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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夜

作者:柒安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石室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彻底隔绝了外


    脑海中飞速回放着方才审讯室中的每一个细节——赵铮审视的目光,那位官员突如其来的质问,以及沈崇安那张混合着震惊、疑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的脸。


    诏狱是皇权阴影下最黑暗的角落,在这里,一条人命,尤其是她这样“罪臣之女”的命,比蝼蚁还要轻贱。


    周明德,或者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绝不会坐视她这个变数。灭口,是最高效、最直接的选择。


    她必须在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在赵铮的人还能看顾得住之前,展现出更多、更不容忽视的价值。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赋税,是国库命脉,也是各方势力角逐的重中之重。沈崇安此人,她略有印象,能力中庸,胜在谨慎,或者说……胆小。


    他更像一个精心维持平衡的守成之官,而非敢于在盐税这等关乎国本的事情上捅出天大窟窿的巨贪。


    而盐铁转运使周明德……此人出身江南豪绅,精于钻营,是已故老太师的门生,关系网深不可测。


    他掌管盐铁转运,油水最厚,也最容易出事。


    如今看来,沈崇安的案子,恐怕不仅仅是简单贪墨,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棋局。


    沈崇安,或许只是一枚被推出来顶罪、或是搅乱视线的弃子。


    而周明德,即便不是主谋,也必然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她方才点出“海外奇珍”,正是唯有将案子牵扯得足够大,牵扯到让皇帝都不得不慎重对待的势力,她这个“知情者”的性命,才能暂时保全。


    “咳……咳咳……”一阵剧烈咳嗽打断她的思绪,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痛楚。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


    她艰难地挪动,避开墙壁上明显渗水的地方。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石室顶端有一个极小的通风口,偶尔透进一丝微弱光线。


    送饭的次数成了她判断时间的依据。


    第二次送来的食物依旧粗粝,但分量似乎多了一点点,那碗糊状物里,甚至能看到几粒零星的米粒。


    沈清晏默默地吃着,心中了然。这是赵铮无声的示意——她的话,起了作用,她暂时获得了一丝微妙的“优待”。


    然而,危机往往伴随着机遇而来。


    就在她吃完东西后不久,一阵不同于往常狱卒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牢房外的通道中响起,停在了她的门外。


    没有立刻开门,也没有说话,只有一种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凝视感,透过铁门上小小的窥视孔传来。


    沈清晏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她维持着靠坐的姿势,低着头,装作因疲惫和寒冷而蜷缩休憩的模样,但全身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


    那窥视的目光带着审视猎物般的冰冷,停留了足足十几息,才悄然移开。


    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轻得如同鬼魅。


    是谁?


    周明德派来灭口的人?还是……这诏狱中,其他势力派来探查虚实的?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她已彻底暴露在各方目光之下,再无退路。


    她必须更快地推进自己的计划。下一次提审,她需要抛出更有分量的东西。


    盐税之弊,往往不在于明面账目,而在于运输、损耗以及各级官吏层层盘剥的“陋规”。


    周明德作为盐铁转运使,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


    是了,“浮费”即在正税之外,以各种名目加征的杂费,这些往往不入正式账册,却是一笔巨大的灰色收入,也是上下打点、结成利益网络的关键。


    周明德若真要构陷沈崇安,或许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将一些无法见光的“浮费”支出,巧妙地挪到沈崇安名下,造成他巨额贪墨的假象。


    而这“浮费”的流向,必然牵扯到更多人。


    她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赵铮顺藤摸瓜,却又不会立刻引火烧身的具体线索。


    铁门上的锁链被哗啦啦地打开。


    “沈清晏,出来。”


    还是上次提审她的那两名侍卫,面色冷硬,不带丝毫情绪。


    沈清晏的心微微提起。这次提审,比预想中来得要快。是福是祸,就在此一举了。


    她依言起身,因为寒冷和虚弱,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但她很快稳住,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这次去的,并非上次那间刑具林立的审讯室,而是一间相对简洁、只有一桌数椅的屋子。


    赵铮独自坐在主位,桌上放着一盏油灯,跳跃的火苗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得半明半暗。


    屋内没有其他人,连记录文书的小吏都不在。


    沈清晏心中微动。


    “坐。”赵铮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沈清晏依言坐下,姿态恭顺。


    “你上次说,周明德送来的礼品,”赵铮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如鹰,“具体是哪些?你又是如何辨认的?一一道来。”


    沈清晏早已打好腹稿,她垂下眼睫,声音低而清晰:“回将军,小女曾在父亲书房外……偶然听得只言片语,又因母亲曾是江南绣娘,对苏杭一带商埠流通的海外之物略有耳闻,周大人以盐铁使之职,年俸不过……却能屡次献上此等重礼,实在令人……生疑。”


    她刻意模糊了信息来源,将“听闻”与“生母见识”结合,显得合情合理。


    赵铮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提及幕后另有主使,依据何在?”


    这才是关键。


    沈清晏抬起头,迎上赵铮的目光,那双属于少女的眸子里,此刻却沉淀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冷静与洞察:“将军明鉴。周明德虽居要职,但盐铁转运,牵涉甚广,绝非他一人所能只手遮天。”


    “尤其是海外珍玩渠道,更非寻常官吏可以轻易打通。能将如此巨额、且来源特殊的财物用于构陷一品大员,其人所图,恐怕不仅仅是扳倒一个沈尚书那么简单。或许……是为了掌控户部,进而影响盐政乃至国库?”


    赵铮的眼神果然变得深邃起来。


    他盯着沈清晏,似乎在评估她这番话的真实性,以及她这个人本身。


    “你可知,凭你空口白牙这番话,本将完全可以治你一个扰乱视听之罪?”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压迫性的气势。


    沈清晏心头一紧,但面上却不露分毫怯懦,她甚至微微前倾了身体,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将军!小女自知人微言轻,所言或许荒谬。但沈家已至绝境,小女何必再做无谓攀扯?”


    “只因……只因小女不愿见父亲蒙受不白之冤,更不愿见真正的蠹虫逍遥法外,继续侵蚀国本!将军乃陛下肱骨,执掌禁军,护卫京畿,更应洞察秋毫,使忠奸分明!小女愿以性命担保,方才所言,绝无半句虚假!只求将军……细查周明德近年的‘浮费’支出与关联账目,或能有所发现!”


    她提到了“浮费”!这是盐政系统中一个极其敏感且关键的词,绝非一个深闺庶女应该知晓的。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沈清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她几乎能感觉到赵铮目光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在赌,赌赵铮对皇帝的忠诚,赌他对真相的追求,赌他不会被简单的“罪臣之女”身份蒙蔽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赵铮周身那凌厉的气势缓缓收敛。


    他没有对“浮费”一词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沉声道:“你所言之事,本将自有考量。”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沈清晏,在本将查清之前,管好你的嘴。在诏狱里,‘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带她回去。”赵铮对门口的侍卫吩咐道。


    重新被押回那间阴暗的石室,铁门再次锁死。


    沈清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觉,里衣已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背上,激起一阵寒颤。


    她知道,她暂时又闯过了一关。赵铮显然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尤其是“浮费”那个词,必定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


    但与此同时,她也把自己放在了更危险的境地。


    一旦赵铮开始暗中调查周明德的“浮费”,必然会触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到那时,她这个源头,必将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在黑暗中闭上眼,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和虚弱。


    不能坐以待毙。


    她需要恢复一些体力,至少,要能让这具身体支撑到真相大白,或者……支撑到她找到下一个机会。


    前路漫漫,黑暗浓重如墨。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为了姜宁未尽的执念,也为了沈清晏这挣扎求存的、卑微却顽强的生命。


    她蜷缩在角落里,开始尝试按照前世记忆里,最为粗浅却能固本培元的呼吸法门,缓慢而深长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一丝丝微不可查的热意,似乎开始在冰凉的四肢百骸中,极其艰难地、缓慢地滋生、流转……


    诏狱的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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