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终结一切的蓝色幽光,从莫托纳利的眼中缓缓褪去。最后一粒由辉石柱所化的魔法尘埃,也消散在了空气中。整个雷亚卢卡利亚废墟,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连时间都已凝固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股远比刚才所有幻影加起来还要磅礴、还要古老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降临。
那头橘红色的仙女龙族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大厅的入口。它没有扇动翅膀,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一个从空间褶皱中渗透出来的、古老的影子。它那双如同熔化黄金般的眼瞳中,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多了一丝对莫托纳利身上那股力量的……深深的忌惮与好奇。
它亲眼目睹了这场战斗。它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强大的巫师。
莫托纳利的目光,也第一时间鎖定在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上。他的视线,锐利得如同一位正在鉴定古董的历史学家,瞬间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细节。
在这位仙女龙族长那如同火焰般燃烧的、橘红色的鳞片缝隙中,竟然嵌着、甚至可以说“长着”几块大小不一的、幽蓝色的辉石结晶!那些结晶正随着它的呼吸,微微搏动,仿佛已经成为了它身体的一部分。
莫托纳利那总是平静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辉石龙(Glintstone Dragon)。他在心中,用一个冰冷的、属于古代魔法研究者的词汇,为眼前的生物下了定义。被辉石侵蚀的古龙亚种……麻烦的家伙。他的身体没有动,但整个人的气势,却从刚才那个释放终极力量的“神”,瞬间切换回了准备迎接下一场恶战的“战士”。他不动声色地,将妙玖完全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谈判的资格,在这一刻,已被鲜血与魔法铸就。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如同思想的洪流,混合着巨龙的威严与辉石的冰冷,直接在莫托纳利与妙玖的脑海深处响起。
“外来者……你身上的力量,不属于这个时代。”
“我们为寻回女儿而来。”莫托纳利同样用意念回应,他的思绪,清晰、沉稳,如同一段被镌刻在石板上的历史。”
龙的意念中,传来一丝混杂着警惕与探究的情绪。
“一个时间的旅行者……一个不该存在的‘变数’。你每一次动用那份不属于此时的力量,都在时间的结构上,留下了更深的刻痕。”
龙的意念,在这一刻,变得如同来自深渊的警告,充满了不祥的低语。
“你散发出的、那股属于‘角度’的、悖逆的气息,早已被它们闻到。若你再如此肆意妄为,‘廷达罗斯的猎犬(Hounds of Tindalos)’,便会循着你留下的踪迹,从时间的直角中现身,将你这个‘异常’,彻底撕碎、吞噬。”
在听到这两个名词的瞬间,旁观者的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如遭雷击。
“雷尔……”西里斯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臂,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困惑,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干涩,“它在说什么?时间旅行?廷达罗斯的猎犬?那是什么鬼东西?!”
对于西里斯来说,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魔法世界的认知。伏地魔的阴谋,纯血的荣耀,这些都还在他可以理解的范畴内。但“时间旅行者”和那听起来就无比恐怖的“猎犬”,则像一个来自疯狂梦境的、他完全无法解析的词汇。
然而,雷古勒斯却没有回答他。
雷古勒斯浑身都在颤抖。他的脸色,比刚才看到“魔术师球”时还要惨白。因为,与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西里斯不同,他,雷古勒斯·布莱克,曾经在一个绝对不该踏足的地方,看到过那个名字。
那是布莱克家**区的最深处,一本用人皮装订的、没有书名的禁忌之书中。他曾因为好奇,偷偷翻开过一页。那上面,没有记载任何魔咒,只有一段用混杂着鲜血的墨水写下的、充满了疯狂与恐惧的警告:
“……它们是时间的清道夫,是悖论的食腐者……它们居于时间的锐角,而我们凡物,则生存在时间的曲面……切勿探究时间的非线性,切勿尝试逆转因果,否则,你那属于‘曲线’的气息,就会在它们的‘角度’世界中,留下无法被抹除的痕"……它们会来……它们会来……”
那段文字,当时的他只当是一个疯子的呓语。
而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呓语,是血的教训。
莫托纳利……那个他朋友的父亲,那个强大的、如同神魔般的男人,竟然是一个来自其他时间的……逃亡者?一个正被某种来自时空尽头的、宇宙级的恐怖生物所追猎的……存在?
这……这已经不是魔法的范畴了。
记忆中,莫托纳利对巨龙的警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畏惧。
“我的女儿,因你们龙族的幼龙而被带到此地。这份因果,你们无法回避。” 他的意念,如同一柄锋利的、不带情感的手术刀,剖析着眼前的局势,“她的‘纯粹’,是抑制此地疯狂的关键,但她此刻正面临被辉石‘烙印’的危险。若她出事,此地的平衡将被打破,届时辉石的疯狂将彻底失控。帮助我,就是在帮助你们自己。”
仙女龙族长那双熔金般的眼瞳,凝视了莫托纳利良久。最终,它缓缓地点了点头。
“……成交。随我来。”
巨龙转过身,带领着这对凡人夫妇,向那片充满了未知与疯狂的废墟深处走去。
而旁观者的雷古勒斯,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看着记忆中那个沉稳得近乎可怕的背影,他家族那份传承了千年的、关于“观星者”的秘密,在这一刻,与“时间旅行者”和“廷达罗斯的猎犬”这些更宏大、更恐怖的秘密相比,竟然显得……如此渺小。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三个孩子所谓的“冒险”和“秘密”,或许,从一开始,就早已被卷入了一场远比伏地魔的战争,更为古老、也更为危险的、横跨整个时空长河的巨大棋局之中。
而棋盘的中央,就站着那个他朋友的、艾歌的父亲。
当莫托纳利与妙玖的身影,出现在那座如同星空般庄严的圆形大厅时,旁观的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们看到,那对夫妇在看到跪倒在地的女儿的瞬间,脸上同时浮现出的、那种混杂着心碎与狂喜的复杂神情。
“艾歌!”
妙玖再也无法抑制,她那属于母亲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属于普林斯家族的骄傲。她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冲上前,在幻影们彻底消散之前,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将自己那失而复得的女儿拥入怀中。
就在拥抱的那一刻,记忆中的艾莉诺拉,那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
母亲排山倒海而来的爱意、狂喜、恐惧与疲惫,通过她手中那块紧握着的、仍在微微发烫的辉石碎片,被无限地、毫无保留地放大了!那不再是温暖的拥抱,而是一场几乎要将她那四岁的、脆弱的灵魂彻底淹没的情感风暴。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脸深深地埋进母亲的怀里,攥着碎片的小手,握得更紧了。
莫托纳利缓步上前。他蹲下身,那双总是洞悉一切的眼眸,敏锐地察觉到,女儿的眼神在与自己接触的瞬间,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本能的退缩。
在那一刻,她仿佛不再是看着自己的“父亲”,而是“看”到了他冷静外表下,那座由庞大的历史知识、冰冷的战略推演、以及沉重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所构筑起来的、压抑而孤独的巨大冰山。
莫托纳利的心,被这丝退缩,刺得生疼。
“我们回家,艾歌。”他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往常一样平稳。
然而,就在罗文夫妇准备带着虚弱不堪的女儿,离开这座疯狂的废墟时,前方的道路,被无声地截断了。
那头橘红色的、龙群中最年长、最具威严的仙女龙族长,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他们面前。她那如同熔化黄金般的眼瞳中,正清晰地倒映着这对凡人夫妻,以及他们怀中那个紧握着辉石碎片的、银发的女孩。她的气息中没有敌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来自太古时代的威压。
“它不能就这么被带走。”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莫托纳利与妙玖的脑海深处响起。那是由纯粹的意念构成的洪流,混合着巨龙的智慧与辉石的冰冷。
紧接着,一幅可怕的、由意念构成的幻象,强行注入了他们的脑海——
他们看到,艾莉诺拉渐渐长大,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但她那双本应清澈如湖水的眼眸,却日益被一种幽蓝色的、非人的结晶光泽所侵蚀。她那感知万物的能力,变成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永恒的枷锁,让她因为无法承受来自世界的感知而日渐枯萎。最终,她的自我意识,被碎片中蕴藏的、雷亚卢卡利亚数千名魔法师那疯狂的求知欲残滓所淹没,变成了一具拥有完美容貌、却没有灵魂的、栩栩如生的结晶化人偶。
“不……”妙玖的脸色瞬间煞白,她下意识地将女儿抱得更紧。艾莉诺拉在她怀中不安地动了动,那块辉石碎片仿佛感受到了龙的意志,正微微发烫。
莫托纳利·罗文则向前一步,将妻女完全护在了身后。他没有显露丝毫畏惧,历史学家的冷静让他明白,这并非威胁,而是一场谈判的开始。
“尊敬的守护者,”他同样用意念回应,他的思绪,如同一本摊开的、用词严谨的史书,清晰而沉稳,“我们知道这份‘馈赠’的代价。辉石是知识的捷径,也是通往疯狂的深渊。我女儿的灵魂尚且稚嫩,无法承载它的重量。”
他直视着巨龙的金色眼瞳,展现出古代魔法继承者的气魄。“我们无意将它据为己有,但强行剥离只会撕裂她的灵魂。我们需要您的帮助,来安全地切断它与艾歌的链接。”
龙的意念中传来一丝审视:“凡人,你们凭什么要求古龙的协助?你们又能付出什么代价?”
旁观者的西里斯,被这宏大的、超越了语言的交锋,震慑得说不出话来。代价?他们能付出什么代价?一座金矿吗?
然而,莫托纳利接下来的回应,却彻底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知道,”莫托纳利的意念变得深邃而郑重,如同在宣告一段不容置疑的历史,“你们虽镇压了学院的疯狂,却无法根除辉石核心的暴走。你们的抑制力,总有达到极限的一天。当那一天到来,当辉石的狂乱连你们也无法控制时,整个北境,都将化为第二个癫狂的盖利德。”
他停顿了一下,在龙的意念中,投射出一个清晰得如同现实的影像——那是一枚被封存在琥珀卵中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伟大卢恩。
“我,莫托纳利·罗文,以家族的血脉与历史的名誉起誓。我将为您提供一个最终的保险。在未来,我将唤醒卡利亚女王、满月君主——蕾娜拉(Rennala)的灵魂。当龙的制御失效之日,我会如约来到此地。届时,她那足以安抚一切辉石岚的满月魔法,将是唯一能够彻底平息辉石、让一切重归静滞的力量。”
巨龙沉默了。空气仿佛凝固。
旁观的雷古勒斯,几乎要因为这段话而停止呼吸。唤醒一位半神的灵魂…… 他看着记忆中那个平静的男人,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点关于家族禁忌的知识,是何等的浅薄和可笑。这个人,他不仅在研究历史,他甚至……在试图操控神话本身。
莫托纳利投射出的那份关于“蕾娜拉口中念着‘摇篮曲’并反复尝试再诞仪式”的历史片段,古老、复杂且真实无误,不容置疑。
良久,龙族族长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份以未来为抵押的契约……成交。” 她的意念传来,“作为交换,我们将协助你拯救你的孩子,并替你保管这枚碎片,直到契约履行或失效的那一天。”
协议,达成。
To pursue the glintstone unto its final truth,
is to yield both flesh and soul,
until naught remains but crystal —
thus are the Crystalians born.
— Fragment from a tattered lecture note,
penned by Preceptor Raphna of Raya Lucaria.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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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时间的旅人与猎犬的低语、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