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充满了西里斯·布莱克风格的、不合时宜的、荒谬的抱怨,像一道最温暖的、充满了生命力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小小的、黑暗的洞厅里,所有的、属于死亡的阴影。
艾歌愣住了。雷古勒斯,也愣住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菲兹。
它那份刚刚还充满了“同仇敌忾”的悲伤,瞬间就被一种“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的愤怒,所彻底取代!它发出一声充满了“被欺骗了感情”的、尖锐的鸣叫,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冲到西里斯面前,然后,用它那根细长的、如同小鞭子般的尾巴,毫不客气地、抽了一下西里斯的鼻子!
这让艾歌那因为极度恐惧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她看着怀里,那个同样是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的雷古勒斯,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还带着未干的、滚烫的泪水。
然而,这片刻的、劫后余生的温情,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那份属于“生还”的喜悦,如同退潮般,迅速地从艾歌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的专注。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只是从那片温暖的拥抱中,轻轻地放开,然后,快步地、却又极其平稳地,走到了那个正挣扎着想坐起来的、真正的“重灾区”面前。
她伸出双手,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却又无比轻柔的姿态,轻轻地、将西里斯那试图起身的肩膀,按了回去。
“西里斯,别动。”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最焦躁的灵魂都安静下来的、奇妙的镇定力量。
“你的手臂……伤得很重。如果你现在乱动,错位的骨头,会划伤你的血管。会……会更痛。”
她没有命令,只是在陈述一个充满了善意的事实。
西里斯那总是充满了反叛与活力的个性,在听到她这句不带任何指责、却又充满了“事实”力量的话语时,下意识地选择了顺从。他那刚刚才撑起一半的身体,缓缓地、有些不情愿地,重新靠回了身后的废墟上。他看着艾歌,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里,充满了困惑与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对的信任。
紧接着,艾歌转过头,看向那个同样在强撑着的、刚刚才从那片失神的空白中被她拉回来的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你也一样。”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充满了“请求”意味的颤抖,“你的胸口……我能感觉到……很不稳定。请你,为了我们,也为了你自己,先靠在墙上,好好呼吸,好吗?”
那并非命令,却比任何命令,都更具分量。
雷古勒斯那颗刚刚才被从“失重”的、逻辑尽失的黑暗中打捞上来的、冰冷的灵魂,因为她这句充满了“请求”的、温柔的话语,而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刚刚,才经历了人生中最彻底的一次“崩溃”。他那引以为傲的、如同盔甲般坚硬的“理性”,在亲眼目睹兄长濒死的瞬间,被彻底击得粉碎。是那个将他抱在怀里的,小小的、温暖的身体,将他那些散落一地的、冰冷的灵魂碎片,一片一片地,重新拼凑了起来。
而现在,这个刚刚才将他从深渊中“拯救”出来的、小小的“女孩”,正用一种充满了担忧和请求的眼神,拜托他……去照顾好他自己。
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是……“奢侈”的感觉,如同最温暖的潜流,瞬间淹没了他。
他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睛,然后,缓缓地、极其顺从地,点了点头。
艾歌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她跪在地上,将自己那个总是装着各种奇妙物品的珍珠链挎包打开。下一秒,一排排由水晶制成的、装着不同颜色魔药的小瓶子,以及一卷卷干净的、由亚麻纤维制成的绷带,被她以一种无可挑剔的严谨姿态,整齐地,摆放在了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上。
她的大脑,在这一刻,飞速地运转着。她那份独一无二的感知能力,让她能比任何医师,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二人身上那份不同的“痛苦”。
西里斯的伤,在表面。血流了很多,手臂骨折了,看起来很吓人。但他的生命力,像一团燃烧的篝火,旺盛而又顽强。但是,雷古勒斯…… 她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正靠在墙边,脸色比任何时候都更苍白,呼吸也极其短促的男孩。他的外伤很轻。但他身体内部……那股属于‘生命’的火焰,却像风中的残烛,极其微弱。肋骨的断裂,压迫着他的内脏。这才是……最致命的隐患。
她立刻做出了决定。
“雷古勒斯,你先来。”
她走到雷古勒斯面前,那双湖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不容商量的坚定。 “我需要看看你的伤。帮我一下,我们得把你的胸甲脱下来。”
雷古勒斯看着她,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涣散,但他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脱下一件构造复杂的骑士胸甲,对于两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艾歌用她那双因为挖掘废墟而沾满了尘土和血痕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着雷古勒斯身侧那些早已在撞击中变形的、坚硬的皮革搭扣。而雷古勒斯,则必须强忍着肋骨断裂的剧痛,配合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从那件沉重的、冰冷的盔甲中,剥离出来。
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会让他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当那件遍布着狰狞凹痕的胸甲,终于被“咔哒”一声解开,并被艾歌小心地放在地上时,她看到,胸甲内侧那些复杂的魔法符文,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蓝色光芒,那道巨大的凹痕,正在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自我修复着。
但他们都顾不上去惊叹这件古代遗物的神奇。艾歌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雷古勒斯那触目惊心的伤势,所惊吓了。
她轻轻地,将他那件早已被汗水和血迹浸透的、破损的骑士内衬褪下。一大片因为剧烈撞击而产生的、恐怖的青紫色瘀伤,清晰地,暴露在了那温暖的、金色的孢子光芒之下。
艾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吐气的瞬间,将所有属于“她”的情感——那份感同身受的痛苦、那份几乎要让她崩溃的无力感——都强行地、从自己的意识中,剥离了出去。
“菲兹,白鲜。还有止痛剂。”
菲兹愣了一下,但它立刻就从艾歌那双空洞的、湖绿色的眼眸中,读懂了那份属于“请求”的重量。它发出一声充满了使命感的鸣叫,立刻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冲向了那块相对干净的石板,像一个最专业的助手,用它那灵巧的小爪子,在魔药之间飞快地翻找了起来。
艾歌接过它送来的一小瓶乳白色的、散发着淡淡草药香气的止痛药剂(Pain-Relieving Potion),递到了雷古勒斯的嘴边。
“喝下去。会让你好受一点。”
雷古勒斯没有犹豫。他喝下药剂,一股清凉的、带着一丝麻痹感的暖流,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那股几乎要让他窒息的、来自胸腔的剧痛,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
紧接着,艾歌又打开了另一瓶装着深琥珀色、粘稠液体的药剂。一股极其辛烈的、混杂着草药与树脂的气味,扑面而来。
是克里特白鲜精华(Essence of Dittany)。
她将那粘稠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滴在他身上那些被碎石划破的、细小的伤口上。
“——嘶!”
雷古勒斯发出一声被死死压抑住的、痛苦的抽气声!他感觉自己的伤口,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了一下!但那剧烈的疼痛,只持续了一瞬,便被一种更强大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血肉正在飞速愈合的“麻痒感”,所彻底取代。
他看着自己身上那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着青烟、飞速结痂的伤口,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这份超越了他认知的、强大的治愈魔力,而充满了震惊。
艾歌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她只是用一块干净的绷带,极其轻柔地、将他伤口上残留的、多余的药剂擦去。
然后,她看到,雷古勒斯在确认自己外伤无碍后,便立刻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去查看另一边西里斯的状况。
“——别动。”
艾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几乎是哀求般的坚定。她伸出那只沾着药膏的、小小的手,轻轻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按在了雷古勒斯那削瘦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想起来帮忙。”她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清澈得像两潭结了冰的、深不见底的湖水,“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更想去确认西里斯的安全。”
她先是,承认了他的“意图”。然后,才用一种平稳得近乎于残忍的语调,说出了那个最冰冷的“事实”。
“但是,你不能动。”
“我能‘感觉’到,”她说,那份属于辉石烙印的、强大的感知能力,在这一刻,被她转化成了最精准的“诊断工具”,“你断裂的肋骨,离你的肺,只有不到一英寸的距离。”
她看着雷古勒斯那因为她这番话而瞬间缩紧的瞳孔,用一种充满了“坚定”的、不容商量的温柔,下达了最后的“请求”。
“所以,现在,你能为我们做的、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一件事,”她说,“……就是坐在这里,别动。把西里斯,交给我。”
“——相信我。”
说完,她才终于,将注意力,转向了那个看起来更“惨”的、真正的“大麻烦”。
她走到西里斯面前,伸出双手,用一种极其温柔、却又充满了坚定力量的姿态,将那柄被他死死地、紧握在手中的短刀——“毛利藤四郎”——从他那因为痉挛而指节泛白的手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轻轻掰开,然后,取了下来。
“嘿……”西里斯发出一声虚弱的、充满了抗议意味的呻吟。
“握紧它,会让你伤得更重。”艾歌轻声说。
然后,她才开始处理他那流血不止的额角。当那粘稠的、辛辣的白鲜精华,接触到他那敏感的、头部的伤口时——
“——嗷!!!”
西里斯发出一声比被熊地精打中还要凄厉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惨叫!他那总是充满了活力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猛地一颤!
“别动,笨蛋!”雷古勒斯那充满了怒其不争的、虚弱的吼声,从墙边传来。
艾歌没有理会他的鬼哭狼嚎。她用一种无可挑剔的冷静,飞快地为他处理好头部的伤口,然后,取出了那瓶乳白色的、散发着淡淡草药香气的止痛药剂。
她将瓶口,递到了西里斯那干裂的嘴唇边。
“喝下去,西里斯。会让你好受一点。”
西里斯警惕地,皱着鼻子,闻了闻那股味道。他那张因为疼痛和失血而变得惨白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嫌弃和抗拒的表情。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有气无力地抱怨道,“闻起来,就像巨怪的洗脚水!我才不喝!肯定难喝死了!”
艾歌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像两潭最清澈的、能倒映出一切真实的泉水。她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她只是轻轻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的、哄小孩般的温柔,“是有点像。”
她竟然,先承认了。
“但是,”她将那瓶药剂,又向前递了递,那不容置疑的意味,让西里斯无法躲开,“如果你不喝,等一下你打喷嚏的时候,我保证,你会疼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的。”
她看着西里斯那双因为她这番话而微微睁大的、灰色的眼睛,使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有效的“杀手锏”。
“而且,”她轻声说,像是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的秘密,“我的包里,还有最后一颗,从蓟风镇买来的‘石楠花蜂蜜糖’。你喝完,它就是你的了。”
逻辑上的“威胁”,与情感上的“贿赂”。
西里斯那颗总是充满了跳脱思维的大脑,在与艾歌那双清澈的、不容商量的眼睛对视了三秒之后,终于,彻底地、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他用一种充满了“都是为了你”的、悲壮的语气,不情不愿地妥协了,“为了……为了蜂蜜糖!”
他伸出那只还能动的左手,像个真正的英雄般,英勇就义地,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然后,他仰起头,将艾歌喂给他的药剂,一饮而尽!
“咳!咳咳!”他被那股奇特的草药味,呛得惊天动地,眼泪都流了出来,“……糖!我的糖!”
艾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她将那颗用油纸包着的、晶莹剔透的蜂蜜糖,剥开,塞进了那个正张着嘴、嗷嗷待哺的“大英雄”的嘴里。
当那股清甜的、充满了石楠花香气的味道,终于压过了那股充满了“巨怪”气息的味道时,西里斯,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艾歌,也终于可以,开始处理那个最棘手的、早已肿得像个发面馒头般的、扭曲的右手手腕。
她的珍珠链挎包里,没有那种能让骨头重新长出来的、神奇的“生骨灵剂”。
她能做的,只有最基础的、也是最关键的“固定”。
她从废墟堆里,找来了两块最结实的、长度合适的木板,又从自己的袍子上,撕下了两长条最坚韧的布料。
但当她真的试图,将那冰冷的木板,固定在西里斯那早已肿胀不堪的手臂上时,一股巨大的、名为“无能为力”的绝望,彻底淹没了她。
她不知道该如何固定。不知道正确的角度,不知道正确的力道。她害怕自己那任何一个笨拙的、错误的操作,都会为他,带来更严重的、无法挽回的二次伤害。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最微弱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回响”,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这里……是哪里?
她缓缓地抬起头。她看着周围那些在潮湿的石壁上闪烁的苔藓,闻着空气中那股混杂了盐分、霉菌与一丝极其古老的、充满了“未知”的魔法气息,再联想到他们是从“深水城”——垂直地、坠落下来的……
一个让她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固的、可怕的答案,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幽暗山(Undermountain)。
他们,掉进了那座传说中的、由“疯法师”哈拉斯塔所构筑的、巨大的地下迷宫!
然而,这个足以让任何一个成年冒险者都感到绝望的结论,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艾歌记忆深处,另一扇被忽略了的大门!
——那本书!
她想起了那本被德南先生当成“柴火”,送给了他们的、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地下城食谱”!
《森西的地下城厨房:幽暗山便携版》!
她用几乎是颤抖的手,在珍珠链挎包里拼命地翻找着……最终,在那堆充满了“冒险”气息的杂物底下,她找到了那本被她随手塞进去的、封面是由深绿色防水蜡布制成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玩笑书”!
她用她那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的手,飞快地、一页一页地翻阅着。
嗜血蚊……暗垂魔……洞穴渔夫……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充满了危险与恶趣味的菜谱,最终,定格在了其中一页,那充满了希望的、朴实的标题之上。
石骨修补锅(Stonebone Set-Stew) ——“看着像泥,长骨照样接。”——森西
艾歌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仔细地、贪婪地,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她看到了那充满了奇思妙想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材料”——作为骨胶与钙源的“暗垂魔外套膜”、“洞穴渔夫丝胶”和“锈蚀怪旧甲片粉”;以及作为汤底与配菜的“波纹榻菌片”、“蓝帽菇干粒”和“祖赫木薄片”……
她看到了书页旁,那些充宝贵的“批注”。
她看到了莱欧斯画的那幅“‘钟乳石’戴着笑脸被长杆挑下来”的、充满了童趣的速写,以及旁边那充满了血泪教训的警告——“别站正下方!”
她看到了玛露西尔用红色的、充满了愤怒的笔迹,画下的那个巨大的、如同警示牌般的黑框——“采回即净化!先检毒再下锅!〈净化〉→〈检毒〉→烹煮三序不可逆!”
她也看到了奇尔查克用铅笔画下的、那幅如同工程图般精准的、关于“如何用祖赫木薄片做夹板,用洞穴渔夫丝打‘八字结 半扣’来固定骨折”的、四格漫画示范!
最后,她看到了成品。
那是一锅灰白色的、漂浮着斑驳菌片的、看起来就像“把旧墙的墙皮刮进了锅里”的、毫无卖相的浓汤。
但在那幅充满了“黑暗料理”气息的插图旁,却用一种充满了“真香”意味的、满足的字体,写着它的风味——
“骨胶浓厚、微甜麦芽气、坚果香与木香……意外好喝。”
一股巨大的、充满了“可行性”的希望,瞬间冲散了艾歌心中所有的绝望。
她知道,他们那个如同“百宝箱”般的“安全屋”手提箱,里面,有一个被她父亲准备得万分周全的、小小的“厨房”!
而斜靠在石壁上的西里斯,他看着艾歌那张因为找到了“希望”而重新绽放出光彩的、兴奋的小脸,又看了看她手中那本充满了诡异插图的、不祥的“食谱”。
“你要用……那本菜谱……做汤?”他的声音,因为一种混杂了“难以置信”和“味觉上的恐惧”的复杂情绪,而变得有些干涩,“艾歌,你看清楚了,那上面写的,可不是食物,那是‘怪物’!”
他那份昨夜才在“哈欠之门”被点燃的、对“地下城美食”的浪漫幻想,在亲身经历了坠落与重伤之后,早已被冰冷的、残酷的现实,彻底击得粉碎。
然而,这一次,艾歌却没有因为他的反驳而退缩。
“但是,西里斯,”她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清澈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别无选择。”
她将那本充满了奇思妙想的“生存指南”,平摊在了地上。
“它不是玩笑!你看这里!”她指着书页旁,那些充满了“规则感”的模块,“它有详细的‘危险评估’、‘安全净化’的建议、甚至还有‘采集点的陷阱提示’!森西先生……他和他的同伴,他们是真正的、伟大的‘厨师’!”
“艾歌说得对。”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却又充满了逻辑力量的声音,为艾歌那份充满了感性的“直觉”,提供了最坚实、也最无可辩驳的“论证”。
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缓缓地、将构筑的‘逻辑’说出口。
“第一,”他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结合这次坠落的高度和这个洞穴的环境特征……我们已经掉进了‘幽暗山(Undermountain)’的结论,基本成立。”
“第二,”他又看了一眼西里斯那条动弹不得的右臂,然后,用手,轻轻地按了一下自己那传来阵阵剧痛的左侧肋骨,“……我们,必须想办法‘自救’。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别说是战斗,就连最基本的、长距离的移动,都无法做到。我们必须先治好伤。”
“第三,”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本充满了奇妙知识的“食谱”之上,“坍塌点被塞死了。要从这里脱困,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连通‘哈欠之门’的那口‘降入之井’。但我们,没有地图。”
“而这本书……”他看着艾歌,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一种属于“谋士”的、在绝境中找到唯一胜机的兴奋,而燃烧起了冰冷的火焰,“……它所记载的、那些关于不同魔物栖息地和生态链的线索,就是我们目前,唯一能用来推测自己所处方位和安全行进路线的……‘地图’。”
他做出了最终的、也是最残酷的结论。
“所以,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这本充满了‘黑色幽默感’的玩笑书,确实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它上面那些充满了‘规则感’的详细模块,也证明了,它,具备极高的、值得我们去尝试的价值。”
“那也不行!”西里斯的态度,依旧强硬。他那保护同伴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让艾歌一个人,去那些怪物的巢穴里,收集什么‘食材’?!你疯了吗?!我们两个伤员躺在这里,让她一个人去冒险?!”
“西里斯说得对。”雷古勒斯点了点头,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个全新的“作战计划”的成型,而重新恢复了锐利,“你不能一个人去。”
他看了一眼艾歌,又看了看西里斯,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下达了新的指令。
“我们一起去。我负责警戒和路线规划,你负责采集,西里斯……西里斯负责提供远程火力支援。”
他甚至,已经开始为西里斯那只唯一能动的左手,寻找起了战术价值。
然而,这一次,否决他的,是艾歌。
“不行。”
她缓缓地站起身。她那瘦小的、看似柔弱的身体,在这一刻,却散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大地般坚韧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雷古勒斯,”她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清澈得像两潭能倒映出一切真实的泉水,“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你们都想。”
她先是,用一句话,就温柔地、承认了他们那份充满了“保护欲”的、笨拙的好意。然后,才用一种平稳得近乎于残忍的语调,说出了那个最冰冷的“事实”。
“但是,你现在,每呼吸一次,都很痛,对不对?”
雷古勒斯那总是如同面具般冷静的脸,因为她这句充满了“共情”力量的、无法被辩驳的质问,而微微一僵。
“而你,西里斯,”她又看向那个同样一脸错愕的男孩,“你现在,连站起来,都需要靠左手支撑。你那引以为傲的‘罗蕾塔的大弓’,需要双手才能拉开,不是吗?”
她没有去指责,也没有去抱怨。她只是像一面最清澈的镜子,将他们此刻最真实的、也是最脆弱的“状态”,毫不留情地,反射了回去。
“你们是‘剑’和‘盾’。但现在,剑断了,盾也裂了。如果你们强行跟着我一起去,你们不仅无法保护我,反而会因为行动不便,而发出不必要的声音,引来更强大的、我们无法应对的敌人。到那时,我们三个,就真的会死在这里了。”
“所以,”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因为她这番话而彻底陷入了沉默的、骄傲的男孩,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璀璨的、不容拒绝的光芒,“现在,请你们,像一个真正的‘骑士’一样,执行你们在这个阶段,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任务’——”
“——留在这里,保存体力,守护我们的‘营地’。”
最后,她抬起手,那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仙女龙菲兹,立刻会意地,从她的肩上飞起,悬停在他们的面前。
“而且,”她看着他们,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与决意的、灿烂的笑容,“我不是一个人。”
菲兹对着那两个一脸错愕的男孩,骄傲地、挺起了自己那小小的、覆盖着紫色鳞片的胸膛,喉咙里发出一阵充满了“我很可靠”意味的、低沉的“咕噜”声!
“我会用 ‘尖爆荚果’和‘曼德拉的茎块’制造干扰。书上说,暗垂魔和锈蚀怪,都对强光和巨大的噪音非常敏感。我不需要和它们战斗,我只需要……‘采集’。这,是我最擅长的事情。”
她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用他们三人之间那个独一无二的、充满了神圣意味的盟约,为这场争论,画上了最后的、也是最不容置喙的句号。
“就该轮到我这个负责提供‘补给’和‘修复’的‘土壤’,来发挥作用了,不是吗?”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彻底地,陷入了沉默。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银发的、却又散发着强大意志的女孩。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了。
良久,雷古勒斯才缓缓地、用一种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的、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万事小心。”
“嗯!”艾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决意的、灿烂的笑容。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因为伤痛和担忧而显得异常虚弱的男孩,然后,便不再有丝毫犹豫。
她从自己那个小巧的珍珠链挎包里,将那个装着“安全屋”的皮质手提箱,吃力地、却又无比郑重地,拖了出来,放在了他们身边一块最平坦、也最干净的石板上。
“这个手提箱,就是我们的‘营地’。”她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决断,“里面有食物、清水和干净的绷带。等你们的疼痛缓和下来……就进去,把箱子从里面锁好。任何事情,我们用双面镜联系。”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法被言说的沉重。他们,同时,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构筑完 “安全屋”后,艾歌开始了她的第二步——布防。
她那娇小的身影,在那片由“阳孢菇”的金色光芒所照亮的、如同舞台般的洞厅里,开始有条不紊地、来回穿梭。她仔细地勘察着这个洞穴的每一处地形,分析着那三条通往未知的、充满了危险的“出路”。
第一道防线:南向斜坡洞。
“这里,是最好走的,也是最危险的。”她对身后的两个“伤员”解释道。她将几颗黑色的“攫抓荆棘藤(Grasping Thornvines)”的种子,深深地、埋入了那条细小暗渠旁、最潮湿的泥土之中。 “它们会在这里,长成一个看不见的‘捕兽夹’。任何试图从这条路进来的东西,都会被它们,第一时间缠住脚。” 紧接着,她又将一颗看起来就充满了攻击性的“毒触手(Venomous Tentacula)”的种子,种在了洞口的内侧。 “而它,是‘哨兵’。一旦有东西突破了荆棘藤的防线,它就会立刻用酸性刺进行攻击。它的嘶吼声,就是最响亮的警报。”
第二道防线:西北“盐筍缝”。
“这里太矮了,任何大型的怪物都进不来。”她分析道,“但,我们得防备那些小型的、成群结队的‘东西’。” 她将十几颗翠绿色的、还在微微振动的“中国咬人甘蓝(Chinese Chomping Cabbage)”的原生种,如同地雷般,小心翼翼地,散播在了那条狭窄的、只能匍匐通过的缝隙之中。 “它们,是 ‘猎犬群’。任何试图从这里爬进来的东西,都会被它们,当成最美味的晚餐。”
第三道防线:东侧高窄裂缝。
“这里……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艾歌看着那条深不见底的、漆黑的裂缝,皱起了眉,“但未知,才是最危险的。” 她从链条包里,取出了一根极其纤细、却又无比坚韧的、由月光草的纤维捻成的丝线。她将丝线的一头,固定在裂缝的一侧,另一头,则小心翼翼地,绑在了一颗“尖爆荚果(Screech-snap Seed)”的嫩芽之上,构成了一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绊发式”警报。 “它,是 ‘门铃’。一个会用尖叫和闪光,来迎接‘不速之客’的门铃。”
当三道充满了守护的、由纯粹的“自然魔法”构筑而成的防线,被彻底地、布置完毕时,雷古勒斯和西里斯,都用一种近乎于“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银发的、正在有条不紊地拍着手上泥土的“园丁”。
他们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莫托纳利那句“你的责任,是让整片大地,都成为你的盟友”的、真正的含义。
“好了。”
艾歌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她走到两个男孩面前,脸上,重新露出了那个充满了决意的、灿烂的笑容。
“这些‘朋友’,会替我,暂时守护你们。”
她从口袋里,取出了两颗小小的、如同太阳般的菌盖,递给了雷古勒斯。 “如果我的光熄灭了,你们就用这个。”
说完,她便不再有丝毫犹豫,准备转身,踏入那片未知的黑暗。
“等等,艾歌。”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却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叫住了她。
艾歌有些困惑地回过头。只见雷古勒斯正紧锁着眉头,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正死死地盯着……她的手。
那双因为刚刚在废墟堆里,疯狂地、徒手挖掘西里斯,而被锋利的木刺和碎石,划出了一道道细小的、还在微微渗着血珠的伤口的小手。
“你的手。”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
艾歌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藏到了身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了“被发现了”的惊慌和一丝“这不重要”的、孩子气的固执的表情。
“我没事!一点也……”
“——过来。”
雷古勒斯没有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他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命令道。
艾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雷古勒斯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将艾歌那个总是装着各种神奇物品的珍珠链挎包,拿了过来。他甚至不需要翻找,便直接从那个他早已了然于胸的、专门存放“治疗药剂”的夹层里,取出了一小瓶装着深琥珀色、粘稠液体的“克里特白鲜精华”。
他没有将药瓶直接递给艾歌,而是伸出自己那只冰凉的、瘦削的、属于“骑士”的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握住了艾歌那只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的、小小的、温暖的手。
他将那粘稠的、冰凉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倒在了她的掌心。
“嘶——!”
艾歌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如同被火焰灼烧般的刺痛,而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将手抽回来!
但雷古勒斯,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那双总是冰冷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专注。他没有去看她那因为疼痛而紧蹙的眉头。他只是低下头,用他那绝对的严谨,和那份属于“守护者”的、不容有失的温柔,用自己的指尖,将那些充满了强大治愈魔力的药膏,一点一点地、均匀地,涂抹在她掌心的每一道细小的伤口之上。
紧接着,他握住了她的左手。
当他那冰凉的、沾着药膏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艾歌左手掌心中央,那枚如同星辰般的“辉石烙印”的瞬间——
一股极其细微的、如同静电般的、混合着冰冷与温暖的奇妙触感,瞬间通过他们的指尖,在两个人的灵魂深处,同时炸开!
雷古勒斯浑身一震!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那一瞬间,触碰到了一颗真正的、正在沉睡的、活着的“星星”!一股庞大的、浩瀚的、充满了“感知”力量的信息洪流,顺着他的指尖,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他“听”到了艾歌此刻那份充满了“担忧”、“信赖”、以及一丝“不知所措”的、混乱的心声!
而艾歌,也同样“听”到了。
她“听”到了雷古勒斯那颗总是被冰冷的逻辑所包裹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心,在接触到自己烙印的瞬间,所发出的、那一声充满了“震惊”与“敬畏”的、剧烈的、失控的轰鸣!
雷古勒斯猛地,松开了她的手。他那张总是苍白的小脸,因为这次意外的“灵魂触碰”,而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不自然的红晕。
他飞快地,将那瓶白鲜精华,重新塞回了艾歌的挎包里。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那套早已融入骨髓的、冰冷的声线,来掩饰自己那份同样失控的心跳。
“记住,”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意外,而显得有些沙哑,“你不是去‘战斗’的。你是去‘采集’的。如果遇到任何,无法用‘陷阱’和‘噪音’解决的危险,不要犹豫。”
他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种更深刻的、充满了“未知”的担忧,而变得异常明亮。
“——立刻回来。”
那是一个指挥官的、最后的指令。
更是一个守护者,最深沉的、充满了恳求的誓言。
艾歌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像两潭被投入了石子的、温暖的春水,荡漾开一圈圈温柔的、名为“理解”的涟漪。
“谢谢你,雷古勒斯。”她说。
说完,她便不再有丝毫犹豫。
她转过身,将那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小小的紫色“闪电”,重新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在那团柔和的、如同太阳般温暖的金色光芒的照耀下,她那瘦小的、却又无比坚定的身影,勇敢地,踏入了那条通往未知与危险的、深邃的黑暗之中。
“土壤”,开始了它第一次的、孤独的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