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递上名单,谢珩扫过,唇角勾起。
各个品阶的中立党派大臣,近期不断拜会御书房,陛下在笼络人心。
“去造波声势吧。”谢珩轻描淡写地吩咐,“不必捏造,只需把陛下常召见的那几位‘佳话’润色一二。比如,当街纵马伤人、强占百姓田地......”
“主子,对这些小事大费周章会不会显得小家子气?”
谢珩抬眸,眸光清冽:“德行无小事,治国先治家。我不是要治他们的罪,让他们下狱,而是要让首辅大人和天下清流看看,陛下所重用的都是什么货色。”
“是。”
影一离开后,谢珩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指尖却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击着一段熟悉的节奏——那是前世小皇帝批阅奏折时,常在不经意间哼唱的江南小调。
谢珩眸子忽地一沉,收回了手,起身回榻,和衣入睡。
烛火摇曳间,谢珩睡得并不安稳,心不宁起身又撰写折子。
第二天早朝,谢珩眼下青黑,唇色苍白。
谢珩昨日派人精心造的势,在花楼、赌坊…..大多热闹之地传的沸沸扬扬。
新帝任人唯亲,冷待贤臣,不分忠良。
朝中大多臣子都有所耳闻,并乐于添柴加火。中立党受挫,其他党派自然能够分食。
偏偏,陛下久居高位,却被人有意无意遮住耳目,对此尚不知情。
萧璟眼中还有些困倦,抬起宽大的袖子偷偷打了个哈欠。
他昨夜梦里有张脸,梨花带雨哭诉他断人事业。
心有余悸,一时间愧疚异常。
萧璟放下袖子偷偷在群臣里扫视,见到谢珩一脸憔悴得模样,心头一紧。
在现代,断人事业如杀人父母。
想必古代也是一样,可是我若不压制住你,你便得杀我。
你死我活,必然我活。大不了别的地方,多多补偿你。
谢珩垂头思索着手里的奏折是先揭发、抨击哪位大臣才好,却觉得有股热切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自己脸上,抬眸看过去就见萧璟一脸心虚地移开视线。
陛下是知道他造的声势了?
怎么这么快,风声还不够大时,大家不都藏着掖着?
抿了抿唇,谢珩也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落,谢珩出列,先是弹劾三王爷的私盐小事,醉翁之意却不在酒。
再是剑指萧璟近日常常会晤考量的几位大臣。
罪名不大,“宠妾灭妻”“夜夜笙歌”“纵容家人行凶”……桩桩件件却直指萧璟识人不清,不善用人。
“前陈末帝,喜用‘清流’,致使其他臣子皆称‘不党’。若治国无方,扰民有术......”谢珩话未说完,满朝文武却面色凝重。
以弹劾臣子作风这种小事,先是指出萧璟眼光问题,后有上升价值拉到了前朝和治国。
萧璟这些日子本就是想先按书里写的笼络一些自己的大臣,至少不能是其他党派的。
谢珩一番话,却让萧璟黑了脸,他果然在与我作对!
“莫不是谢爱卿从翰林院转到了督察院?弹劾百官的事何时落在了你身上!你知不知道隔着官阶官位,你这是逾越!”萧璟厉声质问,说到最后越说越义愤填膺,站起了身,手中的奏折砸向谢珩。
奏折也落在脚下不远,谢珩不躲也不避,心里却是一凉:他果然很恨我。
垂着眸子,谢珩掩去眼底的涩然,声音依旧平稳:“臣,只是实话实说,为陛下清侧耳,正视听。”
站在最前方的首辅张止行微微颔首,看着谢珩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此子,深谙斗争之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是块做大事的料。
无能之人,本就该给真正有才能的人让位。
谢珩握紧了手里的笏板,他今日所做并非愚蠢冲动。
一为告诉小皇帝那些人都是不堪重用之人,二是他前世手段温和,爬了十多年才爬上首辅。
他若要快速地闯出一条登天梯,就势必得让所有人看到谢珩有狠劲,敢做狼撕碎别人的喉咙。
不过代价是,这次他树敌会更多,处境也会更危险。
“好!谢珩!你很好!给朕滚回去,三个月内,无诏不得出!”萧璟甩袖离开。
谢珩立在原地,保持着原本的动作。直至所有人都离开了,谢珩才弯腰捡起地下的奏折拍了拍揣进袖口。
只是禁足而已。
御书房内,萧璟看着案头新递上来的、言辞恳切劝他“选贤举能”的奏折,再听罢宫外传回的风声,气得想砸东西,最终却只是将杯子重重顿在案上。
“陛下息怒。”小邓子熟练地递上台阶。
“朕是在气自己!”萧璟深吸一口气,眸色沉静下来,“谢珩所言非虚,是朕走入了误区……中立,不等于有能。”
一个念头如电光闪过——此时的谢珩,羽翼未丰,正是截胡其未来班底的天赐良机!
别人穿书抢主角机缘法宝,他抢谢珩未来手下人才,不过分!
拿起笔,萧璟又开始列名单。
并用自己学过的现代知识,打算重新考核新的官员。
*
谢珩一连禁足半个月,院中广玉兰的花都陆续绽放。
他卷起袖子,踩着椅子攀枝折花:“大周高级官员培训班?”
“是,自那天早朝结束,陛下回去就重新列了名单。又陆续找各个品阶大臣面谈,这次倒是考量上了能力品行。”影一扶着椅子,待谢珩摘了花下来站好时,递上一份名单。
“每周还要有个组会之类的小朝会,讲些奇谈怪论,那些大臣出了宫脸上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死人样。”影一补充道。
“哦?有打听到都讲了什么?”谢珩低头,指尖轻触花芯,饶有兴趣。
影一拧紧了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什么艾斯达不溜哦特分析法,还有什么项目管理甘草图。好些稀奇古怪的词汇,绕口得很,属下没听说过也实在记不住。”
“他那些光怪陆离的想法,究竟从何而来?”谢珩心头有些好奇,这感觉,像隔着一层纱去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若有机会,他倒是想见识见识,看看是否真的有用。
谢珩把花插进旁边的长颈素净的白玉瓶,接过名单打开,却是低声笑了起来:“都是些有才能,忠君爱国,干实事,但脾气秉性各异的人,可不好拉拢站队。他倒是聪明,知道先下手为强了。”
笑意渐敛,他的指尖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停顿了一瞬。
领地被窥探的不悦、棋逢对手的奇异感,交织在一起。
“随陛下去吧。”谢珩撕碎了名单,丢进水里。
而后拿起剪子,修剪刚刚摘下的广玉兰花枝,洁白的花瓣在他指尖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你去查查漕运一事,名单里的赵明德可用但难信,若要收服他可得时常警惕。”
“主子,我们如今被禁足,查这些......”
“禁的我,又不是你,也不是谢寺卿和谢家。”顿了顿,谢珩笑道:“陛下在明处练兵,我在暗处观瞧。让他先去碰碰钉子吧,我们只需知道,那些钉子当前软肋痛点即可。”
“是。”
不过几瞬,影一的身影去而复返,这次甚至来不及完全隐去行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主子,北方八百里加急军报入京,谢大人已接到消息,正往院里来。”
他尚未开口,谢渊已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官袍的袖口都带着疾行后的褶皱,开口便是:“北方战事突起,边疆求助援兵粮草!”
上一世这个时间节点未曾出过这件事,至少小皇帝和他掌权前没有。
朝中无将,国库空虚,那群只知道党争的老狐狸……
十七岁的萧璟,要怎么扛?
手下一顿,广玉兰的一片花瓣就被谢珩不小心触掉了。
“可惜了。”谢珩弯腰拾起花瓣,搁在一旁的石桌上。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花瓣摘了晾干,留着我做安神香用。”
影一微怔,随即领命:“是。”他心下却有些诧异,主子向来不重这些风雅琐事,近来对这安神香,倒是格外上心。
拿着手帕擦了擦手,谢珩慢条斯理像是没有听说过北方战事这件事一般。
“砚殊,为父在与你说话。你倒好不关心国事,反倒怜惜一片花瓣的命运。”谢渊双手背在身后,走来走去,面上焦急得很。
“我如今才是从六品,还在禁足,父亲要我再次越着官阶职位惹怒陛下吗?”谢珩抬眸,面上毫无表情,去让人心头一颤。
他语气平静,字句却如冰锥,既为堵住谢渊的嘴,也是在告诫自己。
谢渊有些不认同,张了张口,却被人打断了。
“谢修撰,陛下请您进宫。”
空气仿佛凝滞一瞬。谢珩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
他放下银剪,声色平静无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