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分钟,又或许,是一个世纪。
艾歌的意识,是从一片冰冷的、充满了咸腥味的黑暗中,慢慢地浮上来的。
她的第一个感觉,是“安全”。
一种极其矛盾的、在剧烈的坠落与撞击之后,本不该存在的、绝对的安全感。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包裹在一个坚硬的、冰冷的、却又无比可靠的“壳”里。那个“壳”,为她抵挡了所有来自外界的、致命的冲击。
紧接着,是第二个感觉——“温暖”。
一股柔和的、纯粹的、带着紫色微光的生命魔力,正如同最温暖的溪流,从她的额头,缓缓地、源源不断地,注入她那因为惊吓和冲击而变得有些冰冷的、混乱的灵魂之中。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近乎于绝对的黑暗。只有远处洞壁上,那些如同鬼火般、星星点点的苔藓,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冷光。
她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正毫发无伤地,被雷古勒斯,用一种充满了守护意味的姿态,死死地、护在怀里。他那身早已在坠落的冲击下变得遍布伤痕的“卡利亚骑士铠甲”,此刻,正如同最忠诚的、属于“盾”的屏障,将她与周围那片冰冷的、充满了危险的黑暗,彻底隔绝了开来。
而在她的面前,菲兹正悬停在半空中。它那对总是充满了狡黠光彩的、如同融化黄金般的眼瞳,此刻,正因为担忧而显得异常凝重。它舒展开那对仙子般透明的羽翼,将自己那份属于仙女龙的、最纯粹的生命魔力,不断地渡给她,帮助她平复那因为坠落而几乎要崩溃的精神。
“雷古勒斯?”
艾歌的心,猛地一紧!她看到,雷古勒斯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苍白的脸,此刻,正紧闭着双眼,眉头因为痛苦而紧紧地蹙在一起,没有任何反应。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雷古勒斯?雷古勒斯,你醒醒……”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带着一丝无法被抑制的哭腔。她伸出手,用力地、摇晃着他那冰冷的、被铠甲所包裹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总是如同一尊精密人偶般的男孩,终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了痛苦的呻吟。
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当他的视线,终于从一片模糊的黑暗中,重新聚焦时,他看到的,是艾歌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与恐惧的脸。
他那总是充满了逻辑性的分析能力,在这一刻,本能地、开始进行“战后评估”。
第一次吸气,胸腔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般的钝痛,让他差点又晕过去。肋骨…… 他的大脑,冷静地给出了第一个结论,……至少断了两根。
紧接着,是外部信息。视觉,被一张因泪水而显得有些模糊的脸庞所占据,瞳孔的颜色是湖绿色,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倒影。听觉,则被一个混合了哭腔与颤抖的呼唤声所填满。
核心守护目标:状态良好,未受伤。
地点:未知地下洞穴。空气潮湿,有盐分和霉菌的气息。
任务……成功。
一股巨大的、如释重负般的安心感,瞬间冲散了身体上的所有疼痛。独属于他的、在计划完美执行后所特有的、冰冷的满足感,让因剧痛而涣散的意识,重新变得清明和锐利。
“你……你还好吗?”艾歌看着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有没有哪里受伤?”
“……还活着。”
雷古勒斯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胸腔的钝痛而显得有些沙哑,但那份独有的、冰冷的镇定,却没有丝毫改变。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仔细地检查艾歌的状况。
“你呢?”他问。
“我没事。”艾歌摇了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你……你把我保护得很好。”
这句简单、纯粹的、充满了感激的话语,像一道最温暖的魔咒,击中了雷古勒斯的心。
“别哭。”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温柔。
“这里太黑了,”艾歌吸了吸鼻子,努力地将眼泪憋了回去,“我……我看不到你伤在哪里了。”
她想起了什么。她从自己那个总是装着各种物品的链条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朵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如同太阳般的、干燥的“阳孢菇(Sun-spore Mushroom)”。
她将那朵小小的、脆弱的菌盖,放在自己的掌心,然后,轻轻地,将其捏碎。
“——噗!”
一股柔和的、温暖的、如同盛夏阳光般的金色光芒,瞬间从她的指缝间,爆发开来!
亿万颗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温暖的孢子,如同被释放的、有生命的星尘,向着四面八方,缓缓地、飘散而去。它们落在冰冷的石壁上,落在潮湿的青苔上,落在头顶那堆积如山的、由横梁与焦油桶构成的废墟之上……
整个不规则的、椭圆形的洞厅,在这一瞬间,被一片温暖的、如同黎明晨曦般的、柔和的金色光芒,彻底照亮。
他们,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囚笼”。
以及……
在那片由破碎的木板和焦油桶残骸构成的、如同小山般的废墟的另一侧,那个同样不省人事的、被一张巨大的渔网死死缠住的、他们那总是充满了活力的……
“——西里斯!”
艾歌那充满了惊恐的、带着哭腔的尖叫声,在被“阳孢菇”的温暖金光所照亮的、死寂的洞厅里,显得异常的刺耳和清晰。
她甚至没有等雷古勒斯说话。她那瘦小的身体,在看到那缕熟悉的、从渔网和碎石的缝隙中露出的、乱蓬蓬的黑发的瞬间,便如同被赋予了猎豹般的速度与力量,向着那堆如同小山般的、充满了危险的废墟,深一脚浅一脚地、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西里斯!你听得到吗?!回答我!”
她用她那双小小的手,疯狂地、徒劳地,试图将那些压在西里斯身上的、沉重的横梁与焦油桶的碎片搬开。锋利的木刺,划破了她的手,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细小的、渗着血珠的伤口,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唧唧!”
菲兹也飞了过去!它那小小的身体,如同紫色的闪电,在那些巨大的、对于它来说如同山峦般的废墟缝隙间穿梭。它用自己那锋利的、如同黑曜石般的龙爪,和那口能轻易咬碎金刚石的、小小的牙齿,凶狠地撕咬着那张坚韧的、被焦油浸泡过的、如同牢笼般的巨大渔网!
片刻之后,当艾歌终于,在菲兹的帮助下,将覆盖在西里斯上半身的所有废料都清理干净时,艰难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挪过来的雷古勒斯,也终于,抵达了现场。
然后,他看到了。
西里斯,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那身崭新的、本该充满了荣耀与力量的“卡利亚骑士铠甲”,此刻,早已变得伤痕累累。胸甲上,有一道巨大的、因为剧烈撞击而产生的、狰狞的凹痕;肩甲的一侧,甚至被彻底撞得粉碎,露出了里面那被撕裂的、深蓝色的战袍。
一股温热的、鲜红的血液,正从他那被撞破的额角,缓缓地渗出,与他那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叛逆的、柔软的黑发,黏在了一起。
而他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本该是他最强大的“武器”的右手,此刻,正以一个极其诡异的、不自然的姿态,向外扭曲着。
但他,依然,死死地,紧握着那柄名为“毛利藤四郎”的、属于他自己的、小小的短刀。
雷古勒斯,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他那充满了逻辑、算计与冰冷预案的心,和他那份足以在任何危机面前都保持绝对冷静的、属于布莱克继承人的强大意志……
彻底地,崩溃了。
他停下了脚步。
他感觉,自己那因为肋骨断裂而产生的、剧烈的疼痛,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更庞大的、足以将他整个灵魂都彻底淹没的、巨大的“空白”。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艾歌那充满了哭腔的、焦急的呼唤声;菲兹那因为撕咬不动坚硬的木梁而发出的、愤怒的嘶鸣声;以及头顶上方,那些零星的碎渣,还在不断坠落的“沙沙”声……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遥远的、无声的、黑白的默剧。
他的眼前,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无数的、属于“西里斯”的画面。
他看到,四岁的自己,正躲在沙发后面,看着那个五岁的、正倔强地、独自一人对抗着母亲那滔天怒火的、小小的身影。
他看到,六岁的自己,正站在厨房的阴影里,看着那个七岁的、正用一句故作成熟的“活该”,来笨拙地、掩饰自己最后一点善意的、孤独的背影。
他又看到了不久前,在罗文庄园的稽古场上,那个正因为第一次成功施展出“卡利亚式奉还”,而咧开嘴,对自己露出一个充满了“快夸我”的、灿烂笑容的哥哥。
最后,他看到了今天清晨,在那片壮丽的日出之下,那个转过身,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如释重负的温柔,对他说“我们现在,是‘三支箭’”的、他唯一的、也是最不可替代的……
“剑”。
而现在……
这柄他发誓要用尽一生去守护的、独一無二的、充满了生命与火焰的“剑”。
断了。
“……”
雷古勒斯·布莱克,张了张嘴。
他想呼吸,却发现自己的肺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无法吸入任何一丝空气。
他想思考,却发现自己的大脑,因为那个最核心的、名为“西里斯”的“变量”的崩塌,而彻底地、陷入了一片空白的、逻辑尽失的宕机之中。
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能倒映出一切真相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的焦点。
他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冰冷的、破碎的雕像,一动不动。
而另一边ーー
艾歌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有些……不真实。
那股足以将她彻底淹没的、混合了“西里斯的不省人事”、“菲兹的焦急”、以及她自己那份“巨大的恐惧”的情感洪流,并没有消失,而是像被装进了一个厚厚的、由冰块制成的、绝对隔音的玻璃盒子。她能“看”到那场风暴正在盒子内部疯狂肆虐,却再也“听”不到它那震耳欲聋的轰鸣。
紧接着,她“看”到了自己。
她看到一个穿着沾满了灰尘的袍子的、小小的银发女孩,正跪在那片狼藉的废墟之中。她看到那个女孩,用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于“冷酷”的平静,伸出了那双不再颤抖的、小小的手。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场正在她眼前上演的、无声的、慢镜头电影。而她,既是电影里的“演员”,也是唯一的“观众”。
她“看”着那个名叫“艾歌”的女孩,以一种训练有素的、如同圣芒戈般的精准,将手指,轻轻地,按在了那个名叫“西里斯”的、倒在血泊中的男孩的颈部动脉上。
一下,两下……
极其微弱的、却又无比坚韧的搏动,通过指尖,传递了过来。
那份属于“生”的信号,并没有在她的心中,激起任何名为“希望”或“狂喜”的涟漪。它只是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可以被读取的“数据”,清晰地,呈现在了她那片绝对空白的意识之中。
——“生命体征:存在。”
这个结论,让她那具正在进行着“自动化”操作的身体,得以继续执行下一个、早已被设定好的程序。
她“看”着自己,缓缓地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同样需要被“确认”的、下一个目标。
然后,她看到了雷古勒斯。看到了他那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空洞的、破碎的模样。
也正是在那一瞬间——
那个被她用来囚禁所有情感的、冰冷的“玻璃盒子”,因为另一场更深刻、也更无法被隔绝的“共情”,而“咔嚓”一声,轰然碎裂!
雷古勒斯……不对劲。
他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苍白的脸,此刻,变成了一张没有任何情绪的、如同陶瓷般的完美面具。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焦点。他并非在看西里斯,也并非在看周围那些充满了危险的废墟。他仿佛在看一个更遥远的、不存在于这个洞穴里的、充满了“西里斯的死亡”这个恐怖可能性的、早已崩塌的未来棋盘。
他甚至……没有在呼吸。
艾歌的心,被一阵比刚才看到西里斯重伤时,还要更巨大的恐惧,狠狠地攥住了。
她知道,西里斯的伤,在身体。而雷古勒斯的伤,在灵魂。
她没有再犹豫。
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像一头为了守护自己最后的族人而奋不顾身的、小小的雌兽,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她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将那个早已失去所有反应的、冰冷的、如同雕像般的男孩,死死地、按在了自己的怀里!她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那瘦削的、却又充满了温暖的肩膀上,仿佛想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属于“生命”的温度,去重新点燃那颗即将熄灭的、属于“理性”的火焰。
“雷古勒斯!听我说!”
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虽然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充满了命令感的坚定!
“西里斯还活着!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很微弱,但是……还在跳!”
她将那句最关键的、属于“逻辑”的救命稻草,第一个,就狠狠地、注入了他那早已封闭的、冰冷的内心世界!
紧接着,她将他抱得更紧。
“你是‘盾’,对不对?”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温柔,像一首充满了守护力量的摇篮曲,“那现在……轮到你了。西里斯需要你。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的‘盾牌’,来保护他。”
“我知道你很害怕。我也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被抑制的、属于她自己的哭腔,“但是……”
她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张扬的黑发身影,又看了看怀里这个同样在破碎边缘的、沉默的黑发身影。
“……你不能比他先倒下。因为,你是他的弟弟。也是……”
她顿了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最神圣的、也是最终的盟约。
“……我的‘根系’。”
这句充满了绝对信任与依赖的话语,像一道最温暖的、最无法被格挡的闪电,瞬间击穿了雷古勒斯那由恐惧和逻辑构筑起来的、厚厚的冰层!
一股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川解冻般的、碎裂的声响,从他那僵硬的身体内部,传了出来。
他那双早已失去了焦点的、灰色的眼眸,缓缓地、重新恢复了一丝属于“理性”的光芒。
他感觉到了。
他感觉到了艾歌那瘦削的、却又无比温暖的肩膀;他闻到了她发间那股混杂着“宁静月光花”的奇特香气;他听到了她那充满了担忧的、剧烈的心跳声,以及……
自己那早已停滞的、如同擂鼓般的、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跳声。
他还活着。西里斯,也还活着。
他缓缓地、抬起了那只冰冷的、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轻轻地、颤抖地,回抱住了那个正用尽全力支撑着自己的、小小的、温暖的身体。
然而,就在他那颗濒临崩溃的大脑,即将要重新开始运转时;就在他准备开口,下达第一道关于“急救”的、冷静的指令时——
一个极其微弱的、充满了不耐烦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属于他哥哥的抱怨声,如同梦呓般,从不远处的废墟堆里,响了起来。
“……吵死了……”
“……你们两个……”
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本该不省人事的男孩,艰难地、动了动,似乎是被他们的“深情告白”,给活活吵醒了。
“……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吗……”
这句充满了西里斯·布莱克风格的、不合时宜的、荒谬的抱怨,像一道最温暖的、充满了生命力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小小的、黑暗的洞厅里,所有的、属于死亡的阴影。
艾歌愣住了。
雷古勒斯,也愣住了。
紧接着,艾歌看着怀里,那个同样是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的雷古勒斯,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里,还带着未干的、滚烫的泪水。
?落下死=約16m以上の落差で即死する環境死。
?HPや防御力に関係なく、例外なく死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根系”的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