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权臣,但陛下总在拉我后腿》 第1章 弈局已变,执子何人 谢珩站在明华殿外,闭着眸听檐下琉璃挂坠在带着料峭寒意的春风中叮当作响,心中一片冷寂清明。 几日前喝下一杯宫中送来的毒酒,他谢珩,大周朝曾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首辅,重生了。 此刻,他却站在熙元三年的明华殿外,即将参与他此生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政治节点。江南治水钦差一职在前世彻底叩开了他往上爬的门,是他权臣之路最好的垫脚石。 前世种种飞速在心头掠过,最终停在小皇帝萧璟那双解了心头大患又带着寒意的桃花眸里。 “老师,您太累了,该歇歇了。” 歇歇? 谢珩鼻尖轻哧了一声,前世忠君爱国,落了个油尽灯枯、猜忌毒杀的下场。这一世他只会爬得更快、更彻底。剧本已然熟读于心,他自会扮上最好的妆奁演的酣畅淋漓。 “宣——朝臣进殿!” 话落,谢珩敛尽胸中翻涌地情绪,睁开凤眸。一瞬,他又变成了那个年仅二十,连中三元。平素芝兰玉树,以温润如玉著称的翰林院谢修撰。 龙椅上,那个年仅十七岁的新帝,紧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装作威严模样。 在目光扫到谢珩的时候,萧璟的身体就在不自觉地发颤,像是这具躯体自发的感觉。萧璟控制不住这种感觉,偷偷摸摸拧了把自己的大腿,痛的咬紧了牙,才勉强控制住从骨子里泛起的颤抖。 谢珩只淡淡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垂眸混在人群中,等待着他的时机。 户部尚书郭毅上前,字里行间痛诉江南水患之险,请求小皇帝甄选能臣寻找良策治理水患。 一时间,有意无意的目光落在谢珩身上。 他出身名门早年曾随水利大家四处游学,此事出身世家的大臣都有所耳闻。还是新科状元,治水本就是个磨砺他的好时机。 谢珩整了整衣服,脚步将将抬起。 变故却在不经意间突发。 萧璟略显青涩沙哑的声音响起:“江南水患,朕心甚忧。以致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思虑再三,此事当派德高望重者亲自监督,着令工部右侍郎王怀元总领治水之事,人员粮草全权负责。” 王怀元? 朝中出了名的清流,出身寒门,靠着不结党营私的中庸之道,在右侍郎的位置上趴了十载。前世无功无过,也算圆满致仕。 谢珩的手攥紧了昨日连夜写着治水的奏疏,上面有数十条都是他前世亲自实践过的,不仅能有效解决这一次的水患,更藏着他未来掌握江南命脉、安插耳目的深远谋划。 如今全乱了! 熙元三年的萧璟,不过是个胆小怯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少年天子,何时能掠过朝中诸多党派......一眼挑中一个中立者,还是个到致仕都不曾与他交好的老臣? 谢珩凤眸微眯,扫过头发花白的王怀元,直直落在龙椅上。 萧璟目光闪烁,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龙袍。在谢珩与他目光对视地那一瞬间,他喉咙上下一滚连忙错开了视线。 平日里看重谢珩的老臣上前反驳:“陛下,王侍郎年事已高,更何况此事该给年轻人一些机会。臣举荐新科状元谢修撰。” 听到前辈举荐,谢珩也站了出去,躬身行礼:“臣谢珩......” 话还未完全说出口,就被萧璟慌不择路地飞快打断:“谢爱卿!” 萧璟攥紧了扶手,身子微微抬起,在谢珩想要请缨献计时抢先出口:“谢爱卿之心,朕已知晓!然爱卿年纪尚轻,又是国之栋梁,江南水患凶险,万一有所闪失,当属朝廷之失,朕心不忍!” 不忍? 是爱惜才能,还是变相打压不愿重用? 满朝文武全安静了下来,神色各异,投在谢珩身上的有惋惜他痛失进步的机会,也有嫉妒他得了帝王宠信,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既然已经入朝为官,说什么凶险,前途不就是搏出来的。 “陛下拳拳爱惜臣子之心,臣不胜感激。然为国肝脑涂地,乃臣所幸,且臣于水利一道......”谢珩心头忽有失控的不安感,面上装作一片赤诚,双手将奏折捧过头顶。 本想退一步,即便拿不下治水钦差的位置,他当众讲出自己治理水患的策略也该赢得一些局面。 却不想,萧璟一巴掌拍在龙椅扶手上再次打断了他,声音甚至变得尖锐:“够了!王怀元老成持重,经验丰富,堪当此任。莫要再指手画脚,行逾越之事,此事就这么定了!” 连献策也不准? 压低了声音,萧璟继续道:“还是说谢修撰对朕的安排有什么别的想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一下,连朝堂上最迟钝的武将也看出来了,陛下哪里是爱惜人才,分明是不喜谢珩这个人。 刚中状元入朝为官,本是内阁的候选人才,却不想要在翰林院修撰的位置上待一辈子了。 真让人唏嘘。 像是不经意间,谢珩抬眸又和萧璟对视了一眼。少年的眸子里满是心虚,脸上表情紧张、焦急......甚至有些惊恐。 萧璟又下意识别过脸,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时有些懊恼地转回来。谢珩已然收回视线垂着眸站着,像是刚刚两次直视天子都是错觉。 “谢爱卿还想说什么?”萧璟压住内心的惶恐不安,尽量让声音里听不出颤抖。 看出皇帝的欲盖弥彰,谢珩忽然有了一个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冒了出来,他的头皮开始发麻,极度的兴奋和凛然寒意让他的身子都要忍不住战栗。 陛下在怕他。 只有同样知晓未来、前世差点被他废黜处死的萧璟才会如此恐惧。 我的陛下,你也回来了。 所以一出手,就毫不留情地掀翻他精心筹谋布置的棋局。 可陛下又在怕什么,上一世死的明明是我。你也只是差点被我废黜处死而已,难道不该怪你前世太没脑子了吗。 “臣认为陛下说的对。”谢珩捏着奏折的手垂落,脊背微弯,敛去眸中的兴奋,换做一幅被打击到的样子。 垂落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寂然。 掀了棋局,你我便不再是师生对弈。 这一局,赌上重生与江山,看看谁才是执棋的人。 行礼更加恭谨,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落寞:“是臣多言了,臣才疏学浅,不堪大用,入不得陛下青眼。臣,告退。” 谢珩以退为进,意在把自己被君王不喜、无端猜忌的样子表现的更明显。才疏学浅,不堪大用,朝堂之上谁都知道只是托词。他谢珩要是真是如此,那新招的与他同批及前后的都担不了重用。 总会有老臣为他发言,奈何不了一个初登大位的少年天子。博取世家门阀的老臣亲睐,靠着前世的制衡之术,他也能爬上高位。 萧璟若是前世没有白活一世,就该知道他今日之举太过激进,寒得从不是他谢珩一个人的心。 “谢爱卿留步!”见谢珩真的想要离开,萧璟几乎脱口而出。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尽量平和,压低声音带着笼络哄慰:“谢爱卿的才华,朕早有耳闻,但兹事体大,需老成稳重之人。爱卿年轻,来日方长。” 停顿了下,略微思考萧璟眸子一亮,提高了声音:“来人!把前些日子西域送的香料赐予谢爱卿。望爱卿......再接再厉。” 恩威并施,是萧璟在穿书前看古装权谋学到最多最好的办法了。电视剧和书里,每次都是有些作用的。 谢珩躬身谢恩,退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早朝又一次继续了起来,不过除了水患都是些日常公文汇报或是党派之间互相抨击的事情罢了。 直至结束,萧璟全程不敢再多看一眼谢珩,几乎落荒而逃。 “退朝。” 群臣开始窃窃私语,相继离开。 谢珩端着装着香料的盒子走出门,抬头看向春日,伸手遮住眼睛,清俊的侧脸一半藏在阴影里,一半在发光。 路过他旁边的大臣,或多或少目光复杂。即便有赏赐,也难以否认谢珩失了君心。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谢珩毫不在意那些眼光。 他呀,从哪摔倒都可以爬起来。 即便是重生的陛下,他相信也会重新宠信于他。 毕竟陛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也重生了吧。 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陛下,为师教过你的。 陛下,寂然你也重生了。这一世便不再是师生,而是弈棋之人。 只是不知,执棋的,究竟是你我,还是命运? * 御书房里,萧璟毫无形象地躺靠在龙椅上,脸上盖着一本打开的书,封面上赫然写着:“帝王心术速成指南”八个大字。 “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萧璟坐直了身子把书拿了下来。一脸衰样地看向立在旁边地年龄不大的小太监:“小邓子,这本书真有用吗?朕怎么速成了一晚上还觉得什么都没学到,都是些废话。” 小邓子挠了挠头发,犹犹豫豫地道:“陛下,这奴才也是从偷卖杂书的小贩手里弄来的,奴才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你买之前就不知自己先翻开看看?”萧璟翻了个白眼,把书丢进小邓子怀里。 小邓子连忙接住,放在案上:“上面写了帝王心术,哪是奴才能看的,这抓到会被砍头的。” “切。” 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拿起朱笔,萧璟百无聊赖地在奏折上写写画画跟小邓子吐槽:“你是不知道今天谢珩看我......朕的眼神,像是要废了朕。朕一看到他,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浑身炸毛。” 这原主怎么就怕谢珩怕成这样,难不成谢珩的手段还不止书里那些? “陛下说笑了,谢修撰刚刚入朝为官,官居从六品,还没那个本事。”小邓子没听过“炸毛”这个词,但根据萧璟的前言后语能猜个大差不差。拧眉安抚萧璟,想了想又继续道:“谢修撰出身名门,祖上都是忠君爱国之士。更何况,谢修撰平日里待人接物最是温润有礼,连只蚂蚁都不愿踩死。更何况谢修撰生得俊朗好看,面相一看就不是坏人。” “嘿,小兔崽子。你还会看面相?”萧璟坐直了身子,他不否认谢珩好看,人格魅力大,毕竟穿书前他也是谢珩的书粉。 但是!!! 谁让他一个看书的粉丝穿成了被谢珩废黜杀死的原主,都要把命交出去了,他还能当梦男粉,那就真是恋爱脑了。 破穿书局,别人穿书金手指金buff叠满,他穿书死到临头,连个系统都没有。 眯了眯桃花眸,萧璟看着红着脸的小邓子:“你小子不会是谢珩的梦男粉吧?” “陛下,什么是梦男粉?”小邓子疑惑地问道。 “就是想和他那个那个......” “那个那个是什么?” “附耳过来。” 萧璟的一顿大胆发言让小邓子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差点脱臼。 愣了许久才反应了过来,伸手把自己下巴又扶好,一头黑线:“陛下,奏折上不能随随便便涂涂画画。茶凉了,奴才去给你添壶热的。” 说罢,提着茶壶转身逃走。 古人还真是无趣,萧璟撇了撇嘴,翻翻袖子,低头往桌子底下探探。 “还真没个系统在?” 萧璟放下书,拧眉盯着晃动的烛火。谢珩今日在朝堂上太过温顺,温顺得反常,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那本《帝王心术》,心头掠过一丝寒意——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行!”他猛地坐直,对自己低语,“萧璟,你不能先露怯。” 萧璟继续埋头,研究盗版参考文献...... 第2章 温柔刀,刀刀要人命 退朝的钟声似乎还停留在耳边,谢家父子连官服都没脱去,就在堂前就早朝一事开启了庭训。 谢珩对于父亲谢渊的责备丝毫不在意。 如风过耳。 他还在思考今日的事情,指尖不自觉地轻轻在怀里的盒子上摩挲着。 “谢砚殊!”谢渊口干舌燥地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见谢珩一幅神游天外、充耳不闻的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被怒吼一声之后,谢珩才回过了神,见他批评够了,从袖中掏出奏折打开。 “这是什么?”谢渊走过来俯身同谢珩一同看了起来。 江南水势有异,呈西高东低,当按高下行疏川导滞之事;于中部建缕、遥、格、月四堤以束水;于西部沙土上流之地,当植树造木,以固地基;分、蓄、滞、拦、排、导,当因时制宜…… 洪灾之后,当留心百姓身体,及时诊治,拿艾草、苍术除去病菌,水沸方饮以防疫病传播…… 后面又附了一些治疗疫病的千金药方。 “好!甚好!”谢渊眼睛一亮,拍了拍谢珩的肩膀:“这是何人写的治水策略?” “我写的。”谢珩合起奏折,递给谢渊:“父亲,拿去给王侍郎吧。这些对于治理江南水患,多少有些作用。我私库的那颗百年的灵芝也送过去,望王侍郎此去珍重身体。” “给他作甚?”谢渊拿着奏折拧眉。 谢珩没有说什么起身出门,前世江南水患若有经过千锤百炼的系统性策略,或许百姓会过的更好一些。 他前世权倾朝野,最终为的不就是这些。 谢渊拿着奏折拍了拍手,不行,他也得送些补气丸给王怀元,免得老小子觉得他们谢家儿子比当爹的懂事。 回了自己的院子,立在窗边。 谢珩望着院子里枝繁叶茂,含苞待放的广玉兰。 前世,陛下还挺喜欢那花的,待开了配着那些香料应当能做安神香。 “主子。”心腹侍卫影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嗯。”谢珩恍然从发呆中回神,都被毒酒杀死了,还想着给别人做安神香,他怕不是着了魔。 见谢珩应声,影一继续低声问道:“江南之事……是否要属下派人暗中……” “不必。”谢珩打断他,指尖轻轻敲着窗棂,“陛下既然想玩,本官奉陪便是。”他转过身,眸色深沉如夜。 “去查查,王怀元近日是否与宫中有过接触,陛下近身伺候的人,有无异常动向。”他需要确认,萧璟的“重生”到了何种程度,是只有模糊记忆,还是如他一般,洞悉前后数十年的风云。 “是。”心腹退下后,谢珩走到书案前。 指尖从他前世事必躬亲,才画出的江南水系图上面略过,谢珩眸子有些黯然。如今,却无法亲自施展。 收回手,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陛下,你以为截断我这一条路,我便无路可走了吗? 未免太小看我了。 谢珩坐在书桌前,一只手捏住右手宽大的袖子,研磨下笔又开始写新的奏折。 漕运、边关贸易,以至工、商、士、农……各个方面只要是他想得到,他都一一写了出来。接连半个月,他每天送上去一封。 第一日,“空谈误国,此事容后再议。” 第二日,“时机未至,再议。” 第三日,“待朕查证。” 第四日,“爱卿辛苦。” …… 再到后来,就彻底不回他了。 谢珩坐在书房里差点要被气笑了,他写的那些奏折有些是良策,有些毫无根据,有些甚至存在隐患。 投向水面的一粒粒探路石,都石沉大海。 萧璟就没有看过那些东西! 还真是如同上一世一样“顽劣”。 许是觉得不能一直这般疏离冷待,如流水般的礼物、奇珍异宝又从宫里送进了谢珩的院子。 谢珩冷眸看着脚下堆满的箱子,心里毫无波澜。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不远不近地吊着你,恩威并施这套小皇帝一直学的很好。 “谢俢撰,陛下一直很看重您。还望谢俢撰理解。”小邓子摸了摸鼻子,陛下是一直很看重谢俢撰,生怕谢俢撰哪天手起刀落,篡朝夺位。他也不算撒谎。 谢珩勾起唇,端得一副温润如玉,亲近和善的样子。从箱子里拿出一小盒东珠递给小邓子:“多谢邓公公,替微臣叩谢陛下大恩大德。” 小邓子瞪大了眼睛,接过盒子咽了咽口水,他就说谢俢撰最好了。赏赐别人都最大方,下次还有这样的美差他依旧亲自来。 “多谢谢俢撰,那奴才先告退了。” “等等,我想了想还是亲自去谢陛下比较好。邓公公先坐会儿,待我收拾好与你同回宫。”谢珩突然想到了一个新计划,一个简单得出奇……又恶劣至极的计划。 既然小皇帝对他所有“忠言良策”都视若无睹,避之蛇蝎。 那么,他便换一种方式,看看这位看似坚壁清野的小皇帝,究竟能防备到什么程度。 谢珩安抚完邓公公,转身回寝居去收拾。 他穿着月牙白袍,打扮的素净高雅,像极了家中院落里那棵广玉兰开花时的样子。 入宫,让内侍通传后,谢珩缓步走入凉亭。 春光正好,小皇帝身前的石案上摆着一碟又一碟糕点,看似都吃的差不多干净。 小皇帝装作威严正经的模样,唇角还带着糕点碎屑,眼睛闪过一丝慌乱,像受惊的小鹿。 “爱卿来所为何事?”萧璟放下糕点,努力坐直,试图摆出威仪,但那微微后仰的身体和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的紧张与戒备。 谢珩心中莞尔,面上却是一片温和的臣子本色。“是。臣虽未能亲赴江南,但少时游学所见,记忆犹新。见陛下操劳,便想着或许能稍解圣心烦闷。” 萧璟愣住了,解闷? 书中那个杀伐果断的反派大Boss要给他解闷? 嚯,他萧璟面子这么大吗? 萧璟:“……”救命,温柔刀,刀刀要人命。 但谢珩已经开始讲了。 谢珩的声音本就清润,再加上刻意放缓放柔,如同春风拂过耳畔。 萧璟觉得耳窝痒痒的,不好直接拒绝,只能摸摸耳垂继续往下听。 从谢珩口中说出的江南,不再是奏折里冰冷的文字,一字一句勾勒江南风情,烟火人间。 声情并茂之下,萧璟不知不觉竟听入了迷,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些。 “……故而,江南水患,堵不如疏。如同与人相交,强压不如引导,陛下以为呢?”谢珩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目光深邃地看向萧璟。 萧璟听得正入迷,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随即猛地惊醒瞪大了眼睛。 不对!他在影射什么? 是在说我阻拦他去江南是“强压”吗?还是在暗示我对他应该“引导”? 萧璟立刻警醒起来,直起身子干笑了两声:“呵呵,爱卿见识广博,所言甚是。不过朕觉得,京城也挺好的,地大物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甚多。” 谢珩将他那一瞬间的沉迷与惊醒后的警惕尽收眼底,心中笑意更甚。小皇帝的壳原来也不是铜墙铁壁。 谢珩垂着眸,白衣本就衬得人清净柔弱,他又爱装上一些,轻叹一声:“陛下喜欢京城便好。只是臣……偶尔想起江南春光,总觉得不能亲手为陛下分忧,有负圣恩。” 美人垂眸,本就惹人心怜。 于是,“咚”得一声,萧璟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若臣引咎辞职,离开朝堂吧。” 许久得不到萧璟的回答,谢珩抬起眸子竟看到他在发呆。对着自己的脸发呆,谢珩眉间重重一跳。 “陛下?”谢珩唤了声。 萧璟连连后仰,擦了擦嘴角。刚刚谢珩说什么来着,致仕。 谢珩说他要致仕!!! 不行不行,谢珩爬上了高位掌权会杀他,可凭借谢珩的本事,一旦离开他肯定另有明主。再次爬到高位只是时间问题,要是他还因为这段时间打压怀恨在心怎么办? 他得把谢珩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不行!”萧璟黑着一张脸,压下性子手忙脚乱地安抚。 谢珩以退为进,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 不过是想知道,若萧璟真是重生者,面对前世被他亲自毒死的“奸臣贼子”会做到哪一步。 按理来讲,一个人前世杀了自己害怕的人,重回也不该再怕了。怕就再杀一次够了,可为何…… 谢珩扫过萧璟因他靠近而不断发颤的身体,眯了眯眸子。 谢珩站起了身子,弯腰俯身,指尖轻轻擦去萧璟唇角从一开始就没擦掉的点心屑。 一股清甜凉薄的味道萦绕鼻尖,将萧璟笼罩其中。他看见萧璟眸子盯着自己领口的暗纹,喉结紧张地滚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谢珩收回手,捻了捻指尖。这般恐惧,却不曾下杀手……我的陛下,你回来的路上,是丢了胆子,还是多了什么? 下一秒,站直了身子:“陛下,臣还有事,先不做打扰了。” 说罢,谢珩转身离开。 出了御花园,谢珩边走路边思索。突然想起袖中的江南水系图,谢珩又转身回去。 萧璟早已不在亭子里,谢珩又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一路上竟没多少人,站在门口本欲敲门进去。 却透过门缝看到小皇帝在批奏折,眉飞色舞自言自语:“天天怕被谢狗搞死,我容易吗?” 从未听过的新词一句句蹦进谢珩耳朵里,让他不禁拧紧了眉。 “哎!吏部侍郎,谢珩未来左膀右臂。”拎起其中一封奏折,萧璟扬了扬眉。嘴角勾出恶作剧一般的笑意,拿起朱笔:“所言无据,妄议大臣,罚俸三月!” “不行,不够。贬官一级!”萧璟划掉重写。 胡闹! 谢珩眸子瞬间冷了下来,官员任免是大事,怎可如此随意。 看来,他得爬的更快些,不要让小皇帝翻了朝堂坏了江山社稷。前世,他真当没学会什么?还是说因为恨他,所有和他有关的都不能用? 谢珩转身离开,一路上低垂着头,差点撞上人。 “呦,这不是圣宠正浓的谢俢撰谢大人吗?” 谢珩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最令自己头疼厌恶的人——三王爷,萧璨。 萧璟的兄长,年二十八,前世陪这个草包从朝堂打到战场也废了不少功夫和心力。 “三王爷。” “啧,听闻陛下一边冷待你,一边又流水般送礼于你。一个小小从六品翰林院俢撰凭什么?”萧粲踱步靠近,谢珩立在原地。 见谢珩不语,萧粲又觉得没劲还要继续挑衅,却被人叫住了。 “三王爷,谢俢撰。”首辅张止行站在不远处,他年岁已高仍位高权重,老皇帝在世赐过他御前不跪的殊荣。 一张国字脸,胡须白,愈发庄严肃穆。 萧粲额角一痛,打了个哈哈就离开了。 “阁老,您怎么也进宫了?”谢珩上前一步行礼。 “嗯。”张止行点了点头,看着谢珩知礼守度的样子愈发满意,对小皇帝冷待臣子的行为更加不满。“有事与陛下商讨,但碰到你,也便不用再进宫了。” 顿了顿,张止行接着道:“老夫看过你写的治水策略,不是好在创新,而是好在系统全面,适用这次的江南水患。但治水一事还是出了问题。” 谢珩挑了挑眉,没问什么,从袖口拿出自己标注过的图。 第3章 清侧耳,正视听 影一递上名单,谢珩扫过,唇角勾起。 各个品阶的中立党派大臣,近期不断拜会御书房,陛下在笼络人心。 “去造波声势吧。”谢珩轻描淡写地吩咐,“不必捏造,只需把陛下常召见的那几位‘佳话’润色一二。比如,当街纵马伤人、强占百姓田地......” “主子,对这些小事大费周章会不会显得小家子气?” 谢珩抬眸,眸光清冽:“德行无小事,治国先治家。我不是要治他们的罪,让他们下狱,而是要让首辅大人和天下清流看看,陛下所重用的都是什么货色。” “是。” 影一离开后,谢珩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指尖却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击着一段熟悉的节奏——那是前世小皇帝批阅奏折时,常在不经意间哼唱的江南小调。 谢珩眸子忽地一沉,收回了手,起身回榻,和衣入睡。 烛火摇曳间,谢珩睡得并不安稳,心不宁起身又撰写折子。 第二天早朝,谢珩眼下青黑,唇色苍白。 谢珩昨日派人精心造的势,在花楼、赌坊…..大多热闹之地传的沸沸扬扬。 新帝任人唯亲,冷待贤臣,不分忠良。 朝中大多臣子都有所耳闻,并乐于添柴加火。中立党受挫,其他党派自然能够分食。 偏偏,陛下久居高位,却被人有意无意遮住耳目,对此尚不知情。 萧璟眼中还有些困倦,抬起宽大的袖子偷偷打了个哈欠。 他昨夜梦里有张脸,梨花带雨哭诉他断人事业。 心有余悸,一时间愧疚异常。 萧璟放下袖子偷偷在群臣里扫视,见到谢珩一脸憔悴得模样,心头一紧。 在现代,断人事业如杀人父母。 想必古代也是一样,可是我若不压制住你,你便得杀我。 你死我活,必然我活。大不了别的地方,多多补偿你。 谢珩垂头思索着手里的奏折是先揭发、抨击哪位大臣才好,却觉得有股热切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自己脸上,抬眸看过去就见萧璟一脸心虚地移开视线。 陛下是知道他造的声势了? 怎么这么快,风声还不够大时,大家不都藏着掖着? 抿了抿唇,谢珩也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落,谢珩出列,先是弹劾三王爷的私盐小事,醉翁之意却不在酒。 再是剑指萧璟近日常常会晤考量的几位大臣。 罪名不大,“宠妾灭妻”“夜夜笙歌”“纵容家人行凶”……桩桩件件却直指萧璟识人不清,不善用人。 “前陈末帝,喜用‘清流’,致使其他臣子皆称‘不党’。若治国无方,扰民有术......”谢珩话未说完,满朝文武却面色凝重。 以弹劾臣子作风这种小事,先是指出萧璟眼光问题,后有上升价值拉到了前朝和治国。 萧璟这些日子本就是想先按书里写的笼络一些自己的大臣,至少不能是其他党派的。 谢珩一番话,却让萧璟黑了脸,他果然在与我作对! “莫不是谢爱卿从翰林院转到了督察院?弹劾百官的事何时落在了你身上!你知不知道隔着官阶官位,你这是逾越!”萧璟厉声质问,说到最后越说越义愤填膺,站起了身,手中的奏折砸向谢珩。 奏折也落在脚下不远,谢珩不躲也不避,心里却是一凉:他果然很恨我。 垂着眸子,谢珩掩去眼底的涩然,声音依旧平稳:“臣,只是实话实说,为陛下清侧耳,正视听。” 站在最前方的首辅张止行微微颔首,看着谢珩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此子,深谙斗争之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是块做大事的料。 无能之人,本就该给真正有才能的人让位。 谢珩握紧了手里的笏板,他今日所做并非愚蠢冲动。 一为告诉小皇帝那些人都是不堪重用之人,二是他前世手段温和,爬了十多年才爬上首辅。 他若要快速地闯出一条登天梯,就势必得让所有人看到谢珩有狠劲,敢做狼撕碎别人的喉咙。 不过代价是,这次他树敌会更多,处境也会更危险。 “好!谢珩!你很好!给朕滚回去,三个月内,无诏不得出!”萧璟甩袖离开。 谢珩立在原地,保持着原本的动作。直至所有人都离开了,谢珩才弯腰捡起地下的奏折拍了拍揣进袖口。 只是禁足而已。 御书房内,萧璟看着案头新递上来的、言辞恳切劝他“选贤举能”的奏折,再听罢宫外传回的风声,气得想砸东西,最终却只是将杯子重重顿在案上。 “陛下息怒。”小邓子熟练地递上台阶。 “朕是在气自己!”萧璟深吸一口气,眸色沉静下来,“谢珩所言非虚,是朕走入了误区……中立,不等于有能。” 一个念头如电光闪过——此时的谢珩,羽翼未丰,正是截胡其未来班底的天赐良机! 别人穿书抢主角机缘法宝,他抢谢珩未来手下人才,不过分! 拿起笔,萧璟又开始列名单。 并用自己学过的现代知识,打算重新考核新的官员。 * 谢珩一连禁足半个月,院中广玉兰的花都陆续绽放。 他卷起袖子,踩着椅子攀枝折花:“大周高级官员培训班?” “是,自那天早朝结束,陛下回去就重新列了名单。又陆续找各个品阶大臣面谈,这次倒是考量上了能力品行。”影一扶着椅子,待谢珩摘了花下来站好时,递上一份名单。 “每周还要有个组会之类的小朝会,讲些奇谈怪论,那些大臣出了宫脸上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死人样。”影一补充道。 “哦?有打听到都讲了什么?”谢珩低头,指尖轻触花芯,饶有兴趣。 影一拧紧了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什么艾斯达不溜哦特分析法,还有什么项目管理甘草图。好些稀奇古怪的词汇,绕口得很,属下没听说过也实在记不住。” “他那些光怪陆离的想法,究竟从何而来?”谢珩心头有些好奇,这感觉,像隔着一层纱去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若有机会,他倒是想见识见识,看看是否真的有用。 谢珩把花插进旁边的长颈素净的白玉瓶,接过名单打开,却是低声笑了起来:“都是些有才能,忠君爱国,干实事,但脾气秉性各异的人,可不好拉拢站队。他倒是聪明,知道先下手为强了。” 笑意渐敛,他的指尖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停顿了一瞬。 领地被窥探的不悦、棋逢对手的奇异感,交织在一起。 “随陛下去吧。”谢珩撕碎了名单,丢进水里。 而后拿起剪子,修剪刚刚摘下的广玉兰花枝,洁白的花瓣在他指尖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你去查查漕运一事,名单里的赵明德可用但难信,若要收服他可得时常警惕。” “主子,我们如今被禁足,查这些......” “禁的我,又不是你,也不是谢寺卿和谢家。”顿了顿,谢珩笑道:“陛下在明处练兵,我在暗处观瞧。让他先去碰碰钉子吧,我们只需知道,那些钉子当前软肋痛点即可。” “是。” 不过几瞬,影一的身影去而复返,这次甚至来不及完全隐去行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主子,北方八百里加急军报入京,谢大人已接到消息,正往院里来。” 他尚未开口,谢渊已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官袍的袖口都带着疾行后的褶皱,开口便是:“北方战事突起,边疆求助援兵粮草!” 上一世这个时间节点未曾出过这件事,至少小皇帝和他掌权前没有。 朝中无将,国库空虚,那群只知道党争的老狐狸…… 十七岁的萧璟,要怎么扛? 手下一顿,广玉兰的一片花瓣就被谢珩不小心触掉了。 “可惜了。”谢珩弯腰拾起花瓣,搁在一旁的石桌上。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花瓣摘了晾干,留着我做安神香用。” 影一微怔,随即领命:“是。”他心下却有些诧异,主子向来不重这些风雅琐事,近来对这安神香,倒是格外上心。 拿着手帕擦了擦手,谢珩慢条斯理像是没有听说过北方战事这件事一般。 “砚殊,为父在与你说话。你倒好不关心国事,反倒怜惜一片花瓣的命运。”谢渊双手背在身后,走来走去,面上焦急得很。 “我如今才是从六品,还在禁足,父亲要我再次越着官阶职位惹怒陛下吗?”谢珩抬眸,面上毫无表情,去让人心头一颤。 他语气平静,字句却如冰锥,既为堵住谢渊的嘴,也是在告诫自己。 谢渊有些不认同,张了张口,却被人打断了。 “谢修撰,陛下请您进宫。” 空气仿佛凝滞一瞬。谢珩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 他放下银剪,声色平静无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