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来访 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高峥敲门的手当时便顿住了, 只觉心头一阵狂跳。
和离书什么意思陛下给了阿慈和离书吗可是这怎么可能
时人虽可休妻或是和离,但对世家大族而言,这便说明家宅不宁。所以无论哪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都于名声有损,这也就导致大家即便夫妻不睦也不会轻易休妻和离。
仕宦之家尚且如此, 更遑论皇室呢
只有皇室对妻族不满, 贬黜另娶之事, 哪有准许妻族和离的
高峥第一反应便是这不可能, 但仔细一想,却又有几分合理。
当初阿慈嫁入晋王府本就是逼不得已, 只为破局而已。以她的性情, 只要有一点和离的机会, 她一定会拼尽全力把握住。
等真的成亲后再想和离是很难的, 彼时即便查明一切, 为了皇室尊严, 为了齐景轩的面子, 皇帝和淑妃也不见得会同意。
但若事先与他们讲好条件呢若是成亲的前提便是允许和离呢
那时晋王深陷舆论旋涡之中,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与沈嫣成亲。但若沈嫣不愿,他们也是无法强迫的, 不然只会将事情闹得更大。
齐景轩是淑妃独子, 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为了他, 皇帝会不会答应沈嫣提出的条件而沈嫣向来是不在意那些黄白之物的, 她最有可能提的条件,就是事情解决后能随时和离……
所以……阿慈会不会在嫁入晋王府之前,就已经从皇帝那里拿到了和离书
高峥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心跳就会控制不住地加速。
他一直都知道沈嫣是为了破局才与齐景轩成亲, 但婚事一旦结成,再想离开就难了,特别是与皇室结亲。
所以他即便知道沈嫣心中并无晋王,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将她带离王府。
但如果阿慈手里有和离书,她自己就能随时离开的话,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高峥敲门的手落了下去,与沈鸣山夫妻寒暄几句后便离开了,去往晋王府的路上一直都在想着这些。
等见到了沈嫣与齐景轩,看到他们之间的相处,更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阿慈不想接受晋王的好意,她已经在跟晋王府划清界限了。
如若不是打算和离,她何必如此呢
所以高峥此刻的心情特别好,跳出王府门槛后还回头看了一眼王府的门匾。
晋王府。
等阿慈从这里离开了,他就去沈家求亲!
…………
“阿慈你怎么了看着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
顾念念扯了扯沈嫣的衣袖,很是关切。
高峥才走没多久,她和李瑶枝便登门拜访了,进门后就见沈嫣似乎有心事。
方才齐景轩在,他们没好问,现在他已经被赶走了,顾念念便问出了声。
沈嫣笑着摇头:“不过是听闻了一些不好的事,有些伤怀。”
“不好的事”
顾念念下意识便要追问,被李瑶枝拦住了。
他们来时正看到高家公子从这离开,沈嫣所说的不好的事八成是从他那里听来的,而高峥最近在查宁王案,这可不是谁都能听的。
沈嫣既然没有直说,那就是不方便,此时再问只会让她为难。
顾念念见李瑶枝摇头,赶忙止住了话头,挠了挠头道:“那就好,我还以为晋王欺负你了呢。”
“没有,王爷很好。”
沈嫣道。
顾念念嗯嗯两声,这才说回正题:“我跟阿枝是来谢谢你的。若非你提前写信给我们,我们两家这次说不定也要倒霉呢。”
“听说谢家带兵逼宫那日,方家人正好要去城外的宝华寺上香祈福,结果跟乱兵撞到一起,被那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乱砍,死了好几个人,还重伤了几个。”
“我娘他们本来跟方家人约好一起去的,我死活没同意,她拗不过我,只能推了,这才躲过一劫。”
她说着握紧了沈嫣的手:“阿慈,这都是多亏了你!我得好好感谢你才是!”
李瑶枝也在旁颔首,同时递上了一份礼单:“略表心意,你收下吧。”
在石安入京那日,沈嫣先是与齐景轩入宫,将宁王与谢家私采铁矿一事告知了皇帝,回来后又给李瑶枝和顾念念分别去了一封信。
她在信里没有说任何事,只道近日最好不要出门。
二人都知道她当时在追查什么要紧事,性命攸关的那种,为此沈嫣还一度跟他们断绝了往来,只为不牵连他们。
如今她忽然送来这样一封信,两人虽不知其中详情,还是果断选择了相信并听从,不仅自己不出门,还让家中人都尽量不要出门。
永昌伯府那边顾念念做不得主,又怕将沈嫣的信拿出来后家中人到处宣扬,反坏了沈嫣的事,便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撒泼耍赖,再或者装病之类的,靠着这种手段拖住母亲他们。
李家这边则方便得多。李瑶枝是李阁老最宠爱的小孙女,她收到信后便直接去找祖父了,希望祖父能下令让府上的人近日都不要随意外出。
李阁老看了沈嫣那封没有任何具体内容的信,思索一番后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自此开始装病。
他年纪本就大了,这次装得又一幅随时可能驾鹤西去的样子。家中人不敢怠慢,但凡不用去衙门当值的,全都留在府中侍疾。
两家人因此都顺利躲过了兵乱,永昌伯府那边当时虽不知顾念念为何胡闹,但事后回过神觉出其中不对,追问之下得知是沈嫣的提醒,也万分感激,同样送了一份厚厚的礼单来。
沈嫣忙摆手:“些许小事,何须如此。”
“哎呀别客气!你就收着吧!”
顾念念拉过她的手,将礼单用力拍在她手中。
“这又不是我们给的,是家里给的。我祖母那个人,对大哥他们可大方了,要什么给什么,对我和三哥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好像我们多吃口饭都浪费了家里粮食似的。”
“这次我立了大功,爹做主给我包了个好大的红封,还答应给我做新衣裳新首饰,祖母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但我能立功,那还不是多亏了你吗这礼单你若不收,我那份岂不是更不好收了”
沈嫣是听说过永昌伯府的事的,老夫人周氏是永昌伯原配小周氏的姑母,因此十分偏袒小周氏所生的两个孩子,对续弦所出的顾念念和顾三公子十分苛刻。
顾二小姐曾在宫中污蔑沈嫣偷了她的玉佩,虽然事后查清是受杨慧茹挑拨,但她恨上杨慧茹的同时把沈嫣也恨上了,每每知晓顾念念与沈嫣来往,就要到顾老夫人面前告状,顾老夫人则会不分青红皂白把顾念念训斥一顿。
顾念念因此平白受了许多委屈,今日能看到顾二又嫉又恨,祖母不想给沈嫣送礼又不得不送,她心里高兴着呢,可不想再将这些礼物带回去。
“是啊,收下吧。”李瑶枝也道,“这礼单是我祖父亲自写的,礼物也都是他亲自挑的,我也不好带回去。”
两人都这么说,沈嫣再推辞便不合适了,索性收下放到一旁。
李瑶枝见她将礼单收下,这才道:“其实早该来的,但宁王叛军虽很快被镇压,到底也是逼宫谋逆的大事。我祖父担心京中仍有宁王余孽藏匿,怕外面有危险,这才让我缓了缓,不然应该当时立刻就来向你道谢的。”
“对对对,我也是。”顾念念道,“当时我便想叫上阿枝一起来王府,被我娘拦住了,说外面乱,等过两天的。”
沈嫣颔首,又笑他们二人:“刚刚还叫我不要客气,你们这会儿到客气上了。这才进门多久,说了多少谢谢了”
李瑶枝和顾念念闻言一怔,旋即三人相视而笑,不再提什么礼物和兵乱,聊起改日有空去哪里玩耍。
几人聊得正开心,忽听下人来报,说是五公主来了。
“她来作甚”
顾念念不解。
沈嫣也有些莫名,问那来传话的下人,下人却也不知,只道五公主说想见一见王妃,问王妃可有空。
“你与她可曾有什么来往吗”
李瑶枝问。
沈嫣摇头:“素无往来。”
但眼下五公主既然来了,她也不好不见,便道:“带公主进来吧。”
下人应诺,转身将等候在外的齐云秀带了进来。
齐云秀虽不受宠,但到底也是公主之身,三人还是起身见礼。李瑶枝换到了下首的位置,将沈嫣侧旁的位置让给了她。
齐云秀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我就说几句话,很快就走。”
“那也坐下说吧,不然倒显得我待客不周了。”
沈嫣道。
齐云秀见她待人和善客气,并没有因为自己平日与三公主走得近便给她难堪,抿了抿唇略带感激地坐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的到来打扰了三人的聚会,为了不耽误他们更多时间便直奔主题:“贸然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今日来其实是……其实是有件事想请王妃帮忙。”
沈嫣诧异:“我有什么能帮到公主的”
齐云秀垂眸,对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也感到有些唐突,但来都来了,她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我听说……陛下要将三公主嫁到外邦去,不知王妃能不能帮忙求求情,让陛下改了这主意”——
作者有话说:收尾中,正文大概在40W字左右完结,大概还有个五六章?七八章?差不多就这些。番外全部发福利章,大家免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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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拒绝 我不是什么以德报怨之人
沈嫣几人均是一怔, 面面相觑。
他们并未听说这个消息,想来是宫里才冒出了些风声,还没有论断, 不然外朝早该传开了。
齐云秀攥着衣摆,低声道:“鞑靼那边一直想求娶一位咱们大周的公主, 先前朝中一直未曾应允。这次……这次父皇……似是要答应了, 听闻人选就是三姐。”
“我知道三姐与王妃的关系向来说不上好, 可是……除了王妃和七哥, 我实在不知还有谁能劝得动父皇了。”
顾念念听了很是不忿,反驳道:“那叫说不上好吗三公主每每见了阿慈不是冷眼相对就是言语讥讽, 她根本就是对阿慈很不好!现在她因自己的兄长谋逆受到牵连, 你不去找别人, 却让阿慈出面相帮, 这是什么道理”
齐云秀攥着衣摆的手收得更紧了, 眼眶有些发红:“对不起对不起, 我……我知道不应该, 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才……这才厚颜前来一试。”
她言语恳切态度谦卑,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 倒叫顾念念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欺负了她似的,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李瑶枝眉头轻蹙, 问道:“五公主, 我若没记错的话,三公主待你似乎也并不好。”
三公主此人性格刁蛮,仗着有嘉贵妃和宁王撑腰,平日无论宫里宫外都是横行霸道。五公主与她明明都是公主, 但因五公主生母位卑又早亡,没有倚仗,便总是被她呼来喝去,使唤得如同宫婢一般。
如今三公主落难,宫中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单单五公主想要为她出头,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齐云秀睫毛轻颤,声似蚊蚋:“她其实……只是脾气不大好,人不坏的。”
顾念念仿佛听见什么笑话:“她人不坏”
齐云秀头垂得更低了:“我小时候受人欺负,饭都吃不饱,是她呵斥了那些宫人,我才能有饱饭吃。也是因为她时常将我带在身边,才没有人敢再欺负我了。若不是她……我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知道。”
早年的皇帝对朝局把握的没有那么牢靠,心思都放在跟世家大族们分庭抗礼上。后宫除了淑妃母子,其余人于他而言只是为了维系皇权而必要的往来应酬。像皇后和嘉贵妃这样的,是他必须要关注的,哪怕是当时不受他喜欢的贤妃惠妃,他也要花心思维系。
但……齐云秀的生母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宫女,甚至不是哪个宫殿有名有姓的大宫女,只是凑巧被派去皇帝寝宫送夜宵而已。
彼时皇帝正被前朝众臣催着立太子,心中烦闷,不愿召见后宫妃嫔,一时冲动便宠幸了这个毫无背景的宫女。仿佛这样方能显示他的后宫并非谁都能插手,他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可事后他又清醒地意识到,这个宫女于他而言毫无助益,既不能令他心悦,也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帮助。于是最终只给了这宫女一个选侍的身份,便丢在一旁不再理会了。
后来这宫女有了身孕,皇帝知道后没有半分欢喜,反而十分厌恶。
他当初被选为皇嗣,就是因为钦天监测算说他“子嗣兴隆,儿女缘深厚”,朝臣们私下里都讥嘲他“好生养”。
如今这宫女只被他宠幸一次便有了身孕,仿佛更印证了这说法,让皇帝十分气恼。
他曾想不要这个孩子,但太医院那边已经有了记档,此事已被记录在册,此时再让那宫女落胎有什么意义若被人知晓还会被说罔顾人伦。
于是皇帝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没再管过那个宫女。这孩子她若能生就生,生不下来也无所谓,皇帝已经有不少子女了,还都是各种妃嫔所出,一个宫女的孩子,他并不在意。
这宫女原本日子过得虽清苦,但因勤劳肯干,得上司赏识,在宫中过得并不算煎熬。可自从被皇帝临幸还有了身孕之后,反被各种刁难,过得还不如从前。
她就这样煎熬地度过了十个月,最终死于难产,在太医院的记档里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姓氏:李选侍。而这个姓氏如今除了她的女儿齐云秀,也根本没人记得。
齐云秀生来就不受宠,起初宫人们顾忌着她到底是公主,皇帝的亲女儿,还不敢太苛待。但随着她年岁渐长,众人发现皇帝对她真的毫不在意,平日从不召见,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她的份例几乎都被宫人们克扣完了,吃的用的还不如寻常宫婢,有胆子大的宫人甚至对她动辄打骂。
有一次她身边服侍的内侍偷偷饮酒被人发现受了责罚,回来后便拿她出气,她实在疼得厉害,哭喊着跑了出去。
那内侍醉酒,一时没能拦住她,见她跑出院门匆忙追了上去,追到之后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恰逢齐云英就在附近,起初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内侍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宫女,并未在意。结果眼角余光看到那“小宫女”的衣着打扮,她的眉头便蹙了起来。
齐云秀的份例中宫人唯一不敢克扣的就是她的外衫了,因这外衫不仅料子好,是宫中主子才能穿的,而且还有特别的形制。宫人们敢将她内里贴身衣裳的料子扣下自用,给她换粗布麻衣,却是不敢动外头这件的。一来他们自己穿不了,二来万一哪日公主忽然被陛下或是后宫哪位主子遇见,看她穿着一身破衣烂衫,那她身边宫人岂不都要倒霉
所以大家都有一个共识,就是苛待她可以,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今日这内侍是饮了酒又受了气,一时气冲上头忘了场合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对齐云秀拳脚相向,还正被路过的齐云英撞见了。
齐云英见那被打之人穿的衣裳虽旧,却是公主形制,很是不解,问过身边下人后得知被打的竟是五公主,气得当场就让人把那内侍打了一顿,直言:“区区奴才竟敢以下犯上你今日敢打她,明日是不是就敢打我敢打皇子了”
那内侍被打了一顿后投入了慎刑司,再也没出来。齐云秀则被齐云英拉到皇帝面前,告了那些欺主的奴仆一状。
皇帝虽不在意这个女儿,一年也不见得见她一面,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女,被一群奴才欺负至此,他的颜面何存
伺候齐云秀的宫人均被罚入慎刑司或浣衣局,齐云秀自此时常被齐云英带在身边,一应用度虽比不上她,但也没再受到什么欺负了。
“我性格软弱,又没有母妃护着,父皇也不可能时时照看着我,时间长了那些宫人定会故态复萌,便是不打骂我,也定会克扣我的份例。是三姐时常将我带在身边,震慑那些宫人,我才能安安稳稳地过了这么些年。所以……这次她出了事,我实在不能冷眼旁观。可思来想去,又着实不知除了王妃和七哥还能找谁,便……便贸然跑了这一趟。”
齐云秀始终低垂着头,不敢去看房中几人。
李瑶枝蹙眉,想再说些什么,沈嫣已经自行开口了:“五公主知恩图报,我能理解,也很支持,但是抱歉,这个忙……我实在是帮不了。”
“一来我不是什么以德报怨之人,二来此事涉及朝政,甚至是两国邦交,也不是我能掺和的。”
“至于你七哥……他虽是你与三公主的兄长,但这些年三公主对他是什么态度,宁王又是如何陷害他的,你应该也已经知晓了。作为他的妻子,我实在开不了这个口让他去为三公主求情。”
“当然,你若亲自去求他,他答应了的话那就随他去,我也不会干涉。”
她言尽于此,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齐云秀知道她答应的可能性不大,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到没有觉得很失望,只是实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七哥那个性子她是知道的,除非七嫂去劝,不然他断不会答应。可是除了他们夫妻二人,还有谁是既有可能帮忙又能在父皇面前说得上话的呢
齐云秀实在想不出其他人选,只能颓然地点了点头,起身告辞,准备去找齐景轩在试一试,万一他答应了呢
沈嫣几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都倍感唏嘘。
“平日看她蔫得很,在人多的场合话都说不利索。没想到为了给三公主求情,胆气倒是壮了几分,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顾念念道。
李瑶枝颔首:“知恩图报,有情有义,可惜实在不该来找阿慈。”
“就是,”顾念念用力点头,“三公主于她有恩,于阿慈又没有,这不是慷他人之慨吗”
沈嫣倒没纠结这个,反正她已经拒绝了,她现在在想五公主刚才说的和亲之事:“我怎么觉得……这事不大靠谱陛下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那可不一定,三公主毕竟是宁王胞妹,陛下就算看在嘉贵妃大义灭亲打断了宁王双腿的份上不责罚她,也肯定不会喜欢她了,说不定就想借此机会把她远远地打发出去呢”
顾念念猜测。
三日前的事已经传开了,众人都明白了为什么那日谢家领兵逼宫时宁王不在场。不是他关键时刻痛改前非停止了原定计划,而是他被嘉贵妃提前叫去了宫中,还被关在永宁宫打断了双腿。
其中内情究竟如何虽不清楚,但嘉贵妃能有这个魄力,实在是众人都没想到的。
宁王毕竟是她的亲儿子,且是二十年来最受她器重的儿子。能在关键时刻做出这样的抉择,实非常人所能做到。
李瑶枝比顾念念想得多些,点头支持了沈嫣的看法:“鞑靼求娶大周公主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从咱们大周建国就在说,朝廷从未答应过。”
“如今边关虽时有战事,但一直是咱们占上风,没道理这时候送公主去和亲,更没道理送个真正的公主过去。”
自来和亲,要么是宗室或功勋之家的女儿,要么干脆就从宫女中找个聪明伶俐的封为公主,鲜少有真正的公主远嫁外邦的。
大周建国至今都没有公主和亲的例子,皇帝若是开了这个口子,还嫁个真公主过去,史书上都要记他一笔,他丢不起这个人。
沈嫣颔首:“也不知这消息哪里传出来的,五公主竟信了,想来是关心则乱。”
几人说了几句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又聊起了别的,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第93章 假象 那日你入宫前,母妃把我叫去了
天牢里, 齐云英走到一间牢房门口,让人打开了门。
这里关押的都是要犯,狱卒们怕上面还没判罚, 犯人就先死了,所以没有皇帝的命令一般不会轻易用刑, 一应饭食也并不克扣。只是毕竟是牢狱, 条件再好也比不过外面。
宁王虽未受刑, 却被嘉贵妃打断了双腿, 即便有太医按时来换药,身上还是难以避免地出现了一些异味。
这几日一直有人昼夜不断地审问他, 他起初还想隐瞒, 或是将罪名都推到谢家身上, 但不过一日就扛不住了, 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全都说了。
被打断的双腿实在太疼了, 狱卒们虽未对他用刑, 但将他带去审问时动作十分粗鲁, 令他本就严重的伤势雪上加霜。太医不知是不是受到皇帝的命令,给他换药也丝毫不顾他疼痛与否,每每都是匆匆换完匆匆离开。
庄承说他是皇帝的儿子, 便是犯了再大的错, 皇帝也不会杀他。只要他将一切交代清楚,很快便能从这里离开。
宁王从小到大都未曾受过这样的苦, 哪里撑得住, 当即便“坦白从宽”了。
此时他正躺在牢房窄小的木板床上痛苦呻吟,耳边忽然听到熟悉的开门声,以为是狱卒又要带他去审讯,吓得捂着脑袋惊呼出声:“我都交代清楚了, 我都交代清楚了!”
但过了片刻,并没有人将他从床上拖拽起来,也没有脚步声靠近。
宁王瑟缩着转头看了一眼,见牢门已经再度关上,牢中并没有狱卒,而是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三妹三妹!”
他大喜过望,伸手想去抓齐云英的衣袖,却因动作太大扯到伤口,再次痛呼起来。
但他此时已顾不得这些,忍痛道:“你来看我了父皇让你来的是不是他不生我的气了是不是你去跟父皇说,我知错了,让他放我出去吧,我真的知错了!”
齐云英看着床上的这个人,熟悉又陌生。
分明是跟以前相同的脸,相同的声音,只是看上去狼狈了一些而已,可为什么……却仿佛是两个不同人呢
从前的四哥明明那般清俊疏朗,谁见了不夸一句青年才俊可现在……他躺在那里像个疯子,以前的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全都消失不见了。
齐云英恍惚了片刻,很快回神。
是了,都是假象,从前四哥表现出来的那些……全都是假象。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狂妄自大却又胆小怯懦贪生怕死,这才是真正的他。
以前的那些风度翩翩是假的,甚至对她的兄妹情谊……也是假的。
齐云英闭了闭眼,往前走了两步:“父皇许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宁王愣怔片刻,回过神后不可置信地摇头:“不,父皇不会杀我的,他不会的!”
齐云英垂眸,没接这句话,只是又说了一句:“母妃去了。”
在宁王谋反当日,嘉贵妃就被赐死了,但当时宁王晕厥了过去,并不知晓。
此刻听闻这个消息,宁王先是一愣,旋即眉眼扭曲,神情变得狰狞:“虎毒尚不食子,她好狠的心,竟然打断我的双腿!若不是她,我此刻也不会在这里!”
“那在哪里逃出京城吗”
提到母亲的死,齐云英原本很是伤心,但见兄长不仅没有因为害死了母亲而自责愧疚,还怨怪起来,她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意,忍不住出言讥讽。
宁王却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那日入宫就是想接你和母妃他们出去的。我知道我做的事很危险,怕连累了你们,便想着先将你们送出去,这样无论我是成是败,你们好歹都有条活路。可是母妃她……”
他说到这摆了摆手,一副痛心又无奈的样子:“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三妹,我看你一切如常,似乎也并未被关起来,想来父皇并未迁怒于你。如今我这副样子,只能靠你了。你去跟父皇说,我真的知道错了,让他放过我好不好”
他说到最后已是哀求的语气,看向齐云英的目光十分诚挚。
齐云英却眼眶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骗我,还在骗我!”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根本就没打算管我们母子三人!自始至终,你想的都是事情若成了便登基为帝,事若败了便独自离京!从一开始你就打算撇下我们,你从来就没为我们考虑过!”
“不是的,”宁王忙道,“三妹你别听旁人胡说,他们那是故意挑拨我们兄妹感情,我……”
“不是旁人说的,是母妃告诉我的!”
齐云英又靠近一步,从唇缝里挤出后半句话。
她刚见到宁王时还有些不忍,但那点不忍此刻已尽数消散了,眼中只余怨愤:“那日你入宫前,母妃把我叫去了。”
她屈膝在宁王耳边说道:“她猜到了你要做什么,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包括……那块帕子的事。”
宁王双目陡地睁圆,不可置信中还带着对嘉贵妃的怨恨气恼。
齐云英却还在继续道:“她还叮嘱我,若你没被当场斩杀,而是被关进了天牢,让我万勿念在过去的兄妹情谊搭救你,一切都听父皇安排,父皇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唯有如此,我和十四弟才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她说着缓缓起身,眼眶虽仍发红,目光却已十分坚定。
“所以,父皇让我来见你最后一面,我就来了。但要我为你求情别做梦了!”
她说罢转身便走,再也不想在这牢中多停留片刻。
来之前她还想着该如何面对兄长。她怨他害死了母妃,怨他将那帕子塞给自己,但又无法忽视过去十余年的兄妹之情。
她以为自己会有许多话想说,许多问题要问,但真的见了面,发觉兄长对母妃的死毫无愧意,甚至还想继续骗她后,她再没什么想说的了。
宁王被他拆穿,又见她要走,恼羞成怒:“齐云英!你从小到大闯了多少祸,我在父皇面前为你求了多少情如今不过让你回报一二你都不肯,你还有没有良心”
“你们母女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心肠歹毒无情无义!回来,听到没有你给我回来!”
他扒着床板对那离去的背影高声嘶吼,齐云英却脚步不停,丝毫没有回转的意思。
眼见她的身影就要彻底消失,宁王又慌了神,哀声恳求:“三妹,三妹你别走,四哥求你了,你别走啊!”
齐云英听着身后时而怒骂时而哀求的声音,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人喘不上气。她脚步越来越快,一路走出了天牢。直到外面的暖风扫过脸庞,明亮的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才觉得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冷终于散去了。
齐云英抬头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眼角不知何时滑落两行泪。
“真是……让人恶心。”
她低声喃喃,似笑似哭。
候在一旁的宫女不敢上前催促,等她平复下来向前走去时才赶忙跟上。
两人一路前行,走到前方拐角时险些跟一人撞上。
齐云英皱眉停下脚步,看着面前有些慌乱的人:“你在这做什么”
说完眉头拧得更紧:“来看我笑话”
“不是不是,”齐云秀忙摇头,“我……我听说三姐来探望四哥,怕你……怕你伤怀,便来看看。”
她才从晋王府回来,不出所料七哥也拒绝为三姐求情。她实在无法,只能回宫,一回来就听说齐云英来天牢了。
她与齐云英自幼一同长大,知道她有多崇拜宁王这位兄长。如今宁王谋逆被贬,还被打断了双腿,不知道她心中该如何难过。
齐云英冷哼一声,丢下一句“用不着你可怜我”便大步而去。
齐云秀想说自己没那么个意思,但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索性闭口不言,只是如以往那般默默跟在她身后。
她以为齐云英是要回后宫,却不想她径直穿过宣平门,往皇帝的御书房而去。
齐云秀不明所以,又恐她此时过去会惹的父皇不快,忙上前道:“三姐,你这是要去哪父皇可曾宣召你”
齐云英对她的明知故问十分不屑,理也不理,只继续向前。
齐云秀只得去看一旁的宫婢,宫婢此时却也是面色煞白,慌乱地对她摇了摇头,表示皇帝并未宣召。
未经宣召便直接前往,皇帝若只是不肯见也就罢了,若是心中不悦责罚下来,他们做下人的是头一个倒霉的。
宁王谋逆后,永宁宫所有下人都受到牵连,伺候三公主和十四殿下的宫人也无一例外都被替换,现下这个宫婢才上任三天而已。
她知道三公主的脾气向来不好,这三天已经有所领教,但现在她直闯御书房,还是超出了宫婢的认知。
眼见离御书房越来越近,五公主也劝不住三公主,宫婢只能快跑几步,赶在三公主之前来到御书房前,对守在外面的宫人通禀,说是三公主求见陛下。
陛下若是肯见也就罢了,若是不见,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三公主带走的。
宫婢已经做好了以下犯上将三公主强行拉走的准备,不想御书房内传出话来,说是让三公主进去。
宫婢松了口气,待三公主走近后侧身避开,道:“公主,陛下让您进去。”
齐云英目不斜视地从宫婢身边经过,径直迈进了御书房。
齐云秀一路都跟在她身后,此时也下意识跟了上去,直至在御书房门口被内侍伸手拦住,才反应过来父皇只召见了三姐,没有召见她。
她忙要退回去,却听得才进去的齐云英道:“父皇,儿臣愿去鞑靼和亲。”
齐云秀一怔,脑子还没回过神,身体已经做出反应。
她一把推开内侍迈入殿中,唤了一声:“三姐!”
内侍方才见她后退,抬起的手已经准备放下。哪想到她忽然又冲了回来,还如此大力地推了他一把。
内侍一时反应不及,竟真被她闯了进去,忙也跟进去一边对皇帝告罪一边要将五公主带走。
皇帝无所谓地对他摆了摆手,内侍会意,这才没有强行去拉五公主,躬身退了出去。
齐云英对齐云秀的到来毫不在意,仍自顾自地说道:“儿臣乃大周公主,深受皇恩,理应为大周分忧。鞑靼频频扰边,致使边境战事不断,若和亲能止两国兵戈,儿臣愿往!”
她说着重重叩首,脸上神情果决。
齐云秀方才冲动之下闯了进来,本是慌了神,这会儿见齐云英自请和亲,不知哪来的勇气,膝行几步上前道:“父皇,让儿臣去吧。三姐她……她并非合适的人选。”
这几句话本是脱口而出,她根本没想好应该如何说服皇帝。但很多事只要开个头,后面的思路好像自然而然地便清晰了。
齐云秀因慌乱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渐渐清明,她十余年来头一次抬头直视着皇帝,声音沉稳地道:“三姐她脾气不好,又是四哥的胞妹,即便父皇您心胸宽广不因四哥而迁怒她,鞑靼那边知晓了她的身份,恐怕也会怀疑咱们大周和亲的诚意。”
“倘若他们以为您是将一个原本就打算放弃的公主给了他们,又如何会心甘情愿地停战呢”
“父皇,让儿臣去吧,儿臣比三姐更合适!”
齐云秀言语恳切,希望皇帝能考虑自己的提议。
齐云英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斥道:“你在这添什么乱就你这怯懦的性子,到了鞑靼如何能震慑那群蛮夷”
她说着也看向皇帝:“父皇切莫听五妹胡言,她生母位卑,又生性软弱,到了鞑靼只会认人揉搓,根本无法彰显我大周国威。儿臣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请父皇成全!”
“你不合适!”
一向没什么主见的齐云秀这次难得的坚持己见,甚至将齐云英平日如何脾气暴躁,动辄惩罚宫人等事当着皇帝的面说了出来,让齐云英一阵面红耳赤。
两人争执半晌,才听上座的皇帝沉声开口:“你们从哪听说朕要派公主去鞑靼和亲”
正在争吵的两人一怔,齐云英回道:“听闻朝中……”
她才说了四个字便闭了嘴,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了。
皇帝却已经沉下了脸,双目微狭:“身在后宫,打探前朝之事你们胆子倒是大啊。”
“儿臣只是偶然听闻,并非有意打探,请父皇恕罪。”
齐云英忙叩首认罪,齐云秀也吓得跟着俯身叩首,不敢再多言。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觉得脊背都有些僵硬了,才听上座的人道:“朕并无此意,你们谁都不必去鞑靼,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两人又是一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缓缓抬头。
“和亲的消息……是假的”
齐云英试探着问。
皇帝冷眼看着她:“大周开国至今,从未应允过任何外邦和亲的请求,你觉得朕会开这个先例”
齐云英忙摇头:“儿臣并无此意,只是……只是……”
她只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想着与其等父皇下旨,不如自己主动前来表态,或许还能赢得父皇一丝好感。如此一来,她和亲时的陪嫁或许能丰厚些,十四弟在京城的处境或许也能好些。
她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兄长犯下的错,只记得母妃临走前千叮万嘱,让她要听父皇的话,父皇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千万不要违拗。
母妃是不会害她的,所以她按母妃说的做了。但现在……她似乎弄错了,父皇并没有要让她和亲的意思那先前那些宫人怎么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齐云英很是莫名,皇帝却已经不耐,皱眉道:“还有何事”
齐云英忙摇头:“没有了,儿臣告退。”
说着起身施了一礼,退后几步便转身向外走去,路过齐云秀身边时用力拉了她一把。
齐云秀回神,也匆忙行礼告退了。
等二人走了,皇帝面上的阴沉消退,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道:“还以为她会不愿,没想到却主动前来请缨了。”
福顺在旁笑道:“三公主虽气性大,但经过此事,想来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不敢胡闹了。”
皇帝放下茶杯,淡淡地嗯了一声:“还算懂事。”
和亲的事自然是假的,但消息是他让人放出去的,为的就是看看齐云英的反应。
齐云英若是顺从也就罢了,但她若还像以往那般任性胡闹,即便最终不将她嫁去鞑靼,皇帝也没准备给她安排什么好结果。
十四皇子尚且年幼,最信任最依赖的就是这个姐姐。若是齐云英不老实,给他灌输些不好的东西,将来无论对十四皇子还是对朝局都会有不好的影响。
为了杜绝这种影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齐云英去服侍嘉贵妃。
但嘉贵妃想尽办法只为保住这两个孩子,皇帝也并非狠心绝情到能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子嗣之人,便决定试探一二。
倘若齐云英懂事,便留下她。若她不懂事,那他只能让她懂事了。
现下看来,倒不必急于送她去见贵妃,可以再观察观察。
第94章 清醒 如今有机会出去,她实在不敢错过……
齐云英不知道自己因嘉贵妃生前的叮嘱逃过一劫, 离开御书房后只在心里骂那些宫人乱说话,害她今日到父皇面前丢了脸。
一想到自己丢脸时还被齐云秀给看见了,心中更是羞恼, 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道:“谁让你来多管闲事的”
齐云秀一直跟在她身后, 没想到她会忽然停住, 险些跟她迎面撞个正着, 后退两步站稳后下意识道歉:“对……对不起。”
她也没想到这个消息是假的, 竟然闹出了这样的笑话。而且……而且她今日还去宫外求了七哥七嫂,事情会不会因此越传越乱啊
齐云英本想跟她吵一架来宣泄心中怒火, 但见她又这样轻易地便道歉让步,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连吵架的心思都没了, 最终只丢下一句“别以为我会感激你”便又转身继续大步向前。
齐云秀还在想着沈嫣和齐景轩, 讷讷一句“我没这个意思”便满腹心事地跟了上去。
姐妹二人一前一后地行走在宫道上, 一如往常,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
“什么叫……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晋王府,齐景轩怔怔地看着沈嫣,神情茫然又带着一丝惊恐。
“阿慈你……你在说什么啊”
沈嫣垂眸, 放在膝头的手搅在一起:“我与王爷本就是因缘际会才结为夫妻, 并非彼此倾慕,如今……”
“怎么不倾慕呢”齐景轩打断, “我倾慕你啊!我一直很倾慕你啊阿慈!我说过很多次的, 你都不记得了吗”
“那我可以再说一遍,我可以说很多很多遍!阿慈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一开始我确实是因为成安侯府那件事才认识你的,起初我也确实……确实对你不好, 但那是因为我对你有所误会,以为你跟以前那些人一样,要么是对我曲意逢迎,要么就是有意陷害。后来我知道是我误解你了,你并非那样的人,我就特别特别后悔,后悔自己之前不该那样对你。”
他说到这似乎恍然:“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那……那你打我骂我,怎么都行,只要你解气就行,但是……别说这样的话好不好”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拉着沈嫣的手几近哀求。
沈嫣始终没有抬眼看他,被握住的手却在渐渐地往回抽。
“我不是生气,更不是一时冲动才说这些。当初承安侯府之事并非你我之错,我并未因此怨怪王爷,只是……你我本因一场误会结亲,如今误会既已解除,又何须将这场婚事继续下去呢不如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我和离,将来……”
“可是分明已经发生过了啊。”齐景轩再次打断,“那些事情,它就是发生了!我们相识了,我们成亲了,我们彼此了解一起共度了难关,这一切都发生了都是真的!”
“那若没有当初那场误会,王爷会求娶我吗”
沈嫣沉吟片刻,忽而问了这么一句。
齐景轩一怔,一时没能接得上话。
沈嫣抿唇浅笑,平静地陈述事实:“不会的。王爷最初就是为了破局才求娶我的,我也是为了破局才答应的,这点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们的亲事,本身就源于一场错误,如今和离,也算拨乱反正。”
齐景轩心头一梗,嘴唇张合半天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不知道沈嫣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好端端地忽然就说要和离,分明……分明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要说分开呢
他知道沈嫣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听到她提起这两个字,他便心头一沉,只盼着能说服她打消这个念头。可是他这张嘴,又如何说得过她呢他从来都不是擅长讲道理的人。
“是李九对不对还是高峥是他们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对不对我找他们去!”
齐景轩忽地起身就往外冲,一副要找人干架的架势。
沈嫣忙一把将人拉住,被他的冲劲儿带离了椅子,身子眼见着往前栽去。
齐景轩忙回身将人扶稳,沈嫣撑着他的胳膊直起身,抬头时正撞上他通红的眼眶,欲说出口的话便堵住了。
她愈发不敢看他,撇过头沉默半晌才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他们无关。”
齐景轩当然知道跟他们无关,沈嫣从不是会因别人几句话就做出这种决定的人。他只是不敢面对此刻的沈嫣,想要找个理由离开罢了。兴许两人先分开冷静冷静,她就会再考虑考虑,不再那么坚持。
可现在这个理由也被沈嫣直接否定了。
齐景轩抬手用衣袖胡乱抹了把眼睛,强作镇定道:“我最开始向你求亲……确实是为了解决成安侯府的事,可是……可是这也不代表我如今的真心就是假的啊。”
他说着又拉起沈嫣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阿慈你就一点都感觉不到吗我是真心喜欢你,真心想与你在一起。如果能换个方式与你结识,哪怕让我再死一次我也愿意。可我死了那么多次,每次重来,都是在成安侯府开始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改变这一点,你要是知道的话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从头再来一次好不好”
沈嫣听着他有些哽咽的语气,心中也很是不忍。
但她并非冲动之下才做出这个决定,而是深思熟虑的。
她将齐景轩拉到一旁坐下,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再开口时语气已十分沉稳冷静。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也有想过……或许就这样也不错。王爷你是个很好的人,并非旁人所说那般顽劣,待我也十分的……”
她说到这顿了顿,又是短暂的沉默。
齐景轩待她的好难以用简单的一个词一句话去概括,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除了父母家人,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他那么的坦率,赤诚,从不遮掩自己的心意,喜欢谁就恨不能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他从不吝啬自己的赞许和夸奖,总是直白地表达着对她的欣赏,认可,乃至崇拜,会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她就是天底下最好最聪明的人。
时人对情感的表达大多是隐忍而克制的,包括沈嫣自己也是,所以她一度对齐景轩这种敢于表达自己的方式感到十分羡慕。
但后来她又仔细想了想,倘若她对他毫无情意,大抵只会对这种方式感到冒犯和抵触。所以那个时候她就意识到……这桩迫不得已的婚事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令人反感,她或许……也有些沉迷其中。
可是……
“可是咱们并不合适。”
沈嫣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句在自己心中反复过无数次的话。
齐景轩不解地看着她:“哪里不合适了咱们认识的时间虽不算长,但也有半年了,成亲也有两三个月了,这些日子不是一直过得挺好吗怎么忽然就说不合适了我这还没算前面那八九次呢,那要都算上,咱们认识也有好几年了。”
他胡搅蛮缠地把前几世的时间也算上,试图以此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沈嫣却摇了摇头:“我说的不合适不是指这个。就像……就像我跟高大哥也认识很多年了,但我们也并不合适。”
“那确实不合适。”
齐景轩脱口而出。
沈嫣被逗笑了,反问:“那你说说,我们哪里不合适”
齐景轩哪里知道,嘟囔道:“反正就是不合适。”
高峥若是合适,那他怎么办他才是最合适的那个!
他说完也知道自己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正寻思着应该怎么再说几句高峥的不好,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道:“你不喜欢他。”
说完又添一句:“不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他。”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有些事他也看明白了。高峥无疑很喜欢沈嫣,大抵还曾动过求娶的念头,但沈嫣只将他视作合得来的朋友,亦或亲戚家的兄长,总之没有男女之情。
沈嫣看高峥跟看徐槿瑜他们没什么区别,最多只是因为熟识所以更亲近几分,但要说男女之情,那是半点没有的。
若是有的话,那就应该……应该像她喜欢阿慈这样,觉得她什么都好,时时刻刻都想跟她在一起,每每相见视线总停留在她身上,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关切。
他与阿慈日日相见尚且如此,但阿慈隔三差五才见高峥一次,对他也未见有多么不同。
沈嫣一时语塞,难得的对齐景轩的话无法反驳。
她最终点了点头,道:“我对高大哥确实没有男女之情,但我说的不合适,也并不是指这个。我说的……是门第,是家风,是双方亲族,是所有跟两人之间情感无关,却时时刻刻会影响彼此关系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齐大非偶。”
当初高峥对她表明心意,她就是这样答复的。
男女结亲并不简简单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亦是两家,两族之间的事。沈家是因本身就人丁单薄,加上沈鸣山与苏氏十分宠爱她这个女儿,所以才一切由她自己做主,但并非人人家中都是如此。
高家那样的门第,怎会看得上沈家女她若嫁去,即便高峥待她再好,也不可能保证她不受亲长磋磨。时日长了,倘若这份情感也日渐淡薄,她便连最后一点倚仗都没有了。
沈嫣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所以无论高家还是皇室,在她眼中其实都没什么分别。同样是身不由己的地方,同样是巨大的牢笼。在这牢笼中能不能过得好,全然不由她自己,而要看旁人的心意。旁人待她好,她才能过得好,旁人若待她不好,她便一辈子困于其中挣脱不得。
当初因成安侯府之事,她不得不迈进这个牢笼。如今有机会出去……她实在不敢错过——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把男女主之间这段剧情全都写完再发,但删删改改很多次都不满意,就先把这章发上来,剩下的我再慢慢磨吧,磨出来多少发多少,不凑完整剧情了
第95章 爱护 义绝二字虽写于律法之上,却形同……
沈嫣说的虽然是她与高峥之间的事, 但齐景轩还是听明白了:“你是觉得咱们家世差得太多,怕我父皇母妃嫌弃你不会的阿慈,我母妃她很喜欢你, 从未嫌弃过你的出身。”
“何况……我原本的家世与你其实是差不多的,不过是因父皇做了皇帝, 一切才变得不一样了。”
他说着又忙摆手:“但这些都不重要, 我不过是个闲散王爷, 又不是储君, 连备选都沾不着边,父皇对我的要求不高, 也不会干涉我娶妻之事的, 我的王妃只要我自己喜欢就好了。”
“你看现在, 咱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他若真不喜欢你, 当初就算答应了咱们的婚事也不会让我娶你为正妻的, 最多给你封个侧妃。他既然答应了, 那便是君无戏言, 又岂有嫌弃你的道理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所以阿慈你放心吧,无论父皇还是母妃,他们都已经认定你就是我的王妃了, 不会反悔的。”
齐景轩不知道皇帝曾宣召沈嫣入宫, 问她是否愿意为晋王侧妃的事,此刻信誓旦旦地说出这番话, 以为能打消沈嫣的疑虑。
沈嫣想要离开王府也并非介怀这点, 便没有点明,只是看着齐景轩道:“当真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可以吗王爷真能做自己的主吗”
“当然!”
齐景轩信誓旦旦。
“那倘若今后陛下要给王爷封侧妃呢若陛下要给王爷纳妾呢王爷有选择或是拒绝的权利吗”
沈嫣又问。
齐景轩一愣,旋即恍然,大松了一口气, 心下甚至有些欢喜:“阿慈你是担心这个你是也想像岳父岳母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是”
他当即抬手,赌咒发誓:“我齐景轩发誓,此生……”
话还没说完,抬起的手就被沈嫣按了下去:“王爷,我不信这个。”
她温声道,神情愈发平静。
齐景轩有些着急:“那你要如何才肯信我从没有过纳妾的念头,也没想过封什么侧妃,我就想一辈子跟你好好的,只要我们两个人就够了。我没骗你阿慈,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他一遍又一遍强调自己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听说越是强调就越是心虚作假。可眼下除了强调这些,他还能做什么呢
齐景轩茫然无措,就见沈嫣又笑了笑,道:“我相信王爷的真心,至少此时此刻是信的。但王爷,我问的不是你的真心如何,而是如果陛下有这个想法,你有拒绝的权利吗”
“当然有!我的婚事,我的王府,我自己做主。我又不是储君,父皇管我这些作甚”
他下意识说道,语气十分笃定。
沈嫣却只淡淡一句就拆穿了:“你若真能做主,就不会有后面这句了。”
齐景轩能做主的一切前提都是皇帝不干涉,一旦皇帝想要干涉,他根本无权拒绝。
皇帝或许会因为对他的偏爱而十分看重他自己的意愿,比如当初齐景轩说要娶她做正妻,皇帝虽然觉得她的身份差了些,但还是答应了。沈嫣甚至觉得,皇帝之所以会答应,可能正是因为她在成婚前先要了一份和离书,表示事情一旦结束就会与晋王和离。
现在皇帝对她的看法有没有改变她不知道,但当初他确实是不愿沈嫣占了齐景轩的正妻之位的,这说明他有心给齐景轩找一个身份地位各方面都更合适的王妃。他心中是否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不得而知,但无论有没有,那个人肯定都不会是沈嫣。
齐景轩再次哽住了,好半晌才道:“阿慈你说的这些……都只是假想啊。你分析案情的时候不是总说假想只能用来猜测拓展事情的可能性,不能作为论断,最终一切还是要看实据吗怎么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仅仅是想到有这个可能,你就要跟我和离了呢只听说御史可以风闻奏事,可从没听过大理寺刑部可以风闻断案的。”
他说不过沈嫣,便转而讲起歪理,讲的竟还有几分道理,把沈嫣听笑了。
但笑过后她心头反而越发沉重,看向窗外辽阔的天空,喃喃道:“我这些年接触过很多案子,很多很多。其中只有少部分破了,大部分无疾而终成了死案,还有些……因加害者位高权重,受害之人反而没能落得什么好结果。”
“比如柳渊在岳明府为非作歹多年,所行恶事罄竹难书,我爹想了许多办法也奈何不了他,还一直被他打压。要不是高伯父正巧调到了那边,他别说认罪伏法了,恐怕还要高升。”
“但即便是这样难,牵连这样广的案子,遇到合适的时机也是能破,能赢的。可是有一类案子……凡我所见,从来没有赢过,一次都没有。”
齐景轩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说到这些,但还是顺嘴问了一句:“什么案子”
“妻告夫,求义绝。”
沈嫣道。
“如今世道,无论休妻还是和离,女子要承受的压力都远大于男子。所以若非逼不得已,他们一般都不会轻易提出和离,更不会告到官府去。能闹到官府的,往往是被逼得没办法,实在受不了了。”
“我起初刚接触律法,知道其中有义绝一条,便以为……可以帮助那些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女子,让他们能从夫家脱身。”
“可后来我才发现……义绝二字虽写于律法之上,却形同虚设。”
“男子想要抛弃自己的妻子,只要一封休书即可,哪怕有三不去之说,也很容易被钻到漏洞。而女子想要离开丈夫,条件却异常苛刻,必得证明丈夫殴杀或□□了自己的亲族,且是近亲,才有可能被判义绝。”
“我曾碰到过一个中年妇人,因膝下只得一女而常年被丈夫殴打。有一次那丈夫醉酒,把母女俩都打成重伤,最终那妇人活了下来,她的女儿却因伤重不治而亡。”
“妇人醒来后强忍着伤痛去衙门状告自己的丈夫,一是告他害人性命,要他偿命,二是想要衙门判处义绝,断绝他们的夫妻关系。”
“结果你猜衙门怎么说”
她转头看向齐景轩。
齐景轩摇头,沈嫣道:“衙门说妻告夫,须得是丈夫殴杀妻子父母亲长方可义绝,兄弟姐妹次之,殴杀儿女……不在其列。况且……父母对儿女本就有管教之权,那死去的孩子虽是妇人的孩子,也同样是她丈夫的孩子。她的丈夫作为父亲,有权管教孩子,而且那孩子也并非当时被打死的,是在其父‘管教’之后自己没撑过去死的,最多是当爹的一时没注意下手重了些,算不得殴杀。”
“末了县令说那丈夫管教儿女不当,确有过失,应杖二十。但因其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免于杖责,于是当堂把人放了。”
沈嫣的语调一直还算平静,说到这里才垂了垂眸,唇角抿紧了几分,收紧的指尖显露出几分内心的情绪。
“那其实不是她第一次去衙门了,她之前也去过两次,没什么用。最后这一次……是我带她去的。我想着上一任县令已经走了,新县令说不定会好些,何不再试一试呢,何不再试一试……”
但结果没有任何不同,最终那妇人回去后一条白绫吊死了,而她翻遍律书,也无法说这县令判得不对。
“那……这秀才最后就没受到任何惩处吗”
齐景轩问。
沈嫣缓缓吐出一口气,思绪从往事中抽离出来:“受到惩处了,但并不是因为殴杀妻女。我后来查到他在童试中贿赂考官,将其检举了。他被革去功名,杖一百,徒三千。”
那是沈嫣心中不甘查了许久才查出的事,虽然最终让这秀才没什么好结果,但每每想到他殴杀妻女却不用受刑,心中还是忿忿。
“除了这件案子,还有很多。我每每遇到都想试一试,但至今从未成功过。”
她看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齐景轩,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头:“我说这些不是怀疑王爷的人品,不是说王爷将来一定会对我不好,我说的其实自始至终都是一件事——权势地位。”
“我遇到的那些女子之所以没有一个可以义绝成功,盖因他们如那妇人一般,在家中的地位低于自己的丈夫。倘若他们的身份反过来,那女子是秀才,男子是个寻常人,她想要义绝必不会那么难。兴许都不至闹到义绝这一步,两人商量着和离便是了。”
“但如今的世道,讲究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纵然这些纲常伦理后面加了多少注解,也不过如义绝一般,只是写出来好看罢了,实际效用不大。大家默认的事实就是君高于臣,父高于子,夫高于妻。”
“而王爷与陛下之间,先是君臣,再是父子,无论哪种,你都是下位者。凡陛下提出的要求,你不愿的也只能恳请他收回成命。他若坚持,你便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倘若将来我没有孩子,或者像我娘一样,成亲十余年只得一个女儿。陛下出于子嗣的考量,要给你封侧妃,要你纳妾,你如何拒绝你若不能拒绝,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她认真地看着齐景轩,目光诚恳又坚定:“王爷,我虽然自幼家境清贫,生活上多有困顿,但父母亲长对我无不爱护,我在外受过别人的气,却从没在自己家里受过气。所以……确实如你所说,我从起初就希望我的婚姻能如爹娘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无论清贫还是富贵,都相互扶持恩爱不渝。再不济也能在感情淡薄后心平气和地分开,而不是受困于夫家苦熬一生。”
“因此我从未想过要嫁高门大户,甚至最开始就将这类人家在心里划掉了。若非成安侯府之事将你我纠缠在一起,我是绝不会做什么晋王妃的。”
“如今一切结束,我是时候离开了,不然……我怕以后想走也走不了了。”
第96章 真心 真心是天底下最可贵也最易改变的……
齐景轩怔怔半晌, 这次沉默的比之前都要久。
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与沈嫣之间最大的不同,不是家世地位,不是脾气性格, 而是对于自我的掌控。
沈嫣虽出身不高,家中人丁也不兴旺, 但父母亲长都将她视若珍宝。她自幼想读书便读书, 想出门便出门, 想学律法就学律法, 家人非但不阻止,还鼎力支持。她的家人从不以世俗的眼光去要求她, 在能力范围内给了她最好的一切, 包括自由。
而他呢一身绫罗绸缎锦衣华服, 看似是个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王爷, 实际是个什么都做不了主的草包。就连跟阿慈的亲事, 也是因为形势所迫加上他撒泼耍赖才求来的, 父皇本身其实并不愿意。
他这样的人, 如何跟阿慈保证能爱护她一生即便保证了,又真的能做到吗
难怪阿慈不相信什么誓言,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 他的誓言就是个笑话, 是这天下最没用的东西。
齐景轩越想越难受,眼眶又开始泛红:“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阿慈。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的。”
真心
沈嫣垂眸笑了笑,她当然相信齐景轩此刻的真心,她在两人的相处中不知何时也生出了几分真心。可是……
“王爷,人人都说淑妃娘娘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嫔, 坊间流传着不少关于两人从前的逸闻。我曾听闻一二,虽不知其中真假,但想来陛下当年对淑妃娘娘确实是真心相待的,现在……或许仍有几分真心。可淑妃娘娘……她过得快活吗”
沈嫣问道。
齐景轩半张的嘴彻底僵住了,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母妃过得快不快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什么潜邸时的挚爱之人,什么相互扶持相伴一生。假的,全都是假的,母妃这些年明明过得很痛苦。
父皇对她是否有过真心呢当然有,可这真心……有什么用
像是一记重拳打在心口,齐景轩再也克制不住,哽咽着落下泪来。
沈嫣心头轻颤,想伸手抚去他脸上泪痕,但指尖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做,只轻声道:“真心是天底下最可贵,却也最易改变的东西。王爷,我不敢用自己的一生去赌。”
破案讲求证据,不正是因为一切已经发生,为求公允才要如此吗她难道要像淑妃一般,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在用自己困苦的一生来证明真心无用吗何况淑妃已经证明了一切,却因困于皇室逃脱不得,这不是更怕吗
沈嫣压下心中不忍,道:“王爷身份尊贵,又有颗赤子之心,以后定能寻到一个更适合你的人。我……我这便收拾东西,明日就离开。”
她当初的嫁妆只有一小部分是家里准备的,其余大多都是皇帝为了给她撑门面添置的。她只打算将自己那部分带走,其余的还留在王府。
如此一来,要收拾的东西其实不多,只需让人将嫁妆单子中她自己的那部分整理出来,其余常用的贴身物品和她带来的那些书册她自己就能收拾了。
沈嫣起身便去收拾行装,齐景轩见状忙也站了起来,跟屁虫似的黏在她身后,只不停地恳求:“阿慈你别走,你别走阿慈……”
沈嫣却恍若未闻,只是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齐景轩试图阻拦,奈何这么大间屋子,他拦了这边拦不住那边,又不敢一味地拉扯沈嫣,怕惹得她不快让她更坚定地想要离开。
沈嫣本要收拾妆奁,但见他张开双臂挡在那里不肯让开,只好转身去收拾书架。
齐景轩本要跟上,手臂放下时不小心将一只木匣打翻,忙边道歉边去扶起,生怕摔坏了她的东西。
但那敞开的木匣里并未掉出任何首饰,而是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齐景轩还以为是什么房契地契,正要放回木匣里,却觉得那从纸背隐隐透出的印章痕迹有些眼熟,似是……父皇的印鉴可是除了册封王妃的宝册,阿慈还有什么东西是需要父皇盖印呢
他下意识将那张纸翻开,赫然发现这竟然是一份和离书,一份他父皇母妃都盖过印的和离书。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父皇母妃什么时候写给阿慈的他怎么不知道
齐景轩眼前忽然闪现出很多画面,一些他早已遗忘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地在脑海中浮现。
“谁跟你说成亲了就能一直在一起了万一人家回头要和离呢”
“沈大人说了,只是为了破局让你与沈小姐假成亲,待将来事实查清楚,是要你们二人和离的。”
这都是父皇母妃与他说过的话,他当时……他当时怎么说来着
“若儿子最终无论如何也打动不了她,她还是坚持要和离呢”
“娶进门的媳妇都留不住,那就是你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
原来阿慈从最开始就是要和离的,父皇母妃都跟他说过的,只是没提这张和离书的事而已。
是他自己这些日子太过得意忘形,将从前的担忧忘记了,以为阿慈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可是阿慈凭什么不离开他呢除了那些她根本毫不在意的金银珠玉锦衣华服,他还能给她什么呢何况这些东西,她现在凭借自己的本事也已经得到了。
揭穿宁王谋逆,阿慈是立了大功的,父皇给了她许多赏赐。还有沈大人,没了柳渊那样的人打压,他凭借自己的本事是一定能平步青云的,也能让阿慈过上跟别的世家小姐一样的生活。
那……他到底能给阿慈什么啊
齐景轩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慌,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他是阻拦不了沈嫣的。有这纸和离书在手,沈嫣想走,是随时都能走的。这几日她还留在王府没有离开,便是在犹豫这件事。而他如此蠢笨,全然没有意识到她在想什么,没有把握住挽留的时机,直到她真的决定离开,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齐景轩两手颤抖,眼中泪滴大颗大颗地落下,脑中不断回旋那句话:“娶进门的媳妇都留不住,那就是你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
“你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
“你自己没本事……”
齐景轩痛哭出声,沈嫣听到动静回头,见他手里拿着和离书,知道他明白自己心意已决不会回转,轻叹一声准备安慰几句。
哪知齐景轩见她过来,以为她是要把那和离书拿回去,竟忽地将手中纸张撕了个粉碎。
沈嫣惊愕地看着满地碎纸,安慰的话顿时被堵了回去,心中怒火陡升:“齐景轩!”
他们相识半年,哪怕当初关系最僵硬的时候,她也从未这样生过他的气。
这和离书是她好不容易要来的,是皇帝与淑妃准许她和离的凭证,怎能就这么撕了
她俯身要将碎纸捡起看能不能拼凑,齐景轩见状飞快地弯下腰去,双臂一拢将那些碎屑拢到自己怀中,竟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他边哭边塞,塞着塞着又伸手抱住了沈嫣的腿,哇哇大哭:“阿慈你再等等好不好,你给我些时间好不好我……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我一定……也能……保护你的。”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话时口中还时不时有纸屑喷出。
沈嫣看着他涕泗俱下纸屑喷飞,刚刚升起的怒火转瞬便消去大半,只觉无奈又好笑。
她叹了口气,伸手去扶他:“王爷,你先起来。”
齐景轩头摇得像拨浪鼓:“求你了阿慈,你先别走,你先别走……”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去,又因口中包着一团纸,说话时不小心被哽住了,险些一口呕出来。
沈嫣见状忙俯身给他拍背,又去捏他的面颊,想让他将口中纸吐出来。
齐景轩却以为她还要将那和离书从自己嘴里抠出来,吓得捂住了嘴,坐在地上连连后退。
那张纸虽不算大,但团成一团却也不小。沈嫣不知齐景轩塞了多少碎片到嘴里,怕他被噎住喘不上气,只得道:“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你先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好不好”
齐景轩双颊鼓胀,见她确实没有从自己口中抢夺的意思,这才转过身去将口中已经烂成一团的纸屑吐出。
这些纸屑被他撕碎又嚼烂,早已看都不能看了,他却犹不放心,看了看左右,将其一脚踢进旁边柜底缝隙里,想着回头叫下人来清走,反正是不能落到沈嫣手里。
沈嫣一阵无语,想到好好的和离书就这么没了,还是有些生气。
齐景轩处理了那团纸,又过去抱住沈嫣的腿继续哭,口中来回来去就那几句,让她再等等,让她再给他个机会云云。
自打与沈嫣成亲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撒泼耍赖的事情了。高峥和阿青两人虽出身不同,却都各有各的本事,每每做自己擅长的事时身上都有种迥然于旁人的气质。齐景轩看着他们,总有种自己被比下去了的感觉,便渐渐开始注意自己在沈嫣面前的形象,想让自己看上去聪明一些。
可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拦着沈嫣让她别走。什么形象不形象,聪明不聪明,能把人留住才是最重要的。
第97章 难眠 齐景轩,放我下来,听见没有!……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齐景轩听着雨声,双目圆睁看着房顶,许久都没有睡。
今日虽然暂且把阿慈留住了, 但明日呢后日呢每天都靠哭求让她心软吗同样的招数不可能反复地用,阿慈也不是那种总会因别人的眼泪而心软的人。
那……他该怎么办呢
齐景轩呆呆地躺在床上, 实在睡不着, 索性起身又走到床边, 轻轻掀开床帐看了看躺在里面的人。
成亲以来他总是这样偷偷看她, 曾因半夜惊雷被她发现过一次,但其余时候她都不知晓。
以前这样看看她, 齐景轩就会觉得安心, 会很欢喜, 重新躺回榻上便能睡得安稳。可今日他越看越觉得心慌, 心里不知怎的冒出个念头:万一她趁自己睡着后偷偷走了呢
一想到这个, 齐景轩更不睡不着了, 在榻上翻来覆去半宿都没合眼, 最后索性裹着被子直挺挺地躺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这样只要沈嫣下床他就会知道,就能第一时间跟上去。
齐景轩自觉这个办法不错,虽然睡得不舒服, 但安心了很多, 迷迷瞪瞪终于渐渐阖上了眼。
沈嫣素来是个睡眠很好的人,今天睡得却也不是很踏实。
她是下定决心要离开王府的, 对这座府邸她没有任何不舍, 唯一有些不舍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这些许不舍并不足以让她留下,却难免还是让她心中有些挂碍。
夜半在雨声中醒来,沈嫣半晌没能再睡着,便掀开床帐看了眼房间另一头的罗汉床。
她原本只是想看看齐景轩睡没睡着, 这一看,却发现罗汉床上根本没有人。
沈嫣蹙眉,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将屋内扫了一遍,哪里都不见齐景轩的身影。
这三更半夜的,外面还下着雨,他能去哪
沈嫣忙起身,想要叫来外面守夜的下人问一问。
哪想到她才翻身下床,还未来得及开口唤人,便觉得脚下踩到个什么软软的东西。
那被她踩到的东西“哎呦”一声,下意识动了一下想避开落在自己身上的重物,惊得沈嫣连忙收回了脚。
沈嫣打量了“那团东西”片刻,惊疑不定地道:“王爷”
齐景轩捂着肚子蜷成一团:“是……是我,阿慈你怎么起来了”
沈嫣一阵无语:“我看王爷不在榻上,便想起来找找,谁知……”
门外这时传来下人的声音,询问出了什么事,是否需要进来服侍。
齐景轩忙道:“没事,不用进来。”
这会让人进来怎么说说他睡在脚踏上被阿慈踩了一脚那也太丢脸了。他白日才嚎啕大哭丢了个大脸,这会儿可不想再接着丢脸了。
“真的没事吗不用叫府医来看看”
沈嫣蹲在他身侧,一边揉着他的肚子一边问道。
“真没事,你又不重。”
齐景轩道。
说完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当即便撑着地站了起来。站定之后拍打身上尘灰时才想起阿慈刚才在给自己揉肚子呢,应该再躺一会装装可怜才是。
他心中懊悔,却已晚了,推着沈嫣的肩膀道:“阿慈你接着睡吧,不用管我。”
沈嫣看看散落在地上的被子:“那你呢还准备睡脚踏”
齐景轩不言,显然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沈嫣大抵猜到他在想什么,很是无奈:“这半夜三更的,外面还宵禁呢,我能去哪”
说着把齐景轩往罗汉床的方向推:“回去好好睡觉。”
齐景轩扭着身子不乐意,架不住沈嫣坚持,眼见再这么折腾下去谁都睡不了,他只得老老实实躺了回去,躺下之后期期艾艾地看着沈嫣:“阿慈你可不能趁我睡着偷偷走了,那……那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追回来的。”
“快睡吧,这都什么时辰了。”
沈嫣无奈道。
齐景轩哦了一声,盖上被子后却没合眼,又像前半夜那般继续盯着房顶。
这样盯了不知多久,直至外面天色渐明,他才终于撑不住睡去了。
…………
沈嫣昨晚没睡好,今日醒得迟了些,睁眼时外面已天色大亮。
昨晚明明下了雨,今日却是个晴天,外面天色甚好,是个适宜出门的好日子。
她见齐景轩还没醒,料他昨夜睡得还不如自己,便没有叫醒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用了早膳,对一旁的青团道:“让马房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青团应诺,又看了眼悄无声息的内室,才要开口询问,就听沈嫣道:“王爷昨晚没睡好,别吵他了,我自己去就行。”
马车很快备好,沈嫣从内院往外走,准备到二门处乘车。途经花园时,看见几个丫鬟行色匆匆,手里捧着些湿漉漉的东西,似是正准备拿去清洗晾晒。
那些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没动过的布匹衣料,制好的成衣,绣工精致的帕子荷包,其中竟还有几本书。
几人没想到王妃大清早地会路过这里,还正跟他们撞上了,都有些慌乱。
众人停下行礼,为首之人见她往那些东西上扫了一眼,赶忙解释:“前几日谢家领兵作乱,不知是谁往府中抛掷了石头,正打在一处仓库房顶。”
“当时兵荒马乱的,谁都没注意,那仓库又偏僻,不大常用,就没人发现。”
“昨夜下了雨,今日底下人照例巡检各处仓库是否有漏水的情况,这才发现那处房顶破了,里面不少东西都打湿了。”
“奴婢等人知晓后忙去收拾了一番,将打湿的都取出来,准备拿去清洗晾晒。”
这可真不是他们的过错,他们既不负责看管仓库,也不负责保管这些东西,只是临时受命把已经打湿的拿出来清洗晾晒干净而已。
沈嫣见这些东西都陌生得很,有些衣裳从未见齐景轩穿过,大小看着也不合身,料想是些旧物。
她点了点头,说了句“辛苦了”,便不再关注,继续向外走去。
就要跟一行人擦肩而过时,她眼角余光看到一个托盘里放着的一块帕子,当即脚步一顿。
丫鬟们正躬身行礼准备目送她离去,见她又忽然停下,有些不明所以。
沈嫣在那捧着托盘的丫鬟面前站定,将里面打湿的那块帕子拿了起来:“……这是”
那丫鬟一脸莫名:“是才从仓库中取出来的,奴婢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这帕子是市井之间非常普通的棉布所作,料子在一应绫罗绸缎中显得格格不入,且上面的绣花简单粗糙,看上去像花又像草,根本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以王爷的身份,按理说根本不会用这种东西,她方才在仓库中见到时也觉得很是奇怪。
现下王妃问起,这丫鬟答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转头去看同伴,但大家同样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那为首的丫鬟再次开口:“王爷出宫建府也不过几年而已,这仓库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从宫里带出的旧物,除了每年定时拿出来晾晒,等闲不用的。奴婢等在王府伺候的时日不长,实在不知这些旧物都是哪里来的,有何用处。王妃若想知晓,怕是还得问问府中老人。”
沈嫣怔怔地看着那块帕子,好半晌才点了点头,道:“洗净后收好,我……”
“我”了半晌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终她只是将帕子放回托盘中,对几人微微颔首:“你们去忙吧。”
几人应声而去,沈嫣的神思却似乎还停留在方才那块帕子上,许久才回神,往二门走去。
…………
齐景轩睡眼惺忪地醒来时,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床上的沈嫣。
他揉着眼睛往床榻的方向一扫,见床幔已经掀起,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而原本应该睡在那里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齐景轩顿时困意全消,一个激灵坐起了身,趿上鞋就往外走,边走边喊:“阿慈,阿慈”
喊了几声才有丫鬟匆匆进来回话,说是沈嫣早晨醒来用过饭便出门了。
齐景轩心头一沉,忙问:“她去哪了”
丫鬟摇头:“王妃没说。”
齐景轩顿时慌了神,抬脚就往外走。丫鬟见状忙追了上去:“王爷,您这是要去哪您还穿着寝衣呢,好歹换身衣裳啊!”
齐景轩胡乱套了件衣裳就出了门,府中丫鬟虽不知沈嫣去了哪,但王府马车是有徽记的,寻着马车的行踪就能找到人。
他骑着马一路边走边问,最终问到的结果让他一阵心凉。
阿慈家在杨柳胡同,她现下去的却是宫城的方向,她这难道是要入宫,再向父皇母妃讨要一份和离书
一想到这,齐景轩就恨不能立刻赶到沈嫣身边,但大街上人来人往,又不能打马疾驰,只能心急火燎地往前赶。
终于,他在距离雅风苑不远的地方看到了沈嫣的身影。
沈嫣昨日从高峥口中得知父母搬家了,心里有些放心不下,今日便过来看看。
她见爹娘一切安好,新家也井井有条,这才放心。
沈鸣山夫妇留她用饭,她想着爹娘昨日搬家匆忙,恐怕没休息好,便说王府还有事,没有久留。
出了家门,她本想到附近的许记面馆看看,哪想到到了地方才下马车,就见一道身影猛地窜到自己身前。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人扛了起来,一路飞奔远去。
沈嫣还以为自己青天白日的遇到了拐子,正要喊救命,看到这人身上熟悉的衣裳,反应过来,纳闷道:“王爷”
齐景轩却只顾扛着她飞奔,脚步飞快,好似身后有人追杀。
沈嫣被颠得有些头晕,拍了拍他的后背:“王爷,放我下来。”
齐景轩哪里肯放,一个劲地闷头朝前走。
路边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驻足回头,有人疑惑有人低笑。
沈嫣涨红了脸,拍打齐景轩的动作更加用力:“齐景轩,放我下来,听见没有!”
齐景轩最终确实把人放下了,但并不是自己主动的,而是被阿青拦住了。
阿青一直跟在沈嫣身边,起初见齐景轩忽然把人扛走,还以为周围有什么危险,齐景轩是着急带沈嫣离开。
待环顾一圈发现什么事都没有,是齐景轩莫名其妙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便将他拦下了。
沈嫣终于被放了下来,理了理散乱的鬓发,看了看街边偷笑的路人,瞪了齐景轩一眼,没好气地上了马车。
第98章 疤痕 他缓缓伸出手,将她轻轻拢入怀中……
“对不起。”
晋王府, 齐景轩低垂着头,双手放在膝上,满脸懊悔地道歉。
“我忘了岳父岳母已经搬家了, 还以为……以为你是要入宫……”
沈家的新宅子跟周太医家在一条街上,周太医身为太医, 除了日常轮值, 还要准备随时奉命入宫, 自是住在皇城附近。
齐景轩一打听到沈嫣去了皇城的方向, 就以为她是要入宫,完全没想起沈家已经搬家这茬。
“我要入宫你就可以如此了那以后是不是稍不顺你的意, 你就要把我带回来关在王府不许我出门”
沈嫣气道。
“不是不是, ”齐景轩忙摆手, 神情焦急, “我是……是怕你去要和离书。我只是不想和离, 不是想关着你。”
“不想和离就能如此吗你的意愿重要, 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完全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齐景轩见她当真生气了,越发慌乱:“不是,我……”
他实在不知如何解释, 只能继续道歉:“对不起阿慈, 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就是……就是脑子一热,也不知怎么就……”
他当时只想把沈嫣快快带走, 离皇宫的方向越远越好, 根本没想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确实不妥,哪有这样当街把人扛起来就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强抢民女呢。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阿慈你怎么才能消气,怎么才能原谅我啊”
齐景轩说着坐到沈嫣身边,拉着她的衣袖求饶。
沈嫣恼火主要是因为刚才在大街上实在太狼狈了,其余不过借题发挥。见他道歉气已消了三分,又见他眼底泛青,衣裳扣子都扣歪了一颗,知道这是才醒便跑出去找自己了,便也没那么气了。
她绷着脸看着他,正要再说什么,就听齐景轩腹中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没吃饭”
她问道。
齐景轩点了点头,沈嫣便没再提方才街上的事,吩咐丫鬟去厨下端些饭菜来。
此时已近晌午,沈嫣便当做午膳,也跟着一道吃了。
齐景轩见沈嫣似乎没那么生气了,松了口气,有心再说些好话哄她,奈何一宿没怎么睡,这会吃饱了饭更犯困了,才说了没几句眼皮就开始打架。
沈嫣看着他分明困得不行却还强撑的样子,哭笑不得,让他去补个觉。齐景轩却不肯,生怕醒来又发现沈嫣不见了。
“我答应你的事何时未曾做到”
沈嫣道。
齐景轩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我既然答应了不会趁你睡觉时偷偷离开便是不会,你担心什么”
沈嫣说着将齐景轩推到罗汉床边,按着他坐了下去:“睡觉,有什么事睡醒再说。”
齐景轩人躺下去了,身子却挺得笔直,始终不曾放松,眼睛强睁着看着沈嫣。沈嫣走到哪,他的视线便跟到哪。沈嫣若是靠近门口,他上半个身子就直挺挺地撑起来,随时准备追上去的架势。直至沈嫣拿着一本书坐到了罗汉床边,再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眼皮才终于合上了。
伴随着细微的书页翻动声,齐景轩渐渐睡熟了。沈嫣转头看着他熟睡的面孔,又想起早间看到的那块帕子。
她犹豫片刻,试探着伸出手,沿着齐景轩的发际边缘轻轻摸索,果然在他额头左侧靠上的位置摸到一块疤痕。
那疤痕有些年头了,大概因为当初伤了头皮,这处便不再长头发。好在疤痕不大,不特地拨开周围的头发根本发现不了。
沈嫣的指腹在那疤痕上轻触片刻,缓缓收回了手。
她再次看向这张熟悉的脸,试图将他与记忆中的那张面孔重叠。奈何时隔太久,她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实在分不清是否有什么相似之处。但这疤痕和那块帕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嫣忽而笑了,只觉缘分实在是有些奇妙,兜兜转转,相遇的还是他们。
她就这样在床边坐了半晌,原本只是为了让齐景轩能踏实睡一会,但她昨晚也没太睡好,这会儿听着齐景轩均匀的呼吸声,渐渐也有些困倦。
她有心去床上躺一会,才要起身,却发现齐景轩不知何时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沈嫣想将衣裳从齐景轩手里抽出来,才有所动作,睡着的人眼皮便动了动,随时要醒的样子。
沈嫣忙又坐了回去,等他再次睡熟才又试着去抽出衣裳。奈何试了几次,无论动作多轻,齐景轩都能感觉得到似的。
她无奈之下只得坐着继续看书,但这罗汉床上没有倚靠,坐久了实在有些累。
沈嫣左看看又看看,探身抓了个引枕过来,侧躺着想要闭眼小憩片刻,却不知不觉便睡熟了。
齐景轩昏昏沉沉间梦到沈嫣拿着和离书离开了王府,任凭他如何哀求也不肯留下,转过身走得毫不犹豫。他拼尽全力去追,却怎么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她越走越远。
齐景轩猛地惊醒,睁开眼下意识寻找沈嫣的踪迹,却见那身影……竟就在自己面前。
她背对着他躺在罗汉床上,身前歪歪斜斜地半压着一个引枕,大概原本是靠在引枕上的,睡熟后身子向后歪斜,便将引枕挤了出去,人直接躺在了床上。
两人虽已成亲,但除了成安侯府那次,齐景轩还从未离她这么近过。
他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背影,犹豫许久,终是缓缓伸出手去,将她轻轻拢入怀中。
他的额头轻轻碰触着她的发丝,低声喃喃:“阿慈,我要怎么才能留住你”
…………
沈嫣醒来时,便觉身前一股热气。
她半梦半醒地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正在齐景轩怀中,那股若有似无的热气是齐景轩的呼吸。
她忙起身,见原本用来倚着的引枕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便知道大抵是自己睡着后从引枕上滑下来,躺到了罗汉床上。
可她是怎么……怎么到齐景轩怀里的
齐景轩因她的动作也跟着醒了过来,茫然片刻后面色微红,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再次睡着之前分明记得阿慈原本是背对自己的,两人何时面对面了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两人都有些讪讪,还是沈嫣先站了起来,道:“该起了,不然晚上睡不着了。”
齐景轩哦了一声,也忙起身,起来后却又不知该做什么好。
他假模假样地整理了一下床铺,轻咳几声又凑到沈嫣身边,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沈嫣想了想,道:“出去吃吧。”
齐景轩听到出去两个字就有点紧张,但想到沈嫣说的是出去吃饭,且是两人一起出去吃饭,便释然了,说道:“好啊,阿慈你想去哪吃四宝斋八方客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沈嫣却道:“许记面馆。”
许记面馆
齐景轩知道这个地方,是沈嫣幼年来京时曾吃过的一家面馆。两人结识后沈嫣曾带他去过几次,但他觉得味道一般,并没有很特别。
沈嫣也只是因为年幼时吃过而有几分怀念,偶尔去一去,并不是时常去吃。今日大抵是又想起这口了,便想出去吃。
齐景轩对吃什么无所谓,正要应下,忽然想起今日自己遇到沈嫣的地方,不就是许记面馆门前吗
难道那时阿慈正要去面馆吃饭,然后……被他给扛走了
齐景轩看到沈嫣面上露出揶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讪讪地笑了笑:“吃,一定吃,现在就去吃!”
说罢拉起沈嫣就走,今日是无论如何要把这顿面吃上。
第99章 选择 好时光?这算什么好时光?
接下来几天沈嫣都没再提和离的事, 但也没有答应不和离。
齐景轩整日悬着心,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如何才能解决沈嫣提出的问题,让她能踏踏实实留在王府, 不必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事烦忧。
他心中其实是有答案的,一个非常简单的答案, 但这个答案牵扯到另一个让他无法割舍的人, 他实在难以开口。
京城是一国之都, 也是皇帝和诸多皇亲国戚所在。齐景轩非嫡非长, 又无权势背景,偏偏却得到了皇帝最多的宠爱, 这便已经让人如鲠在喉。他若再有心争权夺利, 那便是嫌自己命长, 上赶着等人寻仇了。
而这一切最主要的原因, 其实就是因为他在京城, 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只要皇帝偏爱他, 无论他表现得多么淡泊名利, 对储君之位毫无兴趣,还是会有人将他视作仇敌。
但他若主动离京就封,远离朝局纷争, 即便他不表态, 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之人也会将他这个“对手”往后放,减少对他的敌意。
一个既无实权还远离京城的王爷, 即便哪日真发生了夺嫡之事, 他也是威胁最小的那个,不足为虑。
而他一旦到了封地上,除了任免当地官员之外,其余事他基本都可以做主, 届时父皇便是想管他也不容易了。天高皇帝远的,父皇鞭长莫及。哪怕将来他跟阿慈真的没有孩子,大可以抱养一个,说是自己生的。
但是……母妃呢母妃怎么办
齐景轩对京城毫无留恋,他若只是孤身一人,一定即刻入宫自请离京。可是他若走了,母妃便真是孤身一人了……那座皇宫于她而言是囚笼,父皇是囚笼上的那道锁。不打开这道锁,她是永远不可能离开的。
而齐景轩清楚地知道,皇帝是绝不会答应让淑妃随他一道离京的。
何况……阿慈的爹娘也都在京城,即便他选择了离京就封,阿慈会愿意随他一道走吗
齐景轩被这些问题困扰着,即便明知就封是他必然的结局,只是早或晚而已,却也难以现在就做出抉择。
但是很快,他就无需再为这些事烦恼,或者说……没有考虑的余地了。
…………
“先前不是说只是小病,休养一阵就好吗怎么忽然病得这么厉害”
沈嫣一边往王府一处跨院走去一边问道。
赤豆跟在她身后,低声回道:“原本都是这样以为的,谁知养了小半个月也不见好转,这几日病得忽然就重了,眼见着越来越不好……”
“奴婢见她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听她说临走前只想再见您一面,便斗胆为她求个情。”
两人说的是一个叫青禾的丫鬟,当初成安侯府之事刚刚发生不久,皇帝在齐景轩的劝说下派了几个宫女到沈家照看苏氏和沈嫣,青禾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沈家这边不再需要这些人,几个宫女奉命回宫,唯有青禾在回宫前夜找到了沈嫣,恳求她将她留下。
当时沈嫣见青禾是几个宫女中姿容最出色的,以为她是在宫里受到了什么欺负,不敢回去,便顺势将人留下了,再后来沈嫣嫁入王府,青禾便也跟了过来。
来到王府后青禾一直十分本分,做事认真仔细,又从不争抢什么,也不主动往主子们跟前凑,让几个原本怀疑她有心接近齐景轩的人也渐渐卸下了防备,与她真心相交。
前些日子青禾病了,府医看过后给开了方子抓了药,说休养些时日就好。
赤豆青团为了让青禾能好好休息,自那以后就没给她安排任何差事,让她先将病养好再说。谁知这病却一直不见好,近几日还急转直下了。
眼见着人就要不行了,按理该等死了之后直接抬出府,有家人的归还家人埋葬,没家人的直接找个地方埋了,不该惊扰主子才是。毕竟也不是主子跟前的什么红人,还是患病死的,更不该让主子瞧见。
可青禾都病成这样了,却还一直念叨着说想见沈嫣一面。赤豆心中不忍,虽知于理不合,还是来禀报了沈嫣。
“府医说青禾患的并非时疫,不会传染给旁人,奴婢这才斗胆来请您。”
赤豆解释道。
沈嫣颔首,没再多说什么,跟她一路到了青禾所住的跨院。
这院子本是几个丫鬟共同的居所,现下因为沈嫣要来,大部分人都被清走了,只有青团他们几个大丫鬟守在这里。
沈嫣还没进门,便闻到一股药味,踏进房门后那股味道更加浓烈。
她蹙了蹙眉,走到青禾床边,轻唤了一声。
青禾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清面前人影后浑浊的眼睛现出几分神采,撑着身子要坐起来:“王妃……”
沈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躺着就好。
她原想问她为何会病得这么重,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换个大夫再来看看。但只看了青禾一眼,她就知道没必要了。
赤豆说得没错,青禾已是弥留之际。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放心不下”
沈嫣见她面如金纸,知道她此时说话都费力,索性单刀直入。
她当初虽然将青禾留下了,但两人来往其实不多,青禾跟她并不算熟。如今青禾病成这样,谁都不见却单单要见她,兴许是有什么后事要交代。
青禾起初确实是这么想的,她有件一直放在心里从未对人提起的事,本以为这辈子都不敢诉之于口,但如今……宁王死了。
宁王死后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或许这能更快地给宁王定罪,或是让他被判得更重一些。
但因为宁王谋逆一案铁证如山,还牵涉到了边关卫所和铁矿,案子处理得非常快,皇帝丝毫没有顾念父子之情,直接给宁王定了死罪。
青禾实在想不到什么比死罪更重的判罚了,也就觉得自己知道的那些说不说都不要紧了。只是……她的好姐妹还在宫里,在那口不见天日的枯井里,她真的很想将她的尸骨带出来,好好安葬。
她的姐妹叫青雨,因无意撞见宁王与后宫一妃嫔苟且而被暗害,投入了一口常年不用的枯井。
青禾当时目睹了一切,回去后吓得大病一场,险些没能挺过来。
好在宁王并不知道她当时就在暗处,所以她逃过了一劫。
可她因此日日心惊,生怕哪日被宁王发现了,故而当她被派出宫服侍苏氏与沈嫣时,她心底其实是欢喜的。
后来宫里叫他们回去,她一想到那个地方,想到宁王这个人,就觉得害怕,这才恳请沈小姐将她留下。
她原本没抱太大期望,但没想到沈小姐竟然真的答应了。
在沈家和王府度过的这段时光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没有权势倾轧,没有勾心斗角,主子们善待下人,下人之间也都和和气气。
她以为这便是最好的日子了,能这样踏实地过完一生便是件幸事,奈何身子不争气,在宫里受了那么多苦都活了下来,好日子才过了半年就要死了。
但青禾又想,她其实还是很幸运的,能有这样半年好时光。多少困在宫里一辈子的姐妹,一生都在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像青雨,因为生了一张比她还好的脸,早早就被宁王盯上了,受尽欺凌后落得个投入枯井的下场,别说有个体面的坟冢了,甚至不能入土为安。
但她相信她若死了,王妃他们一定会将她好好安葬的,说不定偶尔还会有人祭拜她。
青禾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牵挂的就是还在枯井里的青雨,所以她想求王妃帮帮忙,将青雨的尸体取出来,葬在她身边。若是不便的话,随便什么其他地方也好,只要让她能有个安眠之所,而不是那口要了她性命的枯井。
但在见到沈嫣的这一瞬间,在她开口询问她是否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放心不下的时候,她忽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一切……与王妃有什么关系呢她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何要背负这些呢就因为她心善吗心善的人,就活该为别人处理后事吗既然明知可能会给她带来不便,又为何还要再去麻烦她
青禾眼角落下泪来,缓缓地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有,没有什么事,我就是……想感谢王妃,谢谢王妃……给了我这半年的好时光。”
沈嫣一怔,不知为何鼻头忽地一酸。
好时光什么好时光在沈家和王府这半年为奴为婢的日子,对她来说就算好时光了吗一个人要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也算是好时光
她微微仰头压下眼角的泪意,牵着她的手道:“还会有更多好时光的,比这更好的,好很多很多的……好时光。”
但青禾体会不到了,他们彼此都清楚,好时光或许确实还有很多,但属于青禾的,就要结束了。这般仓促,这般突然,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要结束了。
青禾笑了笑,抬手想擦一擦她的眼角,奈何这动作对她而言太吃力了,不过动了动手指便难以为继。
青禾勉强转过头,又看了看已经哭红眼的赤豆等人:“谢谢,谢谢你们,谢谢……”
她用最后的声音向善待她的人们诉诸感谢,没有交代任何遗言,就这样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青禾这个角色前面写的叫“云莺”,同去的几个宫女都是“云X”,当时忘了三公主叫齐云英了,需要避讳,写到这才想起来。回头抽空会改掉,云莺改成青禾,其他的也都改成“青X”,具体剧情不变,大家如果看到前文修改,不用重看,只是改了名字而已
第100章 药渣 这不像仇杀,更像是……灭口……
“好生处理她的身后事。”
沈嫣吩咐道。
赤豆颔首, 哽咽道:“都已经安排妥了,王妃放心。”
沈嫣点点头,心情沉重地走出了青禾的房间。
她从不认为自己为青禾做过什么, 当初留下她虽是她答应的,但最终其实是请齐景轩帮的忙, 不然她如何能留下一个在宫中登记在册的宫女。
但只是一念之间帮她说了句话而已, 她便感恩于心, 记到今日。
沈嫣至今不知道青禾当初为什么不想回宫, 但料想她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才想离开那里, 才觉得在沈家和王府的这段日子是她最好的日子。
一个很容易知足也很知道感恩的女孩子, 逃离了自己畏惧的地方, 最终却还是没能得到一个好结局。
沈嫣心不在焉地往外走, 一阵风吹过, 离开房间后变淡的药味再次飘了过来。
她微微蹙眉, 视线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看到院墙角落里一堆散落的药渣。
沈嫣不是大夫,但因苏氏身子不好,常年服药调养, 她便也略通一些药理。加上后来接触的案子多了, 也遇到过几庄下毒的案子,便认识了一些常见的毒物。
那堆药渣虽杂乱, 但沈嫣还是觉得其中有些东西很是眼熟, 下意识走了过去,蹲下来用帕子裹着捡起一块。
她对着这块东西看了又看,又拿到鼻端闻了闻,心头陡然一沉。
“这些药渣……都是青禾所用吗”
赤豆点头:“近日这院子里只有青禾病了, 这些都是她所服之药的药渣,平日都是跟其他秽物一起定时清走的。”
“今日的秽物已经清理了,但因青禾病重,又加了副药,这药渣就没来得及处理,先倒在这里了。”
她说完见沈嫣面色不对,忙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沈嫣没说,只道:“青禾的药方在哪拿给我看看。”
才看了药渣,这会又要药方,即便她什么都没说,赤豆也意识到一定是出事了。
她赶忙吩咐人去取,自己则没有离开沈嫣身边半步,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
不多时,便有人将青禾所用的药方拿了过来。
药方一共有三张,是府医根据青禾不同时候不同程度的病情开的。起初都是些温补调养的药,后来因她病情加重,药量有所增减,但大同小异,直到最后一张才因她病得实在太厉害下了猛药。
但这三张药方里,无论哪张都没有附子。可青禾的药渣中,分明有附子!
沈嫣握着药方的手攥紧,吩咐道:“赤豆,让人去将贺圆叫来。青团,派人去守着王爷。”
赤豆青团刚要应诺,就见她又摆了摆手:“算了,我回去就是,让贺圆直接领一队人到正院,尽快。”
说罢将那块附子用帕子包了起来,又指了指角落里的药渣:“将这些都收起来。让人将府医也请到正院。”
身边几人应诺,有人去传话,有人跟着她一路快步回了正院。
贺圆反应很快,听说王爷王妃可能有危险,虽觉诧异但还是立刻带了人过来,将王府正院围得铁桶一般。同时有更多人分散到了王府各处,将几处院门都牢牢守住,严禁任何人出入。
齐景轩听说自己府上有个丫鬟被毒死了,也是一阵惊骇,当即命人紧闭院门,在贺圆赶到之前不让任何人进来,房中除了赤豆青团几个信得过的贴身婢女,没有留任何人。他自己则紧紧护在沈嫣身侧,随时提房有人闯入行凶。
贺圆进来时见两人一切安好,松了口气,夸奖他们应对得十分得当,这才询问是出了什么事。
恰好此时府医也赶到了,沈嫣拿出那块熬煮过的附子,又指了指下人匆忙用布包裹起来的药渣,说明了情况。
府医大惊,当即跪倒在地,指天发誓:“王妃明鉴,附子虽可入药,但乃大毒之物,下官绝不敢轻用!何况青禾的病症与附子的药效相冲,也根本用不到啊!”
“下官给青禾开的药都有药方记载,王妃若信不过,大可调来查看,其中绝无附子!”
“那抓药呢”齐景轩问,“谁给她抓的药”
“这……”府医语塞,神情有些惶然,“府中除了您和王妃的药,鲜少需要我亲自动手,也就是长史和贺大人,或是赤豆青团他们病了,下官才会亲自盯一盯,其他的……要么是药童抓的,要么就是谁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无须我开房子,自去随便抓几样药。”
“附子虽是毒物,但应用得当也可治病,且必要时可用来救命,所以府中也有储备。可我近日清点药房,也没见分量有什么不对啊……”
实际上沈嫣和齐景轩身子很好,府医平日压根派不上什么用场。他至今给齐景轩开得最多的药,就是用于处理打架后的跌打损伤的药。而齐景轩打架又是个很少吃亏的主,这些药用的其实也不多,所以他在王府过得非常清闲。
也因为清闲,他没事就清点一下药房,对府中药物储备还是很清楚的,近日附子确实并未减少,跟以往记载一样。
这就说明……那毒死青禾的附子是从外面买的,不是从王府药房抓的。
想到这,府医松了口气,却听齐景轩又问:“那青禾中了附子之毒,你给她看诊时没发现吗”
府医一噎,又是一身冷汗扑簌簌落下。
青禾是府中一寻常丫鬟,并非王爷王妃身边亲近之人。放在别家府上,府医是只管主子,不必管旁人的。一众丫鬟小厮,也只有那些在主子跟前得脸的才能得府医照看一二,还得看府医愿不愿意,或是主子是否专程交代。不然一家上下连主子带仆从几百口人,就一个府医,谁有个头疼脑热都要他看,那哪忙得过来
所以大多数府中的下人生了病都是抓几剂土方子吃,吃好了就好了,吃不好就抬出去。有些积蓄的下人会请郎中看病,但也都是请那些寻常大夫,好郎中他们是请不起的。
王府的这位府医因为清闲,谁请他帮忙他都愿意去看看,青禾这病又是赤豆亲自来请托的,他便先后去了三次。
可老实说,这三次他多认真,那也没有。
青禾起初病得确实不重,就是吃坏了肚子有些下痢,泻得也并不严重。这是很常见的病症,一般忌口几日,再几服药下去也就好了。
青禾按照府医的方子吃了几日药,下痢的症状确实有所缓解,但不知为何迟迟不见好,还添了心悸胸闷的毛病,但也不严重。
府医便在之前的方子上略作增减,又添了几位别的药,想着问题应该不大。
谁知前两日赤豆却来找她,说青禾病重了。
府医吓了一跳,忙又去看了一趟,但一见青禾那模样,他就知道悬了,这看着怎么也不像是能救得回来的样子。
他把过脉后便摇了摇头,虽开了一副虎狼药给他们让试一试,但也说最好还是开始准备后事。
果然,青禾最终还是没挺过去,今日便走了。
府医对此没有什么想法,他见过的生生死死太多了,尤其是这些下人,能得主子照看一二吃几服药就算是命好的了,病一场没撑过去最终一命呜呼的才是大多数。
他当下以为青禾就是命不好,但怎么也没想到,她是被毒死的啊!
青禾只是一寻常婢女,甚至不是王爷王妃身边伺候的,他哪想到会有人对这样一个寻常的丫鬟行凶故而他从未升起过要查看青禾所服药物药渣的念头,更没动过亲手给她煎药的念头,见她越病越重,也只当她是自己身子不好没撑住而已,根本没多想。
若他当初查看一下药渣,其实是很容易分辨出她是附子中毒的,可他……他就是没想起要查啊。
眼下齐景轩问起,他总不能说因为这不归自己管,所以他就没太上心吧只能立刻认错,承认给青禾看诊时有所懈怠,失于仔细,以至让人钻了空子。
齐景轩也知道这事不好怪他,只能叮嘱他日后仔细些。但他跟沈嫣都同样疑惑,那下毒之人为什么要毒死青禾呢
“贺大人,近来府中可曾出现过可疑之人”
沈嫣问道。
一直在旁沉默听着的贺圆摇头了摇头:“未曾发现。可能……可能是什么人跟青禾有仇所以专门对她下手”
刚才给他传话的人只说王爷王妃这边可能有危险,让他立刻带人过来,具体原因没说,来了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青禾死了。
沈嫣觉得不大可能是仇杀:“青禾是从宫里出来的,又跟我在沈家待了几个月,与王府中人其实并不大熟,应该也谈不上什么仇人。这不像仇杀,更像是……灭口。”
“我不知道青禾当初在宫里是否发生过什么事,掌握了谁的秘密,但眼下这人既然能在王府动手,对咱们而言就是个隐患。”
“你命府上各处人手都仔细些,发现可疑之人立刻拿下。另外再给宫里传个话,让人查查青禾的过往,看谁最有杀人灭口的动机。”
贺圆一怔,旋即赶忙应下:“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罢便转身退下了。
待他走后,沈嫣让府医也离开了。确定周围暂时是安全的,她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些许,喝了杯茶后将这件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又想了一遍,试图分析出谁最有可能对青禾动手。
她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贺圆刚才的反应。
贺圆负责她和齐景轩的安危,以往遇到这种事,他都是最着紧的那个,定会抓着相关之人把一切都问明白。可今日她和齐景轩向府医问话时,贺圆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好像……好像他早已知道一切,知道……青禾会死。
沈嫣心中一惊,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齐景轩正给她续茶,见状吓了一跳,险些将茶壶扔了。
他正要问沈嫣怎么了,就见她又颓然地跌坐了回去,口中喃喃:“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