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从“异次元之门”那道蓝金色交织的魔法能量构成的漩涡中走出,重新踏上罗文庄园书房那厚重的、带着古旧历史气息的地毯时,已经是深夜。
那道宏伟的传送门,在他们身后,如同退潮般缓缓向内收缩,最终化作一个奇点,发出一声如同水晶风铃般清脆的、最后的鸣响,彻底消失不见。几缕残留的、如同星尘般的光屑,还在空气中漂浮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融入了书房那温暖的阴影之中。
现实世界的气息,重新将他们包裹。
那股混杂着苏格兰高地凛冽寒风、古老石块的潮湿、以及半神那冰冷的威压,被一股更熟悉、也更令人安心的气息所取代——那是属于古旧书籍的沉香、壁炉里松木燃烧的温暖、以及莫托纳利那杯早已冷却的焙茶所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气。
绝对的安全感,如同温暖的毛毯,包裹住了他们那三颗因为过度亢奋和疲惫而狂跳不止的心脏。西里斯再也支撑不住,他那总是充满了活力的身体,像一根被抽掉了所有缆绳的船帆,软软地靠在了离他最近的书架上,大口地喘着气。雷古勒斯也同样踉跄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扶住艾歌的肩膀,试图稳住他们三人,但自己的双腿,也同样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片狼狈的寂静中,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欢迎回来。”
莫托纳利·罗文的声音,如同最沉稳的船锚,瞬间将他们那因为穿梭时空而有些漂浮的灵魂,重新拉回了现实。他正安静地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仿佛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他们一个世纪那么久。
三个孩子,都已精疲力竭。
“梅林的胡子!你们这几个小鬼!”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与赞赏,“我得说,那场对决,比我当年跟巨怪摔跤还要精彩!尤其是最后那个‘国王’的大剑,雷古勒斯,干得漂亮!”
“你们不仅带回了胜利,”奥米尼斯的声音则要克制得多,但他那总是紧绷的嘴角,也难得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更重要的是,你们带回了在绝对的逆境中所铸就的、牢不可破的‘羁绊’。”
他顿了顿,用一种属于长辈的、充满了智慧的语调,告诫道:“但记住,你们今日所面对的,无论是骑士的荣耀,还是巨龙的威压,都只是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一朵小小的浪花。未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
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还沉浸在那场精彩的战斗中,意犹未尽。
尤其是塞巴斯蒂安,他正准备追问西里斯,关于那头辉石龙的更多细节,比如“它的鳞片摸起来是不是真的像辉石一样冰冷”。
然而,那充满了兴奋的提问,却被莫托纳利一个抬手的、无声的动作,制止了。
“好了,塞巴斯蒂安,奥米尼斯。”莫托纳利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你们的‘观后感’,可以明天再发表。”
他示意画像里的两位挚友,去看那三个孩子的状态。
西里斯那总是充满了旺盛精力的身体,此刻正像一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植物,蔫蔫地靠在雷古勒斯的身上,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此刻也因为极度的疲惫而失去了焦点,眼皮正在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架。
而雷古勒斯,则几乎是完全依靠着那份属于布莱克继承人的、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维持着笔直的站姿。但他那张比任何时候都更苍白的脸,和他那只下意识地紧紧攥着西里斯手臂的、指节泛白的手,都暴露了他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艾歌更是早已不堪重负,她小小的脑袋,已经无力地垂下,几乎是完全挂在了雷古勒斯的另一只胳膊上,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她肩上的菲兹,更是早已将自己的小脑袋,埋进了主人的银发之中,睡得不省龙事。
“他们不是戏剧里的英雄,”莫托纳利看着眼前这三个相互支撑、摇摇欲坠的身影,轻声对画像说,“只是三个刚刚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的孩子。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赞美,也不是告诫。”
他缓缓地站起身,用一种充满了长者的、不容置疑的温情,为这场漫长的“课程”,画上了句号。
“……而是睡眠。”
他走到他们面前,那高大的身影,投下了一片充满了安心感的阴影。
“可是……”西里斯第一个开口,尽管眼皮已经重得像挂了铅块,但他那颗因为经历了太多奇遇而过度亢奋的大脑,还有一百个问题急需解答,“……那个魔女!她说的‘大卢恩’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个颠倒的沙漏!还有盔甲!我们找到了盔甲!”
他的话语,因为极度的疲惫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但那份属于探险家的兴奋,却丝毫未减。
莫托纳利脸上露出了一个理解的微笑。他缓步上前,将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按在了西里斯那头乱蓬蓬的黑发上。
“我知道。”他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镇定,“一个疲憊的大脑,無法進行清晰的复盘。你们今晚所经历的一切,需要用睡眠,而不是言語,去進行第一次‘消化’。”
他看着西里斯,补充道:“‘课程’,明天早上再继续。现在,你们是我的客人,也是……需要休息的孩子。妙玖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客房和干净的睡衣。”
这番话,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属于长辈的温情与关怀,彻底打消了西里斯所有的顾虑。他终于放弃了追问,疲惫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而,就在西里斯和艾歌终于放松下来,准备转身,跟着早已在门口等候的家养小精灵去客房时,雷古勒斯却用他最后一点力气,开口了。
他转过身,那双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灰色眼眸,却依旧闪烁着清醒的理智。
“罗文先生,”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
艾歌也点了点头。她强撑着精神,从自己那个小小的珍珠链挎包里,将那两套沉甸甸的、如同艺术品般的“卡利亚骑士盔甲”,以及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由陨铁制成的禁忌之书——《陨星之理:呼唤黑暗弃子之歌》——都取了出来。
“砰——!”
沉重的盔甲,落在柔软的地毯上,依然发出了令人心悸的闷响。
莫托纳利看着眼前这三样充满了历史与危险气息的“战利品”,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属于历史学家的、炙热的光芒。
“这个……”西里斯指着那套对他来说过分巨大的盔甲,声音里充满了困倦的渴望,“您能不能……帮我们把它变小一点?”
“还有这本书,”雷古勒斯则指向那本散发着“虚无”气息的**,语气凝重,“它很危险。我们认为……只有您,才能安全地解读它。”
莫托纳利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充满了敬意的姿态,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雕刻着满月徽记的骑士盔甲。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着三个因为困倦而摇摇欲坠的孩子。
“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承诺,“我会处理的。”
“现在,”他站起身,用一种不容置喙的、柔和的语气,重复道,“去睡觉。”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三个孩子,如同梦游般,相互搀扶着,走出了书房。罗文家的家养小精灵,早已在门外等候,引领着他们,走向了早已准备好的、温暖舒适的客房。
书房里,重又恢复了寂静。
莫托纳利独自一人,站在那两套充满了历史尘埃的骑士盔甲,和那本足以颠覆整个魔法世界根基的禁忌之书前。
他看着它们,就像看着三颗刚刚被摆上棋盘的、拥有了全新命运的、强大的棋子。
他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疲惫、却又无比满意的、属于“棋手”的微笑。
罗文庄园的客房,与格里莫广场12号的任何一间卧室,都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冰冷的、雕刻着蛇形花纹的黑檀木家具,没有厚重到足以将所有阳光都隔绝在外的天鹅绒窗帘。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由白蜡木打造的床铺和书桌,柔软的、带着阳光和薰衣草香气的棉质被褥,以及一扇巨大的、能将窗外那片被月光浸润的、点点绿荫尽收眼底的落地窗。
雷古勒斯·布莱克,正安静地坐在床边。
他刚刚洗过一个热水澡,用芬芳的魔法药皂,洗去了身上所有沾染自废墟的尘土、疲惫,以及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辉石的冰冷气息。他换上了罗文家为他准备的、柔软舒适的丝质睡衣。
但,他毫无睡意。
他那颗总是高速运转的大脑,正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今晚发生的一切——那场惊心动魄的骑士决斗,那条巨大的、几乎被辉石覆盖全身的‘辉石龙’,以及……魔女菈妮那充满了宿命感与危险的“盟约”。过于庞大的信息量,让他那总是紧绷着的神经,无法得到丝毫的放松。
最终,他从那个被施了无痕伸展咒的、黑色的龙皮暗袋里,取出了那柄与他建立了全新链接的、古老的太刀——一期一振。
他将它横陈在自己的膝上,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那赤铜色的、刻着总桐纹的刀鞘上,反射出温润而又内敛的光泽。
他想起了在战斗最危急的时刻,那个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的、充满了安心感的声音。
“——盾,并非只能格挡。真正的守护,是在同伴倒下时,替他挥出本该由他挥出的剑。”
正是这句话,让他那颗几乎要被绝望淹没的心,重新找到了方向;正是这句话,让他那份属于“守护者”的觉悟,与那份从未被他体验过的、属于“国王”的自信,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是你吗?”
雷古勒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缠绕着黑色丝绳的刀柄。他用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极轻的音量,喃喃地问道:
“在战斗的时候……对我说话的,是你吗?”
他本没有期待任何回答。那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对今晚那场奇迹的确认。
然而,一个声音,却清晰地、温柔地,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回应了他。
那声音,温润,沉稳,像一块被历史长河打磨了千年的暖玉,又带着一丝属于刀剑的、清冽的质感。
“——是的。那是在下。”
雷古勒斯浑身一震!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极度的惊讶而微微睁大。
“您所做的,并非仅仅是‘必要’。”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想法,“那是在理解了‘守护’的真意之后,所做出的、最高贵的回应。”
“您无需怀疑,主人(あるじ / Aruji)。”
“主人?”
雷古勒斯因为这个称呼,而本能地、感到了强烈的排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将手中的刀推开。
在他那被布莱克家族的规则所塑造的世界观里,“主人”这个词,是属于沃尔布加和奥莱恩的。而与之对应的,则是像克利切那样,卑微的、没有自我、可以被随意惩罚和丢弃的“奴隶”。
“不……”他皱起了眉,低声反驳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不是……克利切。”
那个声音,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困惑与抗拒。它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更温柔、也更耐心的语气,为他解释道:
“在我的故乡,‘主(Aruji)’这个词,并非指代‘支配者’。”
“它指的是,能将我们这些沉睡在器物中的‘付丧神’,从漫长的、孤独的时光中唤醒,赋予我们‘存在’的意义,并与我们一同战斗、一同前行的那个人。”
“我们并非奴隶,您也并非主人。” 那个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真诚和郑重,“我们是……共享着同一份‘必须守护’的觉悟的‘战友’。这个称呼,是我对您那份高贵的觉悟,所能表达的、最高的敬意。”
雷古勒斯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手中那柄安静的、古老的太刀,如此清晰地、如此深刻地,理解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建立在“平等”与“共鸣”之上的、全新的“契约”关系。
“我明白了。”良久,他才缓缓地开口。
“但是……”他那属于布莱克家族继承人的、对“规则”与“体面”的本能,让他提出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小的修正案,“……‘主人’这个称呼,在这里,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想了想,用一种商量的、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断的语气,说道:
“在英国魔法界,或许……你可以称呼我为,‘少主(Young Lord)’。”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细细地品味着这个全新的、充满了西方色彩的称谓。
“……若那是您的期望……”
最终,它用一种充满了敬意与一丝宠溺的、全新的语气,回应了他。
“……少主(Young Lord)。”
这个全新的称谓,像一个神圣的、不可违背的誓言,在寂静的房间里,缓缓地、尘埃落定。
雷古勒斯·布莱克,在这一刻,不再是一个人。
他看着窗外那轮正在缓缓西沉的、冰冷的满月,又看了看手中这柄选择了自己的、温暖的古刀。
他那颗总是因为承受了太多的秘密而压抑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可以说是“奢侈”的、名为“被守护”的安心感,彻底地、温柔地包裹了。
那是……一种“许可”。
一种可以暂时卸下那份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的“责任”与“守护”的许可。一种,可以在一个更强大、更温柔、也更可靠的“兄长”面前,安心地、去做一个“弟弟”的许可。
雷古勒斯那总是因为过度思考而紧绷的、瘦削的肩膀,在这一刻,彻底地、缓缓地放松了下来。他感觉,那份从爱丁堡城堡废墟归来后,就一直盘踞在他心中的、关于未来与宿命的巨大疲惫,如同正在消融的、坚硬的冰川,在他的灵魂深处,发出了细微的、碎裂的声响。
他看着手中那柄安静的、古老的太刀,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安心感,而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孩童般的依赖与不确定的声音,轻声地、几乎是本能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一期一振……”
“你……会一直在吗?”
那个温柔的、如同被磨砺过的钢铁般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在他的脑海深处,给予了最坚定的、也是最不容置疑的回答。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直到此身再度化为凡铁,在下的刀刃,将永远为您而挥舞,少主。”
这个承诺,像一道最温暖的、充满了守护力量的魔咒,彻底地、温柔地,包裹了他那颗总是充满了不安的、疲惫的心。
够了。
雷古勒斯想。
这就够了。
他那一直紧绷着的、名为“意志力”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啪”的一声,彻底放松了下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深海般浩瀚的睡意,瞬间将他吞没。
他甚至没有力气,将这柄珍贵的古刀,放回那个施了无痕伸展咒的暗袋里。他只是顺着那股睡意,缓缓地向后倒去,躺在了那张柔软的、带着阳光和薰衣草香气的、属于罗文庄园客房的大床上。
他依然用双手,紧紧地、近乎于依恋地,将那柄连着刀鞘的“一期一振”,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就像一个终于找到了自己守护神的孩子,抱着此生最珍贵的、绝对不会再离去的玩偶。
他的呼吸,很快就变得平稳而悠长。
客房里,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无声地、温柔地,洒在那张大床上,洒在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瘦削的男孩身上。
而在他怀中,那柄名为“一期一振”的古老太刀,那由黄金镶边的、华丽的刀锷,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温暖的金色光晕。
那个名为“付丧神”的、高贵的灵魂,正在用这种最沉默、最温柔的方式,信守着他的承诺。
他将为他那疲惫不堪的、年幼的“少主”,驱散所有可能来袭的噩梦,守护他,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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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主人’与‘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