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焕玉是谁?
燕溱想不起来。
这实在很古怪,纵使多情风流,不过就眼前这人的样貌气质,在任何地方大约都是拔尖的存在,燕溱不可能会忘记。
“我不认识你。”燕溱说得理直气壮。
江焕玉眉眼弯了下,温柔地笑道:“真巧,在下也是初见公主殿下。”
“你耍本公主?!”
“公主殿下切勿动怒,”他和煦一般地笑,眼睛十分漂亮,太能蛊惑人。
江焕玉说:“在下是来给殿下送药的。”
“伸手。”他语气澈耳温声,让人不由自主听从,才伸出手一瞬,燕溱反应过来,竟然不由生出一丝毛骨悚然,若对方对她不怀好意,她恐怕在劫难逃。
好在江焕玉只是从袖子里拿出几只青色瓷瓶,放在燕溱的手掌上,一一介绍它们的用处,都是一些上等的膏药,治疗伤口颇有成效。
他夸得天花乱坠,仿佛只要燕溱今晚涂抹,明日就能痊愈。
“你方才在窗外鬼鬼祟祟做什么?”燕溱收起瓷瓶,质问道:“偷看本公主换药,还是心怀鬼胎,想……趁我不备,刺杀我?”
燕溱说得笃定,话说到一半时手突然用力靠在那把带轮椅子的扶手,两人的距离倏地贴近,锋锐的目光扫视他的双眸,没有别的动作,强势的欺压油然而生,分外凌厉,再也不敢产生任何不轨。
江焕玉始终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嘴角带着儒雅的笑容,“在下腿脚不便,如何生出不敬之心?许是方才路过窗外,让公主产生误会吧。”
“这药是总管大人命我送来,在下祖上是医药世家,虽然逐渐没落,可祖传的药却真有奇效,”江焕玉双手一屈,颔首低眉,“公主殿下可还有何吩咐,若没有什么事,在下便走了。”
医药世家……哦,燕溱想起来这个人了。
江焕玉,字洧之,长陵人。
听说从前是一位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富家少爷,只可惜束发之年,家道中落,父亲在他年幼时便为了外室抛妻弃子,外室病逝之后,他竟剃发出家,彻底不管孤儿寡母。
他的母亲一人将他拉扯长大,多年操劳,身体每况愈下,而今缠绵病榻,不见转好。
至于他如今为何在公主府,这便是燕溱做的荒唐事之一,她前些日听说长陵有件神物,看似是普通水盆,可在双耳处摩擦,水却能咕咕沸腾。更有甚者说,此物通灵,只有天命帝子才能任其喷射水花。
她醉酒时戏言,说若是能得到此物,摩擦生出水花,此生无憾。
每年她的生辰便许多人借此机会送礼行贿,现如今都得知她的喜好,各路人前往长陵找寻此物,正巧这神器出自医药江家,江家公子还是个顶天貌美的少年,便连人带盆一道抓来送给燕溱。
听说他的腿便是因为不从不饶被人打伤的。
如此说来,江焕玉不应该十分怨恨她吗?怎么可能面对罪魁祸首,还一脸笑意温柔?燕溱暗想,此人城府深,忍辱负重,必然留不得!
……
夜晚,身体太疼痛疲惫,燕溱早早便睡下了。
“燕溱,我真恨你,是你毁了我!”
入梦之后,耳边轰然炸响一道冷冽十足的醇厚磁音。
少年双眼圈红,藏着无尽的克制,直勾勾地望着她,寒光迸射。
“燕溱,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害我全家……”
一触即碎的少年与死前注视的男子相重叠,他们都同样带着哀怨的眼神望着她,目光凄然,压得胸腔喘不上一口气。
猝地,燕溱被惊醒,捂着胸口好半晌也没止住虚汗。
可醒过来,她又忘记那个人的样貌,或许,他只是前来寻仇之人。
燕溱记得,那个梦中,她虽然是因皇兄篡位,禁军群杀而亡,可在这之前,她服下的毒药,却是这个仇家强行喂进的。
若不遭遇最后那样的围攻,她原本是中毒而亡。唉,不过都是狼狈身死,又有何不同?
长夜漫漫,她却再无睡意。
江焕玉夸得天下第一的药,被燕溱随手放置在一边,说起来,江焕玉也可以是“寻仇之人”,谁敢用他的药?
燕溱一大早便顶着黑眼圈,把公主府的总管和府中医师喊了过来。
她们三人皆为女子,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便随燕溱在房间商量事情。
燕溱先问总管,“江焕玉的腿伤,你检查过吗?”
总管道:“检查过。他的筋骨是被人挑断的,恐怕很难痊愈了。”
燕溱低头不知在想什么,随后又让医师分辨江焕玉给的药是否动了手脚。
医师打开瓷盖,将药粉倒在桌案上,手腕一挑,看了片刻后,煽风来闻以此辨认,查看另外一瓶时,还放入嘴里嚼。
片刻后,她回道:“殿下,这药没什么不对,只是市面上很常见低价的治伤之药。”
“就是如此简单?”燕溱深感怀疑。
总管道:“公主会不会多虑了,江公子若想对殿下不利,何至让自己陷入险境?只是他实在过分,拿普通药粉糊弄人。”
“他倒是清闲!”燕溱不信有人会这般幼稚,严肃地开口:“你再仔细瞧瞧,有没有混入别的东西,难以察觉之物?”
医师又拿着辨认一遍,这次还用水泡,用火烧了一下,蹙眉道:“唯一和普通药物不同的是,其中混入少量的竹节乌头,又用血竭粉掩盖,所以最初不曾发现。”
“若说它的害处,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会导致伤口剧烈疼痛……”
燕溱挑眉,“所以他只是报复本公主咯?”
总管低头谢罪,“都怪属下不察,竟给歹人有机可乘,请公主责罚。”
燕溱摩擦下巴,一个心机深沉之人,也会犯此等小错吗?
“好了,”燕溱扶起她的手臂,“你不必妄自菲薄。先把他给本公主关起来,哦,还有那个将他送进府的人……”
“殿下预备如何处置他们?”
“抢占人家宝物,又被当做礼物送给荒淫的公主,还怕他反抗,挑断筋骨,昔日的富家少爷变成低人一等的公主男宠,”燕溱淡淡一笑,“不怪人家下药。换作任何人,怨恨都是正常的情绪。”
如此想来,她真的很可恨,旁人没有冤枉她。
燕溱双脚相搭,抱胸靠在桌台上,“先关几日吧,按时送水送饭,我现在没空管他们,唤阿宁过来陪我一块去趟戏园子。”
“对了,不要亏待江焕玉,只是软禁。”燕溱冷肃道,若把人逼急了,即使是软弱的兔子,也会张开獠牙拼死反抗。
燕溱目光澄澈,却带着赫赫威仪,她向来高傲,自幼便拥有恰似皇帝的龙章凤姿,自昨日醒来,她身上却好似增添更多的凛然鹤骨,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帝王之气。
不过,几乎无人察觉出她的变化,总管更是因为燕溱的一句“去趟戏园”,便觉得公主始终都是孩童心性,贪玩好动,嘴上说没空管他们,倒是有空去看戏游玩?
不过燕溱还真不是为了玩乐才前往戏园子,她是要去处理一些事,毕竟,她可是生生挨了三十大板,这口气岂能不出?
她只找父皇要三日来逆转局势,眼看时间快速流逝,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了,必须快刀斩乱麻。
梦里,她明白一件事,闷头做事,不管做得多好,若不造势,功劳迟早被人抢走,在做大事之前,起码要人知道,你是真心在做利他们而言的好事。
她现在就等同于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因为大部分人都只知道她荒唐跋扈,羞辱顾遇分明是好事啊,可就是因为局势不利己,老派的思想根深蒂固,好事便成了公主荒淫的罪证,她要三日之后,所有人都认定,她燕溱才是替天行道的正派,收拾顾遇是利民的益事。
燕溱将京城几乎所有戏园子都看了个遍,并给予重金利诱,约定好日期,大致商量了一下她要编排的戏,一趟下来,已经是傍晚。
两个姑娘饿得饥肠辘辘,从最后一班戏园走出,闻着街道美食的芳香,飘着魂朝香气游走,然后便很不幸运地遇到了挡路人。
四个影子勾肩搭背,模糊地混在一处,四人皆潦草地行礼,其中一人问:“公主殿下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
“哦,这里是戏园。”
“公主殿下又看上哪位优伶,好说出来让我们日后关照一二?”
素日骂她的人虽多,可从未有人不知死活地舞到她眼前,是认为她被皇帝打了,失势,好欺负?
燕溱抬起疲惫的眼眸望了过去,四人之中仅有一人是她认识的,那是顾遇的好哥们,常常一块寻欢作乐,不学无术。
此人家境不显,却因为妹妹进宫为妃,生下麟儿而随之一道高升,仗着皇亲关系,耀武扬威。
“好狗不挡道,没听说过吗?”燕溱并不想跟这种人浪费时间。
那人伸手拦住燕溱的去处。
“公主,阿遇病了。”他说。
“公主伤了人,便打算置之不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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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