更具有威胁性。 那人的脸逐渐涨红,周不念具有侵略性的眼神看着他逐渐布满血丝的瞳孔,但仿佛直接看到了他的心底里,让人后背发凉。 他冷淡地对那人说道:“我没空跟你废话,说,还是不说?” 被掐住脖子的人没法发出声音,只能一个劲地眨着眼睛,于是周不念放开手。突然涌入的空气使他剧烈咳嗽起来,但却还是贪婪地不肯放过这久违的自由呼吸,每吸入一口都恍如隔世。 周不念在一旁,慷慨地等他咳嗽完,然后慷慨地说道:“说吧。” “……咳咳……隐曜宗……通过收集到的精气使用高级的禁术和兵器,虽然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相同的,掌握的功法也都是暂时的,因为这些精气不能留在体内。但如果这些精气能存在于体内呢,让它与身体共存,不会相互排斥,也不会损害我们的身体,那时……就能彻底掌握一门功法,不再受到精气的限制,然后……为所欲为。” 他说着,那眼神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的将来一样痴迷,失神。差点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 周不念很恰当地打断了他的出神:“行了,就你们啊……别做梦了。” “……”那人感到很愤慨,却不敢说,只能在内心里骂骂咧咧,还不能表现在表情上。 “既然你们是这个目的,那使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对你们有什么好处?这种方法收集到的精气不仅有限,还需要进一步精炼,你们绝不会毫无理由就选择这种方法。” “……”那人似乎是觉得这件事情不能说,因此犹豫着没有开口。 周不念正低垂着眼准备听他说,发现这一阵沉默后,抬起眼看过去,对面的人立刻就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凉,不受控制地咳起来,然后断断续续地说道:“聚气石……只能收集精气,但是我们偶然发现脉气与精气之间也存在某种关联,这种关联可能会实现我们的目的,于是宗门里的人才开始用这种方式……一同收集脉气和精气。” 他的声音逐渐嘶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们这一趟的行动也是如此,原本只盯上了那男的一个人的精气来着,突然半路突然蹦出来一个女人挡了一下,才导致老大那一剑留下了痕迹,不然事情哪会变得这么麻烦。” 在他一大段的供词里,周不念提炼出重点:“所以确实是你们杀了他们两个人,” “我们当时可没想杀她,是她自己找死,非要冲上来,挡在了那男的前面。死死握着我们老大的剑不松手,我们老大也成全他们,既然想死,就让他们死在一起。转念一想,反正杀都杀了,就把精气一起带走,谁知道那女的是个青楼女子,真是白忙活。” “你们怎么知道她是青楼的女子?你们最初不是只盯上了那一个人吗?” “我们不知道,但她的精气十分混杂,这不是青楼女子,还能是什么。就她那种成色的精气,她死了我都不想要。真是倒霉,以为把他们的尸体都扔远了就能撤了呢,谁知道这货留下来的痕迹还挺麻烦,就得派一群人在那守着,最后还被抓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晦气。” 周不念抬手就是一巴掌,硬生生把那人的脸扇到了墙上。 那人被打得发懵,不可置信地说道:“卧槽……我这不是交待了吗,你打我干嘛?” “我可没听见有人在说话。” “你……” 说着周不念又打过来一巴掌,不紧不慢地说:“行了,不用说了。” “……?” 周不念不再给他一个眼神,转过头对审问的人说:“我问完了,剩下的交给你们,辛苦了。” 审问的人连连说:“不辛苦不辛苦……” 周不念向他们点头示意,随后离开了那间审问的屋子,正欲离开去找沈钰,突然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一阵阵低沉的哭声。周不念沿着墙壁上的暗光,走进隔壁的屋子,一个微胖的,圆圆的身影正趴在那两具尸首旁抽泣着。 他猜测到,应该是来认领这位仁兄尸体的,就走上前,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头:“节哀。” 忽明忽暗的烛光照亮一处,却不能照亮整间屋子。光是很脆弱的东西,一旦遮挡,就会形成阴影。 那人泪如泉涌,声音低沉,嘴里依然念叨着一个名字,身体弯下去几乎要趴在地上。 周不念不忍打扰他,一直在旁静静地等着,直到那人终于直起腰,他才开口询问:“您贵姓?” “免贵免贵,我就是个卖菜的,姓孙。” “孙老板,能跟我说说,您与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吗?”周不念觉得这么突然问很唐突,于是解释道:“孙老板,您别误会,我们这个案子还有些细节没有头绪,所以我想从您这多了解一点。” 他连连点头,只要是能抓住杀害他们的人,他什么都可以说,“王二跟我一样,都是在东街那头卖菜的,一年到头也就赚点辛苦钱,勉强能生活罢了。我们两个虽然只有卖菜的时候摊位挨在一起,但这人没什么心眼,干什么都老实忠厚,都说同行出冤家,可他却对我特别真诚,久而久之我们两个也就熟络起来了。” 他说话间,拉起王二早已经僵硬,带着灰白颜色的手,“有一日他突然来跟我说,他爱上了一个姑娘,要娶人家。我当时也替他高兴,可后来才知道,他看上的竟然是个青楼的女子。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攒钱,准备为那姑娘赎身,然后娶她。街里街坊都说他疯了,竟然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做到这种程度。” 一个卖菜的如此绝决地一定要娶一个青楼女子,与他白头偕老,如果不是疯了,那就是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谁会相信他真心爱她?此事一出,王二在众人眼中转瞬就成了一个下流肮脏的人。 “官爷,像我们这样的寻常人,这辈子要攒够百两白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没成想,他真的攒下了五十两银子,之后,他带着钱,去见江姑娘,却每次都魂不守舍地回来。一次两次三次,我怎么劝,他都听不进去。我还以为是他太固执了,认定了一个人,付出全部他都愿意。” “直到那天我帮隔壁赵哥去那个酒楼送菜,看到江姑娘就坐在仓库后门的台阶那里默默地流泪。我当时也是没想通,本来王二要给她赎身的,她非但不感激,还把王二往外推,现在哭什么呢?” “我当时为王二感到不值得,说的话还挺难听的,但现在想想,我自己也觉得难以启齿。所以后来一个姑娘扇了我一巴掌,一点都不冤枉。她说……” —— 女子飘逸的衣袖比她的话先打入两个人之间,一掌扇了过去,“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评论别人的痛苦!在这青楼里的所有女子,没有一个是卑微低贱的,她们都在坚强地活着!你没经历过这些,又凭什么指点别人!” 江姑娘本来抹着眼泪的动作骤然停下,赶忙上去拦住那姑娘,她知道她这花魁姐姐的脾气,若是不拦一下,就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了。 “你别拦我,你明明也爱他,凭什么让他们这么说你,王二的爱值钱,你的爱就卑贱吗!” —— 他的声音越来越沉重,眼泪止不住地流,“那一刻,我才明白,因为江姑娘不想让王二一辈子都被别人戳脊梁骨,所以才推开他。我才明白江姑娘为什么哭,明白王二为什么每次都失落地回来。说来可笑,我当时竟然还劝他们分开……” “这次出去,他特别高兴地过来跟我说,说江姑娘愿意与他一同去城外进菜,我也替他开心,这还是江姑娘第一次正向地回应他。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又点了点他攒的那些银两,其实,他每天都会数一遍,连我都知道他现在已经攒了六十八两了。” “可是……怎么就成了这样……” 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 寂静无声的夜里,月光倾泻而出,带给大地阵阵凉意。不懂离别愁绪的凉风吹过,吹落了眼泪,吹散了话语,吹起了沈钰的发丝。 他靠坐在床头,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起来。只能越过床头看着窗外的璀璨灯火,匆匆行人,从万人空巷看到寂静无声。街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少,甚至连亮着的灯都逐渐熄灭了。街上没得看了,就开始抬头盯着月亮看。 周不念只有一个口头承诺,但沈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确信他一定会来。 “这天上怎么连朵云都没有……今晚的月亮还挺圆……之前的月亮有这么亮吗?”沈钰百无聊赖之际已经试图通过自言自语,胡说八道的方式来消磨时间了。 “这月亮……还真挺好看,古人怎么说得来着,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我靠!” 窗沿上方突然出现一个脑袋,发丝自然垂落下来,刚好挡住了月亮的位置。猛然出现在沈钰眼前,给沈钰吓得够呛,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周不念从窗沿上下来,利落地进了屋,还顺手把窗户关上了,阻断了悄悄溜进来的风。 “周岩!你知道门的作用是什么吗?是人,物,车用来进出的通道!是可以走的,从门进入到屋内不犯法。咱们俩清清白白的,你干嘛大半夜的从窗户进来,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来找我偷情的!” “……抱歉来晚了,吓到你了吧。原本可以趁着宵禁之前赶来的,但是突然有点事耽搁了。这个时辰,各家各户,酒楼店铺,都关门了,所以迫不得已只能走窗户了……” 周不念从刑部出来的时候,就知道已经不早了,沈钰不知道宵禁因为他对久安城不了解,但周不念生在这长在这,周家又家风严密,久安城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规矩,他比谁都清楚。 精明如周不念,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是他在战场上多年的生存经验。替换的方法总是会有的,但他答应了沈钰……思考片刻之后,周岩非常清晰且有条理地选择了亲身前去。 他第一次破规矩,没什么经验。骑上马,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发不可收拾。 “哦……害,没事,我也没有被你吓到。”沈钰面不改色的说着,“但你们这里规矩真多,我第一次听说晚上还有宵禁的,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夜色,你们久安城的人也太无趣了!” 周不念半跪在沈钰的床边,说道:“我看看你的脚。” “不用不用将军,我没事。”说着就去拉周不念,“你别跪着啊,地上多凉,坐下说。”还特别贴心地让开了自己身边的位置。 “我看看,再跟你讲审讯的结果。”他不为所动,不急不徐的嗓音仿佛有什么法力,让沈钰无从招架。 于是沈钰向上撩了撩自己的衣摆,露出白皙的脚腕,让脚踝处的红更加触目惊心。他心虚地扭过头,若无其事地想看看窗外的月亮,却发现窗户竟然被关上了。 周不念的手常年拿着兵器或者缰绳,却丝毫没有被风雪摧残的迹象,骨节分明,强劲有力又温柔似水。 他从怀里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药,挖出一点在手上揉开,轻轻地附在了沈钰受伤的脚踝上,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让沈钰倒吸一口凉气。 于是周不念手上的动作一顿,深吸以一口气,才又重新附上去,“知道疼还不自己涂点药。” 看着越揉越红的那片皮肤,周不念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能忍到现在还不自己上点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路过药铺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进去了。 周岩平时领兵打仗,经手的要么是长矛,要么是刀剑,最次也是缰绳,对于这些东西,力度都是越重越好,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效果。而面对沈钰纤细的脚踝,他从没想过自己手上的力度也可以这么轻。 “……”沈钰无可辩驳,四周看无可看,最后他只能将目光落在周不念低着的头上。 周不念手上没停,一边给他揉着脚踝,一边给他讲他目前得到的线索和推测。 沈钰脸上的表情随着周不念提供的线索越多而逐渐变换着,逐渐从洗耳恭变到忍无可忍,“他们还蹬鼻子上脸了,当我们江湖没人了吗?真是嚣张得没有底线了……” 李清应该能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周不念想到。 他将药揉开之后,冲着红肿的地方吹了吹,然后继续说道:“过两日审讯全部结束之后,刑部会上奏这件事,朝廷应该也会有所行动。” “你说脉气与精气之间的联系会是什么呢?到底什么样的方法,能让本应消散的精气留在体内呢?”沈钰的想法跳脱的很快,总是能想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创造出那么多独特的剑术。 他又想到了什么,激动地说道:“那这种方法是不是也能用来提升原本的修为呢?” 他一激动脚就不受控制的动起来,周不念用手托住,不让他的脚落在地上,“不是没有可能,别急,都会知道的。”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出来,沈钰可能会觉得这人是在敷衍自己。但从周不念的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觉得他是认真的,非常真诚。 “那人还交代说,长寂原是为了夺取精气才出手杀那位仁兄,哪知那姑娘突然冲上前去,将他护在身后,那一剑才刺偏了,留下如此破绽。依他所述,应该是那姑娘挡在前面,长寂那一剑先穿透了她的胸膛,才刺向那位仁兄。但她死死握住剑不放,才为那位仁兄争得一线生机。” 沈钰接上他的话,“所以,那位仁兄才会把线索带到我们面前。” 周不念点头,“嗯。” “她连命都可以不要……那位仁兄是她什么人?” 周岩斟酌道:“心上之人。” 熠熠的光,就像夜晚的月亮,周围越黑,那一缕光越明亮,即使窗户紧闭,也会有稀稀疏疏的几缕从缝隙中穿进来,那是平凡的事物努力生长的痕迹,是不凡的杰作。 周不念轻轻地把沈钰的脚放到床上,好像拿起放下的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把消息带到了,心里盘算着回家怎么解释,起身说道:“差不多了,我走了。” 沈钰一把拉住他的手,“诶!等等,你不会还打算翻窗户走吧!” 周不念愣住了,说:“楼下的大门已经落锁了。” “所以你干脆在我这住下啊!”沈钰真是想不通,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想不明白呢? 很简单的逻辑,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一切都那么自然,顺理成章。但周不念总感觉哪里不对……他好像知道自己忘记什么了,虽然为时已晚,已晚,已晚。 “将军,虽然我不是很理解你们的宵禁,但人不能这么死板嘛,要知道悬崖勒马,及时止损,回头是岸!”他在床上向里面挪了挪,把旁边的位置让出来给周不念,“诺,这个岸让给你睡。” 周不念默不作声,沈钰以为他还在犹豫,虽然他不理解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大家都是好兄弟,一起睡个觉有什么的?又不会少块肉,他又不能把他吃了…… 哦!他懂了,周不念是怕自己泄密吧,于是沈钰解释道:“哎哟……将军,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你今天晚上犯了宵禁的,你就放心地在这住下。” 仿佛这个决定是战场上的一道命令,需要严谨的布局,周不念终于开口说道:“……好。” 沈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那你……” 话还没说完,周不念就抢先说道:“但我身上都是风尘,睡地上就好。” “……”沈钰看着他肃正的着装,丝毫没有尘土和泥泞的痕迹,就算有,又不是就穿着这么一身睡觉……周岩难道睡觉都不脱衣服的吗?沈钰虽然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那……也行吧……我去柜子里拿一床被褥给你。”说着就要翻身下床。 周不念连忙制止他,“你别动,我去拿。” 这就很奇怪,明明沈钰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他却被照顾的像是一个客人一样。而身为客人的周不念,自己拿着被褥,把它们铺在床的旁边,甚至还给沈钰倒了杯热水,看着他喝完之后,又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 沈钰就在这种倒反天罡的状态下,稀里糊涂地躺下,想了半天,终于得出结论,本来每个人就是不同的,周不念就是太客气了点,这有什么的。这件事情想通之后,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窗外的虫子识趣地住了声,不忍打破深夜的沉默,留下一片寂静,寂静到周岩能清晰地听到沈钰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阖上眼睛,耳边的声音渐渐被自己剧烈的心跳所取代。是人就会累,周岩也一样,倦意很快便如潮水般将他吞没,意识渐渐离他远去,他没来得及深想,为何今夜的心跳,竟如此剧烈汹涌。 第9章 第 9 章 第九章 沉睡了一夜的大街,逐渐清醒起来,阳光替代了月色透过沈钰的窗子照进来。叫卖声开始充满这条街道,与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混杂在一起,秋天清晨的一点寒气也正在被驱散的不见踪迹。 旅店内的床上,沈钰用被子把头埋了起来,只留乌黑的发丝在外,摊开在枕头上。他窝在被子里,整个人缩成一团,睡得很沉。没有了外放的盛气,这时的他就与清晨暖暖的阳光一样柔和。 周不念小时候早起练功,后来又常驻沙场,每日卯时起床的作息已经成为了习惯,而这个时辰的沈钰正睡得深沉。他轻手轻脚地收拾完了一切,屋子里一点不像昨晚还住过另外一个人。他给沈钰留下感谢的字条,上面的字苍劲有力,简洁流畅,即使写在一张普通的纸上,也没有掩盖它的英姿。 秋天的清晨也很容易让人神清气爽,但其实只要眼睛一睁开,周不念基本就完全清醒了。在离去之前,他站在沈钰的床前,久久地看着床上团成一团的人。即使知道沈钰睡得那么沉,根本没有什么醒来的可能,周不念也不忍心打破他的好眠。他没有拨开沈钰掩着脸的被褥,只是伸出手拈起一缕发丝,看着手中柔软的青丝,又像水一样从他的手中落下。 他倏然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所做的一切,一种不可控制的身体本能倾泻而出,战胜了清醒的理智。他赶忙起身离去,虽然步履很匆忙,但却无声无息。 等沈钰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他看着这整洁的屋子,还不清醒的脑子更想不明白今夕是何年,此地是何处了。 他顶着一头披散开的,乱糟糟的头发,懵懵地下床,摇摇晃晃的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终于看了到周不念留下的纸条,反应过来,这屋子昨晚还住过另外一个人。他完全不知道周不念什么时候离开的,还把屋子收拾的比他刚来的时候还整齐干净,他自嘲道:“我去,我的屋子什么时候这么干净过……” 收拾整齐之后,打开窗户,吸入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顿时整个人就活跃起来,开始新一天的闲逛去了。 沈钰的每一次闲逛都不是没有目的的,他来到行云大街上,作为久安城的第一大街,繁华从来都是实打实的。因为来往的人过于密集,所以久安城有名的店铺都开在这里,上到酒楼,下到摊铺,都是最好的。最近群英盛会召开,这条街上以往都比较冷清的旅店,如今却每一个都客满。沈钰当然不是来住店的,他是来找人的。 他在这条街上逛了一圈,虽然不明白这些门派具体哪个是哪个,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已经大概清楚了他们的住店原则。每个门派来的人都不少,成群结队地回到不同的店铺里。 所以沈钰合理推测,这些旅店,分别住了不同门派的人。回想傅映潇当日穿的服饰,并不属于他们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他又想起那日台下死一般的寂静,想到他可能是一个响彻一方的江湖游侠,与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除去那些旅店之后,可能的选择也就没剩几家了,而在这几家里,他额外关注那几个朴素单调的旅店。 沈钰在街边挑了又挑,终于找到了一棵心仪的树,刚好能俯视这几个旅店。在沈钰眼里,这简直是一个不能再完美的树了。轻轻一跃就跳上了树枝,熟练地坐下翘起腿,靠在树干上开始盯梢。 沈钰在这一盯就是几个时辰,盯得他都饿了。他在家里的时候,基本就是个少爷,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没人提醒的话,早上从来都是不吃,晚膳想起来就吃,想不起来就不吃,随缘吃饭。算下来,他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怎么吃东西。 虽然饥肠辘辘,但这并没有分散他的注意力,就在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正是他想找的人,“果然在这……”,沈钰一溜烟地蹦了下去。 吓坏了在旁的摊位老板,险些掉了手中的秤杆子,这树不落叶子怎么改落人了? 沈钰正急忙离去,但余光一下瞥到老板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小吃,一下就走不动道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他飞快地权衡着:人固然重要,但这糖也确实迷人啊! 于是他停下转身说道:“老板,我要一包桂花糖。” 老板拿稳秤杆子,很快就装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沈钰拿上糖就先吃了一颗,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然后赶忙去堵人。 这个旅店照比街上其他的清净许多,没有太多繁杂的装饰,门前的银杏树,算的上是唯一的了,可能还不是归属于旅店的,因为这树看着比旅店的年龄还大。他躲在了旁边的巷子里,没一会儿,咬碎了嘴里的糖,眼疾手快地拉过了一个从外面回到旅店的身影。 那人剧烈地挣扎着,沈钰一只手牢牢地牵制住了他,另一只手紧捂着他的嘴,将他按在巷子里的岩石墙上,那人呜呜地想要反抗的言语被堵在了沈钰的手里,变成一阵阵的震动。 沈钰凑近他的脸,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说道:“那天,把我推下河的人……就是你吧。” 刚才还在挣扎着的人顿时就不动了,眼神里的震惊一览无余。沈钰见状也就放开了他,谁知他张口就说道:“就是我干的,你要杀了我吗?” 沈钰耐着性子解释道:“小屁孩,我若是想靠杀了你来报复你,在比试那天,你就已经死无全尸了,我还能留你到今天?” 他丝毫没有听进去他的解释,整个人像是一团灭不掉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哼,你跟他们那些人有区别吗?” “那些人?哪些人?”沈钰对江湖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他的哥哥从来不让他接触这些,他自己也根本不感兴趣,一心只扑在了功法和剑术上,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若是说江湖上的绝世武功,独门绝技他可能还会了解一点,但事关门派斗争他是一窍不通。 “装什么装,别在这跟我假惺惺的,你们本身所拥有的,明明已经比我们多了,为什么还要剥夺我们所剩无几的路,凭什么你们可以站在高处,可以轻易地决定一切,让我们无路可走……你们凭什么?!你们不该死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一大串的埋怨如大雨倾盆,砸向沈钰,搞得他晕头转向。他按住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气愤,但你先别气愤,先让我搞清楚,你在说什么。” 那人眼里闪过一丝迟疑,燃烧着的盛焰被姗姗来迟的理智控制住了一些,“……我只是想找到一条出路,学一些剑术,拿得起剑,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不想某天,有人用剑抵着我至亲的人的那一刻,我毫无办法。这点要求,过分吗?” 他眼神渐冷,语气中满是不甘:“可如今的门派,谁愿收我们?只因我们资质平庸……难道只有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才有资格活着吗?连一条生路,也不愿留给我们吗?” 不管了,沈钰直接打断他说道:“连你都不相信自己,别人凭什么看得起你?” 沈钰从不觉得人命天定,他认为,谁都没有资格来定义他,哪怕是上天,他始终相信自己,始终肆意地活着。 沈钰顿了顿又说道:“没有人天生注定平庸,因为生命不可撼动的韧性让我们永远不会屈服,活着,本身就是天赋。如果这个方向走不通,那你就看看四面八方。方法会有的,问题也会被解决,只要你相信自己。” 沈钰仿佛彻底忽视了他对自己的敌意,用着少有的正经态度劝说他,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那人冷静下来,沈钰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于是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喂,听到没有小屁孩。” 那人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别叫我小屁孩!” 沈钰无奈道:“啊行行行,小屁孩,那你倒是说说,我应该怎么叫你啊?傅映潇的弟弟?” 那人略觉惊讶,声音都虚浮起来,迟疑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沈钰依着后面的墙,放松自己的双腿,灰白的墙壁用一块块岩石砌起,显得他的肤色在暗巷里更加白皙。松弛的状态反映出,他对掌握的答案非常自信,“那天在比试的时候,闲暇之余,就四处看看,无意间瞄到你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傅映潇无门无派,没有师兄弟,所以你们不是侠侣,就是至亲。害,这有哥哥的人啊,就是很粘着自己的哥哥,这点我跟你一样。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你的眼睛,你们眉眼很像……这很难猜吗?” “……”竟然被他装到了,对面的人在沈钰说话间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就这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都已经知道了,知道这个过程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非常不情愿的开口,“叫我映明,傅映明。” 那种不屑的态度真是与傅映潇毫无相似之处,倒更像是他的弟弟…… 沈钰也不与这个小孩一般见识,毕竟自己也强不到哪里去。 “我叫沈钰,想吃糖吗?”沈钰掏出自己刚才买的桂花糖,他非常宝贵这些糖,只有趁着沈舒不在身边,他才能这么放纵地吃糖,所以将他们非常珍视地放进了自己的怀里。转念一想,糖虽然珍贵,但交朋友也重要啊! 于是他非常大方地分享了一颗,“那……映明,现在能心平气和地聊聊了吗?” 沈钰的语气里没什么责备的意思,但傅映明想起自己所做的一切冲动的行为,感到一阵羞愧,尤其是反应过来沈钰真与他们那些人没什么关系之后。他拿过糖,嘴硬地说道:“你也太抠了,一包糖就分我一个……” “你不要就还我,那可是我的宝贝!” “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你想都别想!” 傅映明死死攥住手中的桂花糖,沈钰也没有要夺走的动作。 第10章 第 10 章 沈钰当然不可能在那个阴森潮湿的巷子里与傅映明展开一场预计就很长的谈话。他虽然不会收拾房间,但对环境的要求却很高,在巷子里堵傅映明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耐心。于是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茶馆,茶香四溢,雅致清幽,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交谈,沈钰这才感觉到一阵舒心。 他们随便点了一壶茶,边喝沈钰边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那些人是什么人?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脏水泼在了本少爷的身上。” 傅映明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准备跟他讲述这个故事,“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和我哥哥相依为命,一起长大。我从来没想过一定要进入一个名门正派,受万人敬仰,我们一直过着平常的日子,活得也挺好。可今时不同往日,隐曜宗的人在江湖上横行霸道,神出鬼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出来杀了我们。比起每日活在恐惧里,我更害怕的是,我没有能力保护我哥。” “后来我打算加入云林谷,我哥问我为什么,我没告诉他,他也没再问过了。从苏陵到云林谷山高路远,我哥不放心我一人前去,便决定与我同行,后面的事情就像你知道的,他们拒绝了我。” 他提到这件事情就不受控制的气愤,手都要把茶杯捏碎了,沈钰不着痕迹地解救了一个险些丧命的茶杯。 他无知无觉手中的茶杯已经被拿走了,继续说道:“我们到了云林谷之后,我哥在后方等我,可那永绥长老不知什么时候盯上了他,我看见他拉着我哥说了些什么。当时离得远没听清,后来从其他弟子那里得知,这位长老是想要收我哥为徒,他本不轻易收徒的,眼光挑剔且独特,一看天赋,二看缘分,这么多年,只有江阔一个徒弟,我当时听到高兴坏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也没收我哥。” “离开云林谷之后,我们又去了几个别的门派,所有人都不待见我们。我察觉出不对劲,他们的敌意很明显聚集在我哥身上,这就很奇怪,要加入门派的是我,被拒绝的也是我,就算嫌弃,也应该是嫌弃我,他们干嘛盯着我哥不放?!” “后来我实在忍不了,堵住那几个说闲话的,逼问了他们我才知道,是江阔……不许任何门派和弟子与我们二人有往来。断了我们一条路不够,还要断了我们所有的退路!可为什么……我也就算了,我哥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他要被牵连?” “所以比试那天,看你赢了我哥,以为你也是某个宗门里派来故意来刁难我们的人,当时被气愤冲昏了头,就把你推下水了。”说到后来,他的语气没有了前面的愤怒,却带上了一点点心虚。 “……”沈钰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从他来了久安城之后,让他哑口无言的真是大有人在,他想到一个喋喋不休的身影,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赶紧把他忘记。 沈钰默默地感叹道:“我真是冤啊,千古奇冤……”他喝了口茶,平静了一下内心的波澜。 傅映明也知道自己理亏,别扭又小声地补了句:“对不起嘛!” 沈钰连忙摆手说道:“害,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压根没放在心上。我今日来找你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担心你——若是在过几日的群英盛会上也这么莽撞,那会害了你哥的,知道没有?” 傅映明摸了摸鼻子,“……知道了。”诚恳的语气仿佛真的在思考这次自己的行为太过莽撞。 沈钰得知来龙去脉之后,轻卷着自己的发丝,低垂那双漂亮的眼睛,凝视着杯中的茶水,缓声说道:“江阔这么做,应该是出自私心。所以那位长老,当初可能真的想收映潇兄为徒……” 傅映明打断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是门派指使江阔这么干的?” 沈钰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颗桂花糖,举在他们二人面前,说道:“你想啊,如果是我跟你说以后不能再吃糖了,那你肯定只是表面答应我……可能表面也不会答应我,然后继续我行我素。但如果是映潇兄亲自跟你说这件事,那效果就不一样了。 沈钰解释完,就将那颗糖塞进了嘴里,边吃边继续说道:“同样的道理,如果江阔得到了云林谷的准许,他绝对不会不用的,这可比他自己有份量多了。这么一分析下来,那位长老最后没有收你哥,很有可能是江阔从中作梗,不是因为爱,就是因为恨……” “江阔恨我哥!?” “也有可能是他爱那位长老。” “——啊?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虽然荒谬,但是不无道理。你想想看,这么多年,就算那个长老再挑剔,也不至于只有江阔一个徒弟,这本就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事情了。如果是正常的拜师,江阔把你们赶出去就好了,可他为什么大费周章地对各大门派施压,也要把你们二人排除在外?这些门派收不收你们又对他构不成威胁,江阔跟着永绥长老长大,也不应该是一个做事冲动的人,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急了,他感觉到了危机感。这种危机感让他不能接受你们二人出现在各大门派的任何一个角落,你觉得会让江阔这种人感觉到威胁的事情,能有什么?” 傅映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但语气极其不满:“你是说,江阔心悦永绥长老,而永绥长老有可能是……看上了我哥?他看上了我哥!我靠!他当时还牵了我哥的手!” 沈钰向前,靠近傅映明,不知道为什么,在傅映明的影响下,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你先冷静,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这些终究都是猜测,提供一个新的方向而已,你可以朝着这个方向找找证据。” 傅映明仿佛丢了魂,轻叹道:“我真不敢相信,如果这是真的,他竟然就因为这个……” 他虽然没继续说下去,但沈钰也清楚他在想什么,深表认同:“……但这些江湖门派竟然连映潇兄这样厉害的人都容不下,真是让我没想到。我当时上台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以为大家是因为台上的人太厉害,才不敢上去的,原来就因为这些事……我更觉得我上台比试值了,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将来会后悔的。” 听到这个,傅映明魂兮归来:“你也觉得我哥很强是吧!像你这么有眼光的人,一看就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仿佛冥冥中达成了一种共识,沈钰抿嘴一笑,他觉得傅映明这个人也很奇怪,明明自己也是被拒绝的人,可对于哥哥遭受的一切,他却比傅映潇本人还在乎。 但这世上本就存在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没有办法解释,各种复杂的情感交互在一起,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做到,可那种情感是什么,可能性就太多了,沈钰也就不去多想了。 二人饮尽一壶茶,刚准备就此分别,傅映明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最终还是打算问一问,“对了……你……你就没想过我推你可能就是单纯地想要害你,没有什么苦衷吗?你为什么相信我?” 沈钰跟他谈了这么多,一切的前提就是他相信傅映明并非出于恶意而伤害他,他肯定另有隐情。不然就像沈钰说的,他在比试那天可能就已经命丧云曲江了。但沈钰并不了解他,他凭什么相信他不是一个心怀恶意的人,还来找自己说这么多。 沈钰正整理着袖口,听到他的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睛里的光仿佛比骄阳还炽盛,说道:“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人性本善。那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也许这一生,我们会遭遇许多不幸,被伤害或者被欺骗,善意逐渐被压制,被遮蔽,但它不会被毁灭,只是暂时被掩盖起来了而已。” 沈钰说完,笑着冲傅映明说道:“走了小屁孩,群英盛会见。”然后就扬长而去。 他走向远方被暗黄落叶铺满的大街,完全忽视了傅映明在后面冲他大喊道不要叫他小屁孩的控诉,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就举起手摆了摆,也不知是表示知道了,还是不会改。 —— 寂静的书室里,飘着几缕云烟,正午的太阳高照,透过敞开的窗子照射进来,竟然把这几缕烟映出了颜色。 松香在书案旁燃烧着,整个书室里寂静无声,原本就清净的一方之地,此时更加雅致起来。 周不念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常服,衣领处刺着十分井然的龟背纹。头发用很简单的发冠束起,冷峻的五官一览无余。如此寻常的服饰,却丝毫没有削弱他肃正端庄的气质。 他低着头,拿着毛笔正在抄录着什么,上面的字工整且苍劲,是十分标准的瘦金体。一页纸很快就被写满,修长的手拿起另外一张纸进行替换,接着写下去。 外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什么人在朝这里奔跑,风一般的冲进了周不念的书室里,二话没说就把一个信封拍在了书案上,随意地在一旁坐下,李清语气中的不满藏都藏不住,说道:“给你,刑部的验尸结果。” 周不念才从抄录中抬起头来,拿过那封信,打开来看,对李清说:“多谢。” 李清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周不念起得早,所以大早上鸡还没叫呢,他就来周府堵人。像他这种富贵闲人,从来没起来过这么早!他几乎就没见过日出前蒙蒙亮的天。当朝皇帝明治,主张节俭,而李清也是个不喜高调的人,他没用马车,骑着马就来了。清晨的秋风不管不顾地吹,来的一路上把他冻得瑟瑟发抖。 但他今天必须跟周不念要个说法,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让他连他这个发小都抛下不管了!李清想了一晚上,能比他还重要的那必然是意中人。倒不是说周不念谈情说爱不行,但是他至少要拥有知情权啊!他原本的彻夜长谈都泡汤了,他来要个说法过分吗! 可谁知他刚到周府逮到周不念,还没开口问他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想清楚的问题,就被周不念抢先,说让他去刑部,帮他把昨夜他没拿到的验尸结果取回来。 李清还想挣扎一下:“我……” 周不念:“我今天可能走不开。” 李清:“你……” 周不念:“你帮我一下,行吗?” 李清认命地点头,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行……” 于是堂堂皇子起了个大早,心甘情愿地来给周将军跑腿跑了一早上,他在奔波的路上发誓,今天他要是要不到一个解释,他就要告到周老将军那里去! 李清忙了一早上,终于能坐下来跟周不念对峙了,“周岩,你现在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就赖在你们家不走了!” 周不念看着信上的结果,快速浏览着,没来得及抬头,跟他说:“抱歉,昨天确实事发突然,打乱了你原本的计划。” 他看完了信上的内容,抬头继续跟他说:“昨夜,我查到了一些关于隐曜宗的线索,顺势抓了几个人。审讯结束时,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了,因此才不能去找你。” 李清知道周不念肯定不会骗他,接着问:“那为何你今早是从外面回来的?” 周不念说:“我答应了一个人,要亲自把审讯的结果告诉他,于是我去找了他,在他那里留宿了一晚。” 李清心里想到……周岩这小子昨晚**一刻啊,“是你冲出窗户,跳下云曲江救的那个人吗?他是什么人?你们认识?” 周不念微微地点了点头,“不算认识,昨天刚交的朋友。” 李清也笑着点头,心中有数,嗯……朋友。 “那你现在在这抄《礼法》是唱的哪一出啊?你不是都留宿在他那了吗,就用这个借口搪塞周老将军呗,怎么?难道是他出尔反尔,来告状了?” 周不念摇头,“没有,是我自己说的。” 李清简直不能理解,虽然他这个兄弟轴的很,但他也清楚如果他真要自己说,没必要在那个朋友的旅店里留宿一晚,他昨晚就应该回来的,他忍不住地问道:“那你在他那留宿一晚图什么啊?” 周不念明显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昨晚的行为。他本不需要找任何理由,既然犯了错,破了规矩,那就承担后果,这是他的原则。 但当时,沈钰一拉住他的手,他就好像魂魄出窍,什么都忘了,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下来。 周不念想了半天,最终抵着额头说:“……我也不知道。” 李清:“?” 这真是太荒谬了,他的兄弟一夜之间变得奇奇怪怪的,不会真的**一刻了吧? 第11章 第 11 章 李清得到了一个稀里糊涂的解释,但却特别容易满足,知道来龙去脉以后,也就不再多问了,大发慈悲地原谅了周不念昨日的所作所为。于是转头移到正事上,“那你昨天查到了什么?” 周不念简单地与他复述了一遍:“隐曜宗在城郊杀了两个人,我们顺着他们留下的线索,顺利地找到了案发地,抓住了留在那看守的几人。昨晚简单地审了一下,他们如今正试图找到脉气和精气之间的关联,无视禁忌地修炼禁术与功法。” 李清听到这件事情,蹭一下火气就上来了,这件事情比昨晚周不念抛弃他而去还令人气愤,他拍着桌子就说道:“卧槽……简直没有王法了!现在杀我们的子民,将来还想要随心所欲地横行霸道!真当我们李家死绝了啊!” 周不念早就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劝说道:“凡事都会被解决的,别急。” 然后回到这份尸检结果上:“这份验尸结果说他们二人身上的剑痕与当时留在树上的毒龙剑痕一致,看来那个人确实没撒谎,他们都死在长寂手上,隐曜宗的人就是为了精气而来的。” 李清心想,在你手下被审问的人,哪有几个敢撒谎的…… 但李清总能发现一些稀奇的重点:“毒龙?那是什么?” 周不念解释道:“隐曜宗,长寂的剑。” 李清忍不住的好奇,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对江湖的兵器也这么了解了?你怎么知道的?也教教我!” 周不念:“……” 李清看他沉默的样子,撅撅嘴,一扭头:“不说算了,本皇子自己学去。对了,过两日就是群英盛会了,按照以往的规矩,在朝的将军都要一同前去观看,前几次召开的时候,刚好你不在,这次你别忘了去啊。到时候我让布置的人把你的位置放在我旁边,咱俩坐一起!” 周不念还是第一次观看群英盛会,虽然从来没看过,但也对群英盛会在江湖上的地位和重要性略有耳闻。群英盛会确立之初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像如今这样,通过比拼得到令人尊重的地位和威望,而是让各路不同的武功,在这场盛会上得以交流。 他对追名逐利向来不感兴趣,但又不能拒绝。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怎样都没什么所谓,所以也就随李清安排去了。 —— 群英盛会召开这天,清晨时分,露水凝重,一切都跻身在浓浓的雾气之中。在久安城最中心的地段,靠近皇城大门处,搭起了两个擂台,为了确保比武公平,巨大的幕布将两个场地严密隔开。墨黑色的绸缎浸在浓雾中,像是盘旋着的巨龙,等待着气冲霄汉的那一刻。 皇宫的大门砌地很高,青灰的石砖在日光下露出森冷寒意,威严地耸立在久安城的北部,坐在城墙上观看这场盛会,是最清晰不过的了。这里视野广阔,不但能看到盛会的场地,还能将整个行云大街收入眼底。 李清早早就到了,毕竟从宫里到宫门,与从屋里走到家门口没什么区别,他闲着也是闲着,就跑来凑热闹了。 他先让帮忙布置座位的宫女们,把他和周不念的座位挨在一起。这点小事,宫女们自然笑着答应了下来,随后李清也跟着她们一起忙活了起来。 宫里的宫女们都与他相处的很好,毕竟哪有皇子会亲手帮她们搭手干这些杂活的呢?边干还一边与她们说笑着。 从清晨忙活到正午时分,秋天的气温总是变化不定,早晨还还能看到呼出的白气,现在就已经让人蒙上了一层薄汗。眼看收拾的差不多了,李清坐下来,等着盛会的开始。时间逐渐接近,陆陆续续,人也多了起来。 围观的群众早早就涌入了行云大街,把它堵得水泄不通,每年的群英盛会都是这般热闹,为了保证秩序,朝廷甚至派出了大批侍卫,来确保盛会的顺利召开。 他在人群中寻找周不念,没想到周不念没找到,竟然先看到了自己的三弟。 李轻寒向他走去,身上没有过于华丽的装饰,素雅的白色内衬,配着淡蓝色的外衣,上面绣着卷草花边的纹样,似是蔓延在身上的藤蔓,更衬得他风神散朗,眉清目秀。腰间随意用腰带系起,纤细的腰身就完美地显现出来,一只胳膊好像就能包裹住。 说是三弟,但他其实并不是皇帝的儿子。 李直那年游历江南时,在路边发现了一个小孩。那时候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稚嫩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蜷缩在角落里,身上只披着一身轻薄的麻衣。江南不经常下雪,但那年却洋洋洒洒地铺了满地白。 李直停下,九五至尊的皇帝在积雪融化的肮脏小巷里蹲下身,伸出手拨开他虚掩着头的那块破布,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后立刻脱下自己的裘衣,将他裹起,跟着出来的李公公在后面看着干着急,生怕皇上受寒。 可李直无视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孩迷迷糊糊地被李直抱起,整个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体逐渐暖和起来了,他不自觉地向来源靠近,伸出自己的胳膊,环住了李直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处。由于发热,微弱的喘息声一点点传进了李直的耳朵。 他记得那次他的父皇很快就结束了他的江南之旅,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小孩,自那以后,他就多了个弟弟,宫里多了位三殿下。 李直在那年江南难得一见的落雪中抱起他,给他取名为轻寒。 虽然不是亲的,但李清是真心拿他当弟弟,只是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他这个三弟僻静的很,又加上从小身体不好,几乎不怎么出门,就算在宫里,也不怎么能见到他。 李轻寒对待所有事物都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什么特别讨厌的。不经意间不让任何事物亲近他,永远与外物之间隔着一层纱。 但李清觉得他与李轻寒之间不够亲近,是他没有找到对的方法,因此每次见面都想尝试一种新的沟通方式,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李轻寒也看得出来,所以对于自己的二哥,每次见面时,他都尽量多说几句话,努力地表达自己的亲近。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与其他人相比,还是有些不同的。 李清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手与他交谈,李轻寒几乎对每一句都有回应,他们谈笑之间,周岩早就已经落坐,知道这兄弟二人不常见,因此也没出声打断他们,就在旁边静静地坐着。 突然一个声音穿过众人,极细的嗓音喊道:“皇上驾到——” 李清二人才终于停止了谈话,就在起身准备行礼的一瞬间,他好像在李轻寒的脸上难得地看到了一点情绪,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很快就恢复成了原样,只有离他最近的李清察觉到了这一点。 所有人都行了礼,“参见陛下。”众人整齐的声音一同发出,显得格外浑厚。 他坐上独属于他的位置,抬手说道:“各位爱卿,快请起。” 众人谢过,坐回到座位上。皇帝依照往年的流程,简单说了几句。他亲和的嗓音,让台上台下的人都十分敬仰且尊重。语毕,也就宣告了群英盛会的开始。 场下热闹且有序地开展着,城楼上的皇帝身边,本应该坐着两个皇子,但是李清一直有主意,皇帝也就随他了。他转过头,看着身边准备茶水的小儿子。那道目光存在感极强,却让人着摸不透。 帝王的眼睛从来不透露一丝情绪,因为不知道有多少人试图从他的情绪里找到他的软肋,也不知道多少人,想从他的眼睛里试探出他的心思。所以学会掩饰自己是他从出生在帝王之家那日起,就学会的第一件事。 他靠近李轻寒的耳朵,轻声对他说道:“朕说过的,你若是不想来,可以不来。” 李轻寒眼神没有离开手中的茶壶,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回道:“父皇,这是规矩。” “好,随你。” 李轻寒倒出壶中的茶,无视了身边存在感极强的父亲,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李直笑道:“父皇就坐在你旁边,也不知道给我倒一杯,不孝。” 李轻寒连个眼神都没给他,“那么多人给你准备茶,何必抢我这一杯。” “我不抢,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倒给我喝,我有耐心。” 李轻寒终于给了他一个白眼过去,李直笑着摆正了身子,从戏谑轻佻转换到威严端肃的帝王,衔接自然,让人察觉不到丝毫破绽。 —— 李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首先李轻寒应该不是厌烦自己,虽然很少,但是至少他每句话都会给予回应,其次,就算他厌烦自己,也不至于现在才表现出来,早就离自己远远的了…… 怪怪的……李清非常纳闷,“嘶……嘶……那是因为什么呢?” 周不念听着他蛇一样的声音,自己在那嘟囔什么,偶尔还摇头,从皇帝讲话到现在盛会开始,他一直处在这样的状态下,周不念终于决定出手提醒他,“想什么呢?盛会开始了,还走神呢。” 李清莫名被他一推,刚要骂回去,结果一看是周不念,才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已经忘我到了身边坐了个人都不知道的状态了,“我靠,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开始拉着三殿下说话的时候。” “……那你来的还挺早的。” 周不念:“……” —— 沈钰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正式的现场比那日在云曲江比拼的人多得多。这一刻在沈钰眼里就跟花花世界一样:这是个剑术,那也是个剑术,那还是个剑术。 沈钰兴奋地观战,眼神盯着台上正在比拼的人。他们的每一个招数,都在沈钰脑中被拆分为一个个基础动作。沈钰仅仅通过观战,脑中就踊跃出很多关于新剑式的想法,让他怎么能不开心,他都要兴奋地蹦起来了! 周围紧张着备战的人,对他的嫌弃也是盖都盖不住,看他跟看傻子一样,“这人有病吧?他在兴奋什么?他能拿到一甲吗?” 结束一切流言蜚语最好的方式,就是绝对实力的碾压。这种事情沈钰当然不知道,他根本没把他们说的话放在心上。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台,轻快地舞着剑,轻松地拿下所有对手,沉浸地感受每一个剑术。甚至打到后来进入了状态,两招就拿下了对方。 看得台下众人一阵目瞪口呆,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快的一场群英盛会。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这边已经比完了…… 沈钰非常客气地向对方行礼,谁知道对方根本没理他,自顾自地下了台,沈钰也没放在心上,因为他也着急下台……下台去隔壁观战。 组织盛会的人也没料到竟会结束地如此迅速,正常群英盛会应该是两天,首日决出两个场地的胜者,次日由这二人争夺一甲。角逐竟提前这么多结束,速度之快,闻所未闻。记录都还没赶完,比拼便已尘埃落定…… 沈钰的实力确实势不可挡,遇上他的对手也是倒了霉了,被他一路碾压,轻松拿下,给所有人留下了浓重的阴影。后来即便沈钰只是静静地站在台上,对面的人也踌躇不前,几乎不敢上前迎战。 —— 沈钰绕了一圈,进入到隔壁的比拼,台上竟然正是傅映潇的局,沈钰眼神发亮,“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傅映明那小子呢,怎么不跟着了?” “麻烦你下次说我坏话的时候,背着我点……”傅映明的声音,咬牙切齿地从沈钰身后传来。 “行行行……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沈钰不甚在意地说道。“台上另外一个人是谁啊,看着还挺强的。” 傅映明握紧手里的剑,“他就是江阔。” 第12章 第 12 章 台上蓝白两道身影正激烈交锋,台下人声鼎沸,议论此起彼伏。日光毫不吝啬地洒下来,热浪为这场比拼平添几分炙烈的气氛。 沈钰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奥~就是他啊。” 他打量着台上的江阔,其实长得是不错的,面貌俊秀文雅,动作利落干脆,剑光在日下莹莹闪动。怎么看都不能让人把他和他所做的那些事情联系起来,果然人不可貌相。 傅映明紧紧盯着台上,眼神没移开半寸,抱着双臂,站在沈钰身边,对他说道:“你怎么来了?在隔壁落败了,所以待不下去了?” 沈钰也根本没看他,只是微微偏头说道:“是啊,败了,只是败的是他们。”随后又欠欠地追了一句,“别太看不起我了,小~屁~孩~” 傅映明也嘴上不饶人,戏谑道:“呦,那你还挺厉害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拿得动剑呢。” 他等着沈钰的回击,却发现沈钰出奇地沉默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傅映明终于舍得把他的目光从台上移到沈钰身上,发现他一扫刚才的不正经,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直直地盯着台上。 傅映明这才停下他的调侃,放下他抱着的双臂,把手搭到沈钰的肩上晃着他,语气中略有些着急地问道:“生气了?我随便说的,你不会这么脆弱吧!?” 他当然清楚,他们俩半斤八两,有什么理由生他的气。而且这些都算不上是调侃,顶多是拌嘴。 沈钰拿下在肩膀处不断晃他的胳膊,说道:“没有没有,没生你的气,我是觉得台上的打法有点怪,映潇兄已经抵挡不住他的攻势了,这个时候江阔就可以结束了,胜负已分,但他却仍然用着这种不痛不痒的打法,压制着映潇兄,延长这场比拼,好像并没有打算结束的意图。” 傅映明听了他的话之后,握紧了拳头,盯着台上的人,感觉确实如他所说。 声音颤抖着说道:“妈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这时,江阔正打得热火朝天,两柄剑相抵又旋转着分开,如果不是亲自交手,几乎察觉不到这之间的力量悬殊,只会觉得这场比拼很精彩。 也有些人察觉出不对劲,但又不能确定,只能试探着说:“江阔现在对付傅映潇要用这么长时间吗?” “你当傅映潇是什么好惹的人啊!” “我还听说永绥长老当初差点就要收了他呢……” 旁边的人见状,急忙捂住他的嘴:“你快别说了,不想在江湖混了是吗?” 云林谷永绥长老唯一的弟子,也就是台上的江阔。天赋对他来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优势,从他进入到云林谷的那一刻开始,用的就是最好的剑,学的是最顶级的功法剑术,教他的长老也是江湖中最德高望重的,恨不得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 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苦心修炼,不负众望地年少成名,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云林谷的武学天才。 但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竟然与傅映潇和傅映明二人有纠缠不清的矛盾,在这群英盛会上更是追着傅映潇打,众人对这件事情毫无头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云林谷在江湖上的地位极高,永绥长老位高权重,而江阔又是永绥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不会有人想不开去得罪他。所以江阔这么点小事,他们定然不会拒绝,也不去多问。 傅映潇站在风里,握着剑的手颤抖着,胸腔剧烈起伏,衣角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灰尘,狼狈不堪。他觉得自己的双腿沉重,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这一刻,他几乎分不清这两种感觉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江阔从他的前方攻了过来,剑光映射在傅映清的瞳孔里,不断放大,靠近,清晰,可他却连手上的剑都控制不住。 江阔对他的无力还手视而不见,使剑的力道丝毫没有减弱。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剑截断了他的路径,强大的力量席卷而来,硬生生地将他的这招接下。 冲击产生不小的风浪,吹动着他胜雪的衣裳,轻盈的布料随之微微舞动着,片刻后才平息下来。 李清他们的位置靠近另一半场地,他努力望向这边,看清之后,激动道:“诶!周岩!这不是你那相好……啊不是,朋友吗!” 城楼上,原本神色平静的周不念,忽然露出一丝担忧。 城楼下,震惊的不止是江阔一人,台下的其他人也没想到,竟然有人突然上台,这还不是最震惊的。最震惊的是!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竟然敢公开与江阔对着干。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江阔一心满是被坏了好事的气愤,语气阴森又压抑着愤怒,冲那人道:“你竟敢插手我的事?” 沈钰伸手扶住了一旁快要站不住的傅映潇,然后对站在对面的江阔说道:“这场比拼早就应该结束了,我怎么能算是插手呢?” 他虽然没说破,但是江阔也知道,他已知晓了他的目的,断然是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追问下去,把满腔愤怒强行压住。 沈钰将傅映清交给台下的傅映明,在接过他哥的手之后,立刻焦灼地问道:“哥!你怎么样?哪里疼?哪里受伤了?” 傅映潇虽然站都站不稳,但还是一边安抚着声音颤抖的傅映明,一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我没事……别担心。” 交给傅映明,沈钰也就放心了。傅映明可能在别的事情上靠不住,冲动又莽撞,但在傅映潇的事情上,没有人比他更可靠了。 沈钰走近江阔,正对着他站在他的身侧,这个位置刚好靠近他的侧脸,沈钰微微偏过头。此时的太阳已经滑过了最高处,斜阳照映在他的脸上,暖暖地帖着他露在外的皮肤,但看向江阔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温度。江阔背对着太阳,脸色十分阴沉,惊涛骇浪般的愤怒被阴影暂时压下。 二人就这样对峙着,沈钰率先开口道:“他已经不能还手了,你为什么不停下?” 江阔却装的一脸轻松,“是吗?他若真是招架不住,为什么不认输呢?” 沈钰瞪着他,逐字说道:“卑鄙。” 江阔也回他:“多管闲事。蝼蚁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地上,不要妄想登上那座本不属于他的山巅,这样的道理貌似从来没人教过他,我就亲自给他上一课。” 沈钰冷笑一声,“呵——。” 他走到江阔的对面,浅色的衣物在阳光下被照得发亮,眉眼间仿佛盛有一整个春天的生机,他不再压低声音,语气明朗,说道:“方才,承蒙诸位谦让,让我在隔壁得以胜利,如此来看,我的下一位对手,便是你了。” 沈钰望着那支尚未燃尽的半炷香,淡淡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时辰也来得及,不如今日便了结这场盛会,如何?” 台下众人听着沈钰这番话,觉得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合在一起却处处透着离谱。这群英盛会是一个什么烫手山芋吗?想尽快给它扔出去……他对面可是江阔,可是云林谷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武学奇才,他竟然连半点准备都不做,就这般贸然迎战吗?他在急什么!? 台下的人怎么想怎么不对,但只默默地说了句:“……这对吗?” “别问我啊!我也不知道!” 江阔只觉得他站在对面实在太刺眼,便低头整理衣襟,说道:“我是担心你不自量力,输得太难看。” 沈钰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哪点看起来这么好欺负?不解地问道:“到底是什么,让你们以为我是一个很好惹的人,你说出来,我改改。” 江阔摇头,语气平静又不屑:“全部。” 他的剑在他声音的落地的那一刻,骤然出鞘,十分阴险狡诈。但沈钰的反应也快得惊人,几乎在同一瞬间拔剑迎上,两柄剑交击之时,激荡出的气浪扬起了他们的青丝,可见彼此都未曾手下留情。 剑在他们二人手中仿佛不再是剑,它快得像风,又柔得似水。这是自沈钰踏入久安城以来,除了周不念之外,遇到的第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虽然看不上他的作为,但他不得不承认,那行云流水、变幻莫测的剑术着实令人惊艳,有几瞬他甚至真的被某个剑术迷住了。 这也不能怪他,云林谷的剑术都是独门绝技,江湖上本就不流通,而江阔又是永绥长老的亲传弟子,一招一式简直完美地无可挑剔。迷倒一个沈钰简直太容易,他小时候见过最高级的剑术,无非是街边戏班子的舞剑。当时,剑在那人手里翻转自如,气势如虹,简单几下,就把沈钰迷得神魂颠倒,目不转睛。而长大之后,这些江湖上的独门绝技,他也只是偶有耳闻,从未亲眼见过。所以沈钰这见到新奇的剑术就移不开眼睛的毛病,到现在也没改过来。 沈钰下定决心,暗自告诫自己:不能被对方的美剑计迷惑了!你是来与他一决胜负的!能不能别这么没出息!江湖上那么多剑术,难道就差他这几招不成? 一番自我劝诫过后,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再度全神贯注地投入比试之中。江阔也是没想到,他既然还有闲暇出神,这简直是对他极大的侮辱…… 江阔将愤怒倾注于招式之中,猛如洪水的招式朝着沈钰汹涌扑来。然而沈钰毫无惧意,江湖上再繁复华丽的剑法,终究始于最基本的剑式,万变不离其宗,江阔的招式虽然来势汹汹,令人胆寒,但沈钰已经将他的每一个动作剖析地一清二楚,破解之法也逐渐成形。 只见他向后弯下腰,并没有直面这一剑,灵巧地滑至江阔右侧,他并未硬接来势汹汹的一剑,而是巧妙地以剑柄击向对方手腕,江阔手中的剑随即落地。 ——大意了! 这一招将全部力量都灌注在剑身之上,却忽略了手部的薄弱。江阔甚至只来得及思考这些,下一刻,身旁的沈钰就已经出手了,手腕一扭,将江阔整个人反制,利落地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胜负已分,台下却寂静如水,众人无声,分不清是惊讶还是畏惧。 沈钰垂眸看着他,冷淡地说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看来也没人教过你,今日我就给你补上这一课。” 他转头对那些还愣在原地的记录官催促道:“还不宣告结果吗?” 他们这才慌乱回神,结结巴巴地喊道:“啊……额……一甲——沈钰!” 台下的江湖子弟虽然不敢出声,但围观的群众听到这一宣告之后,欢呼雀跃声宛如雷鸣般响起,翎震整个久安城。 第13章 第 13 章 江阔用力一挣,摆脱了沈钰的束缚,站起身来整理了自己凌乱的衣襟,收起落在远处的剑,看向沈钰,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好,这次的仇算是记下了,毫不客气地对沈钰说道:“沈钰,我记住你了,希望他日你对如今的多此一举,不会感到后悔。” 说完便走下了台阶,沈钰也没空与他争执,收起剑转身离去。 自那一刻起,沈钰的名字震慑了一方秋色,他像一阵肃杀的金风,惊才绝艳,震撼四方,突如其来地吹向整个江湖,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同时又裹挟着些许凉意,悄无声息地侵入众人的四肢百骸,将恐惧一寸寸布满每个人的心底,让人不寒而栗。 散场如同泄洪,围观的群众瞬即散布开来,渐行渐远。 城楼上的人也起身准备离去,直到这时,周不念才松了一口气,握着桌沿的手才缓缓放下,送走皇帝之后,李清拉着要走的周不念:“你去哪?是要去找你那个新交的朋友吗?” 周不念看着自己被牢牢抓住的手臂,又看向李清,不解地点了点头,“嗯。” “正好,我也想交他这个朋友,带我一起去,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周不念:“……” —— 下台之后,沈钰急忙找到傅映明,他正坐在树下的阴影里,傅映潇躺在他的腿上,闭着眼,身上盖着傅映明的外衣。走近,轻声问道:“怎么样?” 傅映明看向沈钰,那双眼里布满血丝,眼眶发红,像是哭过,而且哭得很惨,“没事,就是累了,睡着了。”他的声音嘶哑,接着说道:“今天的事……多谢了,欠你个人情。” “害!小事小事,但这人情我可不能浪费,得狠狠敲你一下,本少爷要两壶酒,请不请啊。”沈钰不假思索地说出,冲他笑着说道。 傅映明嗤笑一声,“……好。” 就在他说完之后,他搭在傅映潇肩膀上的手感觉到他微微动了动,立刻看向他,“哥,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晕不晕?哪里还难受?” 沈钰在一旁看着,心想:你也没给你哥说话的机会啊……映潇兄竟然能忍他这么多年,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傅映明扶着他坐起来,将随着起身从肩膀滑落的衣服给他重新披上,傅映潇底子不错,睡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感觉好多了,他握住傅映明的手,声音依然虚弱,但与最开始相比,还是有变化的,说道:“我好多了。” 傅映明显然没有相信他说的话,紧皱着的眉头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松开,傅映潇又说了一遍:“好了,真的,别担心了。” 他借着傅映明的胳膊站起来,看向沈钰,对他说道:“沈公子,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不然我现在恐怕不能站在这,真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回报你的这份恩情。” 沈钰连忙摆手道:“映潇兄,千万别这么说,都是小事,而且我已经狠狠敲了映明兄一笔了,咱们就当扯平了,不用放在心上。” 映明几乎什么事情都会跟他说的,他不记得他竟然还与沈钰有关系,他们二人应该没见过才对,于是试探着问道:“你们……认识?” 沈钰抿了抿唇,反应过来说漏了嘴,心虚地看了一眼扭过头的傅映明,支支吾吾地说道:“啊……额……嗯……对,之前见过。” 就在他绞尽脑汁准备圆这个慌的时候,一个宛如天外来物,救命稻草的声音传了过来,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沈钰。” 他立刻回头,对上了周岩的目光,跑过去拉起他的手,紧紧握住,“将军,我真是太爱你了,你来得真是时候!” 声音虽然激动,却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 周不念的手被他猝不及防地拉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动作,任由沈钰这么牵着。 沈钰把周不念带到树下,赶忙转移话题说,“这是周岩,周不念,我朋友。还有这个是……” 沈钰刚才跑得匆忙,没注意到周岩身后竟然还跟了一个人,而且这人自己还不认识,这就很尴尬了。 李清也是个自来熟,接上沈钰的话说:“我叫李清,是周岩的发小。” 傅映潇诧异道:“你姓李?那你是皇家的……” 李清一听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哎呀,不必在乎这些礼节,我就是个喜好吃喝玩乐的闲人。相逢既是缘,这样,我请大家去醉云轩吃酒,一是庆祝沈公子拔得头筹,二是我想与各位豪杰结交一下,我们坐下聊!” ——醉云轩 “他就是沈钰啊……” “可不就是,真没想到今年群英盛会的一甲竟然会是他,他和江阔……” …… 沈钰还没尝过出名的滋味呢,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但目前为止,他已经成为了所有人话题的中心。他走了一路,听了一路,刚开始还不太习惯别人议论自己的这种感觉,好在他心比较大,很快就不在乎了。 醉云轩这一路上的风景还是如痴如醉,美若仙境,沈钰第二次踏足这里,不像是上一次人山人海,让他无暇顾及。这次他走在宽阔的大道上,可以悠闲地欣赏云曲江的景色。 桂花树依然繁花似锦,云曲江的江水依旧滚滚向东,一切都欣欣向荣,无休无止,像少年人最初的样子。 正值美好夜晚的开始,云曲江已经亮起了点点灯光,为即将到来的繁华做好铺垫。他们一行人来的突然,醉云轩的厢房肯定不能在那里等他们,就算是皇子也一样。所以没有预定的他们,就坐在了前厅里,倒没有比厢房差很多,醉云轩作为整个久安城最高端的娱乐场所,每个细节设计都经过了仔细认真的打磨,即使是前厅这样人多的地方,也能确保每一个座位都能欣赏到云曲江的绝美景色。 李清一坐在醉云轩里就开始感叹:“真是可惜,映明兄说映潇兄身体还没恢复,要先带他回去休息,不能与我们一同前来了,可我看映潇兄身体挺好的啊。可能跟我三弟一样吧,总是病来如山倒,前一眼还有说有笑的,下一眼就开始咳嗽,来的特别突然,多休息些总是没错的。那今天就我们先吃,沈兄,周岩他不挑,你有什么不能吃的吗?” “我……”沈钰正犹豫着要不要说,李清倒是相当大方,表示自己可以迁就,“没事,你就说吧,我和周岩吃什么都行。” 沈钰深吸一口气,最终开口说道:“我太油的不吃,太咸的不吃,太酸的不吃,青菜太老的不吃,肉太柴的不吃,鱼太腥的不吃,带刺的也不吃,不吃脆骨,不吃动物的皮,不吃葱,不吃蒜,不吃香菜和辣椒。” 李清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丰富,听到后来,手中的菜单险些掉下去,“……你这也没留多少能吃的啊,你怎么长大的?” 相比之下,周岩就平静太多了,他浅笑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非常淡然,像是意料之中。 沈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周岩放下手中的茶,对李清说道:“点菜吧。” “对对对,点菜点菜,我跟你讲啊沈兄,武功我可能不如你,但吃这方面,我可是顶尖的高手,你就等着就行了。” 李清的菜单里,从此多了一个沈钰能吃榜。他对着手中的菜单,进行了一番如同科举般大浪淘沙的筛选,终于找到了四个各方面都合格的菜品。他叫来小二,缜密地部署着任何一个细节,仔仔细细地嘱咐他所有的忌口,小儿就在一旁兢兢业业地用一张比以往还长的纸记录着所有需求,直到李清大手一挥,才结束这场酣畅淋漓的点菜。 就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周岩叫住他,“这个鸭子肉粥,里面的鸭子肉用没腌制过的,别熬的时间太久。”嘱咐完,小二连忙在纸上的角落里又添上这一项,然后出了门,终于松了一口气。 李清对吃了如指掌,瞬间就明白周岩这么嘱咐的目的,“周岩,你深藏不露啊,我以为你对吃的一窍不通呢。连鸭子肉粥用的鸭子肉是用食盐和黄酒腌制过的你都知道!” 果然爱与不爱如此明显,李清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一句。 菜很快就上齐了,李清还是第一次吃的这么清淡无味,但也吃的美滋滋的,“沈兄,这群英盛会结束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沈钰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听到李清问他,连筷子都放下了,说道:“回苏陵,再不回去,我哥就要杀到久安城来了。” 李清来了兴致,拉着沈钰,十分激动地说:“苏陵啊,我还从来没去过苏陵呢?周岩你是不是也没去过?” “嗯。”周岩点头。 李清这个兴致一上来,就挡也挡不住,“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江南杏花春雨美如画,谁见了都说好。诶!对了,你们那真的出门都不走路,只坐船吗?还有还有!苏陵的春天一定很美吧!” 沈钰的嘴只能兼顾一件事情,要么说话,要么吃饭,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苏陵也是有陆路的,只是水路比较多而已。说到春天,百闻不如一见,描述地天花乱坠也形容不出它的美,你若是能去,到时候我带你在苏陵好好逛逛。” 李清连连点头:“好好好!那再好不过了!” 周岩在一旁默不作声,用公筷往沈钰的盘子里夹了一些菜,然后打断了他们二人无休止的谈话,说:“先吃饭。” 于是李清才肯消停下来,而沈钰看着盘中的菜就皱起了眉头,他愁闷地想:我刚刚不是吃了很多了吗?这菜怎么像吃不完一样。 坏消息:存稿告罄,以后每周争取五,六章。更坏的消息:我写的超慢。不懂为什么三千字这么多……我面对文稿,就跟沈钰面对盘里的菜一样。 belike:我不是写了很多吗,为什么才三百字!/裂开.jpg 好消息:我会努力码字的! 感谢点开这篇文的每一个小可爱!爱你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沈钰与盘子里的菜大眼瞪小眼,看着手边的筷子迟迟下不去手,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认为吃饭可比习武难多了……人一旦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就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他终于鼓起勇气,做好了心理建设,打算拿起筷子再吃两口,就在这时——彭!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撞倒了整个桌子,桌上的菜肴连带着瓷器都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粉身碎骨。周岩坐在桌子冲击力的正前方,几乎是同时,他迅速地离开自己的位置,转身到旁边一侧。原先坐着的位置上,现在已经被一片狼藉替代。 周围的几桌客人也被这一声巨响吓得够呛,谈论声也戛然而止,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纷纷向这边看来。 沈钰和李清举着筷子的手愣在半空中,待一切声响平息之后,才缓缓放下筷子,李清一阵痛心疾首,心疼这一桌好菜。 正欲转头算账,发现有人比自己还着急,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对面一桌人抢先说道:“你个异族的杂种,怎么配给我上菜!让我怎么吃!看见你就恶心!你们店的掌柜呢,让他来见我!” 李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就是被殃及的池鱼!那个撞倒他们桌子的可怜少年就是被这个家伙打过来的! 沈钰扶起那个倒在桌旁站不起来的少年,他穿着店里统一的服饰,简陋粗糙的衣衫现在被茶水浸透,露在外面的手臂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断断续续地流着鲜红的血液。他被这一击撞得浑身疼痛,直到沈钰把他扶到椅子上才稍缓过来,抬起头,那双满含秋水的蓝色眼睛对上了沈钰的视线。 沈钰从来没见过异族,甚至都很少听说,苏陵远离久安城,消息传到苏陵的时间要更久,自然数量也就不多,像是短暂远离尘世的一方净土。当他亲眼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双眼睛真漂亮。 他坐在一旁,拿起桌上的桌布,撕开一条,一圈一圈,轻轻地缠在那人的手臂上,想要先把血止住。 少年纤细的胳膊被他握在手里,轻柔的嗓音说了一句谢谢,沈钰回以他一个微笑。 对面的人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话呢,你装没听见是吧!”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冲他们的方向扔了过来,茶杯在空中划过一条平滑的弧线,眼看就要砸向他们二人,沈钰轻微抬眼看了一下那个向这边飞来的凶器,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周不念徒手抓住了它,周围的一切仿佛褪去了嘈杂,只剩下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的清脆声音,沈钰这才又将目光移到手中的布条上。 周岩其实很少生气,他一向能控制住自己,让一切都井井有条,包括情绪。李清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周不念周围气场的变化。周岩生气与平时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波动,但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压迫感,让人根本不敢靠近他,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话。 李清心道,你们几个完了…… 沈钰系好那条布,做完简单的处理之后,起身看向那人,缎地制成的石青色外袍上,绣有朵朵蓝白相间的折枝牡丹纹,露在外的半臂衫通体呈黑色,但能在这黑色中看到上面花与叶交杂在一起的绣针痕迹,显得格外宁静。 这是云林谷的弟子,沈钰也是来了久安城之后才见识到形形色色的门派服饰,记他们几个门派的服饰简直小事一桩。 沈钰挡在那个少年前面,冲对面的人说道:“这位仁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吗?” 但跟流氓讲道理是讲不通的,那人根本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他点了菜,付了钱,既然不满意了,打他都算是轻的,反倒觉得沈钰胡搅蛮缠。 他不屑地说道:“你今天就非得管这个闲事吗?” 沈钰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眼睛里噼里啪啦地闪烁着火苗,“闲事?我真不明白了怎么在你们云林谷的人眼里,什么事都是闲事!你的杯子都要砸到本少爷头上来了,还说我多管闲事!那是不是我就应该站在这等着你来打我,才叫独善其身啊!” 李清在一旁也听不下去了,两个绝对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的少爷,简直如出一辙,他也跟着说道:“就是!你毁了我们一桌菜还没叫你赔呢!你还先咬上我们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耻啊!” 周岩在一旁也不拦着他们俩,他什么都没说,但是站队非常明显。 这人应该在云林谷中的地位不低,身边跟着好几个小弟,趾高气昂,嚣张跋扈。凶神恶煞的样子与早几年的土匪竟有些相似之处。 为首的那人不耐烦地说道:“妈的,出来吃个饭,先是让一个异族的杂种搅乱了不说,还遇上你们这一群难缠的,我今天就把话放这。” 他指了指沈钰身后捂着伤口的少年,然后又指向了沈钰一行人,“他,我今天就打了。我不仅要打他,还要连你们一起打。” 周岩看向沈钰:“你上还是我上?” 沈钰:“我上。” 周岩:“好,下手轻点。” 沈钰:“我尽量。”话音刚落,剑就已经出鞘,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李清特别懂事地退到了一旁,拉过一个没有倒下的椅子,抱着双臂坐下,非常经典的看戏姿势,心里默念,你们彻底完了…… 四个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冲向沈钰,沈钰打他们几个跟玩一样,都不用拆招,他们的基本功根本不过关,自身就带有破绽,而且漏洞百出。 挨个被打了一遍,竟然还不死心,四个人互通了一个眼神,一起攻向沈钰。四柄剑齐发,聚向同一个方向。当他们的剑靠的越来越近的时候,沈钰找准时机,原地跃起到他们剑的上方,随即身体一转,手上的剑像与他一体一样,横向抵过他们的剑,将这几柄剑击向右侧,其中有一柄则飞向了刚才周岩放在桌子上的茶杯,它把牢牢地钉在了墙上,转瞬裂开,粉碎,掉落在地上。 沈钰顺势在他们后方落下,一剑挥向四个人毫无防备的后背。 李清心里一紧!担心沈钰一个没控制好就把他们几个弄死了,急忙喊着周岩:“诶!你快拦他一下!” 谁知周岩却很淡定,毫无动作,稳如泰山,眼神里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只见沈钰收起剑,那四个人背部的布料崩裂开来,但却只有外衣一层,里面的内衬完好无损。 四个人没了刚才的气焰,甚至已经魂不守舍了,感觉自己刚刚去了趟阴曹地府。手上还在颤抖着,但这就不是被吓得了,而是沈钰那一招力量极强,剑是硬生生从他们手里弹飞出去的,似是打在剑上,也像是打在了他们手上。 沈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又看向那个带头的人,“是你自己去道歉,还是我用剑抵着你的脖子去?” 那人渗出一阵冷汗,动了动喉结,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差点给沈钰磕头,他颤抖着说道:“我……我……我自己去……自己去。” 他清了清嗓子,来到那个少年面前,说:“对……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我向你道歉。” 那个少年握着伤口的手轻颤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道歉,一直以来别人对他拳打脚踢,早就已经习惯了,即使那人现在给他道了歉,他也依然觉得害怕,点头的瞬间,眼中的泪水也随着掉下几颗。 见那少年点头之后,沈钰也就不与他们计较了,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他们几个人见沈钰没有动作,随即就要走,谁知道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了回来,周岩骨节分明的手牢牢地牵制住了他,动弹不得,也挣不脱,他根本没搞清楚状况,看到周岩阴森冷峻的脸,他又不敢骂出来,只能试探着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周岩冲沈钰的方向偏了偏头,冷冷地对他说:“去跟他道歉。” “……”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在周岩面前却一句都说不出了,最终只汇成一句胆怯的好,然后认命地去给沈钰道歉。 沈钰正在那跟李清吹嘘说这些人没一个能打的,如果都是这样的,那再来十个,他也照样能把他们打趴下。 话中的主人公来到他身边向他低头道歉,沈钰先是一愣,他刚刚一心只想着让他去给那个少年道歉来着,都快忘了这人也差点打了自己。于是非常慷慨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并表示既往不咎。 那人看沈钰接受了道歉,也还是不敢走,他胆颤地瞥向周岩。沈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冲周岩笑了笑。 周岩这才不拦他们了,于是他们连忙拿起东西就往外撤,终于走出了醉云轩的大门,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来了,遇上他们几个,算是倒了大霉了。 饭也吃不成了,他们一行人也准备撤了,那个少年对沈钰又是鞠躬又是道谢,沈钰忙着扶起他,跟他解释说这都是小事,那个人也欺负到他头上了,所以并不是全为了他,让他别太放在心上。 这之余,周岩去付了饭钱,除此之外,还多给了五两银子,“这些算是我们的歉意,你们用去修复酒楼吧。” 那老板也是受宠若惊,这些年江湖的子弟横行霸道,肆无忌惮。酒楼里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争吵,打斗,这打坏一点那打坏一点,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各路神仙们,祖宗们,只要能把饭钱结了他们就烧高香了,剩下的也就自认倒霉,从来不敢索要赔偿。 像周岩这样主动赔偿的,还赔偿这一笔不小数目的,还是头一次见,老板感动地差点跪下。 第15章 第 15 章 李清撅着嘴,抱着手臂,出了醉云轩就自上而下地打量周不念,“周岩,你看你!明明说是我请的,你抢着付什么钱!你欠我一顿饭,到时候让我请回来啊!沈兄你也一起来奥!” 周岩对此见怪不怪,点头道:“下次不跟你抢。” 李清这才消了气,终于肯好声好气地说话了:“可怜我们那一桌好菜,我看沈兄你还挺喜欢吃的吧,盘子里还有那么多,都没进嘴呢就被那厮给毁了!真是让人不爽!” 沈钰:“……” 周岩:“……” 顺着云曲江向上,就是沈钰的旅店,李清正准备一起跟周岩送沈钰回去,这时一个令李清更不爽的声音,应景地出现了:“殿下,该回去了。” 来者是李公公,李清看到他就头疼,没想到宫里的人刚巧来接他,他撒泼打滚都拗不过他,最终只能认命地回去了。 临行前,装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假的不能再假了,演得丝毫不走心,好在沈钰和周岩对他的包容性格外的高。 他拉起沈钰的手,又一把拽过周岩,把他们两个的手搭在一起,伤感地说道:“沈兄,我今天就不能送你了,但把你交给周岩,我很放心!” 李清一步三回头,上了马车还在摆手,捂着嘴,满眼都是虚假的离别愁绪:“我走啦!” 他的话随着马车的离去而越来越远,夜晚才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他们的手被李清搭在一起之后,又欣赏了他一番极具戏剧性的深情演绎,两只手不知何时自然地握了起来,谁都没有察觉,谁都没有松开。 沈钰觉得有趣,问道:“周将军,这李兄一直都这样吗?” 周岩:“嗯,习惯就好了。” 沈钰不自觉地想抱起双臂,却发现他和周岩的手还尴尬地牵在一起,第一反应是想要缩回来。突然他就心生一计,既然这鬼点子势不可挡地来了,那就不能浪费!他紧紧地回握住周岩的手,像个妩媚的狐狸一样蛊惑人心地说道:“将军,就这样牵到白头吧。” 沈钰一肚子坏水,又怂又爱玩,被他哥哥说过无数次也依旧我行我素。但看到周岩微微泛红的脸,和匆忙收回去的手时,他就觉得下次还得再犯。 自己点的火,还得自己灭,不然,照周岩这个样子,一晚上都睡不着觉,“将军,跟你开玩笑的,你就是太正经了,什么都当真,你这样不行,活得多累啊!” 云曲江星灯灿烂,照彻了整个夜色,万灯如昼之光,照在沈钰的脸上,映在沈钰的眼睛里,周岩看着他眼中的千重灯火,犹如散落在人间的银河,璀璨耀眼,令人心神向往。 他失神了一瞬,随即抬手轻轻将沈钰推开,在他们之间留出一段恰到好处、合乎礼法的距离,语气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淡淡地说道:“别闹了,走吧,送你回去。” 沈钰见好就收,跟在周岩旁边,并肩走着。二人身高差不多,但因为沈钰还没及冠,从来都是随手将头发绑在后面,看着好像比周岩矮上许多。 这一路上,沈钰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嘴上不说话,就开始动脑子,满脑子里不知道想着什么古灵精怪的东西,从小吃想到美酒,从美酒想到剑术,想到什么评价和看法,就随口与周岩分享,没有一刻歇息的。没多远的路,一会儿的功夫,周岩就已经听他讲完了他爱吃的和他不爱吃的,谁家的酒香谁家的酒烈,哪个门派的哪个剑术更倾向于力量还是技巧,等等等等…… 周岩一点没表现出来不耐烦,相反沈钰在一旁说,他就在一旁认真地倾听着,每一句话都有回应,在他表示认同时,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会儿他又想着刚才在醉云轩里看到的那个异族少年,沈钰开口问道:“我在苏陵只是听说过,异族大部分都聚集在久安城,百姓对他们十分厌恶,可我却不知这里的缘由,将军,你给我讲讲呗。” 周岩开口,耐心地给他讲到:“异族的人可以习得许多禁术,与我们不同,运用这些禁忌的功法并不会伤害自身,算得上是真正的……天赋异禀” 月亮逐渐高悬,越靠近旅店,灯光越稀疏,最终变成了星星点点的几处。路上的行人也变少了,寒气也随着周围的空旷而更加肆意起来。沈钰摸了摸微微发凉的鼻尖,抱住双臂继续往下听。 周岩的余光将他的动作收进眼底,解开自己玄色暗纹的外氅,披在沈钰单薄的肩膀上,与他白色轻纱的素衣格格不入,风格非常不统一。 他低头把前端系好,整理着沈钰的衣襟,“我不冷,你披着吧。”外氅内里厚重的皮毛把沈钰团团围住,被秋风吹的微微发凉的脸很快便温暖起来。 然后周岩继续往下说道:“一些人因此目无章法,犯下多起惨案,所以百姓对他们都很恐惧。几年前,行云起义,要求朝廷对异族进行镇压,将他们全部处死。但皇上仁慈,认为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用禁术行凶作恶,因此不能无故讨伐他们,最终为了维持百姓和他们之间的平衡,只剥夺了他们习武的资格,如若发现异族习武者,当即斩首。朝廷在全城百姓面前,焚烧了所有与功法有关的书籍。自那以后,他们在城里过着寻常人的生活。但百姓对他们的偏见并没有因此减轻,反而愈演愈烈,一直至今。这样的偏见轻易触不得,聚沙成塔,可动乾坤,所以只能尽量维持和平的平衡。” 沈钰听说过这个行云起义,好像是百姓把行云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街上的所有商铺关门停业,持续了半个月之久,皇帝对此并没有派兵镇压,与之恰恰相反,当今圣上宽仁纳谏,兼听则明,朝廷对此事的处理相当迅速。很快就将这件事情平息了,沈钰那时还小,也很快就将这件事情忘记了,更没有深究这里的因果。 他们在旅店门前停下,沈钰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将军,明日我就回苏陵了,来送我吗?” “嗯。” “就知道你爱我,那说好了,我等你。” 周岩这几天,也算是身经百战,成长之迅速,冷静地说道:“早点休息。” 沈钰眉眼间露出一丝不怀好意,只见他用纤细的手指扯着系在胸前的绳子,披在身上的外氅从肩头坠落,被他拿在手中,越过周岩的肩膀,披还给他。周岩暗青色的便服,配上玄黑的外氅,看着和谐多了。 沈钰迅速把它系好,抬起眼睛看着周岩,手还放在周岩的胸口处没有放下,清澈透亮的嗓音,不清不重地说道:“将军,晚安。” “晚……晚安。”声音略显生硬,像是仓促之中才想起要回应,话出口却又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别扭。果然还需要多积累经验…他伫立在原地,目送他进入旅店,方才转身离去。 —— 青砖黛瓦,小桥流水。熙熙攘攘,车马喧阗。从东市再向东,是久安城最大的码头,它与东市紧紧相连,大大小小的货船和客船都在这里停泊。 沈钰是绝对不会为了赶船就起个大早的,宁可晚到也绝不早起,此时的太阳正热烈,正午时分的东市,人潮来到了最高峰,在东市的窄道上络绎不绝,摩肩接踵。 江上的船陆陆续续离港,即使再晚,此时沈钰也应该准备上船了。他靠在码头的围栏上,心想:原来周岩也会迟到? 他觉得这不是周岩的性格,他连踩点到这种事情都做不出来,更别提迟到了。但他大发慈悲地原谅了他,在码头上百无聊赖地等着。不知等了多久,突然从坐着的围栏上跳下来,走到码头入口处,向外望去,试图从东市的人山人海中找到某个人的身影,当他望向集市大街时,突然理解什么是大海捞针了。 沈钰一个一个看过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身影。他没想到自己既然能这么平静地找一个人,心里还一点怨言都没有!明明是对方迟到了,他竟然都没掏出心里的小本本给周岩记上一笔,目前为止,他依然相信周岩会来。 这周岩是不是给自己下了什么**汤了…… “沈兄!”李清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沈钰正惊讶于他竟然也会来,随后转念一想,那周岩应该跟他一起来了。 可随着李清越来越接近码头,似是撕开了他最后的幻想。李清翻身下马,气都没喘匀就急忙说道:“沈……沈兄……周岩他……今早被我父皇召见,从陇右传来急报,军情危急……派周岩即刻整兵支援,坐镇指挥。现在已经启程了,所以……就……不能来送你了。”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观察沈钰的表情生怕他生气。 李清拉着他的手,深吸几口气,尽量使自己呼吸平稳,继续说道:“他还是有些责任心的!辰时左右,他忙着上上下下地整顿赤云军,但也没忘了派人来找我,让我替他送你,然后再把缘由告诉你……你别生气……等你下次来久安,我亲自把周岩送到你屋里,你随便打!” 即使再快,也是从军营传到宫里,李清收到消息之后,急忙收拾了一下就骑马赶来,但还是迟了。 沈钰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好像是自己要把他们二人都吃了一样,不就是突发情况吗,多大点事,他回握住李清的手,如常地说:“没事,我没生气,他是周岩嘛,是大宁的将军,我理解。” 李清虽然认识沈钰没多久,别的可能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沈钰绝对不是生气了还憋在心里的人,所以他也不用费力去猜,看着沈钰的表情他就知道,他真的没生气,这才松了口气。 趁着排队上船的人还剩几个,沈钰快速地问了问细节,李清挑重点一一向他解释。 沈钰心中大概有了数,眼看不得不走了,才说道:“谢谢你啊,李兄,还特意跑一趟来送我,告诉我这些。” “说什么呢沈兄,别跟我客气!” 沈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对他说:“我走了,下次来久安,再找你们一起喝酒!” 李清挥着手臂,看着沈钰走向他的船,在后面喊道:“沈兄,一路顺风!” 晚了晚了晚了,这两天忙着转学又忙着实习,有一点点忙,实在是抱歉!/鞠躬! 沈钰的久安之行就到此结束啦!感谢点开这篇文的小可爱们,爱你们!我会努力码字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秋水盈盈,丹枫夹岸。苏陵远离喧嚣,街上的行人也没有久安城那样繁多,每个人都低声细语地交谈,像是怕惊动了平静的江水,震落树上摇摇欲坠的枫叶。 小桥倒影映在水中,随着波光盈盈闪动,曲折生姿。有些渔夫已经开始唱起收网归家的歌,划船时的橹声为他伴奏,愉悦祥和。浮光跃金的水面上缓缓驶来几艘乌篷船,在相距不远的几个码头处停下。 沈钰踏着石阶上的青苔和夕阳上了岸,走在曲径幽深的小巷中,这并不是他归家的方向。他要赶在夕阳彻底落下之前,赶到一家能救他命的铺子里……一路上步履匆忙,一刻都不敢停息,终于!在帘布即将落下的前一刻,沈钰声嘶力竭地喊道:“老板!且慢!” 那铺子的老板被吓得一惊,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来买东西的,于是开口说道:“我们小店已经打烊了,这位客官明日赶早吧。” 这家糕铺开了十余年了,是苏陵远近闻名的招牌,多少人从清晨开始排队就为了吃那一口糖藕。每日开张时,定是香气四溢,除了当地的苏陵人,还招来了很多慕名而来的外地人,生意越做越红火,但店铺老板一直秉承着绝对不加一刻班的原则,并没有因为生意蒸蒸日上就延长售卖的时辰。苏陵的街里街坊没有不知道的,这铺子只要打烊了,那就是打烊了。 沈钰暗道这下惨了,但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他决定再挣扎一下!心中感叹,久安城真是一个能学到很多东西的好地方,他做好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立刻换上欲哭却不落泪的一副表情,不能再假了,甚至都没有李清走心……抽泣着对老板说道:“老板,我知道,我理解,但是……但是……我家里有一个十分残暴的哥哥,他命我一定要买到您家的糖藕,如果买不到,他可能要打断我的腿,剁了我的手,也有可能会要了我的命。我…我害怕…老板你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沈钰有时候真的很庆幸自己竟然这么会胡说八道,同时还有点骄傲,自己竟然能编出这么离谱的故事! 这老板竟然真的听信了他的胡言乱语,差点老泪纵横,心疼这个可怜的娃子,于是重新系上收起来的围裳,边说道:“娃子,原来你这么可怜……你放心哦,交给我,我肯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打你的!我这就给你做去!” 沈钰听了这话,不加掩饰的兴奋道:“老板,您的大恩大德我定铭记于心!” 劫后余生的开心就不用演了,全是真情流露。 其实严格来说,沈钰并没有撒谎,如果他真的连糖藕都买不到的话,那今晚真的就很难过了,虽然不会血溅当场,但也绝对是对心灵强有力的摧残…… 沈钰对迷茫的前路感到一阵胆寒,这时老板递来了刚出炉的糖藕,晶莹剔透的糖浆还没有凝固,正要浸透塞满整个藕片之间的糯米,香甜的气味闻着就让人身心愉悦,真是降火的绝佳糕点! 他拉起老板的手,真诚地感谢着,“感谢老板,救命之恩,他日如有机会,我定全力以报!” 老板摆摆手,“害!我最见不得欺凌弱小之人!定当有所作为,谈不上救命!小事小事。” 然后拉起沈钰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但娃子哟,如果他再打你,你就上报到官府上去,到时候大叔给你撑腰作证!不怕治不了他!” 沈钰硬着头皮点头,心里感叹,果然还是善良的人多啊……他付了钱,拿着糖藕离去。 老板收拾完,准备回家时,才看到沈钰刚才付的钱还没收起来,他走过去准备把它们整理到匣子里时发现,那是两份的钱。 —— 沈钰越靠近清风堂,走得越慢,全然没了方才赶去铺子时的匆忙步伐。现在的他走一步要停三次,从夕阳余晖走到素月高悬,几里的路到现在还没走到头。 这一刻终究是会到的,不管沈钰走得多慢,他最终还是要面对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是的,他也会害怕,他的哥哥沈舒可能是沈钰在这世间为数不多会让他感到害怕的人了。沈舒对沈钰非常严厉,但很少对沈钰说重话,如果沈钰真的闯了什么祸,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解决问题,然后反过来安慰沈钰说,“没关系,哥在。” 沈钰害怕的就是他不知道沈舒会做什么,所以他一直以来,他走的都是讨好型路线,第一步就是先买点沈舒喜欢的东西贿赂一下,好展开他的计划,堵死沈舒的路线,让沈舒无路可走!虽然每次都作用甚微…… 沈钰走进清风堂,明月的影子倒映在澄澈如镜的碧池之中,偶有几条游鱼围绕着它嬉戏。静谧的夜色下,只能听到潺潺的水声,微风拂过沈钰的衣袖,水面的波光与树影一同摇曳着。此景之下,沈钰心里却并不安宁,他深吸一口气,沁人的芬香涌入,那是盛开的荷花。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洁芳堂了,穿过这里的曲径,就绕到了整个清风堂的后部,一直为他留灯的家。 沈钰踩着昏黄的灯光推开门,进到屋内,沈舒正坐在榆木八仙桌前,桌沿处镂刻着缠枝莲纹,细腻如发,华而不奢。 桌上摆着几个青花瓷盘,里面盛着几块糕点,沈钰望过去,一眼就看出,那是松糕,还是他最爱吃的红豆馅的,上面用了几颗去核之后切成片状的红枣做点缀。这是沈钰为数不多爱吃的东西之一,就他爱吃的那几样东西屈指可数,家里几乎所有人都记得,他四岁的侄子虽然记不得全部,但也知道他挑的很,两个人斗嘴时,还调侃沈钰说,你吃的都没我多,我将来一定能打败你! “回来了,给你准备了点心,吃了再睡吧。”沈舒的嗓音清亮而温润,带着凉意却不失温柔,像是冰面下缓缓流淌着的溪水。 “哥,我买了你爱吃的那家铺子的糖藕。”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也同时愣住了。 沈舒笑着看向他,沈钰那点小心思被他看穿,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坐下,我们一起吃。” 沈钰打开拎了一路的盒子,糖藕上的糖浆已经渗透了每一粒糯米,变得更加白润如玉,清淡的香气随即扑面而来,沈舒夹起一块,糯米的柔软和莲藕的清脆参杂在一起,抵消了二者之间互相对立的特性,结合的非常融洽,口感绵密,让人回味悠长。 沈钰心不在焉地拿起盘中的一块松糕,眼睛却一丝一毫都没空分给手中的糕点,直直的盯着沈舒把糖藕吃进嘴里,终于如释重负,却还装得像是尽在掌握之中,“哥,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有什么事情可不能瞒着我,不能敷衍我!” “好。”沈舒多年下来,已经放弃了对沈钰的纠正,早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希望他在久安交的朋友,也这么包容他。 沈钰嘴里那块松糕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着急地追着他问,嘴里有东西,说话也说不清楚,“云林谷的人来找你了吗?” “没有。”沈舒伸手擦去他嘴边的残渣,温和地说道:“你慢点吃,别噎着。” “那就好,我就担心他们趁我回来之前来为难你。”沈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那块松糕在他嘴里经历过九九八十一难之后,终于被他放过了,咽了下去,嘴里没了东西,沈钰说话声音都大了些,“现在我回来了,云林谷的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如果他们来找你,威胁你,哪怕只是来找你喝茶,你都要告诉我,与我商量对策,别……别让我担心你,不要像以前那样好吗?” —— 他们父母没得早,沈舒即当哥哥又当父亲,小时候的沈钰就是一个混世魔王,沈舒就天天跟他操心,一个没看住,他就有可能把别人家的屋顶掀开,最后还得是沈舒帮他解决问题。 那次沈钰跟着几个学堂里的几个学生一起猎鸟,他猎,其他人捡鸟,分工明确。从学堂的东边捕到西边,闹得整片林子鸡犬不宁,群鸟四散。即使这样,他们仍然没有尽兴。 “诶!师兄,那还有一个!” “不行不行,太远了,而且它在大门外,我们能出去,沈公子也出不去啊!” 年末这两天,沈舒忙的昏天黑地,一边忙着招待访客,一边忙着准备节日贺礼,他知道沈钰一旦看不住,就会捅出篓子来,他总是能做到,于是干脆委屈沈钰这两天就先别出门了。沈钰也不是不讲道理,对自己几斤几两非常之清楚,表示理解,并且保证会克制和收敛。沈舒知道,都是哄他的而已,他根本不会改,不然他就不是沈钰了。 沈钰看了看地形和距离,说:“没事,我可以在这就打中他,到时候你们出门去把他捡回来就行了!” 清风堂东靠群山,西靠市井,家家户户跻身在这一片小巷之中,紧密排序在一起,放眼望去,屋脊连成了一片。 沈钰纵身一跃,翻身上树,瞄准了门外远处一颗树上的无辜鸟儿,拉满弹弓,沈钰对他势在必得。他松开手,手中的石头划过一阵风。 ——咻 就飞了出去,可能是那只鸟命不该绝,竟突然离开了树梢,那颗漫无目的的石头失去了目标物,穿过那只鸟刚刚站立的位置,径直地飞向了后方的房舍。 瞬时,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尖叫,“呀!老头子,恁怎么廖!(你怎么了)” 沈钰连下树都忘了,愣愣地蹦出两个字,“完了……” 后来沈钰道了歉,跟着他哥去探望过几次,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的哥哥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所有后续的事情,都是这拼一块,那凑一块才知晓的。 被砸得人伤的不重,沈舒全权负责了他的药钱,并且为了表示歉意,每天都送不同的补品前去拜访,照顾。 可那家人始终也没原谅他们,一直对沈舒恶语相向。但这件事情确实是沈钰惹出来的祸,他们没理由要求人家一定要原谅他们。而他也知道,依沈钰的脾气,他肯定做不来这种事情,但好在他脾气好,可以帮他做这些。 一直到伤者彻底康复之后,沈舒才与这家人告别。沈钰对此浑然不知,自从他闯了祸之后,一直被他哥留在家里抄礼法,甚至连剑都被没收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与剑分离超过三天!当他从无尽的礼法中抬头时,这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沈钰在听说一切之后,平生第一次哭了,他去质问沈舒,明明是他的错,为什么他要替他去承担后果。 沈舒看着他,眼中含笑,却带着一种笃定而不可动摇的温柔:“因为你是我弟弟,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爱你。” 至真至纯的亲情,可以超越一切。 沈钰哭得非常难看,而且越来越难看,最后干脆把脸埋在沈舒的胸膛上,泣不成声地说道:“沈向晚,你这是在凌迟我。” 他恶狠狠地抬起头,第一次顶撞他哥,第一次坚定地反驳道:“以后,不管任何事,我不想再从别人那里听到经过,你如果要为我做任何事情,必须让我先知道,必须!你明明是替我做的,凭什么我连知情权都没有!别让我担心你……好吗?” —— 沈舒当时与现在的回答一摸一样,依旧温柔地说道:“好,我答应你。” 沈钰后来发现,沈舒才是最会撒谎的那个人,就这么一件事,他从来没做到过。 第17章 第 17 章 沈舒撑着下巴,看着他吃完一块松糕,才开口:“好了,现在我们来聊聊,你在走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来着?” 沈钰摸了摸鼻子,他一心虚,眼神就四处乱看,他哥并没有打算放过他,步步紧逼,“沈钰,看着我。” 他的声音并算不上太严厉,但对沈钰却十分受用,稍微一震慑,沈钰就老实了,微微低着头,向上抬起眼皮看着他。 一扫方才的春风和畅,冷冷地说:“我警告过你无数次了,不要锋芒毕露,太过张扬,要知道收敛和低调。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这样的道理你应该知道的。江湖之大,步步谨慎都有可能遭人陷害,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别人的圈套陷阱里,像你这样的性格,如何在这世间生存!将来,连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沈舒确实动了气,他很少这般严厉地教训沈钰,在其他方面,他可以纵容沈钰目前的屡教不改,但这件事情非常严肃,关乎性命和立身之本,他绝不会有一点让步。 他一直教导沈钰应该圆滑一点,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太过随心所欲,不计后果。但沈钰从来没改过,他并不想为了融入这个世间而改变自己,如果这个尘世接受不了他,那他就抛弃它,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气得沈舒几日没理他。 他们二人之前就因为这个问题吵过好多次了,沈钰也是预料到了这一点,知道今晚肯定少不了这个环节,所以试图用糖藕转移哥哥的注意力,效果是有的,微乎其微而已。 两人吵架,沈钰几乎就没赢过,给他哥气得够呛,然后二人冷战几天,最后还是自己去道歉。所以总结了以往吵架的经验,沈钰直接跳到最后一步,省去中间过程的弯路。 沈舒在一旁给沈钰摆事实讲道理,沈钰听着实在是一种折磨,“我知道我知道,哥……下次肯定不会了。”沈钰嘟嘟囔囔地说道,低着的头越来越低,眼睛实在不敢再去看他哥,只能盯着桌沿的花纹。 沈舒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的承诺还值钱吗?” “……” 沈钰对此无可反驳,玩弄着自己的两个手指,一圈一圈地转着,看着好像非常委屈,其实就是装给他哥看的而已。 沈舒站起身来,走到他身侧,用手指指了指他的额头,语气不温不火,已经没有方才那般严厉了,“不给你点教训你永远不会有长进,这两天再把礼法抄一遍。” “还抄啊……我抄的都要背下来了。” “都要背下来了还一点长进都没有!抄两遍!” “哥!哥~”沈钰拉着沈舒的袖子,低声地叫着。 沈舒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袖子,“没用!必须抄,抄不完不许出院门。” —— 惠风和畅,景色明朗,在经常下雨的苏陵,算得上是极好的天气了。看到太阳高照在天上,本是一件让人十分兴奋且心情舒畅的事情。 如果不需要抄礼法的话…… “言不过行,行不过道。” “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 “古之为政,爱人为大。” 地上的纸铺了满地,以书案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开,沈钰百无聊赖地将头枕在一只胳膊上,一边张嘴嘟囔着,一边在纸上洋洋洒洒地抄写礼法,字写的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应该是拜他换了无数个方向所赐。 不知抄到了哪一句,终于耗尽了沈钰所有的耐心,把笔一扔,向后一仰躺在地上,将胳膊附在自己的双眼上,不想面对这一切,“哎呦我的天呐,怎么还有那么多……沈向晚,你好狠的心!” “沈钰!沈钰!”一个做贼般低声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沈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起死回生一般,速度之快,掠起一阵风。他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赶忙跑去把窗户打开,阳光猛然一下照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用手挡住,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谢闲像个行窃之人从草垛里探出头,灿烂地冲沈钰挥着手,随后想起了什么,收回手向旁边拍了拍,“行了行了出来吧,都已经进来了!” 旁边的草垛动了动,落下几片叶子,露出一个人,岑霁连忙摘掉身上的叶子和树枝,就看见沈钰提着衣摆冲他们跑来,边跑还边喊着:“啊!!!兄弟们!!!我想死你们了!” 沈钰展开自己的双臂,带着一阵暖风扑向他们二人。他们整整有一个月没见面,算得上是久别重逢了。沈钰挂在他们身上不愿松开,就着这个姿势滔滔不绝地冲他们诉说,“还是你们好,逃课都要来找我,我真的要憋死了!你们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简直太惨了,在久安城天天被人欺负,遭人暗算,就连饭都没有苏陵的好吃,回来之后,我哥还骂我,让我抄礼法,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谢闲和岑霁很小就来了清风堂,在这里学知识,习剑术,几乎是从刚进入这里开始,他们就与沈钰打成了一片,这三个人简直是相见恨晚,要不是沈舒拦着,差点就要歃血为盟了。 岑霁是唯一一个还保持着理智的人,他们毕竟是逃课,偷跑进来的,这光天化日之下,做人不能这么嚣张,于是他拍了拍沈钰的肩旁说:“沈钰……沈钰!先松开,我们进屋说。” 沈钰这才松开他们,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好,进屋说。” 岑霁看着他光着的脚,焦急又无奈地说道:“我的少爷诶,你怎么连鞋都没穿,你别动啊,我去屋里给你拿过来。” 沈钰站在原地,看着他跑进屋里,然后转头对谢闲说:“他怎么比我哥还爱操心。” “那你沈少爷倒是别总干那些让人操心的事啊。” “你果然不爱我了,才一个月,我们的爱原来这么脆弱!”沈钰边哭诉着,边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还知道用衣袖掩饰自己根本没流泪的脸。 岑霁拿着鞋回来,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不是,就这么一会儿,你们两个怎么了?” 谢闲就静静地在旁边看着,他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终于出手打了他一下,“哎呀,行了行了,别装了” 他蹲下去,拍了拍沈钰的小腿,“沈大少爷,您高抬贵足,把鞋穿上,然后进屋再哭行吗?稍微尊重一下逃课这个行为,它也是有一定风险的!” 沈钰立刻收起了他的哭喊声,衔接得全是痕迹,谢闲握住他的脚踝,想帮他把鞋穿上,却看到一片还没消去的淤青。沈钰皮肤白,一留下点痕迹就非常明显,何况这么一大片,又青又紫的,看得人触目惊心,“你这怎么弄的?你哥打你了?不会吧,他从来没打过你啊!” 从眉眼间透露出来的担忧从来不是假的,他甚至都忘了站起来,自下而上地注视着沈钰,沈钰则一把将他拉起,“不是我哥打的,说来话长,走,进屋说,你们毕竟是逃课出来的。” “……”谢闲的无语僵在脸上,你是才知道吗?转移话题稍微走心一点呢? 柔和的日光照进来,从榻上到地上,再从桌上到床上,没有一个地方逃脱得了沈钰的魔掌,翻开未读完的书散落在各个角落,地上甚至还残留着风干的墨迹,床上的褥子衣服堆在一起,简直不能让人理解这样的床上怎么能睡得着觉……发绳发带取代了桌案上的文房四宝,而本应该在桌案上的东西却不翼而飞,可能藏匿在某本书下,也有可能藏匿在哪个器物里,就不得而知了,甚至沈钰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谢闲两手叉腰,兴奋地不得了,“哇!沈钰,你还真是没让我失望,我赢了,到时候你请客喝酒啊!” 岑霁扶着额头,“我刚刚进屋就两眼一黑,沈钰,你让我输得太彻底了!” 两人一言一语地,充分迷惑了沈钰,“我干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干啊……” 谢闲赢了打赌,心情舒畅,大发慈悲地解释道:“曾几何时,这间屋子也纤尘不染,窗明几净。我与岑霁就猜,在你回来之后,这间屋子能维持那样多久,我赌两日,岑霁赌了七日,谁输了谁请喝酒,现在简直太明显了,毫无疑问,甚至都没有争议,我赢了!” 他傲慢地差点把鼻子翘到天上去,揽过沈钰,说道:“到时候你也一起,这全是是你的功劳!我们挑一个黄道吉日,背着堂主,偷偷溜出去,喝个痛快!然后岑霁付钱!” 沈钰挣脱开他,打算为自己申辩一下,“你们甚至都没猜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努努力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岑霁:“不。” 谢闲:“没有可能。” 沈钰:“……” 果然爱是会消失的!沈钰在心里默默地想到。 他们三人走进里屋,来到榻边,沈钰在榻上用棉垫堆起了一个靠背,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一样窝了上去。有些细节上,沈钰对自己还是相当好的,这个靠背完美地贴合了他后背的形状,他在这一窝能窝一天,如果闲得住的话。 这个榻不大,沈钰这里一般也不会招待什么人,所以他一个人完全够用,就没想着换个大的。 谢闲眼尖,立刻就看清楚了形势,资源有限,先到先得!他突然就从岑霁后方挤了过去,坐到了榻上剩下的位子上,随后眯着眼冲岑霁笑着,这笑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岑霁:“……” 岑霁永远比谢闲慢半拍,干什么都会迟钝一下,于是认命地从桌子旁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榻的对面,旁若无人地随意一坐,找了个合适舒服的姿势,准备听沈钰的长篇大论。 沈钰的手指一圈一圈卷着自己的头发,谢闲也没指望这个少爷能给自己倒杯茶,况且来到沈钰这里也不用跟他客气,自顾自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一口下去,发现这茶竟然是凉的…… “我靠,沈钰,你的口味真独特……” “这冷的不挺好的,热的茶多苦啊,我才不喝呢,本少爷一点苦都不想吃。” “好好好……” “那有新的茶叶,你可以把这些倒了,再煮一壶。” “不用,就这么喝吧,你在久安城都受什么委屈了!快讲讲,我们给你撑腰!” “出去一趟,本来就想着去看看剑术的,哪想到久安城水这么深!你们知道嘛,我这次去先是遇上了隐曜宗,然后又是云林谷,这两拨人虽然立场不同,但我觉得都好不到哪里去。” 沈钰坐直了身子,放下了手中缠着的发丝,开始讲述经过他添油加醋,略微夸张的久安经历,讲隐曜宗的人有多阴险狡诈,讲云林谷的人有多能装,讲他新见到的剑术和新结识的朋友,酣畅淋漓地从白天讲到了黑夜。 岑霁冷静了一下,整理这些故事,总结道:“这就是你说的,被人欺负,遭人暗算?可我听着怎么像是你在欺负他们呢……” 沈钰反驳道:“他们如果不欺负我,我有什么道理去欺负他们!你是哪边的!” 谢闲表示认同,自以为暗自,实则明目张胆地当着岑霁的面与沈钰击掌。 岑霁:“……” 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追问道:“那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谢闲转头又跟岑霁站在一头,连连点头,对沈钰说:“对对对!我刚还想问来着,让你给我打断了,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啊,误会,被一个冲动的小孩推了一下。” 谢闲:“什么小孩啊!推得没轻没重的呢!” 岑霁:“这得多冲动啊,你们互不相识就推你啊!” “唉,唉!冷静,二位冷静一下,他是有苦衷的,再说我也没什么事……” 谢闲:“还没什么事?!沈钰,你自己看看,到现在还没褪下去呢!你到底有没有知觉?” 沈钰抬手用衣摆将露出一点的脚踝盖上,“我……其实还好。哎呀!这件事先放一放,我接着跟你们讲,我这次去久安城,还听说了件奇事……” 他停顿了一下,试图卖个关子:“这个云林谷,竟然以天资不足这样的理由,就把求学的子弟拒之门外,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简直闻所未闻!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啊,若连自保之道都设门槛,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你们说,这事儿是不是荒唐至极?” 岑霁和谢闲面面相觑,暗自交流眼神,异口同声道:“是,你说得对!”即刻不着痕迹地换了另一个话题说下去。 第18章 第 18 章 他们三个一唠起来就没完,沈钰讲完自己的,谢闲和岑霁就追着给他讲这一个月学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发什么了什么。上到堂主和师兄,下到在学堂里新来的小猫小狗,新种的花草树木,事无巨细。 聊到月亮高悬,丝丝寒气涌入,也并没有冷却他们的热情,甚至聊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沈钰随缘吃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哥哥都习惯了,也就没觉得出不对劲。 谢闲手里拿着一把花生,是他在衣柜的抽屉里找到的,连包装都没拆开,在沈钰的屋子里,任何东西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会让人觉得在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他边吃边对沈钰说:“最近食堂新出了一道菜,真是不知道齐大妈怎么想的,鸡肉和雪梨两个东西为什么会放在一起呢!那个味道简直惊人!” 沈钰窝在靠背上,低垂着眼睛,恹恹地发出一阵鼻音:“嗯。” 岑寂非常不认同谢闲的观点,众口难调,怎么能以偏概全呢,“别污蔑齐大妈!我觉得那道菜就挺好吃的,鸡肉鲜嫩,雪梨清甜,前几日正是最热的时候,那道菜吃起来多清爽啊,沈钰你应该也能吃,改天试一下。” “嗯。” “最近你就先别去蹭课了,先生这两日讲的都是需要记的,无聊死了,你肯定坐不住,等过两日我再给你消息。” “嗯…” “何师兄最近总出去,听说是在帮提刑司处理一个麻烦的案子,昼伏夜出的,应该还挺棘手的。我记得你上次跟他出去,还是两年前。说起来,这两年里他从来没像这个月一样出去的这么频繁,你若是没去久安城,定要抢着跟他出去。” “……” 突然没了声音,谢闲才停下嘴,放下手中的花生,凑近沈钰的脸,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呼吸轻缓,眉心无波,恍若从没被尘世喧嚣惊扰过,平静安恬。 谢闲对岑寂说道:“他睡着了,那我们走吧。” 就在他从榻上灵活地蹦下来的同一时间,一个冷玉般的声音传来,让谢闲差点没站住,重新倒回去。 “你们下次若再逃课来找他,就陪着他一起抄礼法。”沈舒手上拿着食盒,站在前厅与里厅之间的门框边,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于是二人认错认得非常迅速,谢闲起头说道:“堂主,我们错了。” 岑霁立刻跟上,“堂主,我们保证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沈舒摇摇头,怪不得他们跟沈钰玩得来,简直如出一辙,一个德行,认错认得极快,然后屡教不改。 “对了堂主,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沈钰晚上没吃饭,我看这边的灯一直没灭,这会儿不睡的话他肯定会饿的,我过来给他送点糕点。” “那个……沈钰他睡着了,刚睡着。” 沈舒走进里厅,看到沈钰在榻上蜷缩着睡过去了,百般无奈,窗户也不关,连个毯子也不盖,如果放任他就这么睡一晚上,定要着凉。 谢闲犹豫着,最终还是开口说:“堂主,我有事跟你说。” 他把沈舒带到一边,远离里屋,轻声地说:“沈钰他…知道了,应该是从久安城里听说了一些,我们也没与他讲更多的,所以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跟往常一样,义愤填膺了一下。” 沈舒表情略微凝重了一些,“行,我知道了,谢谢你们替我瞒着他。” 谢闲连忙说道:“堂主,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您在,我们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着呢,况且沈钰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些,像现在这样没心没肺地活着多好啊。” 沈舒露出一丝微笑,“这些糕点你们拿回去吃吧,吃完早点休息,以后不许再翘课了。” “好的堂主!保证不会!”谢闲接过沈舒手中的食盒,拉着岑霁就出了门。 沈舒没有第一时间把沈钰抱回床上,他太了解沈钰了,沈钰的床上现在肯定躺不下沈钰…… 果不其然,他看着堆得杂七杂八的床,叹口气之后,默默地开始从中挑拣不应该出现在床上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没合上的书,脱下来的外衣,零零散散的发绳和簪子。 “簪子放在床上也不怕戳到自己……” 沈舒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现在只能将这张床先收拾出来,腾出地方来安置沈钰,剩下的改日再说,这绝对不是个容易的活。 他简单地铺好床,走到榻旁边,轻轻地将手从沈钰的肩膀和膝窝处穿过,一用力,打横抱起他。沈钰睡得深沉,被人腾空抱起也毫无察觉。 沈舒走得平稳,几步就走到了床边,把沈钰放在床上。正想着帮他调整一下头的位置,好让他睡得舒服一点,没想到沈钰自己动了几下,找到一个完美无瑕的姿势,美美地睡了过去,沈舒看着他,真是哭笑不得。 “你倒是不会委屈自己。” 沈舒给他盖上被子,解开他的发带放到镜台上,还顺手把刚刚收拾出来的衣物都放到了衣笼里。随后,关上屋内所有窗户,检查了一遍,觉得差不多,才吹灭蜡烛离去。 —— 清风堂的山水花木很快就从缤纷的红绿变为纯素的白色,灰白的树枝上积着厚厚的雪,一阵寒风吹过,枝条随着摇曳起来,积雪便大片大片地落下。院子里的百花一扫不见,被朵朵红梅取代,成为这雪白背景里唯一的颜色,点缀着这一幅素雅的风景。清香混杂着寒气,温柔又清冷,这是苏陵冬天特有的气味。 苏陵其实并不常见雪,沈钰长这么大就见过一次,那次只是薄薄的一层,几片雪花慷慨地落在苏陵的青石板路上,虽然落到地上一日之后便消融了,但还是让沈钰念念不忘,一直记到现在。而今年的雪额外的大,纷纷扬扬地急促落下,让人看不清前路,却让沈钰大开眼界。 他待在屋子里,靠在火炉旁,被烤的暖暖的,倚着窗户框,看着窗外,撅起嘴呼出一口气,看着它在接触到外部零星夹带着几片雪的冷气时,瞬间变成一团白气,玩的不亦乐乎。 他在这等岑霁和谢闲两个人下学,之前从没觉得他们上课的时间这么长。能让沈钰感到心急如焚的,除了剑术,那就是玩了。 —— 清晨,太阳刚露出点苗头,昏暗的天空只能让人勉强看到路,这个时辰沈钰睡得正熟,而岑霁和谢闲已经起床准备去就学了。紧赶慢赶,眼看就要迟到,硬是拐了个弯,冲进了沈钰的院子,晃着正在熟睡的沈钰,“别睡了!别睡了!” 两个人看着沈钰朦胧地睁开眼,不由分说地就把他拉下床,打开窗户,一阵寒风席卷而入,一下就吹醒了沈钰,他穿着单薄的寝衣,迎着风站着难免发抖,但他一点都移不动道,看得入了迷。 谢闲怼了怼岑霁,“我就说他肯定爱看吧。” 岑霁本来没打算跟来,他与谢闲每日都是踩着最后一刻才进学堂的人,沈钰的院子又在学堂的后方,他们必须要绕路才能到这,所以他起初是非常不认同的。 但是谢闲的理由又让他无可辩驳,他们怎么能因为一堂课,就让沈钰错过这场雪呢!万一沈钰醒了的时候,雪就停了呢?万一沈钰今天不出门呢?万一他一直睡得像猪一样呢! 于是岑霁二话没说,拉着谢闲就一路狂飙,也是想挣扎一下,万一就能不迟到呢! 但现实总是会给他沉重的一击,“我就说我们肯定会迟到吧,算了,反正都已经迟到了,那干脆……” 他抓起窗沿上积着的雪,在手中一攥,扔向了谢闲。谢闲身姿矫健,向右一闪,躲过了他的进攻,还愣神的沈钰就非常倒霉的被砸了一下。仿佛像一个信号,彻底激发了他们三个的斗争,从屋里打到外面,沈钰穿上鞋,潦草地披上外套就冲了出去,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扎起来,就边跑边喊道:“岑霁,你完了,我让你干着进来,湿着出去!” 沈钰穷追不舍,而岑霁的进攻也并没有停止,谢闲也偶尔添乱加凑热闹,雪球在他们三个人之间飞来飞去,最终都会撞到某个人身上,变回雪花散落开。 岑霁趁着沈钰蹲在地上聚拢一团雪,从后方突击,冰凉的雪一下砸在沈钰的后颈,即刻便红了起来,沈钰也无暇在意,抓着手上的雪就扑向岑霁,这个时候谢闲猛然一转身,刚好迎面撞上沈钰,这冲击力一下带倒了谢闲,连着谢闲身后的岑霁也随之遭殃,三人纷纷跌落在雪地里,愣了片刻后,都爽朗地笑了出来。 谢闲在冰冷的雪地里逐渐清醒过来,“不行了,真的不能再闹了,再不去学堂,先生会杀了我们的。” 岑霁也见好就收,把躺在雪地上的沈钰拉起来,“等我们下了学,可以去东园,那个地方大,雪也多,我们去堆雪人吧!” 沈钰没有发绳束缚的头发沾上了水,一缕一缕的挂在脸旁,身上的衣衫经过这么一闹,没全湿也至少湿了一半,但因为刚才跑的太欢,现在整个身体都燥热着,也不觉得冷,沈钰激动地答道:“好啊!我还从来没堆过呢,你们下了学就来找我,我等你们!” —— 沈钰就坐在窗边,外面的暴雪已经逐渐平息,他看着每一处被白色覆盖的角落,根本移不开眼睛。正玩得忘我的时候,猝不及防的被一口寒气扰乱了正常的呼吸,剧烈地咳嗽起来,来势汹汹,胸腔起伏不止,像是要把肺腑一并咳出来,震得他整个人弯下腰去,片刻之后才稍微缓过来。 他的脸颊被风吹得冰凉,鼻子微微泛红,刚才一阵咳嗽之后,眼眶里还留有些许泪水,他终于决定去加一件披肩。然后又坐回到窗前,望眼欲穿地盯着院落的大门,“这个时辰他们也该下课了呀……” 是的,这个时辰本应该下课了的,但因为岑寂和谢闲今日迟得实在过分,先生在下了学之后,把二人扣押了下来,对他们进行了一番深刻且语重心长地教诲。可这个时候的岑寂和谢闲心早就像今早的雪花一样飘在外面了,对先生的训斥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人虽然在这里,但魂早就丢了。 这时,沈舒刚好来找先生,与他商议明年的计划,看着他们二人在那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也猜得七七八八,苏陵难得一见这样的大雪,他们兴奋也是人之常情,于是替他们求情道:“先生说得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不在小事加以约束,将来如何才能成大事,但先生你看那边……” 沈舒指向窗外,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几乎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踩在雪地上的脚印都不见几个,“堂主是何意?外面有什么?” 沈舒轻轻敲了敲他们二人的头,“有两个傻小子飞出去的心。” 先生摇着头,无奈笑道,“那就暂且这样吧,强留你们也无用,去玩吧。” 两个人这才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这句话倒是听得真切,赶紧起身行礼准备离去,沈舒连忙叫住他们俩:“诶!等等,别着急,先告诉我,你们要去哪?” 谢闲兴奋地说道:“回堂主,我们准备去东园堆雪人,我看北方的人在下雪天都有这么干。” 岑寂随之补充道:“对!如果有冰的话还可以坐在木板上滑。” 沈舒:“先生你看,我就说他们的心早飞了吧。” 二人的脸上掠过一阵羞愧,很快便被开心取代了,嘿嘿地笑着。 “去玩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沈舒嘱咐道。 二人直点头,“知道知道,谢谢堂主关心。” 沈舒又接着问道:“你们是要去找沈钰一起吗?” 岑寂:“是的堂主。” “帮我转告他,让他多穿点。” 他今日下午可能会忙不开,没时间去找沈钰,这孩子没心没肺的,一玩起来就什么都不顾,没人看着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好嘞,堂主,您就放心吧,我们肯定看好他!”他们利落地答应到,然后迫不及待地就冲出门去,跑在雪地上。 老先生望着他们奔跑而去的背影,不仅感慨道,“哎,这帮孩子,真是朝气蓬勃,精力旺盛啊。” 沈舒笑着说:“是啊,这天地间的一切,过去和将来,都属于他们。” 沈钰,你要是不睡,让我睡吧,我都要困死了…… 什么时候能拥有十几章存稿,我也睡个安稳觉/泪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沈钰在窗边昏昏欲睡,左摇右晃地坐着,就在这时,谢闲的声音像是一阵甘霖,浇醒了沈钰这朵快枯萎的花,“沈——钰——” 一语敲醒梦中人,“你们终于来了!我等的都快睡着了,快走快走。”他拿起自己早就准备好了的工具包,拎上就要往外走,却被他们两个纷纷拦住,沈钰瞪大双眼看向他们两个,无声地说道:“?” “不行不行,你穿太少了,堂主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我们,让你多穿点,本来就不聪明,再冻傻了怎么办!” 沈钰听后,差点气笑了,“谢闲,我不聪明?” “这不是重点!” “这就是重点!我的聪明才智人尽皆知!” 趁着他们两个拌嘴的时间,岑霁在衣柜的某个角落找到一件厚重的白色狐裘,从沈钰的后方披上,毫无预兆,毫不商量,脖颈上的毛险些被沈钰张着的嘴吃进去,“行了,你们两个别吵了,把力气留着玩不好吗?” 沈钰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裘衣,把脖颈围得严严实实,明明是被架住了脖子,却显得整个人端庄高贵了起来,他撅着嘴,禁了声,转过头就又被谢闲扣上了一顶雪帽。 沈钰:“……” —— 东园的雪本平静着,在看似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射下,微微泛起光。东园这里距离任何一个地方都很远,算是清风堂里偏僻的地方了,这里靠近后门,一般很少有人走动。这一片雪地没有半点被人踏足过的痕迹,素净无尘,皓然一色,似是沉睡了。 第一批踏入这里的,就是沈钰一行人,他们大张旗鼓,张牙舞爪地冲进这片寂静之地,成为了所有痕迹的罪魁祸首。 很快便占领了这个区域,分工特别明确,他们三个一人滚一个雪球,然后再推起来。沈钰从他的工具包里开始往外翻,拿出了铲子,锄头,目前为止还比较正常,沈钰可能把所有拿得出手的工具都放在了最上面,随后画风开始骤然转变,他随之又拿出了粉盒,水瓢,和……蜡烛? 铲子和锄头就算了,谢闲看着地上剩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扫来扫去,不解地说道:“沈钰,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钰甩了甩袖子,摆好架势,拿起东西一一介绍道:“我做过功课了,一个合格的雪人,要有眼睛鼻子手……咳咳,但我们做的要高级一点,所以我准备用水瓢作帽子,然后再用这个胭脂膏化一个俊俏的妆!” “那你这个蜡烛是……” “鼻子啊,多明显啊!” “鼻子?” “对啊,这个蜡烛是新的,我翻箱倒柜才找到的,还没用过,你看这个蜡烛的头部,简直削尖得完美。” “……”虽然荒谬,但是合理。 谢闲看着沈钰这些荒唐的物什,也不打算与他争执了,那只会更荒唐,算了,随他吧。 三人终于着手开始滚雪球了,沈钰从没见过这么多雪,握在手上的每一捧都格外珍惜。他的衣服和帽子还好找一些,毕竟是比较常见的衣物,就算不下雪,这些东西也是过冬必备的,但是手套这种珍惜的物件,如果想要在沈钰的屋子里找到,那难度堪比登天。能找到裘衣和帽子,谢闲和岑霁已经很厉害了。 沈钰索性赤着手滚起雪,触及到手心那一刻,微凉又轻盈,这种触感对于沈钰来说相当新奇,轻而易举就把他迷住了。雪柔软得没有形状,手心的温热很快便使它融化,只留下淡淡的冰意。 他很快就滚好了他的雪球,看了一眼,非常满意,心头的雀跃使他忽视了冻得发红,又僵硬得快没有知觉的手,完全沉醉在自己的得意作品之中。 谢闲和岑霁也滚好了,他们把这三个雪球摞在一起,嗯……非常诡异。 “你们怎么滚的?” “你怎么滚的?” “咳咳……你们简直毁了我这登峰造极一般的雪球!” 其实这三个雪球单独看都很漂亮,非常完美,但不知道为什么,聚在一起竟然会有这样的神奇效果。 “可快别吹了,你的雪球根本都不是圆的,你看这个形状它不诡异吗?放上面就是扁头,放下面就是高低肩,简直完美地符合每一个位置的缺点!” 沈钰觉得简直不可理喻,这明明就是圆的,谢闲的眼睛被风吹歪了吗?刚要开口,就被先灌入了一口风,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偏过头去,捂住嘴,胸腔剧烈震动着,咳了半天,带着他头也跟着发晕。 岑霁连忙拍着他的后背,气顺过来了之后,一刻不停地为自己的雪球辩护,声音略微沙哑,说道:“谢闲,你给我好好看看,这才是最标准的圆形!你见过圆吗?没见过的话,球总有吧!咳咳…咳……” 岑霁先是拉开他们两个,无奈地劝说道:“好了,都别吵了。”然后轻拍着沈钰的后背,扭过头冲谢闲说:“你说你惹他干嘛……我觉得也不是不能拯救一下,沈钰不是带了一堆破……额工具吗?我们努努力,改造一下,说不定就好看了呢!” 谢闲:“没救了,底子这么差,神仙也救不了它,放弃吧。” “干嘛听神仙的,神仙的水平哪有我高,我说能救就能救,帮我把那个粉盒递一下。” 沈钰蹲下身,用指腹蘸取些许胭脂,在手背上揉开,是非常惊人的粉色,谢闲和岑霁很不理解,为什么沈钰总能收集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破烂。他把手指轻轻点在雪人的脸颊上,明艳的粉色与朴素的白色结合在一起,迅速交融,胭脂膏的颜色竟然变成了淡淡的粉色,看着十分和谐自然。 沈钰捡起地上的石头和树枝,给它装上眼睛和手,这个时候已经初见端倪了,让他拼得还挺帅,仿佛一切回春。直到沈钰又拿起他带的蜡烛和水瓢,他将红彤彤的蜡烛插在两个粉扑扑的脸颊之间,把水瓢倒扣在雪人头上,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冬天。 谢闲和岑霁的眉头一平一皱又一皱……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钰站起身,可能是因为蹲的太久,突然一阵晕眩,所见的事物都在他眼前转,他眨了几下眼睛,才算有所好转,也就没当回事,上下打量起他的杰作来,“嗯……有点怪怪的。” 谢闲和岑霁心中狂喜,眼神由阴转晴,这少爷终于开窍了! 只见沈钰摘下自己的雪帽,替换掉了雪人头上的水瓢,几缕发丝垂落在他的脸庞,“嗯,这样就好多了。” 谢闲,岑霁的脸色又由晴转阴:问题是在这吗? 他们盯着这个半个人高的雪人,表情潇洒,身材匀称,面庞精致,鼻子也很红火……好看是好看,就是好看地时好时坏的…… 这时从院子的拱门处传来一个清亮又急促的声音,像玉石相击,但不刺耳,脆生生的,活泼又悦耳。 “沈钰,吃饭了。谢闲,岑霁,你们也一起来吧。” 藕荷色的绫袄上绣着八团宝相花纹,牡丹和莲花相互簇拥着,罩在她的身上清秀不失高贵,发丝在头上松松挽起,随意洒脱却不失端庄,翩然若画,姿容甚美。 沈钰蹲在雪人面前不愿意走,“嫂子,我们还没玩够呢……” 孟寻月走到他身边,毫不商量地说道:“不行,必须跟我回去吃饭,你早饭就没吃!” 她看着沈钰不为所动,也不着急,她连没几岁的儿子都能管,管沈钰那简直小事一桩,她有一百种新奇的方法。 “嗷,也行吧,那谢闲,岑霁,你们两个肯定饿了吧,走,跟我去吃饭,我让厨房做了鲜笋汤,赶紧趁热喝了,暖暖身子,你看你们玩得浑身上下全是雪。” 谢闲和岑霁哪敢说不,他们带着自求多福的眼光看向沈钰,沈钰终于妥协,他嫂子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治他,全拜他那个小侄子所赐。 沈钰无奈地站起来,准备跟他们回去,谁知刚直起身子,一阵天旋地转就席卷而来,腿上一下没了力气,径直朝雪地上摔去。好在孟寻月眼疾手快,在他即将触碰到雪地之前,单手拉住他的手臂,滚烫的温度传到她的手心上,令她倒吸一口凉气,“都要烧成暖炉了,还玩!” “我没事,嫂子……”沈钰以为自己说的很清晰,但那微弱又沙哑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他的意识随之涣散,周围的景物逐渐模糊,最终变成一片白。耳边萦绕的都是嗡鸣声,把所有声音都隔离在外,像是罩上了一层纸,不管周围的声音有多真切,可他就是一个字都听不清。 孟寻月都要急死了,她急切地喊着沈钰的名字,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孩子别是烧坏脑子了吧! —— 他们一群人匆匆忙忙地从东园赶回来,屋内点着暖炉,暖烘烘的热气扑过来,挤走了他们一行人带进来的寒风。桌上摆着刚出锅的饭菜,可无人在意,他们毫不留情地越过桌子,走进里屋。 岑霁把沈钰放在床上,看着躺在床上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的人也不知所措起来,他们印象里沈钰几乎从没生过病,天天就像一个不知道停的陀螺,无休止地旋转着。这一下,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孟寻月把手附在沈钰的额头上,神色越来越凝重,“这样烧下去可不行……我去找大夫,谢闲,麻烦你去厨房,让他们帮忙准备点糖蒸酥酪,我很快就回来。” 他们又风风火火地出门,岑霁一个人在屋里,先是给沈钰盖严被子,接着又找了块毛巾,打湿之后,放到他的额头上。 岑霁看着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才意识到,沈钰真的生病了。 沈钰生病就很奇怪,不管什么病,脸色都是清一色的发白,甚至到了苍白的程度。就算身体发热,热得都快烧起来了,脸上也不会沾一点红润。 很快,关着的门就又被打开了。刚刚出去两个人,回来时就变成了三个,大夫一脸从容,与他们的焦急截然相反:“哎呀,夫人你不要着急,大病小病都不差这一会儿的啦,放轻松一点嘛。” “……” 第20章 第 20 章 大夫走进里屋,不急不忙地开始从他的药箱里往外拿他的用具,不紧不慢地搭上沈钰的手腕,然后眉头一皱一松,一皱一松,围观的一群人,情绪被带动地时好时坏,忽上忽下。 “到底怎么样了,大夫?” 只见那大夫闭着眼,皱着眉,摸着自己白花花的几缕胡子若有所思。 看得孟寻月心里焦急万分,催说道:“你倒是说话啊!” “夫人,公子并无大碍,就是着凉了发了热,我开几副药,定时喝下去,休息几日方能痊愈。” 孟寻月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干嘛一副他好像得了绝症的样子!!!” 谢闲和岑霁赶忙拦着她,半就不就地也不敢真的拦,只能卡在半路劝说,试图让她消消气。 孟寻月很快就克制住自己,又回到彬彬有礼的状态,“那大夫……他为什么突然昏倒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啊,这个夫人不必担心,公子就是脾胃虚弱,气血不足,这才晕过去了。稍后用蜜水加之红枣干果等物给他服下就好了。但这绝非一朝一夕之疾,今后定要仔细调养,像八珍汤,山药莲子,桂圆枸杞等物,都能起到补中益气的作用,长久下来,定会自复如常。” 大夫开了药之后,孟寻月道谢,吩咐家里的小斯出门采买,随后亲自送大夫出门。屋里的人轰然散开,竟一下变得冷清起来,安静地只能听得见沈钰因为呼吸不畅而沉重的鼻息声。 沈舒正忙得昏天黑地,全然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他结束手上的所有事情,准备往回走时,已经夜色沉沉。月华如水,洒在雪地上一片清辉,衬得它更加寒冷。 他推开门的时候,沈钰已经醒了,虽然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不停用手按压着自己突突直跳的额角。这时,突然感觉到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停下手上的动作向门口看去,看完就后悔了,早知道不看了。 他手忙脚乱地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试图用掩耳盗铃式的隐藏,让自己逃离一顿说教。 孟寻月刚把出去疯玩了一天的儿子抓回来,按在书案前让他温习功课,而她正用温水重新浸湿刚从沈钰头上拿下来的手巾,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水声发出。 “你回来了正好,准备吃饭吧,岑霁和谢闲应该也快回来了。” “沈钰呢?” “在里屋。”孟寻月看着本应该在床上坐着的人,这会儿却不见踪迹,“大概是被你吓得,躲起来了吧。” “他又干什么了?” “这次倒是没折腾别人,开始折腾自己了,不吃饭,也不知道保暖,都烧糊涂了还在外面玩!一天天跟他有操不完的心,你赶紧去把他弄出来,我好给他把手巾敷上。” 沈舒脱下自己的披风,随手一挂,就走到床前,看着床上鼓起来的一块,无奈地说道:“行了,我不说你,你先出来,别憋坏了。” 沈钰稍微拉开一点被角,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簇簇睫毛扑扇着,一脸无辜地看向沈舒,额头上猝不及防地就被盖上了一个手巾,孟寻月速度之快,等沈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搭上了沈舒的肩膀,站着靠在他身边,两个人一同盯着床上的沈钰。 孟寻月开口道:“大夫说你气血不足,脾胃虚弱。让你不吃早饭,这下好了,给自己整出病来了吧!其他的以后再说,但早饭没得商量,我必须在桌上看到你!” 沈钰本要反驳一下,但突然想到了什么,硬是将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看到他这个反应,沈舒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怎么了?”说着就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颊,又伸出手去探他的脉象,“你还有哪不舒服,告诉我。” 沈钰绝对不会这么乖张地就答应了,沈舒太了解他了,他和孟寻月都一致认为这将是个持久战,定是要与沈钰唇枪舌战八百回合,他才有可能答应下来。虽然大概率只是口头上答应下来,但只要答应了,以后逮他也方便一点。 他这不声不响地应下,反而让沈舒更担心,这怕不是真把脑子烧坏了吧。看着他不断地询问着,沈钰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伸出手,温度过热的手心拉住沈舒的胳膊,心如死灰地开口,“哥,我真没事。”他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微弱的嗓音像一缕气从喉咙里冒出,让人听不真切。这甚至算不上沙哑,沙哑毕竟是能发出点声音,而沈钰的嗓子似是罢工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本以为今日能混过去,没准过两天就好了,也少让他哥担心一点,可没想到沈舒一下就看破了,逃不过就只能认命了。 孟寻月也感到差异,“明明今天上午的时候还能说话呢,这睡了一下午,怎么就这样了,那个大夫不是说没什么事吗!?庸医!” “他自己作的!天冷不知添衣物,你不生病谁生病!能不能自己上点心,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哥,你说了不说我的……” “你别跟我说话,听你说话的声音我就生气。” 沈钰撅着嘴,试图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谁知让他哥一把按下,“你是要把自己憋死吗?你以为你……” 沈舒刚要继续说下去,外屋的门一开一关,谢闲和岑霁把熬好的药端了进来,黑乎乎的药盛在黑乎乎的碗里,正热腾腾地冒着热气,一看就是新鲜出锅的。苦涩的味道瞬即在屋内扩散开来,沈钰真的想即刻就昏过去,逃避这个现实。 沈舒走过去,从他们手里接过,“辛苦你们了。” 岑霁:“不不不,堂主,都怪我们没看好他,沈钰平时都不怎么生病的,让我们这么一折腾,竟然病得这么重,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怎么能怪你们呢,沈钰没心没肺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也不是才认识他,不用替他找借口,我一会儿吃完饭再说他。” 谢闲和岑霁心里的愧疚得到了一丝安慰,但并没有很多。沈舒看着他们愁眉不展的样子,知道自己多说无用,他们都是善良的孩子,就更难跨过心里的坎。 所以说沈钰这孩子一点不让人省心!沈舒无数次这么想过。 “行了,你们两个先吃饭吧,剩下的交给我。” “堂主,要不我们留下来照顾他吧……” “不用,沈钰那个脾气,你们不见得治的了他。何况你们把我的活干了,那我干嘛?听话,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 “好……堂主……” 沈舒掀起帘子,走进里屋,“夫人,谢闲和岑霁在外面,你先招待他们吃饭吧。” 孟寻月停下手上的动作,“行,那个温锅里有糖蒸酥酪,给沈钰留着的,你一会儿让他吃了。”随后看着趴在书案上乱画的沈宁,“学不进去就别学了,走,先去吃饭吧。” 沈宁听这话高兴的不得了,只要不让他学习他干什么都行,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娘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有沈钰在的地方本不应该这么安静的,但是今天这个喇叭一下哑了,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哥,打个商量……” “没得商量,沈钰,生病的人是没有发言权的,你老老实实听我的就行了。”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什么都不行,药苦也得喝,饭不饿也得吃,就这样!” “……”沈钰无言以对,沈舒这是趁他病要他命,也就是现在他说不出话来,没有办法替自己狡辩。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闭嘴,一扭头,用行动拒绝一切! 沈舒放下手中的碗,最后退了一步,正过沈钰的头,说:“今天破个例,你若是吃完一样,我就允许你吃一颗糖。” “你当我小孩啊?”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沈钰没打算放过这个机会,“我尝尝那个药是什么味的……” 沈舒看着计谋成功了,当然不会说破沈钰这点小心思,把碗重新拿起递给他。看着他虽然一脸嫌弃,但仍然一口喝了下去,长痛不如短痛,沈舒都跟着皱起了眉头。 就算沈钰现在尝不出什么味道,也觉得这副药非常难喝,喝完之后,他觉得自己为了一颗糖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很快他就意识到并不是这样,是灵魂自己离家出走了。 他嘴里的药刚咽下去,脸上扭曲的表情还没消失,嘴都没张开就冲沈舒招手。 沈舒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来,放在沈钰的手上,沈钰接过去就拆开含进了嘴里。 “哥,这糖一点都不甜。” “它就是甜的,是你尝不出来而已。” “那刚才的药为什么我能尝出来?” “因为你不爱吃苦的。”沈舒收好他喝完药的碗,刚撤走一个不喜欢的,就又来了一个令沈钰讨厌的,沈钰真是不明白了,为什么坏事都赶在同一天了? 他嘴里含着没吃完的糖,想再挣扎一下,于是不死心地问道:“一定要吃吗?” 沈舒冷冷地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没得商量。” “三口。” “不行。” “五口。” “不行,嗓子都这样,就别说话了,总共也没几口的东西,赶紧吃完好休息。” “……”沈钰视死如归一般用勺子挖起一块,其实是好吃的,入口香甜,余味悠长,带着淡淡酸意,却被融化的糖很好的掩盖住了,二者合在一起,显得更加清爽,只是沈钰现在尝不出来而已。 沈舒看着他一口一口吃进去,虽然速度越来越慢,吃的越来越少,吃一口能在碗里搅三圈,硬是把酥酪变成了豆花。但好在是全吃完了,这就是好事。 沈舒君子一言,履行约定,把糖给了沈钰。他吃完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美美地睡了过去。沈舒给他掖好被子,熄了蜡烛,才放心地离开。 看着沈钰吃完饭可比他自己吃饭耗时长多了,等沈舒从里屋出来时,外厅已经人走茶凉,孟寻玉已经送走了谢闲和岑霁,收拾好了桌子,就连沈宁也已经睡了,像是沧海桑田一般。 “剩下的饭菜我温起来了,我这就给你拿去。” “辛苦了,夫人。” “老夫老妻的,跟我客气什么,你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吧,穿个舒服点的。” “诶,等等……”沈舒从自己的怀里把剩下的糖都拿了出来,这才开始换下这身衣服。 孟寻月看着不解,问道: “你这是……” 沈舒对她定然不会隐瞒,边整理衣襟边说道:“我担心小钰他不吃药,刚才在抽屉里装的,但没想到两颗糖就满足了,真是让我有点惊讶。” “小钰也不是那么不听话,还是很容易满足的。” 沈舒长叹一口气,“他要是其他事也能这么听话就好了。” 孟寻月笑着说道:“将来一定会成长的。” “我其实并不希望他一定要成长,像现在这样,我们倒是无所谓,但他得在这个尘世活下去。” 孟寻月给他盛了一碗莲子百合汤,放在他面前,“好了,别想了,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以后机会多的是,慢慢来,先吃饭吧。” 沈舒与她相视一笑,清淡又香甜的汤入喉,扫去了方才的忧虑。 有没有什么方法,眼睛一闭一睁,就有存稿了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沈钰经历了人生中最无聊的三天,这三天他连话都说不了几句,更别提出去玩了。沈舒严令禁止他在烧退下去之前出门,沈钰对此表示非常不满,从能下地开始就一直在反驳沈舒的专政,作用就跟他的嗓音一样轻微。 而且还不是出自己的院门,从他生病开始,就一直住在沈舒的院子里,这就更方便孟寻月监督他吃饭。这几日的三餐,没有一顿落下的,并且严格按照医嘱,准备的都是沈钰不爱吃的,沈钰看见就头疼。 孟寻月每日斗智斗勇的对象又多了一个沈钰,为了让他多吃几口,简直煞费苦心。这三天下来,沈钰觉得自己的脸不仅红润了,甚至都圆润了起来。 孟寻月捏了捏他的脸,看着手上捏起来的一点肉,非常满意自己的努力成果,“还得是我,闯得了江湖,顾得了家,舞得好剑,也养得好娃,真是女中豪杰。” “是是是,嫂子,你最厉害了,先松开行吗?” 孟寻月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他,看着被捏的那一处瞬间变成淡红色,欣慰的不得了,托着脸,笑着对他说:“多吃点多吃点。” 沈钰看着还剩下半碗的桂圆莲子粥,连勺子都不想拿起来,而坐在对面的沈宁已经如狂风过境般把自己的饭吃的干干净净,然后开始觊觎别人碗里的好吃的。 沈钰与沈宁是不太一样的,沈钰除了吃,剩下的不怎么需要操心,可能偶尔会闯祸,但不是什么大问题。而沈宁这个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胃口好得不得了,除了吃,几乎什么都需要操心,。 他看着沈钰面前没动过的枣泥山药糕,动了心,也咽了咽口水,“小叔,我可以吃那个嘛?” 沈钰恨不得把所有都给他,拿起面前的盘子,刚要给他递过去,就被孟寻月劫了下来,又重新放回到他的面前,“厨房里还有,我一会儿去给他拿,这块儿,你必须吃了,别想着逃掉。” 她看着沈宁因为到嘴边的糕点就这么飞了,一阵伤心,又转头对他说道:“你小叔什么时候把它吃完了,我就什么时候去给你拿,除了这个,今天允许你多吃一碗酥酪。” 这么点条件就把沈宁拿捏了,立刻改变了自己的站队,走到沈钰身边,扯着他的衣服,眼睛里盛满了天真,说道:“小叔,我可以喂你吃。” 就这样,沈钰失去了最后一个同盟,无力地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吃。” 孟寻月对达成的效果非常满意,看两个孩子都吃的开心,她在旁边陪着,也多喝了两盏茶。 —— 五日,是沈钰的极限了,他自认为已经全好了,于是跟沈舒进行了几番深入心灵的谈话,沈舒才答应他可以出门了。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外面的太阳时,沈钰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亲切。暖暖地照在身上,舒服极了。他抻了抻自己快僵住的胳膊腿,冲出门找谢闲和岑霁去了。 从沈舒的院子走到洁芳堂,这一路上,遍地的素白早已消失不见,青石板上连残雪都没留住,只剩下空气中湿润又微冷的气息。几日的光景,已经将暴雪的痕迹全部抹去。沈钰甚至怀疑,那一场暴雪是否真的来过。 洁芳堂是清风堂里最大的一处学堂,以它为中心,三条石板路在这里展开,通往园里不同的方向,是整个园子里最中心的建筑。洁芳堂四面长窗通透,可以环览周围一切的景色,岛山亭榭,小潭曲廊应接不暇,尤其是前方连着的一片平台,在仲夏时,会盛开满池的荷花,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这个长窗,有好处就有坏处,为了隐藏好,沈钰每次都得弯腰驼背地蹲在下面,才能不被发现。他扒在窗户外,就露出半个头向屋里看去,这时先生正在台上讲着剑术的拆解,沈钰就顺便听了两耳朵,发现自己已经会了,也就不听了。视线从台上移到下面,去找谢闲和岑霁的座位。 谢闲坐得离他还算近,岑霁则坐在他的右侧,但这不靠谱的谢闲,竟然上课打瞌睡!这让他怎么传话啊!沈钰死马当活马医,竟然试图把他叫醒……他轻声地喊着谢闲的名字。 “谢闲!”突然一阵怒吼传来,惊得谢闲连忙站起,别说谢闲了,连窗外的沈钰也跟着吓了一跳,这老先生看着年纪挺大,没想到中气这么足! “上课打瞌睡,看来是全学会了,来,你给我讲讲,如何用基础剑式破解香尘剑经的第九式?” 谢闲题目都听的不真切,他还没从美梦中回过神来,向岑霁投去求助的目光:救救我,救救我! 岑霁遮着脸,冲他摇头又眨眼,那意思是:不是我不帮你,我是真不会啊! 谢闲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闭着眼睛皱着眉,仿佛在说:你没打瞌睡怎么也不会啊!那就是真的菜!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听到窗边有人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他一歪头,看到沈钰的身影,即惊喜又惊讶,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差点激动地哭出来! 他看沈钰翻身下到台下,给了他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他知道那是答案,却不知道如何描述他的动作,他冲沈钰挤眉弄眼:你给我一个一个做! 沈钰无奈,又给他一步一步重新做了一遍。 谢闲再次抬头,满眼皆是自信,沈钰做的动作虽然怪怪的,但他就是无条件地相信他,“回先生,想要破解此招,先需后插步撩剑,再回身斩剑,然后挂剑转身,最后平刺剑。” 老先生从台上拍案而起,气得不轻:“胡说八道!后插步和回身如何能连在一起用,不用外花和背花作过渡,你就会把自己转成一根麻花!回去之后,把基础剑式练十遍!” 谢闲坐下后,冲窗外的沈钰投去一个眼神,里面充满了怨气:我这么相信你!你竟然被刺我! 沈钰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轻声传话过去:“它其实不应该错的,不管了,等你们下学,我在边上的亭子里等你们。” 谢闲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看着沈钰从窗外消失之后,低头给岑霁写纸条,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字:沈钰害我,下学逐之,莫走!!! 岑霁:“……” 他根本都不知道沈钰何时来的何时走的,同在一间教室,方才那么短一瞬间,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 “好了,今日就先到这。” 老先生这边话刚落地,谢闲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第一个站起身,第一个行了礼,第一个冲了出去。看呆了一众人,“他这是……怎么了?” 甚至岑霁都没跟上他的速度,于是替他解释道:“可能是……急着去练剑,没回答上先生的问题,于是心生愧疚,决定奋发图强!” 只见老先生欣慰地点点头,“嗯……孺子可教也。” 岑霁连忙告别老先生,追上谢闲,不然他真担心这两个人没个轻重的再打起来…… 无尘亭前一泓清水,黄石假山,营造出一处幽境。翠竹,花木将这里包围,仿若真的与世隔绝。这是整个学堂里最高的一处亭子,每当落雨,雨水都会率先落在它的飞檐翘角上。它背靠群竹碧波,前靠青石小径,宁静又清幽,是欣赏整个清风堂风景的绝佳位置。 沈钰坐在这里悠闲地准备茶水,等着谢闲和岑霁两个人下学。他煮了一壶热水,看着它咕嘟咕嘟地冒泡,这个声音逐渐变大,沈钰正疑惑着,突然面前出现了谢闲的脸,原来是脚步声…… “沈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都几个秋天没见了!”谢闲虽然一直记得沈钰被刺自己的仇,但真正见到沈钰的那一刻,喜悦战胜了气愤,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抱怨最终一个字都没说。 他冲上前去搂住沈钰的脖子,先感受一下真实,然后就开始去探他的额头,握住他的手,确认一切都恢复如初了,他才敢相信沈钰不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岑霁姗姗来迟,看着两个人又纠缠到了一起,一刻没停地上前去分开他们两个:“有什么话都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不就是一个错误答案吗,谢闲,你就别揪着不放了!沈钰怎么可能故意害你呢,有可能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被强行分开的两个人一阵懵,但是却能接着他的话题聊下去,也是非常荒谬,“说到这个!沈钰,没关系,我理解!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所有东西的,人非圣人,孰能无过,我不跟你计较了。” 沈钰倒完茶,才有空来反驳他,他的嗓子虽然还略微带着点沙哑,但与前几日相比,已经好多了:“本少爷绝对不会错,这个答案是不会有问题的,这么简单点东西我再搞不清楚,还学什么剑术!” 岑霁悄悄地凑近谢闲说道:“他是不是把咱们俩骂了……” 谢闲已经无暇在意这些了,沈钰说不会有错,那就不应该有错,他对沈钰的信任甚至超过了对先生的。但是先生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他提出这个疑问:“可你是怎么把后插步和回身用在一起的,我看你的动作确实是有点奇怪,这不是基础剑式里的招式吗?” “不啊,这就是基础剑式啊,就这样……再……哎呀,我给你演示一遍。”沈钰试着用言语来作解释,发现自己还是不适合教书,术业有专攻,他也不为难自己,决定亲自演示一遍,就什么都清楚了。 沈钰起身,抽出自己的剑,剑在他手中舞动自如,随身而动,他的身体矫健灵活,轻灵若风,后插步和回转衔接的完美无瑕,毫不拖泥带水。 谢闲的眼睛好像是看明白了,当时他离得远,这个动作看着就很奇怪,现在离得近,发现这两个动作之间毫无过渡,这样的剑术是他没见过的,所以才觉得奇怪。 沈钰收起剑,刚才倒上的茶,这会儿正是最合适的温度,他拿起自己的那一杯,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口,苦涩在嘴里散发出来,他皱了皱眉,但苦涩过后,却有了层次分明的味道,热茶进入身体,很快便驱散了体内的寒气,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真苦……”他评价着杯中的茶水。 “沈钰!你简直就是天才!你怎么做到的?”谢闲激动地拉起他的手。 “我早就跟你讲过了,我很厉害的!我看起来就那么弱吗?”沈钰为自己抱不平道。 “你看起来很欠揍而已。”谢闲毫不留情面地补充。 沈钰饮尽杯中剩下的茶水,杯子都没放下就起身与谢闲理论,两个人很快就展开了一轮新的唇枪舌战。 岑霁在一旁,甚至都懒得去劝阻了,静静地喝着茶,看着风景看着戏,岁月静好,只是自己的两个兄弟有点吵。 推搡间,沈钰手中的杯子脱手滑了出去,从无尘亭的扶手处跃出,在空中直直地坠落下去,沈钰暗道不好,即使反应再快,也还是没来得及抓住它。 他看着下面路过的两个倒霉行人,急忙出声喊道:“小心!” 回应他的是一阵哀鸣:“哎呦!” 和一阵惊讶:“卧槽!” 沈钰:“完了……” 第22章 第 22 章 那人被砸得不轻,当即就晕了过去,沈钰等人连忙从亭子上下来,把他带到沈钰的院子里。谢闲和岑霁去找大夫,沈钰就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些药膏,先做了些简单的处理。 坐下之后就拉起何雨时的手,“何师兄,我的好师兄,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哥,他才刚刚同意让我出门,我不想再回去了,求求你了,好么!” 照理说,沈钰并不算是任何人的徒弟,也根本没有正经地学习过任何剑术。但是因为他经常去蹭课,所以很快就和学堂里的人打成了一片,也跟着师兄师兄地叫起来了。 “沈钰啊……不是师兄不帮你,可我正要去帮提刑司处理一个案子,与以往不同,这次的案子朝廷非常重视,我一人可能应付不过来,思悠本要与我一同去的,他现在倒下了,我必须去回堂主,另找他人。所以这事……恐怕是藏不住的。” 沈钰当机立断,“能藏住!这样,我与你一同前去!” “不行!胡闹!堂主绝对不会同意的!”何雨时严词拒绝了他,沈钰上次跟着他偷摸出去一次,堂主就已经狠狠教训过沈钰了,他这次还不长记性。 “你不去跟他讲就好了,何况这件事情本就是因我而起,若是麻烦别人来承担我的过错,那岂不是让我错上加错?我的良心会受到谴责的……” 沈钰看着何雨时犹豫了,于是追着说道:“师兄,你也说了,是协理,反正也没什么大事,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何况,这不是有师兄你呢吗,我全听你的,出不了什么岔子的。” “师兄,求求你了,被我哥骂是小,若是再不让我出门,那真的生不如死啊……”沈钰拉着何雨时的衣袖,恳求着。 何雨时耳根子软,心也软,沈钰几招他就招架不住了,最终点头说道:“好吧……” 沈钰听到他的肯定,长松了一口气,何雨时又接着讲到此行的一切规矩,这对沈钰来说就是小事了,什么要求他都连连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们此番前去,可能需要几日,你打算如何瞒着堂主?” “这个嘛……” 这时门外传来谢闲的声音,“大夫来了!快,在里屋,麻烦了。” 沈钰指着谢闲说道:“就靠他了,谁让他推我的,这里至少有一半是他的责任,他必须帮我瞒着!” 何雨时:“嗯……也行。” 谢闲刚进来,对刚刚发生的谈话一无所知,“又编排我什么呢?” 沈钰冲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何雨时对他无奈又同情地摇了摇头,这两人一前一后的,搞得谢闲满头雾水。 —— 如果有一个无声无息间跑出清风堂的行当,那沈钰绝对是专家。都说熟能生巧,沈钰跑出去那么多次,总结了每次的经验,动作越来越娴熟,甚至准备了一套专门的装备为了确保他的行动更加顺利。 他披上素白的披风,袖口和下摆处用淡金色的针线绣着水纹,浅淡到与白衣融为一体,只有在阳光照射下才看得真切。清风堂的弟子每人都有一件,沈钰当然是没有的,这是他从谢闲那抢过来的,美名其曰,谢闲出去又不用偷偷摸摸的,少这么一个披风也没什么。谢闲也非常大方,就让给他了。 他潇洒地披上,随便收拾了一下,拿起他的小包一背,就跨门而出。 何雨时在学堂正门处等他,沈钰穿着披风,用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强装镇定地走来,提防着四周,眼神一直在四处乱瞟,鬼鬼祟祟地朝他走来,何雨时看到他这副模样,猜了个七七八八,说道:“堂主已经走远了。” 清风堂培养了很多弟子,一旦有机会能将学到的东西付诸实践,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久而久之也在学堂里形成了习惯,如若学生想出去历练,沈舒绝对不会拦着,但他有个习惯,在每个弟子出学堂之前,他都要亲自来送,并且嘱咐几句,才放心让他们出去。 沈舒听说唐思悠突然生了病,因此只剩何雨时一人前去,劝说他要不要再寻一个人与他一起,何雨时委婉拒绝了,表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让他不要担心。 他们聊了很久,沈舒反反复复嘱咐他,安全第一,遇事不要勉强之后,才肯离去。何雨时特意告诉沈钰晚一点再来,这样正好间错开。 沈钰听他说沈舒走远了,这才稍微放心了点,踏出清风堂之后几里,他才敢把扣在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相当谨慎。 他们很快就到了苏陵城的府衙,这里远离城中心,又由于人烟稀少,更显得这里庄严肃穆,气息沉沉。大门高而厚重,朱漆早已斑驳,门上的一切挂件都显得阴冷。 门外停着几匹马,在这样庄严的地方,连他们也静默无声了,正安静地低头吃着干草。 何雨时没有去提刑司,而是直接来到了这里。一旦涉及命案,尸首都会运到府衙后院的停尸房,这会儿提刑司的人应该也到了。 踏入门内,就更感觉阴气逼人,这里的使者都身着黑衣,腰系铁牌,神情冷峻,无不彰显着他们的肃然森严。 何雨时边走边对沈钰低声说:“这次来的不但有提刑司的人,还有朝廷的人,进去之后,你什么都别说,在旁边听着就行。” 沈钰:“好嘞师兄,你放心,我保证闭口不语,一言不发。” 推开暗红又带着铁锈的大门,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的人,黑压压的一片,让他们喘不上气。 何雨时虽然不让他说话,但也没说不让看,于是他就打量起这些人来,环视一圈,这两拨人虽然服饰大体相同,但衣服的纹样和质地却截然不同。丝绸质地使他们黑色的衣服竟然反映着光亮,轻薄华美,上面几处绣着的回纹线条简单又和谐,连续接在一起却显现出威严来。 沈钰在苏陵长大,可这样的服饰他从没见过,于是他合理推测,这些人应该就是朝廷派来的。但朝廷的官服都颜色鲜明,瑰丽异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朴素又压抑了,怎么选的颜色…… 何雨时正与提刑司的人交流着案件的细节,沈钰就在一旁沉默地听着,大致的情况是这样的,城西处的一处山丘上,一个老汉在拾柴火时,发现了一具尸首,死者身上深深浅浅地布满了剑伤,经过仵作检验,确定是隐曜宗汲取精气时使用到的方法,而死者体内的精气也确实所剩无几,所以判断,这是隐曜宗所为。一旦案件牵扯到隐曜宗,那就不是简单的案子,这群丧心病狂的人,不一定会做出什么来,当地的府衙本就相当重视,而今日朝廷也派了人来,是因为里面死的人叫赵临,隶属…… 沈钰刚要听完这个背景故事,里屋的门帘突然被掀开,那人就戛然而止,他最讨厌讲故事只讲一半的人了。他转头看向那人,发现他和何雨时已经弯腰行礼,不仅他们,周围的人竟都如此,沈钰连忙也跟跟着弯下腰,拱起手,偷偷地顺着他们行礼的方向看去。 半年不见,周岩一点都没变,依旧冷着个脸,沈钰还是更喜欢他脸红时的模样,因为那时的他,才像与尘世稍微有点关联。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给周岩行礼,这种感觉真是怪怪的,他们两个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二人之间却从来没有过这些礼节,他没有这个自觉,周岩也从来没提过。 行过礼之后,讲故事的人直起腰,继续说道:“隶属赤云军。” 沈钰已经靠自己的眼睛认证过一次了,不需要再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他在心里冷笑道:所以我才最讨厌讲故事不讲完的人,再讲慢一点,这个故事就让我自己读完了。 他们身穿白色的披风,在这黑压压的人群里简直不能再突兀了。周岩出来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沈钰慌乱之中低下去的头,他盯着那乌黑的发丝,待沈钰抬头时,他就转身继续与提刑司的人交代细节去了。 门帘又被掀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将军,赵都尉的遗物,已经收拾妥当了。” 然后,就非常不出意外地,非常在情理之中地,在这黑压压的人群里,第一眼就看到了两抹显眼的白色,接着就是一个熟悉的面孔,他惊讶地喊道:“你怎么在这!?” 人群齐刷刷地朝沈钰看去,何雨时也很吃惊,他并不知道沈钰竟然还与他们相识。他看向沈钰,沈钰也看向他,那眼神在说:我能说话吗? 但何雨时不是谢闲,读不懂他眼神里各种复杂的情绪和信息,沈钰觉得他们两个干瞪着眼也不是个办法,默认也是一种态度,就当他同意了,于是开口说道:“这话说得倒是新鲜,天下之大,哪处我去不得,我竟不知,原来你不仅断章取义,还限制人身自由啊。” 卓月虽然生气,却无法反驳,在之前那件事情上,他确实理亏,并且这个矛盾到现在还没解开,没想到沈钰真的记仇记到现在,“你这人怎么……” 周岩拦住卓月,何雨时出手拦住沈钰,谁知沈钰也压根没打算继续说下去,这么多人在这,也不好跟他吵起来,何况这也不是个理论的好地方。 沈钰表示说:“我会克制的,师兄你不用担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但卓月就不好克制多了,对周岩吐槽道:“将军,你看他!我就随口问问嘛,他怎么还算旧账呢!” 立风站在周岩一侧,劝说道:“你怎么也跟个孩子似的?跟他较什么劲啊,他都还没及冠呢。” 卓月这才安静下来。 第23章 第 23 章 死去的赵临,是周岩麾下的都尉,所以周岩才千里迢迢从久安赶到苏陵,亲自处理他的一切后事,亲自接手处理这起命案。 即使是沉痛悲伤的,周岩脸上也无一丝波澜,依旧条理清晰地部署着,“烦请各位同僚,去发现尸首的地方,询问附近的百姓,是否听到些奇怪的声音,见到些可疑的人,或者是新面孔。” “好的,将军,我们这就去办。” 周岩交代下去,提刑司的人领命前去,何雨时自然是跟着提刑司的人一起行动,他正与领头的人一边交流着案情,一边向外走着,他走到哪,沈钰自然是跟到哪,一行人头头脑脑地接连出了门。 沈钰跟在后面,麻木地移动着,刚要抬脚迈过门槛,就听到后方一个低沉且有力的声音喊道:“等等。” 一众人停下,疑惑地回头,敞开的门还没关上,抵着门的人也不知如何动作,只好保持现在这个姿势不动,寒风趁机而入,与屋内极少的暖流争夺着地位。 周岩走近,拉过沈钰,对何雨时说:“可以把他留给我吗?有点事情,想跟他交流一下。” 何雨时看看沈钰,又看看周岩,又看了看他拉着沈钰的手,深觉这两个人之间不简单,沈钰出去一趟,干了不少事情啊。 他想的相当流畅,说出口时,却话不成句:“啊……额……行,那个……沈钰,你听周将军的,我很快就回来。” 他转过身要走,觉得不放心,又转回来,凑近沈钰,悄声又快速地嘱咐几句,“别闯祸啊我的少爷,有什么事情都忍一忍,等我回来再说。” 沈钰觉得何雨时就是杞人忧天,这全是熟人,他能闯出什么祸来,声音轻微且快速地说道:“放心吧师兄,我肯定恭顺守礼,小心谨慎,对周将军言听计从,说一不二!” 他们两个人一对视,郑重地点了点头,何雨时这才肯跨出这道门。 看着他们都出去了,周岩没松开沈钰,就这样牵着他,带他进到里屋,卓月和立风也跟着后面一同进去了。 屋内昏暗,几个烛台苟延残喘地发出微弱的光亮,仅能看清房间中央平放着一具尸首,沈钰猜,应该就是赵都尉了。 他微微动了动手腕,周岩就松开了他,沈钰低着头,大致看了一眼,就觉得有点怪怪的,于是蹲下身去仔细看起来。 他抬手拍了拍周岩的腿,眼神一刻没离开留在尸体上的几道伤口,“将军,你过来看。” 卓月的警钟骤响,挪动着的脚被他这一声将军硬生生控制停了下来,他拉过立风,说道:“我没听错吧,他刚刚说了将军是吧?是将军两个字吧,他吃错什么药了?之前不是死活不叫吗?他不会要对将军图谋不轨吧!?” 立风:“……”他每次都会被卓月的想象力折服地无话可说。 周岩蹲下身,“找你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这几处伤口看着不太对,我记得上次在久安,王二兄弟身上的伤口不在这个位置。” “对,确实不在这个地方。”沈钰伸出手隔空指着,“这里,还有这里,这两处偏差的比较明显。” 他们二人站起身来,周岩肯定地说道:“那就说明,杀害他的人,不是隐曜宗的人。” 沈钰与他想的一样,点头认同,“基本可以确定了。” 卓月在一旁听着,十分疑惑,怎么一言一语地就把隐曜宗排除在外了,于是他问道:“为什么?隐曜宗的人也有可能失手啊。” 周岩耐心地给他解释道:“不能失手,穴位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一旦有偏差,是汲取不到完整的精气的,隐曜宗的人不会这么做。” 立风想着另一种可能,“就算不失手,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带弟子修炼?” 立风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可能,隐曜宗对比江湖上其他门派,门槛就低多了,低的几乎都要看不见了。所以隐曜宗才会迅速壮大,势力扩张地如此迅速,这也是一个原因。尤其是最近一些时日,又招揽了新一波子弟,一点没把王法放在眼里。 沈钰抱着双臂,给他解释说:“不会的,赵都尉隶属朝廷,位高权重,身居要职,隐曜宗不会想不开对朝廷的官员下手,倒不是因为他们怕了,或者嫌麻烦。而是……他们确实不是个东西,除了人事什么都干,赵都尉这上好的精气,他们不会用来给初学者的,要是有这好事,早自己收走了,哪还轮得到手下的弟子。” 沈钰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沙哑,总结道:“所以这种有瑕疵的伤口,肯定不是隐曜宗的人做出来的。” 卓月:“可这些伤口确实是隐曜宗手笔啊,如果不是隐曜宗的人干的,那还能是谁干的?他们的功法从不外传的。” 周岩确认了之后,目的也就达到了,于是带着众人向外走着,边走边分析道:“从手法的生涩程度上来看,确实是新手,但如果此人是在隐曜宗的指导下习得这个手法,那他的行为应该也会有所偏向。” 沈钰看着他们脸上的疑惑,补充了一个简单的例子,“就像包饺子,一人教出一个样子,行为习惯也一样,甚至可能是无意识的,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他接着周岩的想法补充解释道:“如今,隐曜宗里熟悉这种手法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他们的偏好都很显著,就像长寂,这人下手没个轻重,每一剑刺得都更深一些。而只素会在抽出剑时,转一下剑柄,因此伤口都会偏宽一些。但赵都尉身上的伤口,就是简单的伤口,甚至深浅都不一,隐曜宗的人应该不会教出这样的弟子,来坏自己的名声。” 立风跟上了他的思路,接着说道:“所以……应该是隐曜宗之外的人干的,那他们的功法是从何得来的呢?”” 沈钰连连点头,眼神里不掩饰对他的欣赏:“嗯!后生可畏,成器可期!但这个功法从何而来,我们目前就不得而知了,线索断了。” 卓月在一旁冷嘲道:“别占便宜啊,你也没多大,谁就是后生了!” 周岩盯着沈钰的脸,表情严肃,面若冰霜,昏暗的环境里看不出他的情绪,是严肃还是担忧也无从分辨,因为这两个表情在他的脸上也没什么明显的区别,他走到沈钰前面,正对着他,“你生病了?” 立风见状,脱口而出:“将军,我和卓月出去看看他们回来没有。”他突然觉得,卓月的想象力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卓月还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话也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 立风根本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拉着他就往外走,干净利落,一眨眼,人已经不见了。 他们的行为也迷惑到了沈钰,提刑司的人刚出去没多久,哪能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出去就是干吹风,这是什么独特的爱好…… 沈钰转过头,才想起来周岩刚刚跟他说话来着,他们两个靠的这么近,也不用过度的用嗓子讲话,轻声回着:“我没事,就是前几日苏陵下雪,着凉了而已,现在已经好了。” 他压根也没觉得这是个多重的病,云淡风轻地就讲过去了,不甚在意。 周岩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所缓和,“你的脸色,看着不像是好了。” 沈钰用冰凉的手捂上自己的脸旁,仿佛真的被震惊到了,语气里全是不可思议和不敢置信,“有吗?我还觉得我的脸这两天有点圆润了呢,那这么多天,这么多顿饭,岂不是白吃了?我跟你讲,不知道我嫂子从哪找的大夫,非说我气血不足,然后她就开始变着花地给我做补品,这几日吃的都快赶上我半个月吃的了,真是一种折磨,我愿称之为大宁新十大酷刑之一。” 周岩:“气血不足?” 沈钰摆摆手说道:“这是重点吗?哎呀,我没事,气血足不足,我自己还不知道吗?那个大夫就是过分夸张而已。” 周岩看着他,没有说话,比起沈钰的话,他更愿意相信大夫的。沈钰对别的事情都明察秋毫,了如指掌,但对自己简直一窍不通,完全不了解,好像这副身体不是他的一样。 “上次,答应了要送你,但突然接到了急报,所以我不得不……” “李清都跟我讲过了,没事的将军,我从来没怨过你,忠于国家,忠于百姓本就是你的职责,你只是尽到你的职责而已,我理解。” “抱歉。” “跟我道什么歉啊?周岩,我有说我无欲无求吗?你竟然爽了本少爷的约,自然是要有点补偿的,你以为本少爷这么大方吗?” “好,你想要什么?” “我啊……想要你的纯情。” 周岩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猝不及防,手足无措,他用咳嗽掩饰自己干涩的喉咙,说道:“正经一点。” 沈钰笑了笑,看着他没什么波澜的脸,轻声说道:“还不是因为周将军你……太令人着迷了,我情不自禁啊。”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弯成柳叶的眉眼,似是透露着危险的妩媚,很容易就让人深陷其中。 周岩不为所动,面对沈钰的不正经,他一直都是正经地回应,“好好说话。” 沈钰见他不买账,也开始有所收敛,“行,听你的。” 沈钰的花言巧语,可能大部分是脱口而出逗别人的,但有些时候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心里慌,当对一件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时,他反倒想先打入对方的心,试图从反应中,表情里,找到突破口。 沈钰将半个身子靠在周不念的肩膀上,像是失去了一切手段,恹恹地说道:“周岩,你这人真是太无趣了,什么事情都这么正经吗?也是奇了怪了,我竟然能与你这么无聊的人交朋友,我图什么呢?咱们俩之间这友谊,真是太纯粹了,纯粹到我自己都感动了。” “如若将来遇到喜欢的人,你还这样,是追不到人家姑娘的。” “我很好奇,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它真的会动吗?” “会。” “那你会为了什么人动心吗?” 周岩沉默了,他什么也没说。 沈钰本没指望着他会回自己些什么,他就随口吐槽几句,但看到他严肃地沉默着,没想到竟然有意外收获,他一下就来了精神,从周岩身上起来,眼神明亮,拉着他问道:“有啊?是谁啊?这人可太不简单了,这么有本事,你偷偷告诉我,我去跟他好好学学,保证不告诉别人。” 周岩无奈地开口道:“说说你想要什么吧。” 沈钰看着没戏,也就不问了,这个周岩,没想到还挺护短,“春分那日,是我的生辰,我要你在百忙之中,抽出这一天,来参加我的生辰宴。” 周岩还没开口,沈钰又急忙说道:“知道你周将军军事繁忙,所以我提前两个月跟你预约,你可别推脱掉。何况这本就是补偿我的,你就这两个月忙一点,凭你的本事,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好吧,怎么也能空出一天来……所以,来吗?” 他心里也没底,如果周岩说不行,他也不会强求。但不知道为什么,如果周岩不来的话,总觉得有点失落,于是找了这么多理由,不想让他拒绝。 “你生辰那日,我定会来。” 沈钰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悬起来,反正沈钰现在是开心极了,脱口而出道:“就知道你最爱我了。” 这时卓月刚好推门进来,想要跟周岩汇报提刑司的人回来了,没成想听到沈钰这么一句话,立即僵在了原地,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难不成沦陷的是我们将军?! 第24章 第 24 章 立风在门口站着,没听到卓月的声音传出来,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就看到了卓月脸上丰富的表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猜测应该很炸裂,他连忙推了卓月一把,让他回过神来,提醒他,“别愣神了,说话啊。” 卓月僵硬地开口:“啊,提刑司回将军的人了,啊不是,将军,提刑司的人回来了。” 沈钰和周岩一前一后面对面站着,他被周岩笼罩在阴影下,门一开,强烈且明亮的光涌入,沈钰从周岩的肩膀处探出头来,“何师兄回来了!” 沈钰立刻跑过去,与何雨时缠在一起,询问着他们都查到了什么,然后反复跟何雨时强调,自己没闯祸,乖得很。 卓月:“……” 周岩大致听了他们询问到的结果,也没什么重要的突破,他也早有心理准备,既然能这么快回来,自然是没什么线索可查了。 “线索又断了……”周岩沉声开口,语气看似从容,却不自觉带上了压迫感,“今日诸位辛苦了,先休息调整一下,也到了用膳的点钟了,探案不急这一时片刻,养足精神,才有力气再战。” 周岩平时都是在战场上指挥的,一套说辞说久了,就这么习惯性地套用进来,他本意是安抚,可落在众人耳里,却如军令一般,叫人心弦绷紧,反倒更添紧迫。 沈钰看着一下凝聚了的气氛,他知道这并不是周岩想要的结果,但周岩这人真是……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透他,本少爷就救你这一次。 于是他开口缓和道:“既然线索断了,那我们去吃饭吧!我知道几家比较出名的酒楼,大家想吃什么菜系啊。” 何雨时听着就觉得匪夷所思,要说沈钰懂吃,那他宁可相信明日太阳会从西边升起,他忍不住拉了拉沈钰的衣袖,低声地说道:“开什么玩笑呢,你知道的菜就只有清风堂食堂里的那几道而已,你哪还懂什么别的菜系啊?” 沈钰神色不改,淡淡抛下一句:“江湖菜系。” 隔着人群,周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沈钰身上。沈钰回过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神,冲他一挑俊俏的眉毛,微扬着唇角,面上的表情似是炫耀地说着:还得是我。 周岩轻声一笑,眼底也添了几分柔和,一点不见先前的冷峻与凌厉。 苏陵的酒楼,大多临水而建,青瓦朱栏,飞檐翘角,檐下悬挂着朱红的灯笼,墙上雕刻着花鸟山水。水巷中的酒楼安适静雅,唯闻酒香。同时也显现出热闹来,送菜的侍女素色罗衫,步履轻盈,楼中宾客低声交谈,话语柔婉,笑语间又透着爽朗和豪迈。 酒楼里热闹着,河道上乌篷船缓缓驶过,水中的楼影被拨开片片涟漪。 沈钰环视了一圈,看到如此多的人,甚是满意。他确实不知道这里的菜好不好吃,但人多,这就够了。一行人前前后后地迈入了酒楼,人也不算多,三张桌子足矣坐下。 沈钰从小二手里拿过菜单,递过去,“来来来,这家酒楼里都是正宗的苏州菜,你们在久安城,应该很少能吃到,赶紧趁这个机会好好尝尝。” 至于这家酒楼的菜系,不出意外,沈钰本是不知道的,但他大致扫了一眼菜单,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苏陵人,就算不吃也知道那是苏州菜。他几乎不在外面吃饭,至于点菜这种事,他自然也是不会的。而且这么多人,总不能让所有人都陪他一起吃清汤寡水的东西,所以他也做好了什么都不吃的准备,况且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吃饭。 酒楼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会遇上一些。是的,这才是周岩的真正目的,但只是周岩的目的,他不是那种不顾手下人死活的黑心将领,还是知道劳逸结合的,不希望手下的人吃个饭的功夫,也跟着他一起提心吊胆地听线索。 周岩与自己的几个手下坐在一起,只要是熟人局,卓月就肆无忌惮起来,点了红红火火的一桌。这里的酒楼因为来往的游人比较多,也算比较兼收并蓄,涵盖了很多不同的菜系,正好合了他们无辣不欢的意,酒肉之间夹杂着几道苏陵的特色菜,也算不枉来这一遭。 卓月刚打开菜单的时候还以为这里只有那些软软糯糯,又鲜甜又清淡的菜,没想到后面的菜如此丰富,沈钰这家伙,嘴那么毒,没想到还挺会吃,卓月在心里毫不吝啬地赞叹到。 沈钰与何雨时坐在一起,不知交谈着什么,桌子上的其他人聚精会神地点着自己心仪的菜品,沈钰对此漠不关心,毫不在意,朱唇微启,一张一合地跟何雨时聊着。 出了那个昏暗的停尸房,在温暖明媚的日光照射下,周岩越发觉得沈钰的脸色接近苍白,尤其是现在远远望过去,与其他人一对比,就更加明显。 他向店里的侍女又要了一份菜单,让她准备一张新的纸,与他们的菜分开记下。 “这个碧螺虾仁,处理虾仁的时候,只用姜汁不用葱段,再加一个桂花糖粥,少糖,这两样东西,做好之后,单独送给那桌穿着白色斗篷,正在说话的那个人,然后将纸上这些都一一告诉他。” “好的,客官。” 菜一样一样被送上桌,充满了酒肉的香气,沈钰看他们开始动筷子了,也就不缠着何雨时了,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何雨时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桌子菜,说:“你真一点都不吃吗,真的没事吗?” “师兄,你放一百个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周岩轻声叹道:“你有什么数……” 立风坐的近,他以为周岩是在跟他讲话,于是问道:“将军,您说什么?” “没什么,吃饭吧。” —— 人一多,来自各种渠道的消息也就多了起来,上到宫廷秘闻,下到城东头的包子铺关门歇业,大事小事,真真假假地参合在一起,与楼中的香气一同填满了这个酒楼。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青山那边,古怪的很哟,莫名其妙就从天上掉尸体下来哦。” “诶!不是,我听说是因为山里恶鬼的怨气太重,所以才向下投喂祭祀品,压制住恶鬼,不让他们出来作祟。” “诶!都不对!这都什么邪乎的谣言,恶鬼哪有人可怕,我听说是那一带新出现一个土匪寨子,那寨子的老大通过食人血肉来提高自己的修为,用之弃之,就把尸首扔下了悬崖,据说那一带怨气重的很呦,成日不见天光。” “啊?土匪寨子?那些土匪不是在两年前就被端了吗?我听说血流了三天三夜啊,天都被染红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自那以后,就再没听说过还有土匪存在了,应该不会有人卷土重来吧。” “你这土匪的谣言简直比恶鬼的还扯,当年整个土匪窝是被……”那人戛然而止,开始提防着周围,又悄声说道:“是被隐曜宗的宗主给……所以别说是以前的土匪了,就连现在也没有人敢建土匪寨子了,除非不想活了。” “可你说这隐曜宗的宗主为什么这么恨土匪呢?江湖上从未有过这样的传说,你们有听说过的吗?” “没有,没有,赶紧吃饭吧,再说下去,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那人当然不会就此闭嘴,但聊着聊着就聊到其他事情去了。 周岩边吃边对立风说:“等会儿,带着弟兄们,去一趟青山。” 立风立刻明白周岩所想,“将军是怀疑,青山的尸体可能与这次的案子有关联?” “有可能,青山的尸首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那,近期还有多起失踪案的尸首尚未找到,我不相信这个世上会凭空出现什么,任何事物都有因果,青山的尸首很有可能与这些失踪案有关。而根据目前找到的失踪案的死者来看,死状几乎与本案相同,所以我猜测,失踪案的凶手,应该与杀害赵临的,是同一人,或是同一批人。” —— “诶?我没点这个啊,美女姐姐,你是不是送错了?” “不应该啊,是那桌的人特意嘱咐的,让我单独拿给你,他还说,碧螺虾仁中的虾仁,在处理的时候,只用姜汁不用葱段,桂花糖粥里少放糖,应该是给你的,没错吧?” 何雨时在一旁听着,心道:这么挑的菜谱,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沈钰听了之后,赶紧接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侍女连连道谢:“是我的,是我的,辛苦了。” 侍女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着,温声细语地说,“您慢用。” 见侍女走远,何雨时才开口问道:“你跟周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看他好像很关心你。” 沈钰一边搅着碗里的粥,一边说道:“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何雨时听了后,点点头,若有所思,“哦……普通朋友,一个能记住你所有忌口,又信任你,找你确定案情信息的普通朋友。” 沈钰慢慢嚼着嘴里的菜,嚼得十分没有感情,像是在吃蜡烛,等他咽下去,才给嘴说话的机会,“对啊,有什么问题?我和谢闲他们也这样啊。” 何雨时:“……没什么,你多吃点。”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这点事情还看不明白! —— 吃完饭,出了门,太阳刚过最高点,向西倾斜着。 “赵都头,青山地带最近好像不太平,有传言说那里出现了多具尸首,你是否知晓此事?” “这……我们也不太清楚,将军你是如何得知的?” “道听途说而已,我觉得可能与最近的失踪案有关,甚至可能与本案也有关,烦请赵都头,留几个提刑司的同僚,带我们前去查看。” 领头的人相当配合,挑了几个熟悉苏陵周边地带的人给周岩,并嘱咐他们一定要好好帮周将军,之后就带着剩下的一行人告辞了。 沈钰现在却不是很想走了,刚刚吃饭的时候,他也听了一些。没听到就算了,可别人在吃饭的时候他在那发呆,就让他给听到了!导致他现在也想跟过去看看…… 但他答应过何雨时,何雨时去哪他就去哪的,如果与他讲,他是肯定不会答应的,而沈钰也不是很想给他添麻烦,但他真的很想去啊!他的脚步先一步出卖了他,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慢慢慢,垂头丧气,满面愁容地跟在后面,留恋又不舍地回头看了看。 沈钰沉默不语,而周岩只凭那一瞥,便已看透了他的意图。 他朝着渐行渐远的何雨时喊道:“劳驾,能把沈钰再借给我一次吗?” 哇,新的故事要开始啦! 上周的存稿又没了,有时候真想跪下让电脑自己打字,我只需要想就行了……(bushi,我会努力码字的!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 第25章 第 25 章 何雨时不知所措地停下来,周岩走近,解释道:“之前我与他一同破过一个案子,对于隐曜宗的事情,他知晓的比较多,这次的案件中,有些细节可能与之前的有关联,所以我想听取一下他的意见。” 何雨时面露凝色,之前的倒是没什么,左右不出衙门,他不在时,最多需要担心沈钰闯不闯祸而已,没什么性命之忧。但这次不同,青山距离苏陵城不近,又是尸首又是荒山的,沈钰要是出点什么事,他可怎么跟堂主交代啊!? 他犹豫地说道:“将军,青山偏僻,沈钰他……” 周岩知道何雨时是担心沈钰的安全,神情肃穆地说道:“我会用性命护他周全,请您放心。” 何雨时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周岩的承诺未免太重了些……他看向沈钰,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投过来的目光全是向往,全然没有对周岩口出承诺的惊讶,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人家周将军,全集中在他身上……这对吗? 既然周岩都这么说了,何雨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最后点了点头说:“好吧,沈钰,早点回来,别给周将军添乱。” 沈钰高兴地差点蹦起来,“好的师兄!” 拉着周岩的胳膊就朝反方向走去,仿佛那是胜利的方向。周岩三两下就被他拉走了,何雨时看着两个人并肩走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沈钰双手抱住周岩的手臂,悄悄地在他耳边说:“将军,你刚刚脱口而出的话,真有我的几分韵味,你这窍开得蛮快的呀!这要是换个姑娘的话,就被你迷死了,我决定收回那句你追不到心仪姑娘的话。” 周岩:“……” 周岩不是一个轻易做承诺的人,他不是沈钰,他的每句话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如若做不到,绝对不会开口,这是他作为一个将领的原则。 但沈钰没必要知道这些,这是他自己的原则。 ——青山 其实这里就是一座荒山,与其他的荒山相比,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荒的没有那么彻底,远远望去,山势嶙峋,岩石斑驳,少有绿意点缀,唯有几株枯瘦的松柏倔强地扎根在陡峭的山坡上。 没有恶鬼,没有土匪,只有偶尔的鸟鸣和呼啸过山谷的风。 沈钰越走近越觉得离谱,最后忍无可忍地吐槽道:“这些谣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这不是欺骗我的感情吗?!说好的遍地尸体呢?土匪吃人呢?就连这边的天都是亮的!它至少应该营造出一种乌云压顶,黯淡无光的神秘感吧!这个荒山一点都不尊重这些谣言啊!” 卓月像是被戳中了心,他刚刚光顾着吃去了,根本不知道一个小酒楼里竟然还有这么多惊悚刺激的故事,于是他拉着沈钰问道:“你刚刚在酒楼里听到什么了?给我讲讲呗!” 仿佛是两个人之间的某根线连在了一起,他们很快就交头接耳起来。卓月本是拉着沈钰的手,不知何时二人的手竟挽了起来,并行走着。沈钰把听到的几句风言风语无底线地修饰了一遍,硬是把江湖传说讲成了惊悚秘闻。 沈钰悠哉地说着:“传说这青山啊,镇压着一个上古凶兽,行凶作恶,杀人如麻,不知吃了多少人,毁了多少村庄,因此啊,这个老君就亲自将这作恶的妖兽镇压在此,但俗话说得好,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不仅人扛不住岁月,这阵法也是一样啊,妖气从衰弱的阵眼处露出,侵害这周围的百姓,哀号遍野,生灵涂炭,于是就有人提议,将这个死了的人扔下去,以阴克阴,以毒攻毒,镇压住……” 卓月听得津津有味,两眼放光,但沈钰的讲话声却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这故事,说着说着就成真了…… 沈钰不走了,卓月也就跟着停了下来,看着沈钰一脸震惊加疑惑,他也顺着沈钰的目光看过去。卓月自诩活了这么多年,看过的惊悚话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现在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了,因此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尸山吓了一跳,眼睛越张越大,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周岩面色凝重,他们走到山脚下,猩红的血液渗进了这里的土壤,周围的植被仿佛也被浸透,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堆积的尸体大概有几十人,被压在下面的死亡的时间也就更久,血液混杂着泥土,有些位置已经开始腐烂,露出了森森白骨,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提刑司的人将这些尸首一个一个搬下来排开,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有些尸体的衣着还留着原本的颜色,没有褪去,每一处伤口都狰狞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道道痕迹,触目惊心。 虽然一眼能看得出那些伤口是汲取精气之后留下的,但这些伤口简直太过于粗糙,连提刑司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尚未腐烂的那些衣物相当破旧,有的带着补丁,有的破着洞,浑身的尘土不知是死前这样还是死后才这样,让人分辨不清,现在躺在那像一根被遗弃的枯草,被遗忘的孤魂。 立风半晌才想起一些疑问,但他被震惊地几乎发不出声音,微弱缓慢地说道:“怎么死了这么多人?你们来看看,这些人是失踪案里尚未找到的吗?” 提刑司在收到报案时,会记录下报案人所描述的失踪者的体貌特征,作为专业的捕快,他们对每一个失踪者都熟记于心,看着地上这么多具尸首,确实没有一个是失踪案上记录在册的,于是他们摇了摇头。 卓月更是惊讶了,“这么多具尸首,你们一个报案都没收到吗?” 沈钰:“死了一个乞丐,你会在意的到吗?这个凶手,即阴险又狠毒!” 提刑司的人走到周岩身边,回道:“将军,这些伤口粗糙,而且他们体内的精气尚有存余,不像是隐曜宗所为。” “对,这不是隐曜宗的人做的。” 沈钰:“现在来看,这起案子的凶手,也是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功法,但因为水平实在是有限,又没人教导,还想得到精气,那就只能不断探索实践,这些应该就是失败的案例了。” “也是?还有什么?我们现在还不能确认这与失踪案是同一人所为吧。” “所以才需要观察啊!你们还记得失踪案里,那几具尸首身上伤口的位置吗?” “这……” “啊?不是吧,你们不是专业的捕快吗!都不检查尸首的啊?” “检查了的……” “那为什么没记住?”沈钰对这件事情非常不理解,照理说看过了不就等同于记住了吗?他的语气里全然没有对他们的讽刺,全是疑惑,满满的疑惑。 这样的质疑,更让提刑司的人无地自容,还不如骂他们一顿来的痛快…… 为首的那人一阵羞愧,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没有底气地说道:“将军……尸首确实是检查过了,但……” 周岩走过去,将手搭在那人的肩膀处,声音依旧不带一丝感情,说道:“没事,这不是你们的错,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过目不忘,别跟他计较这些,也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沈钰骄纵张扬,才华过人,对给别人带来压力这种事情浑然不知,毫无察觉,但周岩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脾气和个性只要不会害死别人,剩下的就都是小问题。他三言两语就让那人释怀了,那人长舒了一口气后,随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周将军……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似是在安慰他,实则是在维护某个人…… 这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确实比周岩的安慰起效地更快,他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一阵焦虑。 “你们把能记住的先画下来。”周岩递过去几个树枝,示意他们在地上画出伤口的位置,提刑司的人接过树枝,在地上划动着。 沈钰凑近去看,他们确实应该是检查过尸首了,画出来的伤口位置大致是正确的,就算看着比较奇怪,也不是他们记错了,而是凶手留下的伤口本身位置就不准确。 他已经把能记住的都画了出来,总共三具尸首,伤口大同小异,看他们画完了,沈钰接过树枝,又添上了几笔,“这处的伤口是这样对吧?” 那人的记忆还没完全死去,似是被击中了一般,与他记忆中的位置一致,“对!就在这!走势也相同,可你没见过尸首啊,是如何得知的?你不会是同谋吧!?” 沈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他,“这位仁兄,我若是同谋,何苦让你记起这些细节,这跟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 “……也对……不对!既然如此,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习惯。”周岩在一旁平静地说道,“这些伤口虽然大部分都不准确,但也留下了这个凶手的用剑习惯,在胸部侧方的天池穴处,伤口一侧整齐,另一侧却稍钝,表面伤口较窄,说明这个持剑之人是斜向插入,且多具尸首都是如此。” 他们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确实如周燕所说,这些痕迹走势像他们这样专业的人都需要反复确认,甚至要带回去仔细检查才能得出结论,没想到这两个人就草草看了几眼就发现了端倪……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沈钰继续解释说:“你看这些伤口的痕迹,每一具尸首都有细微的变化,但是凶手可能还未发现这一处的问题,如若你们发现的尸首也如此,那么这两起案子的凶手,就是同一人。” 他绕回到地上的尸首旁边,继续说道:“而这个凶手,之所以失败了这么多次,可能是因为他所得到的功法里并没有记录相关的手法,如若想刺破天池穴,应直向刺入,伤口狭长笔直,边缘整齐,会比这个伤口更深一些。” “在关键穴位上,伤口的痕迹都在变化,但因为天池穴所汇聚的精气本就稀少,所以才更容易被忽略。不仅这两起案子,就连赵都尉身上的伤口,也是如此。”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卓月觉得这比他看过的任何话本都可怕,不可置信地总结道:“照你这么说,这些案子的凶手,都是同一人!?” 沈钰点了点头,面容少见的严肃起来,卓月又接着说道:“他竟然杀了这么多人!简直畜生不如!” “诶!这点我同意!” 二人少有的达成共识,卓月伸出自己的一只手,举在半空,像是在做郑重的誓言,他说道:“我们必须抓住这个凶手!” 沈钰非常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两人对上目光,点了点头,“嗯,他逃不掉的。” ——咔嚓 远方的枯木处传来一阵树枝断裂的声音,短促的声音像风吹落叶一般轻微,但周岩却立刻捕捉到了声音的方向,眼神一凝,冷声喝道:“谁在那!” 通篇胡扯,相关知识全部来自伟大的互联网,我尽力了,如有漏洞,请大家多多包涵!也欢迎指出各种bug,我会努力改进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立风眨眼的瞬间,就到了那人的位置,拔剑而出,抵在他的脖颈处,那人感觉脖子处传来一阵冰冷,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生硬地解释道:“啊……各位,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恰巧经过此处……” 众人朝那边看去,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身穿浅绿色上衣,衣襟处围绕着一圈花草纹,衣身细窄,完美地贴合在身上,显得肩膀和腰身更加纤瘦单薄,长裾拖曳在地上,与腰间垂落下的银白色帛带交杂在一起,走路时它们也跟着飘起,翩然若飞,如袅袅轻烟。 那人腰间系着宛似半月的翠碧玉佩,温润的玉透亮晶莹,雕刻精美,边缘凹凸不平,给它增添了一点生息,随着他一步一步走来,玉佩也在腰间晃动,似是不甘这样闲静。 卓月厉声问道:“你来此处做什么?这里离城内任何地方都很远,又荒无人烟的,你总不会是想来这看风景吧?” 只听那人轻声低语地说道:“我与我的心上人走散了……我来寻他。” 众人虽不能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已经明显对他放下了戒心,周岩也示意立风可以先把剑收起来。 沈钰一听,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这爱情是何等的大事,与他说道:“失踪了?快,快来,我们这有专业的捕快,赶紧同他们讲,我们可以帮你一起找,人多力量大,肯定很快就能找到的!” 一个沈钰还不算,提刑司的一群人也瞬间围了过来,一身正气地说道:“对,你与我们说,我们肯定会尽全力寻找的!你相信我们,我们是专业的!”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地热情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仿佛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情况,他连连摆手,断断续续地说道:“额……谢谢各位,但我的心上人只是同我吵架了而已……一气之下抛下我走了,没有失踪。” “害,吵架了啊,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她要走你还真让她走啊,夫妻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啊!你看看,到头来不还是得你自己去找!所以下次,这种错误就要从根源上断绝,把她的每一条退路都堵死!让她无路可退!” “是,这位兄台说的是。” “这位小兄弟看着年龄不大,都已经成家了呀!” “我与我的心上人一见钟情,我十分清楚,这辈子除他以外,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所以我就想着,早日与他成亲,这样的话,我心里也踏实。不然没名没份的……也不方便保护他。” “小兄弟,你这么爱她,干嘛还跟她吵架啊?” 那人笑了笑没说话,沈钰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竟然察觉出了一丝苦味,于是赶紧拉了一下旁边想要继续问下去的人,示意他别说了。 沈钰:“兄台,你要找你的心上人,为什么会选择来这处荒山呢?就算是你们是在这里走散的,又为什么要来到此处呢?” “是……拙荆,听说这里不太平,非说要来看看,我担心他,就陪着一起来了,他这人就是什么都爱操心,见到有人被欺负就想上去帮一把,不管不顾的,要是没我看着,指不定就又会受伤。” 没想到这么个破山还挺热闹,看来,像周岩这么风声鹤唳的大有人在啊。 “那你们有发现什么吗?”沈钰看他犹豫了片刻,猜测这位仁兄应该是不信任他们,沈钰一把拉过提刑司的人,“你给他看看你的腰牌。” 那人被沈钰拉上前,无缝衔接地笑着问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祁,祁北林,字永月。” “北林兄啊,我们是苏陵府衙下正经的差役,专门负责各种命案要案,这是我们的腰牌,你可以信任我们,有线索也可以放心地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抓到凶手的。” 祁北林缓缓开口,目光坚定而清亮,已全然不似方才被剑逼得语无伦次之人。他的声音沉稳,说道:“近来城中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听说贵司至今仍未寻回全部的尸首,是吧。” “额……是。” 祁北林确认了这些信息,整理了一下思绪,顿了顿说道:“刚才偶然听你们说,真的是偶然,不是故意偷听的。” “没关系,你继续说吧,你肯相信我们,我们自然也信任你。” 祁北林继续说道,“我听你们说,杀害这些乞讨的人的凶手与失踪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为什么你们找到的几具尸首没有被抛在这里?是什么促使他改变了抛尸地?” 他走近那些被排开的一众尸首,垂着眼,将眼神里产生的一切情绪骤然收起,才淡然地开口:“因为这些尸体与你们找到的尸体不同,他们太过普通,无论是身份还是精气,都到了卑微的程度。所以这些人消失个十天半个月的,你们也不会知晓,说不定还会还苏陵一片清净。就算发现了,也是无名尸首,你们最多就是加强防范,不会顺着查下去。” 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他笃定不会有人替他们伸冤,甚至都不会有人去报案,因为他们本就自身难保,连填饱肚子都是问题,又怎么会去奢求遥不可及的公平与正义。 他们苟且偷生着,每一天都是从阎王爷那里赊账来的,为了自己好像也没错,理所当然地可以袖手旁观。毕竟关我什么事,关你什么事,关他什么事,只是想安逸地活着而已。 “可你们找到的那几个失踪案的尸首则不然,他们虽然算不上特别出色的人物,但也是有人牵挂着的,一旦有人报案,你们定会查到底,如果还继续抛尸在此,早晚有一天事情会败露,就像是现在,你们就查到了这里。他知道杀害这些人更有风险,为了彻底掩盖这件事情,凶手决定将抛尸,变成藏尸,让你们查无可查。” 说到这他极具讽刺地笑了一声,“但这个凶手没藏过尸体,反倒弄巧成拙,让你们发现了端倪,所以前几具尸体才会被你们找到。之后,这件案子很快就在城里传开,而同时,你们就再没找到任何失踪的人了,那会是因为什么?” 沈钰:“他怕了。” “对,沈公子果然聪慧过人。这个凶手感受到了威胁,就一定会更换更隐秘的藏尸地,贵司如此专业,应该已经把苏陵城的各个角落都搜查了一边,但毫无收获,对吧?” “想一下,如果要把一件东西藏起来,并且不希望被别人发现,那就肯定不会藏在一个大家都会去找的地方,这个地方要么是大部分人都会忽视的,要么就是极其明显以至于不会让人怀疑的,苏陵城总共就这么大,除了路,就是……” “河底。”这个声音与方才叫住他的声音极其相似,只是少了些急促,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周岩冷若冰霜,面无表情的脸。 祁北林莞尔一笑,点头认同道:“英雄所见略同。” 周岩:“先回去,召集人手,明日下苏陵河。” “是,将军。” 众人正收工准备回去,沈钰看着祁北林站在那不动,想着他应该是还想继续找人,于是凑近他说道:“北林兄,我们刚刚也是从附近找过来的,这荒山野岭的,如果遇见一个人肯定不会忘的,你别找了,这附近确实没人,先一起回去吧,到时候我们帮你一起找,说不定他气消了就回家了呢?” “嗯,沈兄所言在理。”他笑得越发苦涩,只是掩饰的很好,明眼看着还是一个非常灿烂地笑容,“他只要回家,我什么都依他,再也不同他吵架了……” 对与沈钰来说,祁北林能提供线索给他们,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江湖之大,相逢既是缘分,他也自来熟,把谁都当朋友,与祁北林打趣道:“北林兄,你可真爱她,怎么像你这样的好男人都心有所属了呢?一点机会都没留给我啊……” 卓月和立风走在前面,苏陵虽然正值冬天,但好在今天艳阳高照,气候一直都很温和,可现在卓月却感受到了一丝寒气,突如其来,透入骨髓,“立风,你有没有感觉到背后凉飕飕的,是不是这附近真的有恶鬼啊!” 立风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十分平静地说道:“可能是掌管爱情的鬼在作祟吧……” —— 夕阳下的苏陵城似是被染红,而且十分平等地覆盖到了每个角落,一碗水端平。一行人进了城内,再次走在苏陵河的河道边时,心情却截然不同,与以往一样平静,闪烁着波光的水面众人再也无暇欣赏,仿佛下面是万丈深渊。 他们回到府衙时,天依旧似火,还没有暗下去,提刑司的人抓紧时间去召集人手,先把青山的尸首搬回来,再部署明日的计划,忙得不可开交,沈钰本想着去帮忙,可他没搬过尸首,卓月对此评价道,你不帮忙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沈钰觉得此言也有理,于是他找了一块好看的石头坐下,一只脚放在石头上,另一只脚则悠闲地晃着,胳膊支在腿上,手撑着脸,在一旁等他们忙完。 他打算在今日彻底收工之后,带着周岩去吃好吃的,苏陵虽没有久安那样热闹,夜晚寂静了很多,但也是有夜生活的,作为东道主,也作为周岩的朋友,他当然要带着周岩好好逛逛。 他刚坐下没多久,就开始发呆四处乱看,突然余光看到了远方一棵梧桐树下,站着一位婆婆,她衣着普通,甚至洗得有些微微发白,再加上似火一样的夕阳,让人看不清是何颜色,但是她的眼睛却很容易分辨,水蓝的眼睛在重重昏暗颜色的覆盖下,也遮不住它的明亮。 沈钰看她一直向府衙这边望过来,盯着每一个进出府衙的人,踯躅着似是有话说,脚步迈出了几次硬是不敢走上前,于是沈钰利落地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向她。 走到一半突然被守卫一拦,沈钰疑惑地抬头看着他,只见他说道:“沈公子别去,那老太婆最近每日都来,说是要报案,但我们是有规定的,不能接异族人的报案,一旦让城里的百姓知晓了,会很难处理,我看那老太婆心中有数,也没闹,所以我们就放任她不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公子还是不去为好。” “可她好像有话要说……这样,我就去问问,不劝你们接案,也保证她不会闹起来,怎么样?” 不知是沈钰黑得发亮的眼神,还是那站在远处望过来的一抹蓝色,让他最终勉强答应下来,“好吧……” 沈钰一步一步越走越近,把站在树下的老人吓了一跳,以为要赶她走,匆忙开口:“我就在这看着,一会儿就走,犯不着亲自来撵我走。” 沈钰不怒反笑道:“婆婆,我不是来撵你走的,我是来帮你的。” “我好像真的老糊涂了,竟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婆婆,府衙不接你的案子,我接,我不归他们管,自然也就没那么多规矩,我还算有点聪明,您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帮您。” 那位婆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他说的每个字的真实性,明明有那么多话要问,一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沈钰又接着说道:“这件事情,你知我知,如若不说出去,不会有事的。您就当给我讲个故事,而我不喜欢讲到一半的故事,自然要去找结局,这是人之常情。” 那位老人眼里的蓝色仿佛更加晶莹起来,直到有水珠从眼角滑落,沈钰才知那是眼泪。 “有一个人失踪了,我想为他报案。”她没有哽咽,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晰,似是在心里准备了很久,说了无数遍。 “他叫什么名字?” “叶声。” 夕阳缓缓下坠,一阵晚风呼啸着吹来,迎面碰上了梧桐树所剩无几的树干,枯黄的叶子在上面摇摇欲坠。它无情地掠过,残忍地将它们分离,那树干留不住夕阳,也留不住落叶。 作者本就没什么脑子,非要写那动脑子的情节,大家多多包涵,如有任何bug,我先骂一下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7章 第 27 章 天空从红火到漆黑一片,这之间仿佛没有任何过渡,夜晚的冷冽先一步到来,催促着还未归家的人们。 “好了,今天就先收工了,兄弟们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赵都头大声喊道,这是下班的号角,虽然天已经黑了,但竟然能在酉时结束,也足以令人感动。 对沈钰来说也很感动,他那不太漫长的等待终于到头了,他懒洋洋地坐在门口的石台上,微微后倾,对周岩说道:“将军啊,你就这么把我扔在这,也太狠心了。” 沈钰与穆老太聊完之后,其实并没有等多久,他这么说就是单纯地想逗逗周岩而已。毕竟案子这么严肃,压力这么大,总得放松放松。 沈钰的卖惨向来有用,对他哥哥如此,对周岩亦然。 他拉着周岩,他说三句,周岩说一句,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也能唠得不亦乐乎。 卓月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最终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拉过立风,然后走了接近一里的距离,才开口说道:“立风!沈钰这么魅惑我们将军!我们难道就看着吗!?” “卓月,其实不是沈公子……” “不是什么?我已经看到了!沈钰花言巧语,蛊惑人心的功夫简直出神入化,而且我们将军很有可能已经动摇了!可他这不是耍流氓嘛!我们将军千万不能让他骗了!无论沈钰有什么目的,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卓月,将军他……” “而且将军根本不喜欢他这种,他本就没什么机会,所以只要我们稍作提防,他就断然不会成为我们的将军夫人!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他对将军下手,欺骗我们将军的感情!虽然他这人还不错,武功高强又聪慧过人,但即使他是沈钰,也不行!” “你……” “我怎么知道的?我跟你讲,将军这个人的喜好太明显了,他本身就冷静果断,持重谨严,又恪尽职守,每天的军务又很繁琐,就更不会打理家里那些繁琐的事情了,他肯定需要找一个即温柔贤惠,又知书达理的女子……男子也不是不行,来帮他打理好他们的家,这样的日子别提多温馨了,你想象一下,如若将军和沈钰在一起过日子……不,这简直不能想象,那家里得鸡飞狗跳成什么样啊!每天都不得安宁……” 卓月虽然把立风拉了过来,美名其曰是商量对策,但其实只有卓月一个人在说,立风也放弃了,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了,只点头说嗯。心里想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你早晚会知晓全部的…… —— 沈钰:“将军,你没怎么来过苏陵吧,我带你好好转转怎么样?” 周岩:“好,听你的。” “都听我的?将军,你这样会惯坏我的。”沈钰看着周岩的表情变得有趣起来,也跟着笑了。 但周岩认为这并不是惯着他,他只是想把自己所有能给到的最好的,都给沈钰,他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他想这么做。 意识到这种想法,甚至比意识到这不知名的情感还要快。 “那……将军,我带你去北门的夜市吧,那里的小吃即正宗又味美……” 卓月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仿佛带着十万大军一般,这对他来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气势凶猛,说出口的话却不然,面带微笑,语气温和,“去吃好吃的,可以带着我们一起吗?” 沈钰当然无所谓,带周岩一个也是带,带他们一起也是带,沈大少爷不干那别扭的事,痛快地答应了。 立风在卓月的身后拉着他的胳膊,一顿拉也没拉住卓月这头倔驴……然后暗暗瞟向周岩,不出意外,他从这个万年不变的表情上读不到任何东西,但还是感觉到了周围气场微妙的变化。 反观卓月和沈钰这两个人,不愧是能玩到一起去的,心宽阔到一定程度时,自然就能无视一切…… —— 北门夜市到处都充满着人间烟火气,红黄纸灯映得瓦檐与青石小路熠熠生辉,香气顺着风飘来,连夜色都被这股热闹冲散了几分凉意。 卓月看到滋滋冒油的生煎时,看到铁锅里翻滚着的热油时,看到甜糯的糕点时,他已经暂时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天上地下,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甚至都不需要沈钰介绍,他自己闻着味就去了,当然,沈钰也不知道给他推荐什么。 苏陵城的东南西北本有四个夜市,至于为什么选择了这个,是因为上次谢闲他们从北门夜市回去之后,一直与他讲这里的小吃色香味俱全,即绵软细腻,又鲜嫩可口,简直把它夸得天花乱坠。 沈钰还记得上次谢闲他们给他带回来的三虾面,确实不错,他本是不吃外面的东西的,可谢闲认为这里的鲜美是学堂的饭菜媲美不了的,执意要给沈钰带回去,即使对老板提出了很多条件,即使被老板嫌弃,他也并没有改变这个主意,盯着老板到最后打包的一步他才算放心。 这是沈钰对吃最深刻的一段记忆,所以也就顺带着记住了这个夜市,虽然不知道别的几个夜市好不好,但北门给沈钰留下的印象还算不错。 周岩对吃没有要求,沈钰对吃一窍不通,这两个人站在这人声鼎沸处,简直与这里的热闹格格不入。 沈钰:“将军,照理说,我是东道主,应该由我来带你吃,但你是了解我的,我对吃一窍不通,要不我找个人,让他给你推荐,我付钱……” 周岩点头表示他理解,他知道,随后开口说:“没关系,都听你的,我吃什么都行。” “好嘞,将军,既然你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沈钰顺着这条街看过去,形形色色,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他走过了生煎包,摇摇头,不行太油。 走过了姜母鸭,摇摇头,不行太咸。 走过了蟹壳黄,又摇摇头,不行又咸又油。 最终,不知是哪个名菜入了沈大少爷的法眼,终于使他停下脚步。周岩走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只是跟着走,沈钰突然停下还真是让他有点吃惊,原来沈钰真的在认真地选,认真地觉得前面路过的生煎包,姜母鸭,蟹壳黄都不是他所认为的“美食”。 周岩看着牌子上写着“苏式绿豆汤”,再回过头来,沈钰已经把绿豆汤端在了手里,他垂眸看向碗里,他不是很理解,为什么绿豆汤里会有除了绿豆以外的东西,红红白白的交杂在一起,碗中的水倒是清澈,没有掩盖住任何一种颜色。 “来,尝尝,我觉得这个应该挺好喝的。”沈钰搅了搅碗中的一切,把他们均匀地混在一起,用勺子舀起汤,递到周岩的嘴边。 这个角度很熟悉,久安城里的灯火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渐渐地,又被沈钰凑近的脸所替代。 眼前之人,抵过了万千璀璨,周岩看愣了神,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动作。 就在这时!卓月嘴里的生煎包还没咽下去,手里拿着一块还没来得及下嘴的梅花糕,在不远处看着沈钰举在半空的手,头脑中的战鼓声响起,他抛下正给他递来海棠糕的立风,三两下就跑到了沈钰和周岩那边,在周岩即将要碰到勺子的前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沈钰的手按下。 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差点把沈钰手中的绿豆汤掀翻出去,“卓月!松手松手!你手上全是油,你干嘛呀!” 卓月看到沈钰又开始对周岩有所动作时,就下意识地冲了过来,脑子里本就空空如也,现在更加雪上加霜,刚要开口,话却被嘴里的食物阻挡住了,他灵机一动,说道:“那个……我噎到了,给我喝吧,要喘不上来气了。” 他夸张地用手锤着胸口,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沈钰也没多想,赶紧把绿豆汤给他喝下去。 清凉的薄荷味席卷了卓月的整个口腔,迅速挤走了生煎包留下的那点咸香,这股味道一跃而上,直直地冲到了额头处,卓月像是溺水一样挣扎起来,连忙推开沈钰的手,为了保全最后的体面,他艰难地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沈钰!你是要谋杀将军吗?你这碗里的……呕……是毒药吧!” “不会吧……应该挺好吃的吧……”沈钰还挺委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毕竟这是他精挑细选,仔细斟酌之后选出来的一道美味,真的有……这么难吃吗? 他刚想自己验证一下,发现碗中的汤已经被卓月全喝了…… 他抬起无辜又无害的眼神看向卓月,又看了看周岩,这一看可不得了,周岩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沈钰猜,应该是愤怒吧…… 毕竟是自己给他的下属灌下了这碗“毒药”…… 他对周岩的了解,有些靠观察,有些是从李清那里听说来的。周岩这人对自己的事情可能不上心,别人很少能直接让他生气。但如果有人对他在乎的人动手,像是亲人,爱人,或者手下的弟兄,那他是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立风姗姗来迟,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看到的已经是结果了,对过程一无所知,于是斟酌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给周岩选的绿豆汤,刚要给他喝,结果卓月冲了过来说他噎到了,我就给他喝了……但好像不太好喝,他喝完之后就一直这样……” 听完这个经过,他甚至都不用回头去看周岩的脸色,就知道周岩现在在想什么…… “沈钰……你这是妥妥的谋杀!你就算是对我们将军图谋不轨,也至于用这么歹毒的方法吧!”卓月刚喘上来气,就要沈钰进行一番控诉,好在立风及时用海棠糕堵住了他的嘴。 他看着卓月依然一脸迷茫地望向他,心里想道:卓月你的命真大…… 不好意思,晚了晚了……/跪。 最近可能更的会晚一点,因为实习要结束啦!要准备回去,大部分时间可能在路上,小可爱们多多包涵,我会尽力更的!/再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 第28章 第 28 章 “图谋不轨?”沈钰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四个字竟然会有用在他身上的一天…… 他迅速地消化着所有信息,最后得出结论——卓月认为自己是在勾引周岩,沈钰两眼一黑,真是有够离谱的……卓月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是结构不一样吗? 这么离谱的事情,必须要说开,不然以后还怎么混啊,他按着卓月的肩膀,一字一句地给他解释,生怕哪个细节错过了,卓月这个脑子就不一定又编出什么故事了:“看来你是误会了,我跟周岩是纯正的友谊,特别纯正,虽然周岩这人冷淡,正经,又死脑筋,但我们确实是朋友,我不可能对自己的兄弟下手吧!那还是人干的事吗?” 他没给卓月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何况……我虽然不歧视那种癖好,但我确实没有那种癖好啊!周岩若是个姑娘,我还有可能图谋一下……” 他抬起手拍了拍卓月的胸脯,“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你们的将军夫人绝对不会是我。”沈钰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甚至拿出了杀手锏,他凑到卓月的耳边说道:“而且……你们将军可能已经心有所属了,我哪是那种拆散别人姻缘的人啊!” 卓月听了他的一通辩解,差点被绕进去,他捡起自己仍掉的疑虑,问道:“那你干嘛一直对我们将军说……说那些话!” “我……”沈钰一时语塞,因为他说完的话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所以每句话都是不同的,现在让他回忆他到底说了什么,试图找到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一时竟也无从查起。 “我那是随口乱说的,你们怎么还当真了呢……”他转过头,认真地对周岩解释道:“将军,我真没那个意思,那都是跟你开玩笑的。” 周岩平静地回道:“我知道。” “好!那太好了,你没误会就行,解释开就好了!卓月你就是想象力太丰富了,以后少看点话本吧,对脑子好。” “你要是什么都不干,我能误会什么!” 二人边说边向前走着,不知从那句话开始竟然吵了起来,这对立风来说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一样,他对此毫无波澜,沉默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点小插曲还不至于让沈钰忘了此行的目的,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之后,他很快就改变了战术,反其道而行之,自己觉得不好吃的,那寻常人应该就会觉得好吃了。 沈钰又仔细挑选了一波,当他把生煎包递给周岩时,他发现周岩并没有吃很多,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他知道,周岩应该是觉得不好吃,但为了给他个面子,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沈钰表示理解,却也非常头疼,他对吃是真没招了…… 周岩送沈钰回了提刑司安排的住所,亲自把沈钰送到何雨时手上之后才离开。 自从解释开以后,沈钰确实有所收敛,一旦收起了他的花言巧语,话至少减少了一半。甚至在他和周岩之间留出了一段即合理又合法的距离,绝对严守礼法,不会让别人误会。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至少沈钰是这么认为的。 —— 天色未明,寒气沉沉,街巷间静悄悄的,一切都隐藏在夜色里,连太阳都变得懒洋洋的,不愿意上班,沈钰也一样。 今日提刑司的人早早就把苏陵河围了起来,为了确保百姓的安全,多加了一倍的人手来加强防卫。 “起来了沈钰,我的沈大少爷,咱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啊,何况这才第二天,别赖着不起,打起精神来啊,沈~钰~” 昨晚收工就很晚,再加上他和周岩一行人出去吃喝玩乐到戌时才回来,沈钰一磨蹭,亥时才歇息,现在让他卯时起,实在是有些为难他。 但沈钰毕竟答应了何雨时要来帮他,他当然要做到,何雨时在穿衣的空隙中晃着蒙在被子里的沈钰,他以为要费好一会儿功夫的,毕竟他很少能在卯时见到沈钰,没想到晃了两下,他就醒了,这倒是让何雨时感到一阵惊喜。 “别晃,我起,我……起来……”沈钰的嘴是张开了,但眼睛还依然闭着,却还能从床榻上蹭地一下坐起来。 不过一会儿,积攒的力量仿佛全部耗尽,沈钰的头缓缓前倾,垂落如瀑布的青丝挡住了他的脸,也挡住了清晨的那一点微光,重新打造了一种适合睡眠的环境,沈钰用手撑着头,晕晕乎乎地又睡了过去。 何雨时穿好外氅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沈钰果然还是那个沈钰…… “沈钰!” 一语惊醒梦中人,可能是沈钰心中的信念在支撑着,他终于睁开了眼,掀开了被,下了床,穿上了衣服,把头发随手扎起,做好这一切之后,他仍然没有彻底清醒……但至少是起来了…… 何雨时在门口等着他一起出门,沈钰缓缓向他走来时,他才看清楚沈钰的脸色,简直白的吓人,如果说他是来索命的鬼,应该也有人信,“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生病了?你若是撑不住了就别去了。” “我没事的师兄。”他说着就打了个哈欠,“除了困了点儿,我好得很。” 何雨时毕竟对医术一窍不通,但沈钰应该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可能真是因为今日起的太早的缘故吧,毕竟一起在学堂里十多年,他也是第一次见沈钰起这么早。 他们住的地方离苏陵河不远,很快就到了,提刑司的人已经将河附近围得密密匝匝了,何雨时很快就投身到了搜索中,帮着提刑司的人忙前忙后。 沈钰作为一个来帮忙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帮,这太说不过去了,沈钰与赵都头沟通之后,终于找到一个他能胜任的活。 只见他抄起竹竿,从岸上狠狠地插/入进了河里,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探水的姿势,倒像是用剑时会用到的手法。沈钰拿着竹竿,像是拿着拖把,一前一后地在水中划动着。 没一会儿,他就听到了一阵躁动——是第一具尸首。 尸首被打捞上来时,腰间还系着绳索,另一头应该系着些什么,只是现在已经被割断了。泡了这么多天,尸首由于失去精气,皮肉发胀的情况并没有很明显,但皮肤颜色已经明显变得青白,身上还混杂着水草和淤泥,味道实在不算好闻,即使沈钰用衣袖捂住了口鼻也挡不住。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口罩出现在沈钰面前,他顺着一截露出在外的手腕看过去,正对上周岩的脸,“带上这个吧,会好一些。” 沈钰接过来带上,连忙道谢,“将军,你真是及时雨,活菩萨,我的救命稻草,永远能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 周岩应该来了也有一会儿了,只是沈钰聚精会神地在探水,没有注意到他。来了之后就开始迅速地了解现场的情况,把一切都弄清楚之后,他才发现沈钰竟然在捞尸首的队伍里,他也是万万没想到沈钰还会干这些活。 他把得到的信息讲述给沈钰:“失踪者一共十七人,除去已经找到的四具之外,这个河里应该还有十三具尸首,既然在这附近找到了一具尸首,那其他的应该也不会太远。” “嗯,看来北林兄说的没错,诶,对了!北林兄来了吗?” “没有,他昨日留下地址之后就走了。” 钰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睛盯着黑漆漆的河面,说道:“奥,也对,他毕竟不是府衙的人,我本来还想与他多聊聊呢,我觉得我们两个还蛮投缘的。” “毕竟是陌生人,少接触比较好。” 沈钰知道周岩是好心,他笑着说道:“将军,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不是坏人,即使他们性格不同,脾气秉性不同,但最根本的性质是相同的,我愿意相信那个我看不见的本质,是善良。” 那一抹笑被掩盖在口罩之下,却显露在眼睛里,印在了周岩的心上。 “嗯,你说得也对,但要记住,万事当心。” “好,就知道你最额……关心我了。”沈钰黑得发亮的眼睛扑扇着,下意识就要说出那句话,机智又聪明的他很快就给圆了回来,一个急转弯就给拉回到了正轨。 “啊!我戳到了!”沈钰大喊道,在周岩来之前他已经戳了好半天了,以为这一片河这么大,他肯定不会找到尸首的,失望了好一会儿,没想到还真让他戳到了,这种新鲜感甚至战胜了他的洁癖……或者说是少爷的臭毛病。 他高兴地在原地蹦了一下,没腾空多高,再次落回到地面时,脚底一软,眼前一黑,整个天空都随之旋转起来,手上的竹竿脱落,整个身体向一旁倒去。 当他被周岩臂弯接住时,意识还没有完全离散,迷迷糊糊之间,也听不清周岩说了些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周岩手臂的力量,随着他越来越焦急地喊着沈钰的名字,手臂上的力量也逐渐加强,沈钰一阵吃痛,在意识离开之前,微弱地说了句:“额……轻点儿……” 周岩皱着眉,心情还挺复杂的:“……” 哇!我竟然写了十万字,可喜可贺,今天带个小剧场庆祝一下! 《如果卓月知道之后》 卓月这一路嘴就没闲下过,但自从喝了沈钰的绿豆汤之后,才稍微有所收敛。他含着花生糖,含糊不清的对立风说道:“我现在有一个非常可怕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立风:“我觉得你的想法应该与我的同样可怕。” “我打赌,就算沈钰方才喂的真是毒药,将军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可你说,将军喜欢沈钰,这怎么可能呢?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吗?” “一切皆有可能,而且你也亲眼看到了,总不能欺骗自己吧。”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与我讲!现在可怎么办,将军回去不得杀了我!?” “卓月……不带你这么倒打一耙的,明明是你自己听不进去我讲的……” 卓月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一阵心虚,也就闭嘴不说了。 立风:“不过没关系,好消息是将军心里目前只有沈公子一个人,你还挤不进去。” 卓月勉强得到了一丝安慰,虽然这个安慰更令人伤心,但也总好过没有。他现在依然处在震惊的余波里,又重复了一遍不知说过了多少次的一句话,“立风,我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这太突然了。” 立风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接受能力也强,与卓月相比起来平静多了,说道:“没事,早晚会习惯的。” 卓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 28 章 第29章 第 29 章 “诶!醒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卓月的脸挡住了已经升起的太阳,沈钰睁开朦胧的双眼,眼前的一切还不真切,动一动头就天旋地转,但可能是躺着的缘故,比之前好多了,他把冰凉的手抵在额头上,试图将这阵晕眩镇压住,然后侧过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卓月,声音略微沙哑地说道:“卓月,如果有一个缺心眼的榜单,你一定会是一甲的。” “嘿!你个没良心的,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我真谢谢您,关心一个昏倒的人是不是失忆了。” 俗话说的话,熟能生巧,卓月也是习惯了,“算了……我不跟你这个小孩计较。” “沈钰!你醒了!还有哪不舒服?”何雨时本在帮着对照失踪案的报案记录,一一核对这些人的身份,核对到一半,突然听到卓月的声音传来,知道应该是沈钰醒了,完成当前的这个之后,连忙赶过来。 这件事情本就已经很丢脸了,再让师兄跟着担心,沈钰实在是过意不去,本是来帮忙的,结果却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我没事师兄……” “没事就好……”何雨时刚松一口气,转头就对沈钰训斥道:“你不是说你心里有数吗!你不舒服不知道跟我讲一声的啊!好在你是在岸上昏过去了,要是摔到河里怎么办!你若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堂主交代啊!沈钰你没长心吗?” 沈钰自知理亏,虽然心虚,但却发自内心地说道:“抱歉,师兄……” 卓月在一旁竟然有点幸灾乐祸,心里想着:哼!早晚有人能来治你!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了?清晨的时候我就看你脸色不太好,还以为是起太早了的缘故,那也不至于说晕就晕吧!” “我没……” “他气血不足,早晨应该是没吃东西。”周岩的声音抢先沈钰一步解释道,这样的理由比沈钰的“没事”合理多了。 何雨时也无心在意为什么这件事情他不知道而周岩却知道了,现如今,他已经开始担心沈钰是不是身体感知有问题了,疑惑着说道:“这么大的事……你是还有什么隐疾吗?不然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是真没有,他是真觉得没什么事,心大也不算隐疾吧……但他现在若是说没事,应该也没人会信了,索性就闭口不言了…… 周岩递过手中用油纸包裹起来的东西,看不见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他随即解释道:“我给你买了青团,附近只能买到这个了,将就着吃点吧。” 何雨时接过后连连道谢,“这怎么能是将就呢?简直太感谢将军了,跟进案情已经够忙得了,没想到竟然还能惦记着沈钰,多谢多谢,让您费心了。” 何雨时来了卓月也就放心地撤了,赶紧去帮忙得不可开交的立风,顺便跟他吐槽沈钰的恶劣行为!从他的实际行动来看,后者占比比较大。 沈钰边吃,何雨时边跟他讲案件进度,然后偶尔参杂几句对沈钰的训斥,周岩看着沈钰吃完才转身去继续跟进案子。 这青团味道不算好,但实在是无法,他现在坐起来都虚浮着,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吃点东西了,嘴巴没有感情地咀嚼着,听着何雨时说话,就算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不能及时开口为自己辩解,当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他终于解放了他的嘴,开口控诉着:“师兄,你怎么还夹带私货呢!这里至少有一半的话是在说我……” 何雨时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无辜且认真地说:“我不是,我哪有?你是晕糊涂了吧。” 沈钰:“……”到底谁能来懂一下,他只是晕过去了,又不是傻了…… “我继续跟你说啊,这个失踪案的尸首算是全部找到了,之前找到的三个,再算上河底的十四个,一共十七个一个都没少,我方才帮着确认了几个死者的身份,好在他们精气所剩无几,所以尸身在河底泡了这么久还没有面目全非,根据报案记录的体貌特征来看,就是失踪的那些人!这个凶手可真不是个东西,竟然杀了这么多人。” “你们一共打捞上来几具尸首?” “十四具啊……” “正好十四具吗?有没有没记录在册的,所以你没算在内。” “不会,一共就那么几具尸首,我们都数了好几遍了,这河底都让我们洗劫一空了,连水草都快捞没了,就是十四具。”何雨时侧过头,发现沈钰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立刻追着问道:“怎么?你是又想到什么细节了吗?” 沈钰意识到表情先一步出卖了自己,立刻收起,随后换上一副弱柳扶风的病容,抬起白若凝脂的手遮住了半张脸作为掩饰,说道:“没有,我就是还有点头晕。” 提起这方面,何雨时很容易就被沈钰带偏了,把疑虑忘得一干二净。 沈钰紧接着说道:“这些尸首要带回去交给仵作查验,应该就是需要等了,师兄,我就不陪你了,我……我回去躺会儿。” “行,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在这边等着就行了。” 开玩笑,沈钰一旦清醒,哪是可以躺得住的人,他心里一直没忘记穆老太讲给他的事情,他之前认为叶声如果失踪了,那**不离十已经遇害了,应该与这些人一样被沉入了河底,可他们并没有在这里找到他的尸首,那叶声能在哪呢?难道他与这个案子真的没关系吗?那他是怎么失踪的呢?他是不是还有可能活着呢? 沈钰一个头两个大,根据现有的线索实在是想不通,可线索又不会自己找上门来,当然得去查了才知道。 城东的包子铺——这是叶声的铺子,地址是穆老太提供的,她最后一次见到叶声是上个月的一个早晨,她像往常一样来这里吃早饭,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想那么平常的一天,竟然是他们两人最后一见面。 从那之后整个包子铺就再也没开过门,沈钰猜测说,会不会是回老家了,可穆老太严词否定,她几乎每日都会到那里吃早饭,如果次日关门,叶声一定会告诉她,好不让她白跑一趟,可那一日并没有,一切都与往日相同。 沈钰深觉这个包子铺没那么简单,他决定亲自去一趟,而为了不惊动何雨时,他才编出了这么个理由,何雨时对于他的理由自然深信不疑,毕竟沈钰无论是从气色还是嗓音来说,都像是个生病的人。 ——城东 苏陵城东南西北的四个集市,各有各的繁华,各有各的特色,人潮如水流从未停息过,更因为今日苏陵河附近被围了起来,失去了一处购买地,其余几个集市的人就更多了起来。 沈钰穿梭在人群里,刚刚可能还在靠着左侧走,没过一会儿就被带偏到了右侧,花花世界还迷人眼呢,何况人山人海。 好在一个包子铺不算难找,还是一个关了门的包子铺,人流明显减少了,沈钰感觉忽逢桃花林,豁然开朗。 喘匀了气,走向那个铺子,他试图先透过窗子看向里面,但因为屋内昏暗,外面阳光又耀眼,什么都看不清,于是他绕到正门,找了一根铁丝准备撬锁,没想到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沈钰觉得这个凶手应该不会嚣张到入室杀人之后,还给后续调查的人留个门,那这个锁是谁打开的? 沈钰先放下这个疑问不管,他走进屋内,城东这里的铺子很特别,基本都是商住两用,付一份房租就解决了两个问题,一半用来存放摊位用到的东西,一半用来居住,就相当于买个房子赠了个仓库,如果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肯定不适合住在这里,但叶声一个人,这样的房子刚刚好,虽然屋子不大,但日子过得还算温馨。 沈钰在屋内转了一圈,从留下的痕迹来看,叶声的生活极其简单,虽然一切都平平淡淡的,但是每一处都能看到生活的温度,就算失踪了这么久,这些痕迹也并没有消失,依然能告诉别人,在这生活的,是一个温暖又坚强的人。沈钰大致翻了翻,确认没什么线索之后,即刻就把物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这屋内的一切,他实在不忍心去打乱。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甚至连摆件都很少,一圈下来,只翻到一个空了的盒子,看这个凹陷的形状,他猜这个盒子里原本应该装着一块圆形的玉佩。 叶声既然把它放在柜子夹层的抽屉里,就说明这件东西对他很重要,是劫财吗?可这屋内并没有翻动过的痕迹,难道是熟人吗? 沈钰正聚精会神地想着,对背后出现的人毫无察觉。 “沈公子?”一个声音自上而下地传来,吓得沈钰手中的盒子都没拿住。 看清来人之后,惊喜盖过了惊吓,他喜出望外地说道:“北林兄!你怎么在这?” 祁北林回道:“家里那位祖宗,非要吃这条街上的小馄饨,所以我来买一些。这家店最近关门歇业许久,就连老板也消失不见,方才路过此地,看到这门竟然打开了,我以为老板回来了,就进来看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沈公子,沈公子怎么会来这?” “我还蛮爱吃这家包子的,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想来尝尝,没想到竟然关门了,人不见了怎么没人报案呢?”沈钰的瞎话张嘴就来,编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这家店的老板据说是无亲无故,父母早些年把他卖到城里的一个酒楼里打杂,之后就再也没人管过他,在酒楼里时,他跟着厨房里掌勺的师傅学了点厨艺。后来那家酒楼倒闭了,这些人也就被遣散了,他来到这,开了这家铺子养活自己,生活才算好了起来。” “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消失不见了应该也没人在意吧。” “北林兄……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害,我家那位尤其爱这边的集市的小吃,所以我对这一片比较熟,每家店铺我都知晓一点,算是知己知彼吧。” “北林兄,你也太爱了……哦,对了,听你这么说,令夫人已经消气回家了?” 祁北林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嗯,回家了。” 沈钰一把揽过祁北林的脖颈,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一般,语气轻松地说道:“回家了就好,提刑司这两日刚好太忙了,没来得及帮你,人找到了就好!” “沈公子这是找到了什么吗?” 祁北林毕竟不是提刑司的人,甚至都不是府衙的人,沈钰同他讲了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于是开口道:“我怀疑,这个屋子里,住过另一个人。” /跪!断了好几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有点太忙了(其实大部分原因是最近有点玩物丧志了),码的巨慢,又没有存稿,所以拖到现在才更,各位小可爱人美心善,谅解一下我这个懒癌晚期,加手速为零,外加灵感为零,再加易受外界因素干扰的患者。/再跪! 感谢每一个点开这篇文的小可爱,我会努力码字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 29 章 第30章 第 30 章 沈钰接着解释道:“手巾,被褥,碗筷,这些生活常用的物品都是双人份的。” “会不会是店铺老板自己备用的?” 这间屋里并不大,沈钰很快就搜刮来了一些东西,都是锅碗瓢盆和一些洗漱用品,他把这些东西往桌上一放,叮当作响,他随之说道:“不会的,你看,这些物品的使用痕迹比那些要轻,很明显是近期才开始用的,从那洗白了的衣服,还有缝补过的被褥来看,店铺老板是一个省吃俭用的人,如果下定决心要更换一些东西的话,没必要还保留着之前的,而且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能继续使用,何况是他,所以这间屋子里肯定生活过第二个人。” 沈钰顿了顿又接着说:“现在店铺老板生死未卜,没准就与他有关。” 祁北林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神情镇定,从容分析道:“我倒不这么认为,如果这二人真的共处一室,而凶手又是入室行凶,那便绝不会只取其一性命。所以这两个人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没准是里应外合呢,这门说不定就是他开的。” 祁北林愣了愣,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也对,点头认同道:“嗯……沈公子这么说也有道理……” “但目前来说,也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到底干了些什么,甚至连这个人是谁,他与店铺老板是什么关系我也完全不知道……”沈钰绝望一般,啪地一下就把额头抵在了桌子上,看似不平静,实则也快被逼疯了。 “沈公子,别气馁,车到山前必……” “对!北林兄说得对!这个世上哪有不能解决的事。”沈钰的劲头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再抬头时,目光已然炽烈如炬,仿佛能点燃整个苏陵城……虽然倒也不必炽烈若此。 祁北林被他突如其来的激情吓了一跳,悄声地继续说完没讲完的话,“有路……”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就是了。 —— 沈钰该查的都查的差不多了,二人告别彼此,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沈钰回到提刑司时,太阳已经来到了最高点,金色的暖阳洒在冰凉的青石板路上,所有的阴影都被驱散,随之还有清晨的寒冷。 照不到的地方除外,就像是提刑司的屋内,沈钰摇头晃脑地迈进大门,甚至还哼着歌,失去了阳光的照拂,身上的温暖正一点点被挤走,对一切不知情的他与整个环境的静谧格格不入,摇着的头和哼着的歌都应时停下。 沈钰蹑手蹑脚地挪到何雨时身边,声音不大不小地对何雨时说道:“发现什么了?” “发现凶手了。” “那不是好事吗!动身去抓啊,等什么呢?” “我们在一个尸首的口腔内发现了一个盘扣,是一种丝绸料子,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也没烂掉,足以说明这种料子的做工是极好的,而且不常见,能拥有这种料子的人也屈指可数,我们顺着这条线索去询问了苏陵城内几家大型的布料铺子,他们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哪种品质的,从哪里进贡的,卖给了哪些人。因为这种料子是订购的,他们都有记录,近半年来购买这批料子的都是城内的达官显贵,如若要去查他们,我们……不能凭借一块料子就把人家叫到提刑司来吧,况且这些店铺只记录了购买的府邸,这些府邸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我们上哪去找这个人去啊,说不定他连作案时穿的衣服都销毁掉了。” “有线索总比没有强,现在来看也就是这么几个府邸,总好过我们挨家挨户地查,周岩怎么说?” “周……将军,他想进入府邸搜查,按照流程来说,需要先申请公文,有了许准才能……” 正常的流程是对要进行搜查的府邸进行单独的申请,得到批准后才能进入府内搜查,但提刑司的人总共就这些,最多也就同时能搜两三个。不说这些,第一步申请公文就是一个十分耗时的事情,谁心里都有点小心思,若是说单独为了查案而来大概率很少有人会相信,定会从中做手脚,这如何才能查下去。 沈钰一想到这些,也是倾佩,周岩竟然真的想跟他们死磕到底,“他什么都好,就是太死板了……他人呢?” “在里屋,与赵都头商议呢吧。”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然后发现这种预感很快就应验了,沈钰起身,头也不回地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他伸出手连沈钰的衣袖都没拉住,“诶!你要干嘛去啊!” 沈钰头也不回地随意说道:“当然是解决问题去。” —— 当他们一行人像做贼一样躲在树后时,何雨时就知道,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就是你说的解决办法?提刑司是正经的府衙机构!能别搞得像在逃犯一样吗?!” “师兄,冷静,特殊时期,特殊行动,我们这不是没招了吗!而且在逃犯怎么了!在逃犯也很难做的,别生气了,奥~” 沈钰的安慰向来起到的都是反作用,但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也不算是辜负了他哥哥的一番教诲。至于起到什么样的效果,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随它去吧。 周岩平素很少出席此类场面,他与朝廷之人交往不多。除了必要的礼节性拜访,平日,要么留在军营里,要么待在府中,与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关系,非必要不接触。 而对于苏陵的地方势力就更不了解的,即使双方可能都不了解对方,但只要周岩出面说要来拜访,那人家自然是恭恭敬敬地迎接,高兴还来不及,就像现在一样。 他们躲在树后,望着门前的阵仗,应该是整个府邸的人都出面了,夹道欢迎,轰轰烈烈地把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连周岩的头都看不见了,沈钰猜测着,现在周岩的表情应该有趣极了。 主人家恭敬地又是鞠躬又是笑脸相迎,在门口进行了好一番寒暄,然后带着大批人马进入到了院内,看着时机到了,一行人悄悄潜入了府邸的侧面。 作为专业的捕快,翻墙这点技能还是具备的,落地之后,还不忘警惕地望向周围,确认彻底安全之后,给后面的人打了个信号,他们才相继从墙外翻进来,展开了他们这场既不明目张胆又不偷偷摸摸的搜查。 他们在后方如火如荼地搜查,而前方的周岩,则兢兢业业地应付着社交。虽不擅此道,但一旦着手某件事,他总是出类拔萃,无可挑剔。 就这样,两天之内他们查完了名单上大部分的府邸,速度相当之快,效率相当之高,查过的几乎都被排除了,这样的消息也不算太坏,虽然还未找到确切的凶手,但至少排除了一些人,也不能说是没有进展。 这些宅邸里,要么没人会用剑,要么没人习武,家中小辈也尚未加入江湖任何门派,没有发现任何功法秘籍,初步判断,这些府邸与此案基本无关。 在查下一家之前,他们同样埋伏在不远处,这次的角度不错,沈钰刚好能看到周岩的侧脸,在此之前,他已经观察很多次了,为了尽力维持良好的社交态度,周岩的表情总会生出些微妙的变化,所以沈钰每次都能观察到新的细节。他乐此不疲,即便明知大多是伪装出来的,可在他眼里,这样的周岩依旧透着温柔。 沈钰的眼睛向来很好,不仅能分辨出剑法的细微破绽,也能看清远处人脸上的神情。他静静凝望着周岩,注视那双微微弯起的眼角。距离太远,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沈钰心中却已能想象——那声音应当是严肃而温和的,带着几分冷意,却偏让人感到安心。 他的神魂仿佛游离开来,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周岩这样的人,即正经又严肃,平日里话不多,可一旦有人需要,他总能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悄然解决。事后更是绝口不提,若不是细心察觉,根本不会知道,这些麻烦早已被他处理妥当。确实是个好男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若他真是个断袖,那周岩几乎完全契合他心中所有的条件,简直是挑不出半点瑕疵的完美伴侣。 真是可惜……他不是…… 他心念一转,又开始琢磨起自己究竟喜欢怎样的人。正当这念头像水波般浮动时,周岩已随主人家踏入院内,开始新的一场不得不应付的社交。沈钰这才回过神来,把心底的思绪暂且压下。 他利落地翻过墙,熟悉的震感传来,起身之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未来半年之内,我都不想再翻墙了。” 何雨时并没有同情他,毕竟他对此感同身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落井下石,但是现在有点做不到了,语气略带生气地说道:“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沈钰嘿嘿笑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溜烟就跑进了屋子里。 他环视了一圈,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啧~这太守的家里是不一样,屋子格局都打开了。” 他们今日所查之处,正是苏陵城的太守——高风晚的府邸,这高风晚为人低调,清正廉洁的好名声远播在外,无人不尊敬追崇这样的官员,按公义行事,从不徇私情。 沈钰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屋子,反正先搜吧,没搜到证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都习惯了。 他翻了翻衣柜,翻了翻抽屉,甚至连桌子底下都没放过,一点不出意外,毫无发现。但没找到他也不气馁,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算了,我又不能变出证据来,随缘吧。” 搜这么大个屋子,可把沈大少爷累坏了,他往后一躺,倒在了床榻上,躺下的第一瞬间他就察觉出了不对,蹭一下又坐了起来,翻身下床,掀开被子,连带着把铺在下面的被褥都掀起,露出黄花梨木的床板,沈钰曲着手指敲了敲,不负他所望,不同于紧促结实的回响声,这块木板传出的声响低沉不清脆,还略带着点回声。 这块木板是空心的。 第31章 第 31 章 沈钰虽然心中早已有所预料,可当猜测真正得到确认时,仍不由得心头一跳,难掩雀跃。他伸手在床身上细细摸索,连角落也不放过,试图找到掀开床板的支点。 “天无绝人之路。”他指尖触到一处不平,从那里轻轻一撬,果然现出一个暗格。 “银针,毒药,袖箭,弹丸,判官笔……真是五毒俱全啊。”他把这些一样样地小心拿出来,露出了被压在最下面的两本功法,沈钰没拿起它们,就只这样看着,四角皆破破烂烂,露出的卷角已经开始泛黄,一本书若是变成了这样,要么就是经常被使用,要么就是遭逢巨变——在野外风吹日晒所致,但沈钰看它这副样子,应该是二者兼得了。 他勉强能从破烂到发黑的封面上看到这本功法的名字,“隐曜……宗秘法,都不掩饰一下了吗?”沈大少爷的嫌弃呼之欲出,他平生以来,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手接触到任何一样脏东西,即使这件东西上只是有些灰尘,他也非常嫌弃,敬而远之。 更别说这还是隐曜宗的功法,沈钰也就是看在它是个证据的份上才会将它拿起。他探出两根手指,捏起了功法的一角,把它放在床板上,然后和它面面相觑,自言自语挣扎道:“这个东西一定要翻吗?翻吧,你不翻怎么知道这功法是不是假的呢?要是冤枉了人家,那多不好,你最多就是多洗几遍手而已!” 他闭了闭眼,试图通过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放平心态,视死如归一般地伸出手。他勉强在这让他两眼一黑的页面上,找到一处下手之地,触碰到封面的那一刻,甚至还抖了一下。他捏着脆弱又轻薄的纸张,一页又一页地翻了过去。 “我靠……这不是我不帮你,我连这样的书都翻开了,也想证明你的清白,可你实在是太不争气了点吧。”但现在还不是抓他的时机,他们现在没有合法的流程,像这样搜查出来的证据自然没有说服力,为了不打草惊蛇,沈钰凭借着记忆中的样子,把这些拿出来的物品放了回去,将床板恢复成原样才离开。 —— 不管什么工作,都是需要喘口气休息一下的,就算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也不能忘了吃饭。 何雨时这两日对美食格外亲切,毕竟谁也不知道某一家要查多久,要查到什么时候,虽然能吃上饭,但具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那就说不准了。他们一行人回到提刑司,二话不说先吃饭,何雨时拿过馒头咬了一口,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他嘴里咀嚼着,还不忘惦记着接下来的进程,“下一家是哪……” 沈钰看他咽下去之后,才说道:“我觉得不用查了。” 何雨时刚要举起馒头吃第二口,骤然听到这话,差点被吓得噎住,好在已经咽下去了。他瞪大眼睛,失声道:“什么!不用查了?你找到证据了!?” “嗯,可以申请搜查文书了。” 提刑司这个小破屋子本就不大,轻声说话都能听到回声,沈钰话音刚落,屋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周岩掀开门帘的手骤然一顿,猛地回头看向他,目光急切,不由脱口而出道:“你找到什么了?” 他的声音冷厉得像在审问犯人,沈钰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严肃地说话,这语气深深地刺痛到了他的心,不禁反驳道:“问就问,你不要这么凶好不好。” 周岩一时不知所措,他向来对沈钰极有耐心,语气虽然冰冷但却温和。可事实上,他做事一贯是这般严肃的,倒没什么恶意,只因经手的事务多半紧急,他的心神常年紧绷,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手下的所有兄弟从跟周岩做事的第一日起,周岩就一直如此,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更无从误解。倒是沈钰,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周岩,难免心生错愕。 知错就改,周岩放缓语气又重新说了一遍:“好,跟我讲讲,你找到的证据。” 在一旁的卓月和立风有些话想说,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们的经验告诉他们,这样的情况下那就不要说。 听到周岩这么问,沈钰才终于肯开口,说道:“我在高太守家里发现了隐曜宗秘法,这就是那套功法的名字,不需要质疑,我不知道那间屋子的主人是谁,但是他把这些功法存放在床板的夹层里,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暗器,具备充分的作案条件。而且那功法看样子是捡来的,我翻开看过,功法上记录的就是汲取精气的各个穴位,甚至还有新标注的痕迹,看得出来是个新手,符合我们之前对凶手的推测。” “哦,所以你刚才出门之后洗了十三次手,就是因为这个吧。” “你都不知道它有多脏!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这么脏的东西放在床下面,他怎么睡得着觉的!?” “……会不会只有你才觉得脏,这不重要,那你是怎么发现床板的隔层的?” “啊……说到这个,实在惭愧,我当时搜了一圈之后有点累了,就顺势躺了上去。我看过那张床的材料,黄花梨木的床板不应该是这种质感,躺上去感觉非常不舒服,我觉得不对劲,就把被褥掀开了,然后就找到了这个夹层。” “可以啊小钰!没想到你的少爷病竟然还有这种用途呢!” “说什么呢……我哪有少爷病!我这最多是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比较高而已!”沈钰斜着瞥了他一眼,反驳道。 “申请搜查文书吧。”周岩平静地发出命令。 卓月和立风立刻领命前去,虽然他们二人平日里拌嘴时非常不靠谱,卓月与沈钰拌嘴时更甚。可一旦遇到正经的大事,他们就像换了个人,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样的将军什么样的兵,但仅限于做事这方面,他们的个性与周岩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自由生长。 “各位,这几日辛苦了,在文书批下来之前,大家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好!”这样的消息在这群捕快耳中等同于提前下班,对他们来说没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事情了,寡淡无味的馒头也吃得津津有味起来,气氛一改方才的死寂沉默。周岩说的话很少见的,竟然达到了他理想的效果,这倒是令他觉得意外,可能语气真的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吃完饭之后,屋子里剩下零星几个人,悄声地交谈着。何雨时没走,与另一个人聊的正欢快,沈钰也就陪在这,无所事事地靠在墙壁上看着周围的人都成群地聚在一起,他一个人在这显得格格不入,“不行,我也要去骚/扰一个人。” 他这样想着,也这么做了。很难猜这个人是谁…… 卓月看他悠哉游哉地走进来,疑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钰绕过他,来到周岩身后,手搭在周岩的肩膀上,把下巴垫在上面,歪着头说道:“我怎么不能来?何况我不是来找你的,你又没有多招人喜欢……” “沈钰,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欠揍……” “那你来打我啊。” “……” 沈钰在周岩身边的位置坐下,顺手拉起周岩衣服上装饰的编绳放在手里把玩起来,扑扇着晶莹剔透的乌黑眼眸,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师兄嘱咐我让我少说话,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祸从口出,惹出什么事来。但我太孤单了,他们都一对一对地在一起,就我没有伴,我思来想去,唯一的熟人就是将军你了,你不会也要赶我走吧!那你可太狠心了!” “不会,你想在哪都行。”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行,那你们继续聊吧,我就在这坐着就行。” 卓月就这么看着他像没有骨头一样把半个身子靠在了周岩的胳膊上,手指上还缠着编绳,发丝微微地遮住他如雪般凝润的脸,但大部分都落在了周岩的肩膀上。卓月嘴角抽搐了两下,深深地觉得这姓沈的手段了得,什么话都没说就把魅惑展现的淋漓尽致。 如果沈钰知道卓月现在的想法,定然要气得半死,说他想象力丰富真不是冤枉他。沈钰决然没有一点蛊惑的意图,他就是单纯地觉得这个椅子太硬了,坐着不舒服,找个支点靠一下而已,这个屋子里谁比周岩更合适呢? 在沈钰进来时,他们的话题戛然而止,因为现在多了一个人,立风也不知道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该说多少,就望向周岩,寻求请示。 周岩对沈钰的了解比他们都深,他知道沈钰虽然偶尔调皮狡黠,带着一股子小聪明,还藏着几分捉弄人的心思,但不是一个不可靠,不稳重的人,他示意立风说:“继续说吧。” 得到周岩的准许,立风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们之前找到的那块布料,仵作得出了新的结论,虽然这块布料是上好的丝绸,但在尸首的嘴中,又是在河下这样的潮湿环境里,布料的新旧程度不应该如此,而是更腐烂一些。” 周岩把手指交叉在一起,平放在桌子上,沉着地分析道:“这块布料是另一个人放进去的。” “对,仵作也是这样认为的,可这个人会是谁呢?如此费尽心思地留下证据让我们发现……他肯定先找到了凶手,而且与凶手有仇。” 卓月表情严肃,郑重地点头,补充道:“血海深仇。” 周岩沉声说道:“但就目前来说,此人至少不是敌人,不然他也没必要给我们提供线索。” “对,将军说得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卓月说得激动,手抬起就要拍到桌子上,以此来表达他的激昂情绪,预想中清脆的击打声并没有传出,反而却落在了一个柔软之处,他看去,那是周岩的宽阔温热的掌心,卓月连手都没来得及收回,就疑惑地先望向周岩。 二人的眼神相对,周岩向旁边肩膀处示意了一下,沈钰正在他的肩膀上安静地睡着,呼吸绵长,神情安然。手指上缠绕着的编绳也没解开,与垂落下的发丝缠在一起。 第32章 第 32 章 卓月本想扯着嗓子控诉沈钰,刚吸入一口凉气,就被周岩示意让他冷静,卓月撅着嘴嘟囔道:“他怎么在这都能睡着啊……心也太大了吧。” 立风在桌子下面扯了扯他的胳膊,小声劝说道:“行了,你快别说了。” 一切安静下来之后,周岩声音平稳,接着说道:“至少现在来看,这个人对我们没有威胁,先不要分散人手和精力在这上面,公文申请的怎么样了?” “回将军,如果不出岔子,后日就能批下来了。”立风行事稳妥,办事可靠,跟着周岩这些年,也学到了很多处事的经验,总能把任务处理的井井有条,颇有几分周岩的影子。 “做的好。”周岩与他父亲还是有些不同的,他从不吝啬对手下人的赞赏和认可,完美地继承了他父亲和母亲的全部优点。只是话说得很少,能从他嘴里听到的夸奖绝对是具有很高的含金量的。 眼下没有其他议题,如若是平日,立风和卓月留在这跟周岩闲聊一会儿也没什么所谓,周岩从不会跟他们计较君臣之间的礼节,在军营里的时候,他们二人甚至偶尔还会住在周岩的帐篷里,睡在周岩的床榻上,而周岩则铺床被褥睡在地上。 但今日不同,立风比卓月看得清楚,他知晓,眼下并不适合他们待在这里。他与周岩太过熟悉,这种熟悉不同于李清那种从小到大的知根知底,而是与之交久的洞察,日积月累下的熟知其性。 “将军,我们去与提刑司的人商议明日的计划。” 周岩点头回应,神色平和,立风和卓月行礼之后一前一后出了门。 屋内一下静谧起来,连呼吸声都少了一半。沈钰不谙世事地睡着,一进一出的呼吸声牵动着周岩胸腔内的震动,而此刻的他,已然明白这一切。他微微侧首,低垂着眼帘望去,那是所有变化的缘由。 周岩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温润,如水般轻抚,柔和而清澈,盛着不尽的柔情。 阳光悄悄挤入他们二人之间,像是带着好奇心的孩子,照在了沈钰系着编绳的手指上,仿佛想要看清这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周岩慢慢地将目光从沈钰脸上移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握住那节手指。 直到挡住了一片阳光,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止住了即将触摸到沈钰的手,他慌乱地握紧,才逐渐将失去的理智找回来。 他的目光开始清晰,看到与编绳缠绕在一起的,是沈钰偏过头而垂下的青丝,柔软顺滑的发丝染上阳光,乌黑得发亮。周岩刚找回的理智又开始为之动摇,即使沈钰什么都没做,周岩却早已束手无策。 最后,他那迟疑的手还是缓缓收回,只静静地盯着沈钰安然的睡颜,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周岩作为大宁的将军,驰骋沙场时无数次设想过太平盛世、海晏河清的模样。一个个念想化作他身上的盔甲和手上的长枪。可此刻凝视沈钰,他才明白,沈钰占据了他的心,组成了所有的岁月静好。 “沈钰,我们该——”何雨时破门而入,他刚刚在厅外看到了立风和卓月,以为周岩也已经出去了,刚准备和沈钰一起回去,没想到转过头却根本找不到人,他就知道这少爷一点都闲不住,只能认命的到处寻找,然后就撞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沈钰被他的声音惊醒,慢慢悠悠地从周岩的肩膀上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想抬手揉眼睛,就在这时,却感受到了一股阻力,半睁着眼,模糊地说道:“抱歉啊,忘了解开了……好了。” 解开编绳之后,某些联系仿佛也断开,周岩面色不改,眼波不动,感受着沈钰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 何雨时赶忙拉过他,“将军,那我们先走了,告辞。” “好。”他的声音轻微,仿佛一切力气都用来压抑心中的某些情绪,他们呼之欲出,如鲠在喉。好在,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忍耐,只不过在沈钰这件事情上,会耗费他更多的精力去控制罢了。 何雨时和沈钰的声音愈来愈远,从屋内走到阳光下,人影逐渐模糊起来,明亮又恍惚,何雨时对沈钰从关心到训斥的声音也是如此。而沈钰可能是因为刚补了个觉,现在精神的很,便与何雨时争辩起来,直到出了府衙的大门时,争吵声才消失殆尽。 ——两日后 周岩带着提刑司和他的部下赶到高太守的府邸,虽然阵仗看着很大,一路上风驰电掣,急如星火,但实际上并没有来多少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具体的证据,剩下的其实就是演一出戏而已。 天空昏暗,阴翳满天,太阳不知被何处的云遮挡住,透不出一丝暖阳。整个苏陵城被昏黑笼罩着,看似要下雨,实则不然,风声未起,雷声未动,就这样寂静着。 虽然来的人不算多,却已足够震慑人心。门前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出门迎接,一群生面孔中,他唯独对周岩略感眼熟。前日周岩来过府中,而那时他只得在大门前候着,身形拘谨地立在角落,不能上前。虽只是远远一瞥,却知此人非同小可,连自家老爷都亲自出面相迎。 但看如今的阵仗,应该不是来拜访的,于是他上前询问道:“敢问贵客上门,所为何事?” 卓月举起搜查文书,白纸黑字写的相当之清楚,他们此次前来,是来搜查的,正大光明地搜查。 “你去通告高太守,我们此番前来,要对贵府进行搜查,此事重大,牵扯要案,还望你们能予以配合。” “啊……是,好,小的这就去回禀我们家老爷。” 高风晚坐在正厅上,审阅着自家小厮递送来的搜查文书,面色十分淡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提刑司要查,就让他们查吧,你们帮衬着点,府内有些地方路不好走,一定要照顾好了。” “是,老爷。” —— 高家的府邸,占地十余亩,庭院深远,曲折幽深,弯弯绕绕的小路通向府内不同的院落,花园,假山,水池,这些符合三四品官员府邸的配置一应俱全,唯独少了繁琐华丽的装饰,简洁却又不失庄重。 提刑司的人做戏做全套,来的人在府内分散开,每个院子的人不多,零星几个也足够了。毕竟这样的搜查在苏陵也没几回,很多人都不知道搜查的真正流程和细节是什么,就更别提这些府内的下人了,反正他们什么都没干,就在旁边指路陪着就行了。 沈钰带着周岩去到他发现证据的屋内,为了把一切都展现的即自然又合理,他没有直奔床下的暗格,而是先在屋内假模假样地搜了一圈,周岩就在一旁站着等他,也不着急,跟身边的小厮询问着:“这是谁的屋子?” “回大人,这是我们家少爷的房间。” 周岩心里一紧,高风晚一生只娶一妻,从无妾室;妻逝之后,也未曾再续弦。如此坚贞不渝、纯洁专一的情感,正与其为人相符。久而久之,这段风月佳话,也在民间传为美谈。若周岩没记错的话,他们二人膝下只有一子,这案子如果真与他有关,那对高风晚而言,无疑是最沉痛的打击。 周岩再次确认道:“只有他一个人住吗?” “是的,我们家少爷不喜欢与旁人住在一起,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跟着少爷的下人们都住在旁边的屋子里。” “那他最近有没有带其他人进来过?” “这……应该没有,最近少爷忙着练功,都不怎么出门的,就连一直跟在身边的晓川都没进过这个房间。说来也挺奇怪的,少爷以前与晓川形影不离的,可能不会住在这里,但也是能进屋来伺候的,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少爷也不让他进来了,可能是吵架了吧。” “将军,你快来。”沈钰掀开床板之后,做了两次心理建设,最后还是下不去手,无奈之下,他只得招呼周岩过来,让他取出。 周岩冲旁边的下人举起功法,问道:“你们少爷现在在哪?” “这……” —— 小厮退下之后,陪坐在身边,给父亲斟茶的高烟却面露凝色,心神不宁,连茶水从杯中溢了出来都毫不知情。 高风晚察觉桌边茶水缓缓流下,厉声喝道:“干什么呢!一杯茶都倒不好,如何能成大才,立一番事业!” 高烟这才收起茶壶,“抱歉,父亲。” 高风晚摇着头叹气,却还是拿起那沾满茶水的茶杯,将其饮尽,“看你抖得那副样子,一点都没有大丈夫的气概,搜查这点小事有什么可怕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乱了分寸,我平时教你的东西都忘了?毫无长进!” 高风晚看着高烟低着的头,即气愤又无奈,最后只是长舒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 此时外院,提刑司的人已经开始搜查了,高风晚清正廉洁,恪守本分了一辈子,也不怕他们查,气定神闲地还能抽空检查高烟的功课。 “最近在修什么功法?” “回父亲,素心九式已经掌握了,如今在学落尘剑诀。” 高风晚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随之问道:“掌握了?精气运转彻底了?剑法姿势到位了?你若是真掌握了这门剑法,该如何才能让它变得更简洁,出剑姿势更果断利落?如何运用这套剑法来抵御其他剑法的攻击?又如何破解它们?” 高烟自然达不到这么高阶的水平,他现在的阶段也就只能学会每一种剑法的基础招式,若要是让他举一反三,实在是有些为难他,编也编不出来,只能如实地答道:“回……父亲,孩儿未知。” 高风晚恨铁不成钢,略带怒气地说道:“哼,这些都不知道,就不要说自己已经掌握了,去,再去练。” “是,父亲。”高烟行过礼,转身要出门时,却被一个声音拦住了去路。 “且慢——” 第33章 第 33 章 周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批人马也陆陆续续从大门进入,层层人群把高烟堵在了屋内。他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愕然,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 高风晚也是很疑惑,照理说,他们查完了派个人来通报一声就行了,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一同前来,他心里不上不下,拿不准他们这是何目的,“周将军,你们这是……已经查完了?” 周岩:“多谢高太守对我们的支持和配合。” 高风晚:“应该的,应该的,既然查完了,那留下吃个便饭再走?” 周岩:“不用麻烦了,有些话,想要问问贵公子。” 若是小事,定然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一旦开口询问,那自然就是大事,心里还没来得及暗骂这孩子又闯了祸,嘴上就已经开始维护起来,“他?他还是个小孩呢,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什么都说不清楚,将军若是有什么要问的,问我就好了,他的事情我全知晓。” “不见得吧。”沈钰突然从周岩身后冒出来,照理说打断别人说话是非常不讲礼数的行为,若是沈舒在这,定要按住他的头给对方道歉,沈钰没少这样干,但仍然我行我素,沈舒只要一不在身边,就原形毕露。 高风晚与周岩打过交道,深知周岩不是一个无事找茬的人。他现在全身心都在儿子身上,也就没跟沈钰计较这种失礼的行为。但当他听到沈钰所说时,还是怒火中烧,素日里待人亲和的太守,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凶相,“这位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他父亲!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你这么说,可太过分了吧。” “高太守,您先别生气,等我们问完,您自然就知道了。”沈钰拍了拍周岩的肩膀,示意他时机刚刚好。 周岩拿出那本功法,问道:“高公子,这本功法是我们从你的房间内寻到的,你可认得?” 跟在高烟身边的随从因为离得比较近,勉勉强强能看到那破败发黑的封面上写的标题,他悄声且单纯地与旁边的人说道:“隐曜宗……秘法,邪教?不可能的啊,少爷绝对不会与邪教有任何瓜葛的!少爷不是在云林谷修炼吗?这云林谷……修这些吗?” 那人表情严肃,回道:“肯定不啊,云林谷可是正经的名门正派,哪里会搞这些歪门邪道啊!” 高风晚看清这本功法所谓何物,转头看向愣神不动的高烟,咬牙切齿地问道:“高烟,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你的?说话!” “不是。”他一口否认,毫不犹豫。 周岩并没指望着他会直接承认,这样的话,反而没那么可信了,他紧接着问道:“不是你的,又怎么会出现在你床下的夹层里?” “诬陷。” “那就说明,你对这本书里的内容全然不知了?” “当然。” 周岩眼神里闪过一阵冷冽,轻声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的剑快得无形,直逼高烟,在一旁的高风晚也是慌了神,“不要!” 如果没有任何阻拦,那么这一剑将毫无偏差地刺向高烟的喉咙,凭周岩的力道,足以贯穿整个脖颈,那时的高烟将毫无活路。高风晚试图挡住周岩的剑,但一切都发生的如此之快,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高烟拔剑出鞘,挡住了周岩的致命一击。周岩这一式虽是下意识的,但却是奔着要他命来的,自然不会手下留情,高烟若不用些力气,也保不住这条性命。 他的剑横向一挥,与周岩的剑撞在一起,二人的剑竟然力道相当,僵持不下。 周岩只需要这一下就足够了。 高烟出剑之后,便知道这是圈套,可这一切已经无法回头,就像是散出去的精气,永远不能回到体内一样。 他脸色发白,血气全无,意识到这件事情毫无辗转的余地。习隐曜宗秘法,汲取精气,每一项罪名都足以取他性命。他并不畏惧前方的一切未知,但他最不能接受父亲用失望的眼神看向他。他不敢看向高风晚,只是想象那道目光就已经让他浑身冰冷,心乱如麻。 周围的下人们不懂这些,可高风晚是明白的,他不习武,不用剑,但为了更好地帮高烟掌握剑术,每一种功法他都深度研究过,这股气不寻常,它并不是正常用剑时产生的剑气,而是——精气。 高风晚震惊地说不出话,不敢相信方才感受到的那股气,一时竟僵住了,“你……” 他自认为自家孩子虽然不算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个,在云林谷那样高手如云的门派中也并不突出,但从小他就严加管教,自从他母亲去世之后,高风晚更是将全部心血倾注于儿子身上,无论是生活起居,还是读书习字,皆亲力亲为。即使高烟不能成为名垂青史,济世救民的英雄豪杰,亦不能创立自己的不朽伟业,纵使此生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凡人,他也无怨无悔。可高风晚万分不愿相信高烟竟会踏入这条不归路,习得这种邪魔外道。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也根本想不明白。高烟胆小怯懦,就连对人说话都不硬气,在自己身边时,更是懂事体贴。他一直以为高烟可能不会走得很远,但至少不会走偏。 周岩微微用力,打破这个僵局,收回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高烟,话却是对高风晚说的:“高太守,苏陵城内持续了两月之久的失踪案,所有人都死于精气尽失,您觉得这些与他脱得了干系吗?刚刚那一剑散出的精气是隐曜宗的技法,您觉得他与隐曜宗脱得了干系吗?您觉得您真的了解过他吗?” 周岩每说一句话,高烟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这些问题像针一样把他钉在了有罪的柱子上,让他无地自容,无处藏身。他深知已经不可辩驳,便想试着逃出生天,哪怕成功性很微小,他也想试一试。 只见他趁周岩侧过身时,又重新抬起放下的剑,朝周岩刺去。沈钰在高烟抬起剑的一瞬间,就已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他抽出剑,利落果断地朝高烟挥了过去,在一旁的何雨时差点吓死,但凭他的速度根本拦不住沈钰,这次甚至连手都没来得及抬起,惊叹脱口而出:“祖宗诶!” 他两三步就来到了高烟的身后,用剑柄狠狠击向他的右侧肩膀,一阵疼痛使高烟握剑的手松开了剑柄。随后沈钰一脚踢向他的膝窝处,高烟失去平衡,应声跪在了地上,刚想站起来,沈钰的剑就从右后方抵在了他的颈侧,一片银光反照在脸上,他才不敢有任何动作。 沈钰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眼神冷冽,眸光如刀,上一次他用这种眼神看的人还是江阔,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注定就与云林谷的人命里犯冲吧。 卓月和立风立刻上前,控制住他的两条胳膊,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沈钰见此,也就收回了剑,周岩走到高风晚面前,与方才的句句紧逼不同,他语气寻常地对高风晚说道:“高太守,提刑司奉府衙之命,探查城内二十余人失踪一案,我们怀疑令郎与这件案子有所关联,现下,要将他带回提刑司进行询问,如若令郎与此事无关,我们定将毫发无损地送回。” “好,提刑司办案,高某自然配合到底,只是……在走之前,可否让我与犬子说句话。” “请便。” 高风晚看着被扣押在地上的高烟,蹲下身想要与他平视,可高烟却始终不肯看他,他无奈之下,眼神只落在他的侧脸上说道:“儿啊,爹在家等你回来。” 周岩递给卓月和立风一个眼神,他们立刻就理解了周岩的用意,一边一个将高烟拉起,押着他向外走去。 —— 提刑司一行人告别高风晚,走在回程的路上,天空的阴霾并没有消散。此时正值正午,一日中最强烈的光线也没能穿透这厚厚的层云,留给大地的仍是一片灰暗。 何雨时方才拉着沈钰进行了好一番说教,沈钰实在是承受不住了,这才找借口逃到周岩身边来,与他并肩走着。 沈钰忍耐不住何雨时的话语连珠,同时也承受不了周岩的一路沉默,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还是选择了周岩,走了一会儿就凑过去说道:“没想到这高太守这么痛快就能交人,那可是他亲儿子啊。” 周岩一直对他的问题有问必答,即使是一句抱怨也好,吐槽也好,无论是什么,他都会给沈钰回应,“高太守向来如此,从不会为难别人。” “我还以为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使他信服呢,想来他自己也看明白了,高烟的行为和找到的证据至少能证明他与隐曜宗有瓜葛,就算他不是这起案子的凶手,也应该知道些什么。” 周岩:“嗯。” 沈钰也跟着点头,“嗯。”只是这个嗯就多了些许活泼可爱,欢快的尾调听得出不是由同一个人发出的。 周岩:“方才多谢你出手……” 沈钰抿嘴一笑,“周岩,你又开始了,别跟我谢来谢去的,咱们两个那可不是一般的关系!” 他心里的坏点子油然而生,俏皮地接着说道:“何况我是你的人,当然得护着你。” 周岩并没觉得这话有任何不妥之处,沈钰既然跟着提刑司一同查案,那自然也就归属周岩调遣。说是他的人,也合乎常理。 沈钰接着又抬起胳膊,揽过周岩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字地说道:“就算是用生命护你,我也愿意。” 第34章 第 34 章 他的轻声细语像羽毛一样拂过着周岩的胸膛,一句话明明没有任何形式上的力量,只是轻轻几个字,就足以撬动周岩的心。 心上人的承诺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可在周岩听来,并没有心生欢喜,他罕见地把沈钰随口一说的花言巧语放在心上,面色凝重,声音微沉地说道:“别乱说。” 沈钰对此毫无察觉,仍自顾自地说道:“我没乱说啊,舍命陪君子,能为周将军这样一表人才的英雄卖命,也不亏啊……诶!” “周岩!你干嘛!” 沈钰被他拉到一旁的小巷里,周围昏暗无光,周岩一把将他按在青石砖的墙壁上,坚硬粗糙的石砖表面摩挲着他单薄的脊背,衣料虽厚,但并没有起到很好的缓冲作用,凹凸不平的壁面本是很不舒服的,正常情况下沈钰绝不会在此久留,可周岩将手臂拦在他的身侧,让他退无可退,无处可逃。 虽然现在的周岩有点阴晴不定,但不得不承认,即使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下,这张脸依旧俊美的令人无可挑剔。可当沈钰看到周岩厉色肃然的神情时,却无暇欣赏这份美貌。他不知所措起来,难得一见的开始反思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自认为并没有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 他看着周岩突然靠近的脸,不自觉地抬起手抵在了他的胸膛上,试图不再让他继续靠近。 周岩动了动喉结,沙哑低沉地说道:“我不需要你替我卖命,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先保全你自己,答应我。” 周岩盯着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动摇,沈钰真的觉得,如果他不答应,周岩会在这跟他耗一辈子。在这样的注视下,他不自觉地点头,虽然什么都没搞清楚,但已经答应下来了,“好……” 还没来及问什么,周岩已经起身离去。既然是周岩把他拉过来的,理应二人一同出去,但周岩却没有与他一起,沈钰也没及时跟上前去,他打量着周岩远去的背影,暗自说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 沈钰并没有深究此事,想不清楚就适时放弃。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不为难自己,人生主打三大原则,再说吧,算了吧,就这样吧。 他走出巷子的那一刻,就已经把巷子里的事情忘了个七七八八。 何雨时跟在最后面,不知从哪一刻起沈钰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又不知从哪一刻起突然出现,搞得他的心忽上忽下的。 何雨时:“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了……刚才上哪去了,我都没看见你。” “出去厮混了。”沈钰不慎在意地说道,仿佛就与吃了饭,喝了茶一样寻常。 何雨时默然不语,嘴角略微抽搐,咬牙带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没一句正经的。” 看得出沈钰是不想说,他也就不问了,人没事怎么样都行,于是峰回路转开始聊正事:“我们出来也有些时日了,堂主没有找来,看来谢闲掩盖的还不错。” 沈钰听了却摇摇头,气定神闲地说道:“谢闲藏不住的,我太知道他了,撒的谎自己都圆不回来,他那点小伎俩我哥一眼就看穿了。” 何雨时就没有他那么淡定了,诧异地说:“那你为何还让他帮你?这岂不是定会暴露?!” 这不是闹呢吗?如果谢闲藏不住,沈钰回去之后岂不是也没有好日子过,那他们这一趟不是白折腾了! 沈钰:“我若不这么说,你会同意我跟来吗?” 何雨时顿时语塞,心里知晓,那定然是不会的,就算把这件事情告到沈舒那里,他也只会另选他人,绝对不会同意沈钰一同前往。若不是为了帮他瞒过沈舒,他也不会带沈钰前来。 沈钰垂着眼,没听到何雨时的回答,但他也早已知道答案,“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犯的错,当然得我自己来承担这个后果。” “那堂主……” 说到沈舒,沈钰对他的了解远胜于谢闲,言语间也更添了几分底气,“我觉得他应该是理解的,不然也不会任由我在外面这么放纵。其实他该感到欣慰才是,毕竟我这一滩烂泥,也有扶得上墙的一天。” “你啊!这点小心思都用到你师兄身上来了!啊?”何雨时气不打一处来,原以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沈钰,没想到这全是沈钰计划中的一部分,白白替他操心了这么久。 何雨时撸起袖子就嵌住了沈钰的脖颈,沈钰也没躲,何雨时捶打他的手也并没用力,说是教训,看着倒更像是打闹。 “师兄!师兄!不要让情绪掌控你的身体啊!” “我跟流氓讲什么控制情绪!” 他们一路上就这么一言一语地到了提刑司,直到接近提刑司大门时,何雨时还牢牢扣着沈钰的脖子不肯放开。 “好了,师兄,这世上你最好了,我自然对你是不同的,你就别生气了呗。” 甜言蜜语,随机应变这方面,沈钰信手拈来,哄人一套一套又一套的,何雨时见好就收,也没有真生气,似怒非怒地说着:“哼,小兔崽子,没有下次。” “好嘞师兄!”沈钰乖巧地应道。 何雨时拉着他到一旁坐下,刚消停下来,沈钰就立刻凑上去说道:“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提刑司的人审,我们在一旁看着就行了,如果他认罪了,那这个案子就算是结束了。”事情即将尘埃落定,一想到这里,何雨时就觉得一身轻松,伸了个懒腰,舒畅地感叹道:“我们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行,那在走之前,我得去凑凑热闹。”沈钰定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外面的机会,绝对不让自己吃亏,一时一刻都不行。 起身就要往里面走,却被何雨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胳膊,“记住!只看不说!千万别给人家添乱!”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师兄。”沈钰抽出手,扬长而去。 —— 他像是没有脚的幽魂,悄然无声地就溜进了审讯室,靠到卓月身边,不知坐在前面的审讯员问了些什么,高烟回了几句,卓月连连点头,沈钰觉得若是连卓月都认为是对的,那应该错不了,也跟着点了点头。 卓月平时大大咧咧,没个正经样子,几乎让人忘记了他也是周岩手下的副将。作为纵横沙场,骁勇善战的习武之人来说,一向对周身气流的流动十分敏锐,沈钰也丝毫没有掩饰他的存在感,卓月立刻就察觉到了身边突然多出的人。 他转过头,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眼睛刚好对上沈钰的,警惕全然被嫌弃取而代之,脱口而出道:“怎么哪都有你!?” 沈钰谨遵何雨时的教诲,只看不说,白了卓月一眼,摇摇头,顺势凑到了周岩身边。 这番操作看得卓月一头雾水,但当前这样的环境下不宜吵架,他就只能拉着立风不快地托槽着:“他刚刚是在挑衅我吧!你看到了吧!他不会真以为我打不过他吧!” 立风按住他即将要去拔剑的手,嘴里不停地相劝了好一会儿才将他的怒火逐渐平息。 沈钰将何雨时的嘱咐贯彻到底,一视同仁,到了周岩这里也依然没有张开他的金口,只用胳膊轻轻怼了他一下,递过去一个眼神,周岩便心领神会,低声将目前审问到的一切都讲给他听。 “他承认了青山下的尸体,还有失踪案的所有人,都是他杀的。” 短短一句话,足以让沈钰的表情由晴转阴,撇着的嘴和微微蹙起的眉毛,都在说这简直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周岩侧过头,略微看了看沈钰的表情,沈钰难得这么安静,但在周岩看来,好像周围一直充斥着他清透干净的声音,沈钰心底的想法在他这里听得真切,无处遁形,一句话都没落下。 周岩看他还不打算说话,就接着说道:“高烟在云林谷修行,云林谷是一个看重天赋的地方,那里高手如云,群雄并起,无论是门派内还是门派外,为了在云林谷立足的人都竞争得十分激烈,可他却资质平庸,碌碌无为。关于云林谷的一些事情,我也略有耳闻,这些年的江湖门派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对天赋十分看重,贵族子弟,名门望族也可以通过一些门路,得到入门的资格。高烟应该就是属于后者,而给他熟通关系,可以让他被破格招收的人,应该就是他父亲。” 听到周岩所说之后,沈钰终于肯将目光从正在被审问的高烟脸上移开,正面看向周岩时发现,周岩也带着同样的疑惑。 不说沈钰了,周岩肯定心知肚明高风晚的为人,他在久安城时便经常能听到周围人对高太守的夸赞,做官清正廉洁,行事光明磊落,从没有一点私心,端正到朝廷的人几次三番想参他一本,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虽说耳听为虚,但周岩来了苏陵之后,也亲自“拜访”过一次,说话之间能感受到他是一个明察事理,作风正派的人,他很难相信高风晚会做出走通关系,暗通款曲这类事情。 沈钰终于忍不住开口,冲高烟抬了抬下巴,说道:“他知道吗?” 周岩:“看样子应该是知道的。可高太守做事周密妥帖,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让自己孩子知道,除了平添他的压力,这么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我推测应该不是高太守主动告知的。” “合理,能促使他杀害这么多人,这背后的理由定然不简单。” 这一切的答案只有高烟自己清楚。 第35章 第 35 章 秋色如烟,枫叶如火,阳光被萧瑟的空气裹住,照耀在层林上时已经不再炽热,但却没有减弱它的温柔和明净。 云林谷四面环山,占地宽广,门派中的每一处格局又十分空旷,即使这样,四周仍然剩有土地被搁置下来。在秋风的轻抚之下,本就空旷的山谷里更加冷清宁静,大雁的长鸣声划破长空,每一声都格外清晰。 高烟从云书阁中抱了一摞书出来,这里的建筑风格与他久居的院落稍有不同,云书阁外的台阶不再是一级一级的梯状走道,而是用一块天然的石块铺成,没有仔细的雕琢,阶面上凹凸不平,深浅不一,高烟还没有习惯这样自然随意的台阶,正习惯性地向下迈进,直到脚下空无一物时他才反应过来,可惜已经晚了,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倒去,手中的书也散落了一地。 “啊!”好在周围没什么人,不然定会连累对方一起摔倒。他揉了揉摔伤的腿,又重新站了起来,将地上的书一本一本捡起。 远处的楼阁上,花栏杆的格棂条雕刻着精美的云纹,朴质的木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竟有些接近灿烂的金黄。 一个人影倚靠在柱子上,侧着身,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捡书的高烟,冷漠不屑地说道:“他就是新来的?” “对,老大,听说还是永绥长老亲自去迎接的。”身旁的小弟赶忙接道,殷勤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奉献了出去。 “可我怎么没在仪式上见过他?” 云林谷在江湖立足百余年,从开山立派那一日起,定灵仪式就是一直不变的传统。此仪式所用水晶,名为“定灵晶”,是开山祖师昔年于苍岭深处偶然所得,相传其内蕴天地灵光,能观其精气浑厚与修为深浅,毫厘不差。即便已经通过了诸般考核,若在仪式中未能显出中等之境者,仍将被淘汰,终难踏入云林谷。 百余年来,精气纯度便为衡定境界的唯一准则,纯度愈高,修行愈勤。这样的观念一直延续至今,从未改变过。云林谷的人才辈出,除几位开山长老德望俱尊之外,最为重要的,便是门中唯收精气至纯之人。 诸般条件皆近于完美,所教弟子也从未令人失望,个个资质过人,根基坚实。至今江湖间犹传其美名与传奇。由此,云林谷声名日盛,名动四海,在群雄并起的江湖中独树一帜。众人慕名而来,竞相拜入,将入其门视为至高荣耀,毕生追求。 欲入云林谷,此仪式不可或缺。无论新晋弟子,抑或是在门中修行者,皆须出席。此次受试之人,他皆记忆犹存,唯独对高烟,却毫无印象。 “老大,此事您或许未曾知晓。门派近日欲在苏陵新建别院,那块地正是他父亲亲自点头允准。若非如此,清风堂绝不会容我们如此顺利立足苏陵。” “哦,我说呢,我还没见过除江阔师兄之外的人,请得动永绥长老,他这面子,够大。” 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身侧的小弟察觉到异样,心中一紧,连大气都不敢多喘,只得低眉顺眼地垂立一旁。 像高烟这样进入门派的人不在少数,日渐聚集的富家子弟在门内浑水摸鱼,只图日后出得门去,有个好听名声,拿个好头衔。偏偏这些人在门里游手好闲,不肯下半点功夫,却能和他们这样真正修行的人平起平坐,享受同样的尊荣——凭什么! 那他们每日拂晓而起、风雨不辍的苦练,又算得了什么?为求真气精纯一分,将功法百遍千遍地反复修炼,又算得了什么?想到这里,他心头骤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荒凉,恍若昔日的自己只是一个笑话。 他忽地开口,将心底的惊涛骇浪掩盖得无痕,让人听不出半点情绪,“知道这件事的人多吗?” “不多,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我是上次帮江阔师兄打扫房间时,才听永绥长老在屋外提起的。不过老大你放心,除了你,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我的嘴最严了!” 心中涌起的激愤与不满愈渐强烈,似是深潭之下蛰伏许久的蛟龙破水而出,吞没了他的理智,一片阴翳从眼底闪过,乌黑深邃的眼睛里倒映着高烟离去的背影,他淡然地说道:“我倒觉得这是个好事,给整个门派带来好处的人,怎么能就只有我们两个认识。” 手下的小弟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抬起头来,看到他的表情时一阵胆寒,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老大,会不会不太好啊,毕竟……” 毕竟高烟乃永绥长老所引入门的弟子,即便不随其修行,其余长老亦绝不会轻视。若是一旦查明消息出自他口,轻则受罚,重则逐出门派。平日的小打小闹尚可一笑,这却是关乎存留的大事。 那人却毫不在意,依旧如常说道:“怕什么,你不也是听别人说的吗?那么多人,谁能说得清是谁?况且大多数人都在议论,又怎会查到你我二人头上?” 手下的人一想,也确实如此。被人怂恿时,总能迸发出无限勇气。何况还有一群人与他同谋,最后那丝担忧彻底消散,换上一抹笑意,说道:“是,还是老大考虑得周全。” “去办吧。” —— 从书案旁的漏窗向外看去,秋风卷着落叶在石径上打着旋,几圈之后便又平静下来。窗内喧杂着,阳光透过漏窗上镂空的雕刻映在几列长案上,花卷叶舒,栩栩如生。 高烟坐在学堂的角落里,寂然无声地翻阅着从云书阁寻来的典籍。书中的功法与剑术他都未曾见过,每翻一页,总能发现新的惊喜。纵然以他如今的修为尚无法尽得其精髓,可他仍怀着向往与羡慕,目光中闪烁着难掩的渴望。 在等待先生的这段时间里,其余的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说笑着,不知聊到了何处,一个声音穿透整个学堂,字字真切,“有些人明明连剑都用不好,还装什么孜孜不倦啊,连剑谱都看不懂吧!” 高烟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甚至有些迟钝,别人即便指着鼻子骂他,他也毫无反应。倒不是软弱,只因在他看来,这类琐事忍一忍便会过去,他自己受点委屈倒是无所谓,若闹开来,对彼此皆有伤害。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做任何回应,总有一天这些人会失去兴趣,久而久之,众人也将遗忘这一切。可事实却相反,一味的容忍和纵容,只让他人的肆无忌惮愈发猖狂。 这日,下学之后的回廊上,来来往往的学生脚步匆匆,走在前面的人边走还边侧着头说话,自然未察前方来人,迎面撞了上去,还撞得不轻,他的头狠狠顶上对方,剧痛顿时令他眼泪直流,捂着头破口大骂道:“你没长眼睛啊!” 虽然高烟是被撞的一方,倒在地上疼得站不起来,但道歉还是脱口而出:“对不起。” 他看清倒在地上的人,语气更加嫌弃道:“怎么又是你!好狗还不挡道呢。” “对不……” 那人一把拉过他的衣领,凶狠地说道:“去你妈的,装什么无辜啊,别弄得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把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收起来,你爹在外面装的那么清高,背地里不也干这些龌龊的事情,什么样的爹什么样的儿子,你还装什么啊。” “你说什么?” “我骂你几句怎么了!怎么进的云林谷的大门你不是比谁都清楚?下贱的东西生的杂碎,你也不想想,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要是没点人在背后托着你,你怎么可能与我们共处一室,平起平坐!你也配!” 啪—— 不光是说话的那人愣住了,连周围跟着的小弟也倒吸一口凉气,高烟平时不声不响的,所有人都拿他当软柿子,任谁都可以捏一下,他这一巴掌仿佛打在了所有人的脸上,让他们如梦初醒。 高烟扇过去的手丝毫没收着力气,胸腔起伏着,说出的话都跟着颤抖,“你怎么说我都行,但不可以侮辱我父亲。” 那人顿住了一瞬,回过神之后的眼神变得暴戾,三两下就把高烟从地上拽起,连拖带拽地进到了一个没人的房间。 “你放开我!” 高烟拼命挣扎,却甩不开那双死死抓住自己的手,未知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侵入全身,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一切发生地很快,路过的人投来几道漠然审视的目光,随后便各自走向自己的目的地,没有人在途中停留。谁也不知道多说的一句话,额外的一个动作,会不会将自己困在途中。 “切断他的经脉。” “老大……我们……” “怎么?不敢下手?拿来给我。” 他猛然抽出那人腰间的匕首,寒光一闪,短刃的冷芒映入上位者漆黑的瞳孔中,仿佛在其中撕开了一道森冷的裂隙。积郁已久的不平与怨恨,趁虚而入,在那道裂隙中翻涌激荡,终至汹涌喷薄,化作难以遏制的戾意。 屋内潮湿阴冷,经久不见阳光,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森然如鬼魅,说道:“卑贱之徒,妄图觊觎德不配位之物,终是自掘坟墓。今日,我便亲手埋了你的妄想。” 他对此刻高烟泪流满面的模样感到无比满意,体内的血液沸腾翻涌着,无视了他一切的挣扎。刀落,精准无误地刺入了高烟的手腕内侧,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汩汩流下。 身为云林谷的弟子,每日会将体内的精气运转数十遍,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命门的所在了。 “啊——”高烟感觉自己被无数只手按住,动弹不得,如闸板上待宰的鱼肉,眼睁睁看着尖锐的匕首刺进自己的身体,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随后体内的一切逐渐平息,直至再也感受不到生命的活力。 —— 自那之后,高烟被推上风口浪尖,沦为众矢之的。往日的忍耐和宽以待人的纵容最终化作悬在头上的利刃,心底的善意在无休止的消耗中逐渐凋零,直至彻底枯竭。随之而来的,是如洪流般汹涌的恶念,将他无情吞没,最终占据上风,迫使他拿起屠刀,义无反顾地踏入无边的深渊。 可拿起刀的又岂止他一人? 第36章 第 36 章 前面审讯之人每抛出一个问题,高烟都一一作答。声音轻柔温软,字字真切,透着坦然,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半点虚伪与谎饰的痕迹都寻不出来。 沈钰:“将军,他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自己伤人的事都一一交代清楚,别人如何加害于他,却半句未提。这不是倒反天罡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诚实的凶手,我们真的没抓错吗?” 周岩:“不会错,他的笔迹与功法上的字迹毫无二致。” 字迹?沈钰正纳闷呢,那本功法上何曾有字迹?随即猛地想起那几道歪斜如符的痕迹,如果不说那是字迹,沈钰真以为是孩童胡乱画出来的,每一笔都颤颤巍巍,毫无章法。初见之时,他从未将其当成字,反倒以为是什么符号。 可他分明见过高烟屋内悬挂的字画,无论是山水水墨,抑或书法抄录,皆端正大气。每个作品的右下角,他都用楷书规整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严格规范,方正端庄,字迹清晰,定是出自他手,沈钰绝不会认错。 周岩发觉了他的疑虑,又开口补充道:“方才细查之时,他的经脉寸断,若不依靠这种方式,根本不可能再习武。” 若是之前,打死沈钰,他也不敢相信这两个笔迹竟然出自同一人之手。可听周岩这么一讲,他就觉得一切都合理了。 “经脉寸断?怎么弄的?”沈钰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语气中带着震惊。 周岩:“他没说。只是检查的时候,发现了几道狭长的口子,留在四肢各处,应该是短剑或者匕首之类窄长的器物留下的,我探过他的脉门……” 周岩没有说下去,只轻轻摇了摇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平如死水般的精气,也很确信,这些精气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下手的人精准,没有一刀是多余的,对短刃的掌控十分娴熟,定是一个精通武学之人,结合高烟的背景故事,他很快就有了推测。只是他清楚,高烟如若不愿再提供更多的线索,那他们也很难找出这个人。 周岩:“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截然相反的两面。一面,他渴望力量,想凭此去完成一件对他而言极为重要之事;另一面,他又想收回已出鞘的利刃,结束这段满是罪孽的日子。如此之人,一般都是遭遇了难以解脱的苦难。” 突如其来的一段见解,若是别人,可能还真不能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但沈钰很快就跟上了他的想法,“将军觉得是别人下的手对吧?我也不认为他会对自己这么狠,闲的没事捅自己玩吗?他做这些,应该是想报复那人……这说得通,如若有人欺负到我头上,就是死,我也要拉着他一起,不惜任何代价。” 周岩对从沈钰嘴里说出的生死之言非常敏感,他每次听到,心里都酸涩得发痛。 ‘如若有人欺负到你头上,我定会亲手杀了他。’他这样想着,短短几个字盘旋在心口,可他现在还没有立场说出这样的话。 周岩:“他的证词出奇地简洁顺畅,语气释然又诚恳,这些话应该在心底默念过了千百次……在他的内心深处,应该是想放下仇恨的。” “但方才在太守府中,他可不是这般态度啊!” “应该是顾及他父亲吧,高太守早年丧妻,再未续弦,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给予了厚望,从小便亲自教他琴棋书画,读书识字,一时让他接受这个事实确实很困难。” “哦,如果当时他就承认了,那这一切的罪名就自然而然地全归属于他,但他若是进到提刑司再承认,传到高太守那里的消息就可以加以修饰,瞒天过海。” “聪明。”周岩对手下的人从不吝啬夸赞,对沈钰更甚。 而沈钰又是那种不用夸就觉得自己厉害得不行的人,他自认为自己能文能武,天下第一。得到周岩的认可之后,更是飘上天了一般。 “对嘛!我就说我的聪慧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吧!本少爷这辈子就没愚笨过,谢闲那家伙纯属妒忌本少爷光彩照人的才华!”沈钰忿忿地说着,却没带一丝怨气,周岩能看出,他所说的谢闲,并非仇人,而是挚友。 以周岩的能力,既能听沈钰的抱怨,也能察觉到前方审问的动静。沈钰亦是如此,在旁人看来,他明明全神贯注地在与周岩吐槽着,目光始终盯在周岩的脸上,可却对审问中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了然于心。 前方不知问到了什么,他们几乎是同时收起了放松的状态,回到了案子中。 “何人给的你这本功法?” “没有人给我,我自己偶然寻到的。” “在何处?” “城郊外青山向北二十里。” “你为什么去那里?” “再向北走五里,是一处悬崖,我本该死在那里的。像我这样的人,若是早点死就好了。” 往前一步是死,只要往前一步,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所有痛苦都将在他这里结束。当他看到地上那本被层层落叶埋没的功法时,眼前模糊了一片,泪水不自觉地落下,他抬手拂去,手触碰到脸颊的那一刹那,他顿住了。 这个动作充满了熟悉和温度,曾几何时,他记得也有一双手像如今这样拭去他的眼泪。 —— “怎么又摔倒了,堂堂七尺男儿,怎可轻易流泪!把眼泪擦去,重新站起来!”高风晚恨铁不成钢,说话间根本掩饰不住他的急切与嗔怒。 那时的高烟并没有达到七尺,最多七岁,没有长开的手拿笔还行,拿着与他身高差不多的剑实在是吃力,挥了几下就脚下不稳,这一早上已经摔过很多次了,可仍然没有长进。 针刺一样的疼痛从高烟的膝盖处传来,灼痛带得他整条腿发麻,稍有动作便开始抖动,他尝试了几次,仍然站不起来。 高风晚心里一紧,连忙走过去扶起他,看到下衣上的一处血污时,眼中闪过一阵酸楚,但很快就强忍下去。当高烟抬起头望向他时,那阵情绪早已被他隐藏起来。 他依旧冷冷地开口:“毫无长进!如此这般,能做成什么事!” 说完时,看着高烟因疼痛而留下的泪水,仍抬起手替他拭去,心里涨地发疼,嘴唇轻轻抖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转头吩咐高烟的小厮带他回屋休息,把高烟的手亲自递过去,他才离开。 高烟回到屋内,换去一身已经脏了衣服,无心处理伤口,把自己关在房里,靠坐在床上出神。一想到父亲离去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眼里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痛哭过后,疲惫席卷而来,他本就起的早,而这个年龄段的孩童正是长身体的阶段,需要更多的睡眠,哭着哭着,意识逐渐远去,靠着床柱便睡了过去。 午时,小厮来找高风晚拿主意,说高烟自从回了院内,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询问午饭该不该送进去。高风晚知道高烟现在自然是吃不进去饭,不送也罢,便让他们不用管了。 日过梢头,门吱呀着从外面被打开,高风晚轻着脚步进到屋内。高烟紧闭着眼,睡得正香,哭过之后的眼皮略微肿胀着,额头因靠在柱子上而被压出了几道痕迹,周围已经微微泛红,高风晚赶忙上前把他放平在床上,不知牵扯到了何处,怀中的小孩儿闷哼了一声,他就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高烟的呼吸逐渐平稳,高风晚才将他的裤脚挽起,露出红肿的伤口,触目惊心。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方才出去买的药,药膏被盛装在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里,瓶子光泽温润,瓶口以细布严密包裹住,却也能隐隐闻到药香。 他挖出一小块来,放在手心里揉开,小心翼翼地将药涂抹在伤口附近,指腹宽厚,与高烟细腻的皮肤相比略微粗糙,拂过伤口时也不敢用力气,生怕碰疼他。 上过药之后,堂堂太守既然紧张得满头是汗,他在官场几十余年,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如鱼得水,即使是在瘟疫流行,城内失火,百姓生死攸关的时候,他都临危不乱,泰然自若。 一直教导高烟面对危急的情况时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可他自己却总在高烟身上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断地摸索,从来没有正解。 他坐了片刻,便关门离去,一切都发生在悄然无声之间,本应该睡着的高烟却突然睁开了眼,瞳孔里蓄满了泪水,方才强忍住,才没有让它们顺着眼眶流下。而此刻,睁开的一瞬间,它们似是找到了一处出口,夺眶而出,沾湿了高烟鬓角的发丝。 午后留在屋内的淡淡药香,成为了父子之间的秘密,高风晚没说,高烟也没说。 晚膳时,高风晚一人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一份文书审阅着,迟迟不肯动筷子。眼神偶尔瞟向身旁的座位,偶尔向门外望去,身边的小厮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劝说道:“老爷,先用膳吧,不然饭菜该凉了。” 高风晚却急了,说道:“城西张李两家争夺田界这件事都持续半月之久了,搞得周围的邻里不得安宁,现在也没个解决办法,你让我如何有心思吃饭!” 小厮感到无比震惊,这件事情明明已经有人去调解了,只是剩下一些收尾工作,别的事情他可能听不懂,但这等小事他只是递茶时听了一耳朵就知道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可见自家老爷发怒的原因根本不在此,他瞥见另一个空着的座位,才终于想清楚,退后了几步,不再说话了。 与少爷有关的事情,连老爷都一筹莫展,他又怎么会有办法,还是老老实实地闭嘴吧。 他刚站住脚,准备在这个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高烟恰好推门而入,孩童的稚嫩还没有完全褪去,但五官已经逐渐变得俊美秀气,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高风晚不着痕迹地放下手中的文书,如常地说道:“这么晚才来,饭菜都要凉了,赶紧过来吃。” 高烟走过去,坐在父亲身边,拿起筷子吃着,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其实不仅是在餐桌上,父子二人平日里也说不了几句话,每日相见,非必要不说话。可今日,高烟在放下碗筷之后,犹豫了半天,终于主动开口说道:“父亲,我给您斟茶吧。” 那是高风晚第一次喝到儿子煮的茶,茶水里还飘着几片茶叶,杯底沉淀着未过滤的茶末,甚至连壶也没有温过,这杯如此糟糕的茶水,高风晚却品得津津有味,将它视若珍宝,最后评价道:“不错,水色澄澈,入口顺滑,总算有一件能做得好的事情了。” 身旁的小厮默默地看着那壶茶水,他若是泡出这样的茶水,早就被撵出去了……心里长叹,这就是传说中的溺爱吧。 —— 让他停下脚步的,可能是拭去眼泪的手,也可能是那壶茶,可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一切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想着若是死在今日,父亲怎么办?父亲已经不再年轻,这个年龄的身体总是会有大大小小的病症,经常咳嗽,头晕,腰疼,下人们会照顾好他吗? 他不知道活下去会如何,只是那时,他还不想死去,即使他知道活下去会更痛苦。 “我还没有陪您享受天伦之乐呢。”他出神地说着,周围空无一人,只有秋风听见了他的夙愿。 他捡起那本功法,背对着悬崖走向另一个深渊。 本来应该昨天发的,实在是没赶出来。这一章磨了三天也写得不是很好,但现在水平只能到这了/愁容,我真的尽力了。感谢各位小可爱的包容和等待,我再努努力![可怜]提升一下我的文笔,丰富一下人物……[托腮],我争取以后的每一章越来越好!希望大家会喜欢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第 36 章 第37章 第 37 章 房间里比外面昏暗些,但好在空间足够大,几乎能容下队伍中的所有人。自从案子开始至今,这么凝重严肃且认真的会议他们也没开过几次。屋中央只摆着一张方桌,为了让更多人能看清桌上的地图,原本配套的四把椅子早已搬走,空出的地方如今被一片漆黑所取代。 沈钰与何雨时身为旁观与协助的人,自然把前排的好位置让给了更专业的人。提刑司乃是一处正经的府衙机构,对官员的身形,体态,健康状况乃至心理素质都做了一轮又一轮的筛选,严格把控每一项条件,致力于打造最精锐的队伍。 沈钰这个还没有及冠的准而立之人,被一排高大魁梧,肩背挺拔的人影遮得严严实实。他不止一次暗自感叹提刑司和朝廷军队的服饰,竟然能黑得如此相似,均匀且彻底……真的看得人两眼一黑,无奈之下,他只得踮起脚尖,竭力让视线越过这一座座如山般的身影。 凭着不懈的努力,他总算在周岩开口之前,抢先看清了那张铺在方桌上的地图。泛黄的纸面上勾勒着苏陵城的轮廓,破旧得几乎不堪一触,好似只要轻轻提起,便会瞬间化作碎屑。 这幅地图常年搁置于提刑司中,本是以备不时之需所用。谁料这“不时之需”百年难遇,因此它从未真正派上用场,久而久之,它便被遗忘在了角落里,蒙尘衰败。 周岩本想用笔在上面画下记号,也方便后续的查找,可当他看到这张脆弱的纸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指着一处说道:“青山向北二十里,高烟就是在这里找到那本功法的。我不认为隐曜宗的人会把门派功法随意撒遍天下,除非他们不想活了。” 赵都头:“一旦朝廷或江湖门派掌握了他们的蛛丝马迹,不再受制于人,便绝不会再容他们如此嚣张下去。” 周岩点头,接着说道:“这本功法多半是遗落或者丢失在那里的,这也说明,隐曜宗的人曾在那一带活动,至少也是去过。与以往不同,他们既然能掌握功法来源,或许也知晓隐曜宗最深层,最关键的秘密。” 周围的气息越来越凝重,周岩能感受到,但仍然继续说了下去,“因此,我们定要对这附近进行仔细地搜查,然而此地范围辽阔,地势复杂,再加上我们对苏陵城周边并不熟悉,所以希望得到提刑司诸位同僚的支持。凶手虽已落网,但对于隐曜宗的线索我们不能视而不见。我明白,这并非提刑司的本职所在,更潜藏着极大的危险,如有人不愿前去,大可此刻转身离去,我不会评价你们做出的任何决定,绝不为难,也更不会苛责。”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众人屏息凝神,面面相觑,却无人动作。沈钰与何雨时也被这股沉默的气势震住,心知——这便是他们的抉择。 赵都头身为一队之长,当即率先表态:“于情于理,守护百姓,保卫家国,才是我们披上这身衣甲的根本。既然都是为国为民,又何必分你我?将军,您尽管吩咐,我等自当遵从。” 周岩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地说道:“多谢诸位。” 表面看似与平常无异,但沈钰却捕捉到了其中的真诚。他心中暗想:是为什么呢?片刻恍惚后,他猛然顿悟,周岩从未改变过,平日里就是如此,一直都带有真诚,只是他没有发现。 就在他出神的这一刻,周岩的目光牢牢落在他身上,这道炙热的目光任谁都无法忽视,沈钰除外。周围的人陆续开始动作,有些人已经做准备离开,剩下几个尚未动身的,纷纷顺着周岩的目光望去,却发现沈钰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未察觉那注视的焦点早已悄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沈钰从小对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防备心,之所以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单纯是靠他敏捷的反应力罢了。在提刑司这样正经的府衙中,他更是没有丝毫戒心。何况如今,他在这里也算半个捕快,对这些共事多日的同僚,沈钰当然完全信任,推心置腹,无所保留。 头顶突然传来的声音,才把他游走在外的魂给拉回来,“你为什么不走?” “什么?”沈钰的脑子与耳朵分工得非常和谐,绝不互相打扰。他隐约觉得有人在说话,但说的是什么,就没机会进入脑子的大门了。 周岩面色不改,语气平稳地又重复道:“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你……们不是专业的捕快,隐曜宗也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凶手那么简单,他们势力庞大,支系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一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即便能活下来,也难说不会被他们追杀。这就像是一片沼泽,有去无回,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何雨时原本与沈钰并肩而立,离得近,自然听得更清楚。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这一轮名为偏爱的月亮显然并不是给他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此刻,走为上计,何雨时毫无声息,悄无痕迹地离开了这里。 周岩尊重所有人做的决定,唯独对沈钰不然,他想让他规避所有危险,让他远离全部苦难,让他一生平安,所以对沈钰做出的每个决定,他都谨慎地权衡着利弊。 正如他所说的,与隐曜宗有所牵连,无疑是弊大于利的事情。沈钰这么大的人,再过数月便到能自负其责的年岁了,周岩本不该左右他的任何抉择,可即便知晓应该如此,他仍无法克制心中的忧虑。 “因为我是……凡有不平之事,必定挺身而出的少侠?你也知道,少有仁心是我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我知道,可是这件事……” “那我说是为了你,可以吗?” 沈钰在所有劝说的道路里,找到了一条直通成功的捷径,让对方哑口无言,自然也就无话可说。 周岩的反应确实达到了沈钰想要的效果,担忧却没有因此而消减,可他知道沈钰心意已决,再劝阻下去也毫无用处,既然拦不住,那他能做的就是尽全力保护他。 “你知道的,我最爱……” 沈钰刚准备发动他的糖衣炮弹,满腹的甜言蜜语即将从嗓中倾泻而出,没想到周岩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干脆利落地说:“好,一切小心。” 沈钰看他转身离去,没想到周岩这么容易就想通了,还是说他最近劝说的本领又有长进了?他左右想了想,最后得出结论,“本少爷果然还是一骑绝尘,各个方面都出类拔萃!” —— 沈钰作为编外人员,人家没给他分配任务,那在他看来就是没有任务,而他也不是那种没活还要给自己找活的人,于是他便在提刑司周围溜溜达达地到闲逛起来,逛到某处时,他向四周快速一撇,果断开门而入,砰然关上,一气呵成,根本没给周围人注意到他的机会。 沈钰的记忆力超群,虽然来了这么多日,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外面,再加上遇上这么个紧急的案子,也没人带他四处逛过,所以,他对提刑司内部部署的了解,都只源于他的这一眼那一眼,推理之后,也就拼凑出整个结构了。 严格来讲,这里并不属于提刑司,而是归府衙管辖的拘所。从外部看来,这就是一处寻常的高墙小院,根本不能让人联想到这里关押着犯人。位置较偏,环境却没那么差,没有满地的老鼠和蟑螂,没有满墙的霉斑与青苔,空气中也没有腐烂的刺鼻味道,就是小了点。 沈钰是一个对环境要求很高的人,他竟然能踏足这个地方,就更能证明府衙拘所内的卫生保持的还不错。 当今天下太平,这里又很少关押已经受审过的犯人,所以整个拘所里就只有高烟一人,沈钰甚至不需要查看一圈便非常笃定,因为这里除他之外,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 虽然说只有高烟一人,可谨慎的态度却丝毫未减。木栏制成的牢门紧锁着,高烟被绳索束住了双手,依靠墙角而坐,望着牢房内仅有的那一扇窗发呆,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真正放松过一般。 噗呲噗呲—— 门外传来异动,他将头移过去,发现了站在门外的沈钰。他还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却认得他。沈钰当时把剑抵在他颈侧时,恐惧转瞬即逝,待他冷静下来之后,不由地感叹他的剑法和速度确实了得。 拘所里除了他们几乎空无一人,就连守卫也只是分布在门外。沈钰鬼鬼祟祟的模样,比高烟还更像是一个犯人,还是一个企图越狱的犯人。 他用袖子包裹住一个什么东西,伸到门内,悄声对高烟说道:“高公子,你快过来帮我一下。” 高烟疑惑地看向他,他现在这样能帮他什么?而且他一个代罪之人,他又为何会找他帮忙?但他还是站起身,向门前走去。 沈钰明媚地笑着,眉眼弯弯,说道:“高公子,你帮我把这个铁丝擦一擦呗。” (明明就三千字,我为什么写得这么慢……[托腮]),久等了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第 37 章 第39章 第 39 章 沈钰该问的都已问完,正要起身离去,脚步却忽然一顿,又转过身来,道:“差点忘了,你可认识叶声?” “城东包子铺的老板?” “对,就是他。”他目光一凝,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他果然是你杀的,对吧。” “是。” “我最初只是怀疑他与失踪案有关系,试着在河底找过,可我并没有找到他的尸首,然后我去了他的房子,屋内整洁,井然有序,你做案时收拾得很彻底,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若凶手不是你这般诚实,我怕是要费更多的功夫。” “……是吗。”高烟有点虚浮地说道。 “那你把他的尸首藏在哪了?” 高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沈钰既然能这样问,那就说明他并未找到叶声的尸首。他心中一沉,复又细细回想,才缓缓开口道:“也是……在河底。” 听到他的确认,沈钰半侧的身体彻底转正了过来,“提刑司的人天天把专业挂在嘴边,虽然真实性和可靠性目前还不清楚,但捞尸这种事情应该是不会出纰漏的,何况当时我也在场,河底除了泥沙和水草之外几乎被捞空了。” “没找到?” “嗯。” “可我确实是……” “我相信你,如果能打破一件事情的平衡,必然有另一个因素的参与。”这其中的缘由,目的,和动机他都全然不知,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这个人一定是给他们提供线索的人,而且这个人一定是与叶声有着紧密联系的人。 沈钰突然想起了祁北林的猜测——这两个人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可祁北林真的是猜测出的吗?他当初出现在青山真的只是巧合吗?可这一切还能有什么关联呢?祁北林与整个案子的任何受害人都没有任何关系,那他又为什么对这起案子有这么高的关注度呢? 他与祁北林不熟,目前为止根据他得到的线索和认知,他不能再有任何进一步的推测了,好就好在沈钰也不为难自己,既然现在不能想到任何线索,祁北林也不在此处,他纠结也无意。 “高公子,你当时在屋内真的没有看到另一个人吗?” “没有。” “好,我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剩下的我去查,谢谢你的坦诚。” 沈钰刚起身,忽然又想起什么,重新坐下,叮嘱道:“对了,高公子,若有人问起叶声的事情,别说我来找过你。” 高烟点头,准备目送沈钰离开。 沈钰觉得该交代的都说完了,正要转身离去,偏偏在这种时候,总会又想起新的细节。忽然,沈钰猛地提高嗓音,又说道道:“啊!尤其是那个面若冰霜、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死板得很的人——千万别让他知道我来问过你!” 沈钰一想到小巷中周岩那副冷峻模样,不禁背脊生寒,连忙抱紧双臂,继续道:“他这人表面上严厉认真,实则古板迂腐。认准了什么事,非要咬死不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与他讲理,少说得费去半条性命的口舌。为了我后半生的清净安宁,你可一定要守口如瓶!” 不告诉其他人,是怕引起误会;可不告诉周岩,这背后的原因真如表面那般纯粹吗?他不得而知。沈钰只是希望周岩不会因这件事而担忧自己,也不愿周岩与异族之间因此生出瓜葛,招致非议。细细想来,上一次让沈钰有如此心绪的,还是沈舒。在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周岩置于与亲人相同的位置,成为了他心中的例外。 高烟沉思片刻,方才明白沈钰口中所指之人。他觉得沈钰的形容也不能说是不准确,想通之后,连忙点头应下。 “沈公子……”他语气微沉,目光中带着一丝隐忍,“依规定,我父亲不得前来探望我,我也不能亲口对他说这些话。可否劳烦你,将我的话带给他——告诉他,不要挂念我,也不要来救我,我们不能一错再错。” 沈钰知道,高烟之所以如此,正是担心高太守会为了救他而不顾一切。高风晚既然能为了儿子而卖情面给云林谷,他就能为了救高烟出去而不计代价。 “好,我答应你。”沈钰坚定地看向高烟。背后的窗透进几缕微光,将他的面容罩得模糊不清,让沈钰看不真切。他又再次开口,低声说道:“高公子,保重。” —— 沈钰锁好牢门,扬长而去,连牢房中的一粒灰尘都没带出来。出了门,他仿佛什么都没做过般,依旧轻松自如,摇头晃脑地走了回去。 他大大方方地溜进屋内。屋里的人各忙各的,沈钰大发慈悲,没去骚扰他们。三两步间,他来到何雨时身侧,从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欲开口说明自己要出去一趟,却未料何雨时抢先道:“你回来了正好,快准备准备,我们一会儿要去搜山了。” “搜山?一会儿?”沈钰虽未完全弄明白他们为何如此仓促决定出发,但他还是从何雨时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 明明他离开时,这还只是一个计划,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落实为行动了?!他再次对周岩的办事效率有了更为深刻且清晰的认识——他就这么着急?一晚上都等不了? 怪不得他刚进来的时候,屋里的人各自忙碌。细看之下,他才发现有人在擦枪,有人在磨剑,甚至有人在四肢缠裹着些什么器物。那缠裹物与他们的服饰颜色浑然一体,令他们看起来几乎通体乌黑。沈钰刚进门时未曾辨明那是什么,但结合眼下的情形,他合理推测,那应是护具。 沈钰:“为什么这么急?” 何雨时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装备,一边头也不抬地答道:“虽然我们对外封锁了高烟认罪的消息,但在太守府中,仍有不少人看见此事,所以高烟被捕的事定然瞒不住。隐曜宗的人丢了功法,不会没有察觉,而这件案子从开始到现在,他们也知晓了很多细节,定然对功法的去向有了猜测,肯定对这件案子十分重视。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惊动他们,周将军担心若是拖得太久,等去时就人去楼空了。” “他总是能给我无法拒绝的理由……”沈钰嘟囔着说道。 何雨时:“说什么呢,你快去收拾啊。” 沈钰:“啊……好。” 沈钰心中仍放不下高烟的请求,原本打算今晚便去。然而看眼下的情形,今晚显然无望。他转念一想,既然周岩已经对外封锁了高烟认罪的消息,高太守也该不会急于将高烟救出。于是,他便将计划推迟到了明日。 沈钰带的东西也不多,他的剑和他自己,准备妥当后,他便靠在门栏上等着出发。 周岩和赵都头从里屋一起掀开门帘走出来,周岩的目光越过屋内的众人,直接落在门旁的沈钰身上。见他神色轻松地立于门前,身上毫无防护之物,不由皱起了眉头。 沈钰似乎察觉到了这道审视的目光,悠然将视线从窗外漆黑的夜色移开。但这时的周岩已经收起了他的注视,沈钰也没有找到方才那股感觉的来源。 赵都头自从跟着周岩一起出来之后就这一下那一下地到处乱窜,至少在沈钰看来是这样的,慌慌张张间做了很多事。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夜间行走的人虽寥寥无几,但天上的群星却依旧明亮,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们。 提刑司门前,仅余两盏灯笼,倾尽最后的光亮,方能让人勉强辨清周围的一切。两队人马并肩而立,整齐肃穆,颇为震撼。一群披坚执锐,丰神俊朗的将士,严阵以待时,气势与姿态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周岩一声令下:“出发。” ——青山 周岩沉声道:“围绕此地,向外扩散十里至十五里的范围。一旦发现任何与隐曜宗有关的人、功法、甚至器物,务必报告我或赵都头,切勿擅自行动。” 可能是做了坏事心虚,沈钰心中微动,总感觉周岩的最后几个字是咬牙切齿地冲他说的…… “是!” 这突如其来的回应,瞬间将原本昏昏欲睡的沈钰震醒,他暗自嘀咕着:“底气太足了吧,他们也不分个黑白昼夜的,精力一直都这么旺盛吗?” “行了,精神点,任何与隐曜宗相关的事情都不是小打小闹,稍有不慎,是要没命的。” 沈钰默默地移开两步,让何雨时的声音远离自己,“知道了知道了师兄,你都讲了一路了,本来我都清醒了,你再这么念叨下去,就真的要把我念叨迷糊了。” 何雨时看他连连点头,也就不再多言了。沈钰能听进去他说的话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毕竟,堂主的话他都不一定会全听,少爷对他这个师兄已经算极有耐心了。他也不曾对沈钰有更多要求,只要平安就行。 夜色中的青山带着无形的恐怖,仿佛随时会将人吞没于无尽黑暗之中,让人迷失在未知深处。何雨时与沈钰各执一盏灯笼,微弱的光照亮脚下的路。忽然,一阵细微的风声掠过,虽轻不可闻,却让沈钰心头一震,生出寒意,猛地伸手抓住了身旁何雨时的臂弯。 何雨时立刻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他。沈钰的神色陡然收敛,原本的轻松荡然无存,眼中尽是锐利的警觉。何雨时眉头微蹙,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沈钰:“周围有人。” 何雨时立刻冲领头的人喊道:“戒备!” 沈钰谨遵周岩的嘱托,压低声音对身后提刑司的一名下属说道:“你去找周岩,告诉他西北角十余里有异常,让他做好准备。” “啊……是!”那人应了一声。 “不用这么大声的!”沈钰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直到对方点头才放开,“去吧,注意安全。” 剩下的人背靠背围成一圈,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无一疏漏地警惕着四周的一切。 前行的脚步声寂静下来之后,周遭的寂静让感知变得格外敏锐。沈钰闻声微动,顺手抽出何雨时腰间的匕首,朝南方疾掷而出。匕首划破夜色,稳稳钉在一棵树干上,停在某人眼前仅几寸之处,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几人朝那个方向疾步而来,果然发现了一个人影,立刻上前将他团团围住。沈钰与何雨时紧随其后,多束光汇聚而来,这才看清眼前之人的面貌。 沈钰边说边从后往前挤,讽刺中带着点激动,说道:“让我看看隐曜宗都有些什么牛马蛇神,把他们厉害的!” “……这人怎么跟北林兄有几分相像呢?”沈钰微微愣了愣,带着几分惊讶和不解地说道。 第40章 第 40 章 “北……北林?啊!是上次在青山脚下遇到的那个人吗?”何雨时依旧举着剑,但神情间已明显松懈下来。 “是啊,北林兄,我们还真是有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恐怕不会轻易放你离开。”沈钰的眼神带着试探,紧紧锁住北林,细致入微地捕捉着每一丝变化,面色的浮动,眼神的流转,甚至连额角那一点若隐若现的尘土,他都没有放过。 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势不小,至少有二十余人。沈钰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来者是谁。围住祁北林的将士们自觉让开一条通道,周岩大步走来,与沈钰并肩而立。先是大致看了看沈钰,看见他毫发无伤之后,这才将目光转向对面之人。祁北林迎上那道依旧带着几分敌意的审视,却全然无惧,神色镇定如常。 但这其实是非常主观的,若北林对周岩再多些了解,便会明白他此刻的神情并非敌意,而只是惯常的冷漠无表情。只是旁人乍一对上那双目光,往往会生出一种被威慑的错觉。 方才只有几盏微弱的灯笼在苦苦支撑,而此刻,随着人群聚拢,零零散散的灯火汇聚在一起,竟也将这一隅照亮了。 忽然落在祁北林的脸上,惯于黑暗的他一时被晃得难以睁眼。但好在他最擅长的就是适应,不多时便已接受了眼前的光亮。 环境的可视度实在很低,周岩却敏锐地注意到祁北林眼角的一抹微红,似是哭过。祁北林侧过头来,无论是神色的平稳,还是语声的自然,都丝毫没有悲戚的痕迹,周岩更倾向于是自己的错觉。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青山再往北几里,有一处墓地,我的亲人就葬在那里。眼看年关将至,而我过几日又要出远门,那时恐怕赶不及,于是我就提前来了。” 一切听上去合情合理,却又未免过于巧合。周岩自然不会因他只言片语便轻易放下戒心,他沉声问道:“你如何证明?” 这本就是一个让人伤心的事情,而祁北林在被他们质问时仍能坦然道出,已算是诚意十足。沈钰向后微微一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劝到:“周岩,差不多行了。” “周将军还是那么谨慎,幸好,我这还留着一个未曾用过的火折子和几支蜡烛,不知能否打消将军的疑虑?” 祁北林掏出这两样物什,看得出来,他准备得很充足,大概是因为这里距离城中较为偏远,往返都比较困难且费时,所以他才带得充裕周全,宁多无缺。 周岩垂眸默许,“把剑收起来吧。”众人刚放松下来,就听周岩又开口说道:“卓月,立风,你们将他带到出发之处,那里有人留下待命,务必让他们看好他。” “是,将军。” 立风和卓月自然是无条件听周岩的,他们深信,将军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二话不说就把祁北林带走了。 信了……但没全信。 “你为什么不相信他?”沈钰看着立风和卓月将祁北林带走,不解地问道。 “没有完全不信任,调查结束之后就会放他走,只是在此期间,我们不能冒险相信一个模棱两可的人。” “是对你来说模棱两可吧……要取得你的信任,可真不容易啊。”沈钰调侃着说道,对他来说,祁北林的一番话足够让他信任他,而周岩对此心存怀疑也并非无理,他自然不会强硬要求别人照他的想法行事。他既相信祁北林,也信任周岩,他相信周岩的谨慎源于对全局的深思与考量。求同存异,他向来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但这并未动摇他的疑问,他凑近周岩,趁着周围慌乱着,见缝插针地问道:“那……有没有一个人是你完全信任的啊?” “有的。”沈钰靠的太近,近到周岩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声,他喉咙微微发紧,说出口的话带着一丝不自然,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点,足够让沈钰忽视它。 周岩慌乱着把心思藏匿起来,眼神垂向一旁,这倒是让沈钰注意到了,他稍一侧头,正瞥见带着祁北林走远的二人,随即笑意暗生,说道:“立风和卓月?” 这对周岩来说,确实也算是答案的一部分……他无奈地颔首,“我信任我手下的每一位将士。” 沈钰方才的笑意明显暗淡下去,撅起嘴,明目张胆地吐槽道:“说点我不知道的呗?” 周岩:“……” “周岩,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什么是兄弟!什么是朋友!你问我的,有哪件我瞒着你了?又不是妻子夫人,有什么可藏的?我又不会抢了她!” “好了,搜山了。”周岩避而不答,转身间已换了话题,无论沈钰如何挽留,都无济于事。 “这个周岩,真是太小气了,我怎么能同他做朋友呢?怎么能忍他这么久?”沈钰心中疑惑。关于周岩的某些事他不知道也就算了,但关于自己的问题他理应是最清楚的,可偏偏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他勉强为自己找出了一个似乎靠谱的理由,“我果然也爱他!”说完,他拔出钉在树上的匕首,顺手又将它插回了何雨时的鞘甲里,潇洒地跟上大部队离开。 —— “师兄,我觉得我还算是个有耐心的人,但现在,我感觉它们被磨灭了,它们不存在了……” “好了我的少爷,你就当是为天下做贡献了,奥。” “今晚,最好不要让我碰到任何与隐曜宗有关的人,否则我定会对他们施以惨无人道的报复,以此补偿我美好的睡眠!”沈钰虽然气愤,但说得有气无力,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累了。 “啊好好好,走吧少爷。”何雨时紧紧握住沈钰的手,生怕沈钰没跟上,陷入夜色的危险之中。 一种感官被削弱,其他的感官总是会变得格外敏锐,此消彼长,损益相当。风吹草动无一例外,全部被捕捉,不知是谁察觉出了异动,止住脚步,就连昏昏欲睡的沈钰也瞬间清醒。 沈钰一夜积攒的怨气在此刻涌起,如此这般鬼鬼祟祟定然不是自己人,就算不是敌人,那也类似敌人,沈钰秉持着众敌平等的理念,刀剑伺候! “终于找到你们了,诶——”来人的话音急剧收紧,脖颈处感受到了一丝冰凉,喉咙里不敢发出其他的声音,举起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不敢动作。眼神一点点下移,这柄剑他见过多次,每次出鞘,他都会为它的光泽和锋芒所感叹,以前都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这么近距离地感受这股力量…… 提刑司的人迅速上前将他围起来,定睛一看,惊叹道:“赵都头!怎么是你啊!吓死我们了,还以为有敌人偷袭呢!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沈钰也看清了,连忙把剑收了起来,略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赵都头,我困迷糊了,您别介意啊。” 赵都头暗自肺腑,方才那一剑分明就是冲着要我命来的,你这哪里像是困倦了的样子…… “诶!是周将军那边有发现了吗?那也不对啊,赵都头你不应该着急吗?怎么还偷偷摸摸的,跟要搞偷袭一样。” 提刑司百年来的传统,直言不讳,言无不尽。可能是职业病吧,这捕快当的时间长了,遇到的案子一多,没有进展的时候,说不定哪句话就会提供一种新思路,所以提刑司里的人说话从来都是不藏着,有什么疑问当场就提出来了,反倒是赵都头被他们一言一语堵得没有办法说话。 “你若是让我有机会把话说完,之后你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呢?”赵都头皮笑肉不笑,温愠地说道。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的,赵都头,您先说。” “周将军在东南十五里,发现了一处建筑不同寻常,有一些人鬼鬼祟祟地进出那里……” “可光凭这些我们怎么知道那就是隐曜宗的地盘呢?” 赵都头被他的话打断了一下,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节奏,他维持着笑容接着说:“那附近的脚步声总共也就十余人,可精气的浓厚,似有数十上百之众,这才是真正的不寻常之处。” “外部的建筑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建筑之内才是真正的秘密所在。那赵都头,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着急呢?” “我的孩子,你让我说完行吗?”赵都头的眼睛里虽然带笑,但看着实在不算是友善。 “啊,好,您说,我这次保证不说话了。” “那么大一处别院,进出的人都是执行命令的,所以,周将军认为,真正的掌门肯定还在外面,为了不打草惊蛇,整个队伍都隐藏了起来,在全部集合之前,最好不要有任何动作。” 赵都头终于收起了自己的笑容,“现在可还有疑问了?” 手下的那人嘿嘿一笑,说道:“没了没了。” 沈钰收起剑之后,就靠着何雨时窝在一旁,听着听着就蹲了下去休息片刻,听到隐曜宗的关键字眼,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起的太快,眼前一阵发黑,伸手扶了何雨时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常了,“好!走吧,今晚就把他们一锅端了!本少爷从来不留隔夜仇!” 久等了久等了[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第 40 章 第41章 第 41 章 “谈起这个你倒是精神起来了啊……” “能让隐曜宗不痛快,我自然就痛快啊!快走快走师兄,事势迫切,刻不容缓!”位置刹那间调换了过来,方才跟在何雨时身后的沈钰现在却走在了前面,刚抬腿走几步,就停了下来,像是失去方向的信鸽,短暂的茫然和停顿之后,回头问道:“额……赵都头,怎么走?” 赵都头:“……” 现在的孩子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急性子呢…… —— 夜色沉沉如墨,黑暗中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模糊不清。偶然有短暂的微光闪过,才映照出他们的轮廓来,转瞬,就又被吞没在黑暗当中。 “大家都来得这么快啊,不愧是专业的,效率就是高。”即将与大部队会合,沈钰凭借着那点微弱的光,远远地看见了本应该在各个角落的人都已经集结在了此地,刚试图看周岩两眼,烛光偃旗息鼓,被吹灭了。 他来了有些时日,为了履行与何雨时的承诺,让他专心办案,沈钰已经很克制自己的交友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与这些人熟络起来。无论走到哪里,沈钰最不缺的就是打成一片的能力,只要志同道合,就能称兄道弟,成为朋友。仅凭那几个模糊的人影,沈钰就能分辨出他们姓甚名谁,可他的目光却没有做过多的停留,继续流转在人群之中,寻找着那个他所熟悉的身影。 懵懂如沈钰,不觉这份感情有何特殊之处,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份来自心底的触动,烛光就被残忍地带走,将少年的心动覆盖在夜色之下。 沈钰立刻回过神,听赵都头说道:“我们马上就到了,为了掩藏行迹,这个灯笼啊,火折子啊就先熄了,大家注意脚下安全。” 提刑司之所以专业,正是因为每个人的素质都出类拔萃,算得上是人群之中的佼佼者,听力自然也是不同寻常,但听得见不代表他们对此没有意见,跟在后面的几人细声地吐槽着,“都头的声音是担心吓到蚂蚁吗?要不是我耳朵好,都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谨慎嘛,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都头这是经验丰富!” “啊行行行,对对对。” “立风,卓月?他们也出去了?”火光被猝不及防地熄灭,沈钰眼前短暂地昏黑了片刻,随后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摇头晃脑地跟着大部队往前走时,余光瞥见远处的人影,他立刻就看出那是何人,警惕立刻被疑惑所取代。 沈钰疑惑着,周围的人也疑惑着,“什么眼睛啊……这么黑,这么远,他是怎么看见的?” “天赋嘛!天赋!长江后浪推前浪,都是少年英雄啊!” “……”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一种名为无语的氛围在周边渲染着。 赵都头贴心地为沈钰解释道:“将军命他们去召集驻守的人,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沈钰心直口快,脱口而出。 “防止我们都死在这,消息传不回去。”赵都头进而回答他的疑问,提及生死和未知,语气不免得沉重了一些。 “哦,还是将军考虑的周全。”沈钰的态度则与赵都头截然相反,他恍然大悟,完全没有对此行的危险感到畏惧,与旁人对比之下,他显得尤为轻松自然,好像他们是要去采蘑菇,并不是去一处危险的据点,与他们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何雨时听到这话,也不由地发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生死离别应该是人的一生中最不愿经历的事情,甚至大部分人想永远避开他们,提及之时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凶狠的厉鬼,生怕它缠上自己。 可在沈钰看来,人人都会死,这与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既然是必然要经历的事情,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一时被问住了,想了想,迟疑着说道,“怕什么?额……打得太狠会被判故意伤人吗?若是打死了,能算误杀吗?我这可是并非本心啊,你们那个牢房即阴暗又潮湿,还有一股酸臭的味道,明明四周都是封闭的,地上竟然能有好几处积水,我可不想去。” 沈钰说得真诚,毫不参假地发问,相比较生死来说,这确实是目前他目前最担心的事情。他没把生死放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上。 何雨时:“原来你眼里还有大宁律法啊……”方才还扬言要把他们老巢端了,现在竟然还担心这点事,并且装的一脸无辜,若是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的人,定会被他的一面之词所欺骗,“而且重点也不在这个上面……” “不会的沈公子,我们给你当证人!”本来众人都在压着声音讲话,不知是谁突然提高了嗓门,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清澈。 “有你们我就放心了!”沈钰反应极快,立刻朝他的方向看去,眼含困倦而积攒的泪水,现在被重新定义为感激,洋洋洒下。 何雨时和赵都头一人按住一个,同时温愠地教育道:“小点声!” 三两句里参杂着轻松的严厉,众人已经遗忘了赵都头方才所说的沉重话语,半打半闹间,沈钰不知撞到了何处,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住。 沈钰回眸,正对上周岩的眼睛,沈钰略微征住,与何雨时的交锋中,衣襟难免凌乱,发丝也散落在额前,因方才与何雨时据理力争,笑意还未收起,气喘也尚未平息。 不知为何,他还是不想让周岩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立刻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何雨时退出几步之远,随后将何雨时的后背冲向周岩,好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一切发生地太快,在沈钰的一系列动作停下之后,他才回过神来,问道:“撞到谁了?你怎么也不道个歉,太失礼了。” 沈钰好似惊魂未定,越过何雨时的肩膀向某个方向看去,听他说到这话,出神间随口说道:“他不用。” 何雨时看着沈钰偷偷摸摸的模样,像极了偶遇心上人的害羞女子,不知是何缘由的他毫不留情地将事实说破,“堂堂沈大少爷,遇到什么可怕的人让你这般躲藏啊?就是隐曜宗的人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也只会想着往前冲,哪里有往后退的时候?” 沈钰把眼神收回,虽然落回到了这里,但却变得闪躲起来,他对此也解释不清,只能模棱两可地求饶道:“师兄,饶了我吧。以后我肯定什么都听你的好吧。” “少来这套。”偏偏何雨时就吃这套,松开沈钰的手腕时,还快速看了一眼,除了有点红之外,没什么弄伤的地方,然后才大发慈悲地放他走。 谁知沈钰却又自己凑了回来,嘿嘿地笑着,“师兄,你对我真好,我都要爱上你了。” 何雨时知道,他的动作就算再快,再漫不经心,也被沈钰那出奇的敏锐察觉到了,“去去去,花言巧语。” 看着沈钰急切地离去,周岩下意识地收回了那道追随的目光。那一瞬的克制几乎是本能,面对感情,周岩笨拙而青涩,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每一步都虚浮不稳,随时有可能踉跄倒地,最终落得狼狈不堪的结局。虽然周岩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守住朋友的界线,可每当沈钰出现在眼前,那层防线总能被他轻易地打破,随后瓦解冰消。 可既然已经知晓沈钰心意不在,周岩必须将那份情感深埋心底,不再流露出一丝一毫。说来也奇怪,身为将军,面对数万大军时都临危不乱,镇定如山,如今却敌不过沈钰一人。 他转过身去,继续向其他人部署接下来的行动。 “将军,人都带回来了。”立风卓月一行人与沈钰几乎是一前一后到达的,抵达的第一时间便来找周岩报平安,这是他们多年相处,形成的习惯。 “好,让他们在附近优先选择地形凹陷处掩藏起来,沿途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以保全自己为首位,去吧。” “将军,若是不留下痕迹,我们结束了怎么去找他们啊。”卓月快语地问出自己的不解。 立风则半沉着脸,缓慢开口道:“若是留下痕迹,比我们先找到他们的就是隐曜宗的人了。” “如果能活着出来,我会放出信烟,他们看到之后,自然就会来找我们了。”周岩补充道。 “哦,对,还有这茬呢,我差点忘了我们这趟生死难料了,我这就去转告他们。”卓月嘴上动作快,脚下动作也毫不逊色,甚至有超过的迹象。周岩话音落下,他就点着头跑了出去。 “将军,您总说卓月乐观,可我看,他怎么好像是有点心大呢?这生死攸关的大事,他都能抛掷脑后。” “没心没肺不见得是坏事,把所有事情都看清之后,反倒活得痛苦。”周岩盯着一溜烟跑的没影了的卓月,随后转过头对立风说完了下半句,“只要卓月开心就好,不一定要把生死看得那么重。” 立风紧皱的眉头有所舒缓,但依然能感觉到他的担忧,周岩见状,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即使在冬日的黑夜中,隔着厚厚的好几层衣衫,立风依然能感受到那掌心传来的熟悉温度,“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你们把祁北林一同带来了吧?” 一句话似是无形的手,驱散了他的忧虑,只剩下坚定的温柔将他包裹,目光笔直,再次开口时,语气沉稳而有力,“嗯,我告诉过他们了,定要把他看牢,寸步不离的盯着他。” “好,要确保他的安全。” “是,将军。”立风铿锵有力地回答,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旧保持着周全地礼数。周岩其实并不计较这些细微的礼仪,但他手下的兄弟从未有半分懈怠,这份恭敬,是长期相处中自然流露出的。 正经过后,立风又接着说道:“不会有危险的,就算有危险,他也不会有事的,兄弟们都明白的。” 语气中没有丝毫拘谨,反而透着轻松与熟稔。 周岩微微点头,声音未发,却已显露出认同。 赵都头闻声赶来,为了不打草惊蛇,几十人聚集的地方竟然就点起了几根蜡烛,微弱的光线下,赵都头凭借超高的职业素养摸索而来,低声汇报道,“将军,我方才带人围着这座房子转了一大圈,后面和侧面各有一扇门,那里的守卫比正门少,应该比较方便进入。但进入之后的防御情况,我们目前还无从得知。” “不要紧,我们不会与他们正面交锋的,不知道也无妨。”周岩借立风举着的一点烛火,看着手上的地图,指向一处,低垂着眼,冲赵都头问道:“这里是一处河道吧,具体的丈量您知晓吗?” 赵都头凑上前去,一张在提刑司里备份已久,陈旧泛黄的地图正被好几双眼睛仔细审视。赵都头虽然上了年纪,头发也已经有了发白的迹象,但记性并没有因此而减退,只看了片刻,他便回忆起那处河道,“这里……应该是洛河,中规中矩的一个河道,河广约有五丈,不深,三丈左右,水流急湍,不可涉水而行,不过,我记得这里有一座吊桥,只是年久失修,单人行走尚可,若是人多的话,还是有些危险的。” 他一边解释,一边在心里揣测着:青山的地形并不复杂,山势也并不险峻,像是悬崖峭壁这种更是影都不见。可狭道和小径极多,如是夏天,这里还能有些野草生长,路径也就显现出来了,但现在正值初冬,这些路径似是变戏法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便成了绝佳的地形,小路四通八达,连接着多处狭道,只要熟悉路线,提前占据狭道高地,就能主导先机,利用要道,以少敌多,可他心中一转,又觉得不对劲,这与洛河有何关联? 周岩随手拾起一块石头,在树干上恣意地划了两下,确保这块石头不会对脆弱的纸张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之后,才谨慎地在地图上勾勒起来,“我们现在在这里,从这里一直,到尽头,便是赵都头方才提到的洛河。” “河上的桥是唯一的返回路径。”说到这里赵都头才知道周岩究竟要做什么,周岩手中的石头在纸上划出一条笔直的线,“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随后在河道的位置拦腰截断,划下一道痕迹,干脆利落地说道:“断其退路。” 失踪人口回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第 41 章 第42章 第 42 章 周岩说完大致的计划,语气一转,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每一步部署,冷静而干脆地下达命令:“你们先去洛河对岸放火,不需要太大,只要有烟起便可。” 卓月:“这是为了引他们过桥对吧?” “嗯,这里有一处狭道,穿过这里便是洛河,在此之前,两侧各有岔路通往山上,你们在这熄火,从侧方进山,绕到河前,带他们过桥之后,割断绳子,切记不要久留,做完这些立刻撤退,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中计了,便会从后方绕回来,你们二人以少敌多,不占上风。”这种弊大于利,水平极为悬殊的仗,自然是打不得,众人都心知肚明。 “卓月你拿着火把跑在前面,立风跟在后面断后,动作快些,大多数人反应不过来,就算有几个出手,也使不出什么厉害的招式,你们能应付。” 清晰了计划之后,卓月拍着胸脯站起身来,昂扬地说道:“放心吧将军,我们定把这帮孙子带到地方,不让他们添乱!” “万事小心。”周岩最后嘱咐道。 —— 今夜的黑似乎无尽漫长,当赤红的火光骤然舞动亮起时,众人竟恍惚间生出日照金山的错觉。 “憋了一晚上,终于能扬眉吐气一把了。”卓月举着火把,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将扬眉吐气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只听他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划破夜空,说道:“哈哈!就让那万恶的种子付之一炬吧!熊熊燃烧的烈火啊,卷起你如浪的气焰,让一切罪恶在你的灰烬之下灭迹吧!” 沈钰悄无声息地离周岩越来越近,发丝不经意间在两人之间游荡,“周岩,你身边的人,都挺特别的啊。”他看着整个人被火光笼罩的卓月,似是一团行走的太阳,不由地发出感叹。 周岩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面无表情地点头应道,“见笑了。” 立风很快便去而复返,临近行动,卓月就更放肆了…… 他们二人三两下解决了后门的守卫,随便闯进了一间屋子,乌漆嘛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卓月举着火把就走了进去,点燃悬挂在墙上的蜡烛,一切自然地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 一点烛光虽然微弱,但架不住卓月一点就是好几个,烛影摇曳,屋内霎那间温亮如晨。 随着光亮逐渐充满这间屋宇,室内的陈设也尽收眼底,一览无余。排排兵器森然排列,寒光逼人,卓月眉头微蹙,心中不由升起一丝烦躁,越发看这里不顺眼了。 隐曜宗到底是不走寻常路的,库中不止刀枪剑戟,还有些形制奇诡的器具陈列其间,透出几分诡谲之意。 “我靠,咱们这是闯到隐曜宗的兵器库来了?”卓月四下打量,随手抄起一件兵器,在掌心颠了颠,紧接着“啪”地一声,毫不犹豫地将它摔在地上。与青石砖硬碰硬的下场可想而知,那兵器瞬间碎成一地残渣,卓月抬眉冷笑:“今日砸了这里,也算是除却一害,早知道该多带几个人来,砸得更痛快!” 卓月一手高举着火把,行动不便,砸了几个小物件之后,就把这个好差事让给了立风,他自己则在一旁当起了指挥来,“立风,砸那个,那个看着就值钱……还有这个……嗯,对,哎!砸那个!”卓月指挥了半天,觉得立风砸的实在是不爽,根本没砸到点子上,情急之下,他把火把抵到立风手里,语气果断道:“你拿着火,我来砸!” —— 周岩带着其他人隐匿在门外,听着这鸡飞蛋打般的偷袭,靠在一棵树干上闭目养神,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一点波澜都没有。 直到那喧嚣的声浪逐渐收敛,最后一声巨响震得屋梁微颤,紧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与惊呼声传来——“快去报信!他们刚刚闯了兵器库,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负责巡视的各处守卫都齐聚于此,前前后后到了兵器库的大门前,卓月和立风双双站立在屋顶的正脊之上,卓月手中的火炬烧的正旺,似是地狱之门大开,降下的熊熊烈火,要把脚下的人吞没一般。眼看下面人的注意到了他们,立风和卓月终于等到了时机,转身从屋顶一跃而下,猛地冲了出去。 检查损失的人气喘吁吁地赶来,满脸惊惶,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头儿!兵器库里损失惨重……刀剑尽数被折断,大……大部分的暗器也都被砸成了碎片!” 还没等那人开口,坏消息像潮水般一个接一个,硬是把他的话堵了回去,“头儿!后门的弟兄们都被打晕了,随后他们二人便向西南方向逃走了,我已经派了手下的人即可去追,但他们速度极快,并且身手不凡,恐怕是……难以擒获。” 话音未落,一声怒喝震天而起,怒火直冲:“一群废物,宗门都多余培养你们!” 被称为头儿的人是一个身形圆润,上了年纪的中年人,脸上多余的赘肉也遮不住这一张狠戾的面孔。眉峰如刀,目光凶厉,连眼角的皱纹都像是刻着寒意。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指着他们骂道:“宗门花费了这么多精气培养你们,扔下去竟然连一声响也不见!就是给狗用,它都能拿着剑把那两个小兔崽子制服了,看看你们这副窝囊样,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骂完之后,凝视着低下头的一众人,怒火未平,反倒愈演愈烈,随机找了个人就一脚踹了上去,“愣着干嘛,去通报门主啊!你们几个,跟我去追他们。” ——门外 周岩倏地睁开眼,转头对赵都头平静地吩咐道:“行动吧。” “再不行动,就变成引狼入室了。”沈钰靠在何雨时的肩膀上,幽幽地说道,随后便重新起身,跟上队伍。 他听着那些追出去的脚步声杂乱且轻浮,不难判断出这些人的基本功并不扎实,这样的货色,卓月一个打俩,绰绰有余,至少眼下来看,这些人还构不成什么威胁。 可隐曜宗的人怎么能放心让这些人来驻守这处据点?沈钰十分不解,他察觉出不对劲,这么大一处分门,这几个虾兵蟹将,卧龙凤雏根本不是个,要么就是这里确实没有有用线索,要么就是另有其人坐镇这里。但立风和卓月砸的真切,这些人又已经上钩,证明这里确实是有东西的,如此分析下来,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他快两步从队伍后面来到周岩身边,语气快速地把这些想法说与他听,随后当机立断道:“周岩,这个据点肯定还有其他人,可能是他或者他们,将自己的气息隐藏了起来,我们才无从察觉,如果是这样,这背后的人修为定然极高,深不可测。”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现在不在此处,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震出他们,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猜测?这么说你早就知道镇守在这里的不是等闲之辈!”沈钰像是被什么击中,脑子里的一片杂乱顿时被打理通顺,方觉后怕。 周岩早知这里会有人坐镇,但他依然派立风和卓月二人硬闯了进去,若不是因为这人刚好不在此处,立风和卓月根本不可能逃得掉,只会是两军交锋的惨烈场面。而这种风险,谁都不能担保不会出现,周岩是在赌,好在他这一局赌赢了。就连一向心大的沈钰,也不禁感到一丝心惊。 周岩早已洞察这一切,却仍毅然作出如此不要命的决定——简直是疯子! 从周岩淡定的跟他说出那种可能性时,沈钰不寒而栗,心里一紧,他知道周岩别无选择,想要破局只能放手一搏。而真正令他如鲠在喉的是,这种赌上性命的事情,周岩不知做了多少年。 沈钰麻木地跟着周岩来到侧门,直到周岩把门推开,提醒他脚下有门槛时,他才回过神来。 “当心。”周岩的语气依然云淡风轻,略带性感的嗓音十分体贴地提醒着沈钰看路。 “哦。”沈钰淡淡地回道。 若是放在以前,周岩离自己这么近,他定要调侃一番,可如今他的心里乱糟糟的,什么都听不进去,借着周岩推开的门,迈过门槛,自顾自地先行走了进去。 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还没来得及跟上追人大部队的漏网之鱼,与沈钰迎面相遇。现在的沈钰正在气头上,深更半夜的到现在还没睡觉就算了,还谈上周岩这么个不要命的挚友,心里莫名的一股火油然而生,却无处发泄,看到那人的那一瞬间,二话没说,上去两下就给他揍晕了过去。 沈钰利落地收手,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潇洒地倚在回廊的柱子上,等着周岩下一步的计划,但其实连个正眼都没看向他。 周岩这才发觉,沈钰是生气了,但眼下情况紧急,也没来得及去问是何缘由,他们必须抓紧时间,趁着这里目前没有能构成威胁的人,抓紧时间搜集线索。 “诸位,这处据点占地不小,我们分开行动,尽可能多地搜索到每一个房间,速战速决,如若遇到强敌,谨记,切勿恋战。” 周岩的命令一经下达,人潮似泄洪般涌出,流向散落四周的房间里。沈钰也随便挑了一件房,朝那里走去,周岩注意到他的去向,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43章 第 43 章 周岩选择另一个方向,并不是因为他与沈钰之间产生的那点矛盾,才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而是因为他完全放心把另一半的搜证交给沈钰,所以没必要跟过去,那反倒降低了效率。 沈钰自然也没有被情绪左右,自从踏进屋内起,那点心悸带来的慌张就全然消失不见,他的目光锐利,神情专注,仿佛要把随手拿起的书盯出个洞来。 一页一页轻轻翻过,接着微弱的烛光,将书里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记在心里,他读得极快,眨眼间这本书就翻到了最后一页,无字的封页把沈钰打退回现实,可神情并不轻松,眉目间透着思索与警觉。 书的封面并没有写下标题,书中的内容都是徒手记录下的,内容不多,大致介绍了隐曜宗从汲取到运用精气的全部流程,从理论到实践虽然简略,但却一个没落。 江湖之大,隐曜宗自从问世至今约有两年之久,这期间有无数能人义士想找寻到隐曜宗功法的玄妙之处,追本溯源,方能找其破绽,只是从未有人成功过。今日他们算是误打误撞找到隐曜宗的大动脉了,也难为他们能找到这么一个破地方当据点,生怕让别人知道这处的存在。 沈钰看着手中的功法,怔怔出神,虽然隐曜宗的种种作为和行径无不证明他们不是个东西,但他不得不承认,创建这套功法的人,是十分聪慧的。 精气这个新的概念还是隐曜宗问世起才被提及的,他们习武之人一直以来靠的都是体内的内力,可从来没人知道这股力量是由两种气组成的,脉气和精气二者就像是一双筷子,缺一不可。 而每个人体内的精气纯度和浓度是不同的,这才有了参差,发现这一特征的,正是当今隐曜宗的宗主,精气不足,那就补足它,纯度不高,那就提纯精气,之后为我所用。理论非常简单粗暴——从根本上改变命运,一直是隐曜宗广为流传的立派之本。但实践起来属实不易,从确定精气的穴位,到如今的聚气石,隐曜宗一直没放弃这条道路,并且越走越远。 除去立场不谈,这些开宗立派的人,确实是身怀本事,各有手段,皆非凡俗之辈。 他把这本功法放回到檀木的书架上,古朴的木架一层叠一层,上面雕刻的卷云纹若隐若现,沈钰抬头看去,整个书架上密密匝匝地放满了书,而这样的书架不计其数地占满了整间屋子。 “如果抛开你们作恶多端,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作为的话……不行,抛不开。做了就是做了,即使你们才思敏捷,卓有成就,我也不会认同你们的,本少爷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沈钰就这样成功的劝服了自己,方才读的那些内容虽然粗糙简略,他又浏览的极快,自然谈不上完全理解,但至少他已经知道这些功法的难度了,有些敬佩也是人之常情。 “这些书若是都拿回去仔细钻研的话,隐曜宗岂不是就能被我们一锅端了,这样的话,他们嚣张的日子也算是到头了。”沈钰在屋内边逛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在这个无比漫长的夜晚,沈钰此刻由衷地感到轻松和愉悦,屋子的角角落落都逛到了之后,赶忙想着出去找周岩,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推开门的手刚抬到半空便停了下来。 沈钰的听力本就很好,尤其是在这寂静的荒山野岭中就更敏锐了,哪怕是有只虫子飞过,他都能察觉到它的方位。 他绝不会听错,确实有人正朝这边赶来,而且不止一个!难道他们发现了计划的破绽,反应过来这是个圈套了吗?他们应该没那个脑子,就算反应过来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赶回来。从洛河到这里的路不算近,就算真的要赶回来也需要些时间。那立风和卓月现在怎么样了?他们遇到危险了吗?如果说回来的是那些细枝末节的守卫,他们尚可周旋,可万一真如周岩所料,赶来的是那个真正镇守这所分门的人,这就麻烦了。 无论是那种情况都很坏,情急之下,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随便抓了本书,揣进怀里就刻不容缓地推开门,往周岩那里去。 刚推开门,沈钰就迷失了方向,这个小破院落在外看着不大,内里却是五脏俱全,九曲回廊,迷宫似的。他走得比周岩快,根本不知道他走的哪个方向,沈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乱了分寸,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冷静思考着,随后毅然决然地朝着相反的方向寻去。 —— 沈钰一路上跑的极快,这里的门极多,他盯着中间那扇,鬼使神差地推开,可能是苍天有眼,站在他们这一方,看到周岩那一霎,无比地令人安心。 他三步并两步,上去抓住周岩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道:“周岩!有……有人正往这边来!快撤!” 周岩二话没说,选择相信沈钰,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要出去放响箭。谁知就在他刚要放出的同一瞬间,一把剑从上方飞来,精准地击在了拉弓的手上上,剑也随之脱手而出,落在地上,飞出了数尺之外。 沈钰的反应速度也不是虚的,即刻就奔着响箭落下的位置冲了出去,在那人过来争夺的前一刻,将箭发了出去。 随着它冲上天际,尖啸声震动山谷,响彻云霄,山谷间回荡着滚滚的回音。 “后生可谓啊。”背对着那支射出的箭,那人的脸被阴影笼罩着,玩味似的说道。 “去你妈的,谁是你的后生……”沈钰站起身,清理着一身的尘土,听到这话,随即脱口而出,毫不留情地回道。 少爷憋了一晚上,终于把心里积攒的怨气宣之于口。 “你们闹这么大动静,肆无忌惮地闯进我们隐曜宗来,打伤了我们这么多弟子,损坏了不计其数的兵器,这就是名门正派的修养吗?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原以为你们只是目中无人,没想到现在竟然也无法无天,横行霸道起来了。” 周岩机敏地捕捉到“也”这个字眼,隐曜宗自立派以来,唯一算得上威胁的,就是江湖上的正道门派了,朝廷虽然对此也有干涉,但若没有命案发生,从不会主动招惹,在隐曜宗问世的前期,二者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只是最近隐曜宗越界的趋势才逐渐明显。 那这个也,指代的是谁?如果不是当下,那就是昔日,周岩对江湖的事情了解的太少,对此竟然毫无头绪。 夜风轻拂,云开月出,清辉慷慨地洒下,几人勉强能看清楚彼此。 对面那人的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不见怒火,也不见狠戾,“既然你们有胆量闯进这里,那就应该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话音刚落,对方已经气势如虹地攻了过来,言出必行,行动力极强。 周岩即刻出剑,身似游龙般硬挡下了对方的攻势,沈钰与他并肩而立,目不斜视地问道:“周岩,告诉我,他们现在已经撤出去了!” “嗯,他们会的。” “好,没了后顾之忧,对付他一个,我们还是……” 沈钰刚要冲上去加入斗争,一个森然的声音从对面的屋脊之上传来,月光的照拂下,他那淡然的笑显得更为阴冷,眼里露出了一抹戾气,狞笑着说道:“只素,他们真的以为我们隐曜宗没人了,哈哈。” 沈钰还没来得及与对方“交涉”一番,一阵脚步声跻身进这间狭小的庭院,步履轻柔又若有若无,沈钰心中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的猜测向来很准,坏就坏在,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准的。当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时,沈钰心如死灰……但好在被抓的只有几个,这算得上是好消息吗? 方才还在屋脊之上的人像是见到肉的狼,脱了缰的马,电光火石间,瞬息即至到来人身旁,方才的凶狠恍如昨日一般消失不见,温和地说道:“尚飘,心肝儿,辛苦了 ……” 在那人即将贴上他的前一刻,他出手一挡,习以为常地平淡着说道:“干正事儿,别腻歪。” 沈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我靠,他是被夺舍了吗?还有……他们这是在**吗?这段位也太低了……” 周岩:“……” 周岩把当前偏离轨道的情况扭转回来,冷静地分析道:“尚飘,只素,还有一人,应该就是长寂了。” 沈钰一只耳朵听八卦,一只耳朵听周岩分析着,然后一心二用地补充道:“这三个人都是隐曜宗里数一数二的高手,是当年与隐曜宗的宗主一同开山立派的人,据说他们在进入隐曜宗之前都曾在其他门派里修行过,不好对付。” 只素看起来也很习以为常,头都没转过去,只是走到双方对立的中心,替自己那没出息的兄弟说道:“你们的计划骗得过那帮没什么经验的新人子弟,可骗不过我们,若是想砸场子,怎么会这般轻描淡写,不痛不痒,上次云林谷的人找到另一处据点,差点把地基都给拆了。” 沈钰:“我以为卓月已经砸的很过分了,没想到真是人外有人啊,还是第一次吃了有素质的亏……” 第44章 第 44 章 这样一个小破院子自从建成以来,就没挤过这么多人,让本就不宽阔的院落显得更加逼仄,柱子上捆着几个十分倒霉被擒住的捕快,一道绳索将他们固定住。 人是尚飘抓来的,为了省力气与他们周旋,非常干脆利落地把他们一计敲晕,随后拖了过来,但他把人带到后,就撒手不管了,剩下的活几乎都是长寂在干,而且干的还很积极。 “行了,我们也不废话了,是你们自己动手,还是我们来了结?”只素摆弄着手指,眼也不抬,随之又唉声叹气起来,“哎,今晚又不能睡觉了……” 沈钰似是被针刺了一般,猛地一蹿,直冲了出去,“本少爷都一晚上没合眼了,这话哪轮得到你说!”他的剑势迅猛,疾如流星,瞬息间已经交手数招。 只素当然不是吃素的,既然能口出狂言,自然不会站着让沈钰打。他略微侧身,一抹剑影掠空而出,周岩和沈钰都诧异半分,那剑快得让人分不清是光还是影,出剑无声,却有着风驰电掣般的利落。 实力竟然与沈钰不相上下,若是寻日里,沈钰定要与他交上个七七八百回合,打到二人都筋疲力尽为止,结束后再去找个酒楼小酌一杯,以后就是兄弟了。可沈钰现在全然没有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心思,他只觉得眼前之人十分棘手。 但诸位不需要为他担心,只是棘手而已,又不是无路可走了。 沈钰也使得快剑,他知道越是轻灵快速的剑招,用的力气就越少,这样剑才能快速地运转起来,“老话怎么讲的来着,万变不离其宗,这个世间还没有我破不了的剑法。” 只见沈钰把剑抛向周岩,周岩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一手接过沈钰的剑,如风掠影般突然出现在一名人质身旁,尚飘暗道不好,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推开长寂,即刻收紧手上的丝线,想要将这些人带离此处,却为时已晚,周岩抽出了他们一人中带在身上的玄铁剑,迎空一抛,喊道:“接着!” 沈钰牢牢地将它接在手中,这柄剑足足有数斤重,他双手持剑,毫不留情地照着对方的头部直直砍下,挥出时风声凛冽,落下时沉重如山。 却见只素分毫未退,定睛看着已经悬在头上即将落下的剑,唇齿微张,好似是说了几个字,在即将触碰到他的前一瞬,玄铁剑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自己改变了轨迹,躲避开来,牢牢地插/进了后方的墙壁之内。 瓦砾尘埃,如数落下,墙壁随即开裂,细微的裂痕逐渐扩/张开,很快,便似爬山虎一般,遍布满墙。 长寂的心与那面墙一同开裂,忍无可忍之下,让才终于舍得不再腻歪在尚飘身边,冲过去骂道:“只素!你下手没个轻重的,我都跟你讲了多少次了,对待敌人可以不管不顾,对待宗门里的大大小小物件,要一再小心,这都是公共的东西!打坏了是要修的!我们很有钱吗?到最后不还得我们去想办法!” “好了,以后再说。”只素手一摆,拒绝了长寂的后续输出,身影一闪,便乘胜追了上去。 方才那一霎,沈钰还没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手中时,已经空无一物,只素的剑光一闪,刹那间就已到了眼前,沈钰虽然还没想清楚刚才那一招,但身体却反应的很快,侧身躲过了他的正面一击,电光火石间,剑几乎是擦着沈钰的耳朵穿过,如若不是掉落在地的几缕发丝,只素也不敢相信他的剑没有刺偏。 这一剑竟然被躲过了……只素不可置信般怔怔盯着早已空无一人的那一处,暗自喃道,“好快的身法。” 既然这一剑没有刺中,短时间之内就再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了,他反倒无需急迫,唇角一勾,闲聊般说道:“江湖传言,今年的群英盛会出了个武学奇才,出剑简洁,动作轻快,剑影难辨真伪,快不留痕,一日便打败了群英盛会的各路英雄,直指永绥那老家伙的大弟子江阔,一举夺魁,起初我还不信,毕竟这些多门派成日里宣传自己的秘密功法有何优势,自家的弟子有多么光彩照人,不可能被一个半路蹦出来的毛头小子给拿下了,这让他们的脸往哪放。” “所以至今为止,他们对你的取胜猜忌不断,有人说你是修了邪道术法,也有人说你是得了天外来物,总之就是名不副实。”他说完冷笑一声,回过头看向沈钰,却严肃了起来,“但今日一见,确实证明了如今的江湖人,愚蠢至极。” 不知道是不是沈钰的错觉,他竟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分对自己的敬佩?这些谣言沈钰是一点没听的,毕竟他他只对剑法和武功感兴趣,对其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可能是听说过,也可能是没听过?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提起这个事情,长寂似是要把每一个字咬碎了一般阴冷地说道:“我早就说过,那些死守成规的老家伙们,早晚有一天会败絮其中,自食其果。” 周岩把剑递还给沈钰,二人眼神交汇,确认了对方都没受伤之后,方才移开,周岩分析着场上的局势,“传说,玉手纵千丝,神念御寒剑,毒龙殒百物,万灵具沉寂。这些上古的术法早就因为损身而绝迹了,应该是隐曜宗找到了这些术法与精气之间的联系,将他们重新运用起来,所以方才那一下,不是你失手了,是他操纵了你的剑。” “用意念操纵,这哪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啊。”沈钰脱口而出,随后又顿了顿,说道:“也对,隐曜宗若是走寻常路,就不是隐曜宗了。” “现在若是硬碰硬,我们不一定是对手,还是要先想办法撤走。”周岩低声道:“你从正面击下,我牵制住长寂,声东击西,从后方偷袭只素,只要能有一瞬间,我们就能逃出去。” “好。”沈钰握紧手上的剑,听了周岩的计划之后,二人大致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和地形,立刻就有了行动。 沈钰像一阵风般席卷而来,与只素刀剑相向,寒光闪烁,招式猛烈如暴雨,刀锋贴着剑刃滑过,同时又柔如细雪,看得见,捉不到,刺不穿。 这种感觉极其难受,每逢只素觉得已经摸到沈钰出招的门路之时,沈钰的套路又变成了另外一种。变换自如,切换得毫无痕迹,多少种不同的剑法交织在一起,竟然让只素心里暗道:这小孩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在旁人来看,只会错认为只素的水平不行,这么简单的招数竟然还破不了。于是长寂在一旁看了几招之后,正打算自己冲上前去亲自解决,谁知剑刚出鞘,就遇上了另一个难缠的。 周岩的剑似是黑云漫布的长空之下盘旋的鹰,随时会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一般。面对着长寂手中的毒龙,连眉都未皱一下,他的目光冷如今晚长久的月色,也如他手下正闪着银光的长剑,二人一经对视,果断出手。 双剑交错的一瞬间,杀气汹涌散开,毒龙本身就自带的毁天灭地的气息,而周岩身上的气息则令人窒息,寂灭又绝望的冷冽来自战场厮杀的决绝,每一次落剑,都带着生死的威慑。 沈钰仿佛看到了周岩剑下有无数个亡灵随之涌出,他们仍燃着未灭的怒火,缠绕在尖峰,不肯安息。甚至如幽影般浮现在周岩身侧,萦绕四周,久久不散。 他一阵战栗,而这些正好被只素捕捉到,他本就被沈钰左一下右一下的打法磨得耐心一点不剩,而沈钰却还有时间出神,真是气煞他也,正要破釜沉舟地使出杀招之时,谁料沈钰并没有接招的准备,反倒是脚下微转,后退出几丈远之外。 当只素意识到中计时,他已经深陷其中,再无退路,周岩瞬息间便来到了他的身后,剑锋闪着的银光仿佛天上的寒星,落在了他仓惶回头的眼眸里。 锋刃破空,周岩的剑直入他的肩头,鲜血瞬间迸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钻心地疼痛,剑尖贯穿了只素的整个肩膀,穿透衣布,染红了半边衣袖。 剧烈的疼痛使他的剑瞬间脱手,周岩顺势从后将他按在地上,地上的尘土盖住了他半张脸,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周岩拔出剑,正要给他致命一击。 就在此时,一阵惨叫声倏然传来,随后又戛然而止,这一切发生地迅速且没有预兆,以至于沈钰和周岩都怔住了。 血光乍现,被尚飘指尖丝线缠住颈处的人,瞬间人头落地,颈断血涌,如断线木偶般,轰然倒在血泊之中。 “别动。”尚飘的声音幽幽,收回被染红的丝线,与月白色的外衣相称之下,宛若从地底前来索命的恶鬼,轻微的声音虽然远不可闻,但说的话却阴冷得恐怖,“你们动一下,我便杀一个,当然,你们可以不信,大可一试,但他们可都只有一条命。” 第45章 第 45 章 “人都到齐了吗?” “报告都头,少了几个弟兄!” 立风卓月二人在收到信号时,已在回来的途中,鸣响声冲破层云的那一刻,他们便知道出事了,即使心急如焚地想知道周岩还有一众人的安危,但他们也不能进去,不能有任何暴露自己的行动,只能埋伏在附近,观察情形,等待时机。直到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他们才从树上下来。 此时的夜晚已经接近尾声,清月般的微白驱散走了漫长的黑暗,树梢淡淡泛着白色,仍然留恋着最后的一点月光。 众人熄了手中的烛火也足够看清这一亩三分地。周围也没有想象中的昏暗,毕竟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没有过例外。这样的环境条件足够让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保持最佳的状态,与伸手不见五指的午夜相比,不知好了多少。 “立风公子,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赶回来了。”赵都头担忧着失踪的几人,说出的话中并没有因见到立风和卓月平安归来该有的喜悦。 这种语气其实是比较失礼的,只是立风并没在意这些,相反,他注意到赵都头的语气不对,心头一紧,发问道:“发生什么了?” 卓月在一旁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周岩的身影,神色没了刚才的平静从容,语气急促,几乎要咆哮出来,“将军呢!” —— “把剑放下。” 沈钰与周岩倏然将剑掷地,目光牢牢钉在他指间那缕丝线上,神情凝重,连眨眼都不敢。 这丝线不知是由何物制成,晨曦与明月相会的光落在上面,竟似星光闪烁一般。手指微微一动,又像丝绸绫缎,随风飘然。 尚飘冷冷地看着留在丝线上的血迹,把手悬在半空,不愿再看,抬头继续说道:“虽然我们需要从他们嘴里问出来一些东西,但必要的时候,死两个也无妨。” 长寂抬起剑一挥,将那节染血的丝线斩断,随后剑峰一转剑直指他们二人,“把只素放了。” 尚飘身后是冉冉升起的朝阳,微微泛白的天际之下,带有炙热的猩红,柔和的光蔓延到周岩的脸庞,那乌黑的眼眸中略过了一阵明亮,心中闪过的想法使他瞳孔微缩,但很快他就把这些想法隐匿了起来。 沈钰拉起周岩的手往后退,放只素回去。周岩常年使剑,手掌内侧却没有想象中的粗糙,相反,他的掌心微微发烫,如握着杯温热的茶,让人感到舒心。 沈钰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发凉的指尖在遮挡下快速地写下了一个字——拖。 沈钰:“只素的肩膀伤得可不轻,如果强行使剑,那条胳膊可能会废掉,只剩你们两个的话,我们拼尽全力也不是毫无胜算。我给你分析一下现在的局势,如果我们赢了,那当然皆大欢喜,我是指对我们来说,我们不仅可以把人质救走,还会把你们抓起来带回去,如今,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各大门派,都视你们为眼中钉,想必牢狱生活定不好过。” 长寂不得不承认,这是对的,如果这两个人发起疯来,他们真的没有把握能轻松拿下,搞不好会弄得两败俱伤,但这种情况还是比较极端的,可以存在,但是不多,于是他回道:“你未免太过于乐观了,后生。” “别叫我后生,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如果我们输了……”沈钰顿了顿,语气急转,“那不好意思,我选择玉石俱焚,不仅人质,我会连同你们,还有这个据点一起,去见阎王爷。” 周岩微征,与隐曜宗的众人交手时始终稳如泰山的他,在这一瞬,呼吸却乱了半分。 死亡从不是他最在意的事,也从未令他生恐。多年征战,他日日行走在刀尖之上,与死为邻早已习以为常,提及生死时亦能平声静气。 他可以,但他不希望沈钰也如此。 即使知道这是沈钰计划中的一部分,但听到这个假设的那一刻,他还是慌了神,无法想象,不能接受。 沈钰没有松开周岩的手,牵得十分自然,刚想换个姿势继续说下去时,才注意到这点,他轻轻动了动手腕,周岩便松开了他。 沈钰抱着双臂,语调沉稳,“我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相信你们也不愿见事态发展到那个程度,若将我们全灭口了对你们毫无益处,不如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周岩凝视着沈钰的眼睛,转瞬便移开,顺着对方的话淡淡接道,“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无非就是久安城的布防格局,军备兵力,好做到知己知彼罢了。” 沈钰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疑惑地偏过头,一个不成熟且震惊的想法油然而生,他几乎失声地打断周岩:“你要干什么?” 周岩并没有因此停下,继续说道:“但这些东西,光靠他们几个可不够。” “所以?” “整个久安城,乃至半个大宁的军备,防御和战略布局,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所以,与其挟持他们,不如换我来,总比我们大家同归于尽要好。” “周岩!”沈钰怒吼出声,不知是何种情绪在作祟,明明周岩说的才是最能破局的办法,但他却并不想采纳。 长寂回头看向尚飘,手上的剑低了几分。 尚飘:“凭你的一面之词,我们如何相信你?” “你们可以不信我,但应该会相信这个。”周岩从怀中拿出一个配饰,在沈钰看来就跟寺庙里许愿的牌子没什么区别,这难得碰上了他的短板,让他认兵器他可能还会识得几个,对于这类繁琐的令牌,他向来是一头雾水。 但他不认识,不代表别人也不认识。长寂这几个月没少与朝廷官府的人打交道,算得上是半只脚踏进官场的人,他一眼就识得出那物件是将军令,寒铁为骨,呈长方微弧的形制,边缘以兽吞云纹环绕,纹路深刻而细密,外镀鎏金,却没有辉煌奢华之气,反倒带有沉稳的威严。 “将军令啊……”从长寂的视角来看,举起的剑正对着周岩的胸腔,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刚举起来的手,为了看清此物,他终于将剑偏移了半寸,仔细审视着,“金雕铁铸,猛虎踏雾,能手握金虎符的,整个大宁应该不会再有别人了,周将军,久仰。” “如是换做他人,提出以命换命这种要求,我肯定会怀疑他的动机不纯,绝不会答应,但周将军你就不一样了,久闻周将军视麾下为手足,敬其才,惜其命,我愿意与你这样的君子谈条件。”尚飘应允了这场谈判,长寂自然也没什么要说的,只素少数服从多数,默默点头。 尚飘:“你过来,换他们回去。” 沈钰真不明白周岩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明明只说拖住他们就够了,周岩是不懂大宁文字吗?这一系列行为完全超出了沈钰的意料,他上前阻拦道:“别去。” 周岩轻轻地搭上沈钰紧攥住自己胳膊的手,安慰着说道:“没事的。”说罢,便抽身离去。 沈钰手中空落落的,某种无形的东西却缓缓涌入胸腔,逼得他呼吸发紧,心绪紊乱。不得不承认,周岩具有非常出色的决断能力,目光长远,判断精准,总能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胜算。也正因此,沈钰才无从辩驳,不知所措。 —— “再不行动,你们将军就要交代在里面了!”祁永月与两名一同藏匿在此的士兵争执着。 半个时辰前—— 响箭传出的鸣响也同样到达了他们这里,祁永月虽然不是军中之人,但也知道这响箭有何作用。他与两名士兵商议先到聚集点等待下一步的行动,但他们并不接受他的意见,祁永月也不做争执,他们肯定有他们的考量。 周围逐渐传来细细簌簌的交谈声,祁北林通过不同的音色判断出是队伍里的人,他们已经从里面撤了出来,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到一道微带怒气又急躁的声音,半克制地吼道,虽然对方足够克制,但也被祁永月捕捉到了,那是卓月的声音。 “你们将军十有**被困在里面了。”祁永月话一出,两个士兵明显慌了神,“隐曜宗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毫无准备地单打独斗,孤军奋战,定不会有胜算,你们将军不是神,他可能带你们度过了很多生死攸关的险境,他很厉害,这不可否认,但不代表每一次他都能成功地化险为夷。” “我对隐曜宗的大部分人都有了解,他们用的兵器,使用的招式,每个人的优势和劣势我都了如指掌,如果你们想救周将军,眼下必须需要我。”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可你们想一想,如果我真的对你们心怀恶意,又何必费尽心思去救他?隐曜宗若真下杀手,我反倒毫无嫌疑,借刀杀人如此顺理成章,我没理由不用。” 两个人犹豫了,但却迟迟做不出决定,祁永月越看越着急,压抑已久的话脱口而出,“再不行动,你们将军就要交代在里面了!” —— 周岩走到尚飘处在的台阶之下,站立停住,尚飘见此,收起捆住一众人的丝线,直冲周岩而去,本应是柔软的丝线,却强硬地划破空气,直冲过来。 眼看即将抵住周岩的脖颈,就在这时,一个火把从天而降,宛如降落的流星,破夜而下,划开了夜色。 精准地砸在了尚飘即将得手的丝线上,只见那火顺着丝线盘旋而上,尚飘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震惊住,一切来得太快,让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好在长寂出剑极快,在那火即将燃烧到尚飘的手上之前,斩断了它。 众人看向坠落在地上的火把,仍然炽烈地燃烧着,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这绝非寻常的火焰。 还不等他们思考出这是何物,立风和卓月从屋脊之上一跃而下,抽出剑,挡在人质之前。其余人紧随其后,破门而入。沈钰趁机而上,捡起方才仍在地上的剑,“周岩,接着!” 人质得以解救,他们的顾虑便烟消云散。对付两个人,远比对付三个人容易得多。双方再次陷入激烈的交锋,时间越久,沈钰一行人的优势便越明显。隐曜宗的功法依赖精气,离开宗门,他们可用的精气并非无限。正因如此,沈钰才打算拖下去,哪怕只多一刻,也能增加一分胜算。 长寂和尚与尚飘在战乱中对视一眼,便心生对策——既然这群人能够点燃丝线,说明他们对这些禁术并非全无对策。在精气有限的情况下,硬碰硬只会对他们极为不利。 但据点中的一切不能就这么落在他们手上,那更是致命的,两害相权取其轻,尚飘躲过沈钰当头一剑,架起靠在墙边的只素,一跃翻上屋顶,长寂也利落地摆脱周岩,站在尚飘身前,一剑砍倒了瞭望台之上的火炬。烈焰顺势蔓延,一寸寸吞噬木瓦,眨眼间便点燃了整个据点,赤焰似潮,映红了半边天空,与尚未褪去的黑夜划出一道鲜明分界,格外醒目。 这样的火势之下,除了一些兵器,其余之物定然荡然无存,长寂见此,果断离去。 众人无法,在重重烈焰之下,只能先退出来,立刻召集人手救火,但转瞬间,一屋成炬,随带着那些证据和线索一起,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