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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6

作者:左耳听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猜度 她无意撞破了皇帝的安排


    “什么完了”


    齐景轩不解道。


    沈嫣缓缓转头看向他, 嘴唇开合半晌才嗫嚅出声:“是……陛下。”


    “父皇父皇他……”


    齐景轩话说一半才明白过来沈嫣的意思,后面的话当即卡住了。


    “你是说……是父皇让人杀了青禾”


    沈嫣沉默半晌,将心中思绪理顺, 说与齐景轩。


    贺圆负责王府守卫,如今王府中的人虽然并非全都是他挑选的, 但说一句人人都被他筛过几遍是没问题的。


    这般情况下, 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凶, 还是投毒杀人这种事, 并不容易。


    而且无论仇杀还是灭口,其实直接一击毙命最好, 但毒害青禾的这个人却是一点一点加大剂量, 让青禾如同自然病故。


    这让青禾的死看上去更自然更不容易引人怀疑, 却也大大增加了行凶之人作案的难度。要在王府如今这般周密的防范下做到每日定时定量地给青禾下毒且还不被发现, 绝非一件易事。


    什么人能做到如此


    沈嫣刚才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起初一直没有头绪, 直到她想到了……贺圆。


    就像监守自盗永远比外来的偷窃者更容易得手, 对王府最了解的人,也最容易做到这一切。


    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如果因为一个人的身份而怀疑对方, 那最该被怀疑的应该是府医。他只要开方子时不写附子, 抓药时偷偷放些附子进去,再从外面买些附子将王府药房缺失的部分补齐就是了。反正什么时候清点药房都是他说了算, 附子平日里又鲜少用到, 根本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但府医只给青禾看诊,并未给她抓药,这就大大降低了他的嫌疑。


    他的嫌疑降低了,说明行凶者对王府的了解程度更高了。


    毒死一个人所需的附子不多, 只需从王府药房中抓取一些即可。此人一定是知道府医有时常清点药材的习惯,这才不敢直接从药房拿,而是从外面买。


    将从外面买来附子顺利带入府中,还能分次下到青禾的药里,下毒的难度再次提高了。


    什么人对王府如此了解,还能如此轻易地做到这一切而不被发现


    沈嫣习惯性地将可能的人选在脑子里依次过了一下,首先想到的便是长史,然后是贺圆。


    但这两人都只是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并未有任何的怀疑。


    这两人是三月成安侯府春宴之事后皇帝亲自挑选调拨到王府的,一定是非常值得信任之人。


    她将这两人排除之后接着往下想,就在这时,贺圆今日面对府医时有些反常的画面却忽然浮现在了她眼前。


    那般谨慎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对府医半点怀疑没有,一句话都没有问


    为何在她询问他的意见时,他要直接说是仇杀,将这件事归结于某个人对青禾的复仇,而非对王府有威胁


    他如今负责王府护卫,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会武断地做出这种猜测这跟他以往的行事作风差得太多了。


    沈嫣当时没有察觉,事后回想起来,觉得贺圆从进门后便哪哪都不对劲。


    他起先明明很紧张,但在听说是青禾的事之后,便莫名放松了。在听到她说让他进宫通禀一声时,他还愣了一下……


    自成安侯府那件事后,王府遇事通报宫中已是常态了,他分明早已习惯,为何今日会是这个反应


    诸多疑点汇集到一起,沈嫣又忽然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青禾是从宫里出来的。


    她那么畏惧回到宫中,定是宫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沈嫣曾单纯以为她只是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但今日青禾死后,她意识到事情或许没这么简单。她没准是撞破过什么秘密,抓到过什么人的把柄,这才导致今日被灭口。


    但她都已经出宫半年了,对她下杀手的人怎么先前不灭口,要等到今日呢


    近来可曾发生过什么,是与青禾有关的


    与青禾直接相关的沈嫣没想到,但她想到了宁王。


    宁王谋逆,牵连出许多秘辛。有宫里的,有世家大族的,不一而足,沈嫣与齐景轩也并不了解全貌。


    皇帝当初让高峥来告知了他们一些内情,但这部分内情是他们本身就快查出来的,之所以告诉他们,不是为了让他们知晓真相,而是为了避免他们心有不甘继续调查,进一步将事态扩大。


    那他们不知晓的那些呢那部分事情中会不会有什么是与青禾有关的会不会是皇帝在调查宁王的事情时,意识到青禾可能知道些什么,所以……让贺圆将她灭口了


    沈嫣想到这里便觉汗毛倒竖,因为这也意味着她无意撞破了皇帝的安排,那皇帝……会如何处置她


    “我不该当场叫破的,”沈嫣面色苍白地道,“我因宁王之事如惊弓之鸟,下意识便觉得府里可能是进了什么贼人,没能立刻想明白其中原委。”


    “这分明是很简单的事,很容易想明白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被齐景轩一把将手抓住:“不是你的错,阿慈。你能这么快想明白已经很厉害了,你若不说的话,我现在还是个糊涂鬼呢。”


    “可是……这可能会牵连你。”


    沈嫣道。


    “青禾是我留下的,后来还跟我一起进了王府,陛下可能会觉得她已经将什么都说了,咱们什么都知道。”


    但他们其实对青禾的经历一无所知,青禾至死都没吐露半个字。


    齐景轩听到这却笑了,笑容中有些苦涩:“其实没什么区别。”


    “若真是父皇动的手,那他便是已经生出了疑心了。只因我是他儿子,你是他儿媳,所以他只杀了青禾而已。”


    “这跟你今日是否撞破青禾被投毒一事无关,从我入宫请父皇将青禾留在沈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而那时的他们,谁能想到今日发生的一切呢


    沈嫣一怔,半晌才道:“是啊,早就注定了。”


    她垂眸,低声喃喃:“我是不是不该……”


    “你没有错。”齐景轩打断,“阿慈你当初不是告诉我,不该将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吗怎么现在轮到自己却想不明白了呢”


    “你没错,我也没错。若有谁该为此感到自责,那绝不该是我们。”


    他握着沈嫣的手,神情坚决,语气笃定。


    沈嫣一时有些恍惚,对面明明是一张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脸,却莫名有种照镜子的感觉,仿佛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


    她心中莫名轻松许多,也用力握住齐景轩的手:“对,不是我们的错。”


    那现在,就等结果吧,等等看宫里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


    宫里没有任何处置,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青禾的死被定为仇杀,在她生病期间负责给她煎药的丫鬟主动站出来承认了罪名,被贺圆带出了府,不知是生是死。


    之后这件事就好像结束了,沈嫣他们既不知道青禾是为什么死的,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真的打算就此放过了。


    但这件事一日没个结果,便像是一把剑悬在两人头顶,时刻担心它会挥砍下来。


    比皇帝的决断来得更早的是淑妃病重的消息,齐景轩听闻时还以为皇帝因他而迁怒淑妃,对淑妃做了什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了宫。入宫后却见淑妃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人并无大碍。


    “你们怎么来了”


    淑妃看到齐景轩和沈嫣,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来,坐。”


    齐景轩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坐在她身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险些哭出来:“母妃,你……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


    淑妃有些诧异的样子,看看他又看看沈嫣。


    沈嫣道:“方才宫里来人给我们传话,说您病重。王爷吓坏了,赶紧入宫来看您了。”


    淑妃轻笑一声,拍着齐景轩的手安抚:“宫里的太医不就是那样吗,丁点毛病都要说成是大事,不然不足以显出他们的本事。”


    齐景轩见她确实不似病重的样子,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不满道:“我前些日子就想来探望您,宫里却说宁王案还未肃清,我暂时不能入宫。我听得出,这分明就是托词,就是父皇不让我见你。”


    但他不知道父皇为何忽然不让他见母妃,是因猜忌他从青禾那里知道了什么,怕他说与母妃听吗


    但这有什么用呢除非他死,不然迟早是要入宫的。父皇若真这么担心他知道些什么,就应早些有个决断,而不是阻拦他与母妃见面。


    淑妃却道:“这倒不是针对你,最近宫里确实管得严,景安郡王几次想进来也被拦下了。”


    齐景轩面露狐疑:“当真”


    他问的不是齐景泓是否被阻拦,而是最近宫禁是否如此严格,连他都不许进了。


    毕竟老六被拦是常态,他被阻拦却是前所未有的事。


    淑妃失笑:“我还能骗你不成”


    齐景轩见她神态自若,语气也一如既往的轻松,这才勉强信了。


    第102章 质问 求陛下,让阿轩离京就封吧


    齐景轩与沈嫣在宫里待了两个时辰, 陪淑妃用过晚膳才走。


    等他们二人走了,淑妃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无力地躺回床上, 闭目休息。


    但她没能休息太久,一个人影便走了进来, 坐到床边给她整理了一下被角, 低声问:“今日肯好好用饭了”


    淑妃没有睁眼, 只疲惫地笑了笑:“陛下说什么呢, 我何时不好好用饭了不过是近来胃口不佳,有些食不下咽罢了。你把阿轩叫进宫, 我还得费力哄他, 倒比往日还累些。”


    她说着略抬眼皮, 瞧了皇帝一眼:“阿轩是已经成亲的人了, 陛下别总惯着他。已经出宫建府的王爷, 哪有这样随意进出宫门的道理。”


    “是吗”


    皇帝依旧轻声细语, 反复整理着那块平整的被角:“可朕瞧着, 怎么唯有阿轩入宫时,你才肯好好的呢”


    淑妃眸光低垂,片刻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陛下今日, 是来找不痛快的”


    皇帝没言语, 拉起她的手抚摸片刻,看着她略显憔悴的容颜, 半晌才道:“太医说你近来身子虚弱, 是因饮食不当。朕让小厨房换着花样做你爱吃的菜式,你却也不怎么动筷,说是没胃口。”


    “阿宁,你究竟是真的吃不下, 还是自己不愿吃,不肯吃”


    淑妃看着他,轻笑一声:“我的儿子先是被莫名陷害,后又因些莫须有之事受到牵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猜忌。我作为他的母亲,难道还能欢欢喜喜地在宫里炊金馔玉吗那我的胃口是不是也太好了一点”


    她说着欲将自己的手从皇帝掌心抽回,皇帝却握得更紧了,将她纤白手背攥出红痕。


    “你只是为他忧心”皇帝又靠近几分,直视她的双目,“不是想自戕不是想让阿轩毫无挂碍地离京,远去封地”


    “妃嫔自戕是大罪,你知道这点,怕连累他,所以不敢。于是你故意不吃不喝,故意装作恶心反胃将喝进去的药吐出来!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胃口不佳食不下咽,你就是想死,想活生生饿死自己!”


    皇帝说到最后已是怒不可遏,再也压不住声音,掌心用力几乎要将淑妃的手捏断。


    他起初真的以为淑妃是胃口不佳,想尽法子想让她能多吃一点。可是无论换什么菜式,换哪里来的厨子,她的食量依然越来越小。


    他不明所以,让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来看了一遍,太医们看过都说没别的事,除了从前那些老毛病,就是饮食不佳。但为何饮食不佳,他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皇帝很是生气,将众太医骂了一顿,斥他们没本事,结果转头就听说青禾的事传入了昭华宫。


    皇帝自觉这件事自己没有做错,淑妃这是在无理取闹,一时也来了脾气,下令不让齐景轩入宫,以此威胁淑妃。谁知淑妃不仅没有就范,反而连日常的汤药都开始往外吐了。


    他那时忽然意识到,这次淑妃不是在闹什么脾气,她是故意在寻死。


    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是阿轩十一岁时被人毒害,淑妃为了让他放阿轩出宫建府,也是这般假作胃口不好,不吃不喝,意图将自己活活饿死。


    她以为自己死了,他就不会再强留阿轩在宫中,如此阿轩便能早日出宫建府,早日离京就封,脱离夺嫡的风波。


    皇帝那时根本没意识到这一切,还以为淑妃真的病重食不下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差把京城所有的大夫都请进宫来给她治病了。


    后来还是皇后一语惊醒梦中人,说淑妃可能是因为晋王被人下毒受到了惊吓,患了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个皇帝是懂的。可当时齐景轩才十一岁,此时就让他出宫建府着实早了些,便是到了外面,也不一定就比宫里安全啊。


    至于离京就封,这个年纪就更早了,那时他连封地都未曾为他选好呢。


    于是皇帝左思右想,最终下定决心立储。


    储君一定,针对齐景轩的各种暗害果然尽数消失。淑妃放下了压在心底的大石,饮食终于慢慢恢复正常,身子也日渐康复。


    在那之后再没出过类似的事,这次青禾的事也并非什么大事,皇帝就没往这方面想。直至她开始装作喝不下药,他才忽然明白,淑妃这是在故技重施。


    可为什么呢若她在阿轩被宁王陷害时这么做他还能理解,如今宁王已被处决,不过为了青禾这样一个小小婢女,她就如此大动干戈,非要逼他放阿轩离京就封不可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眼见淑妃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只好让齐景轩入宫来探望她,以此让她能好好吃饭,不要真把自己饿出病来。


    淑妃今日用饭果然正常了,这更加印证了皇帝的猜测,也让他更加恼怒。


    “为什么啊究竟为什么就因为朕杀了一个婢女,你就觉得朕心肠歹毒到连阿轩也不会放过”


    “这些年朕是怎么待他的你没看到吗朕在你心里难道就这般不齿吗你还要我怎么做要我把这颗心掏出来给你看,你才肯相信我待你和阿轩是真心的,相信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们吗”


    他此生的真心或许确实不多,几乎尽数用在了淑妃和阿轩身上。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就是不信呢


    淑妃因他的怒吼闭了闭眼,等他说完才又缓缓睁开,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心口。


    “陛下的真心,难能可贵,但……保护不了我们母子。”


    皇帝身形一僵,燃烧的怒火仿佛被盖上铁盖的炭盆,灼灼热度全部闷在了内里,烧得自己胸腹闷痛。


    很久以前淑妃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空有真心有什么用你能保护我们母子吗若是不能,这真心于我们而言就是百害而无一利。”


    那时她说的比现在还直接,如今分明委婉了许多,皇帝却觉得仿佛又被打了几个耳光,这几记耳光比之前更痛,更让他难以承受。


    因为之前淑妃说的只是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而现在她用自己的实际经历证明,她说得没有错。


    皇帝唇角翕动,昂起的脖子低垂下去,无力地拉着淑妃的手:“我尽力了,阿宁,我真的尽力了。”


    他声音哽咽,甚至觉得有些委屈。


    身为皇帝,很多事情本就身不由己,他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


    “我知道,陛下,我知道的。”


    淑妃也回握着他的手,平静的声音中难得地透出几分温柔。


    “许多事不是我们自身能掌控的,你本心并非如此。可是陛下,很多事情,只看本心是没用的。”


    “如今老四没了,年长的几位皇子中除了太子便是景安郡王和阿轩了。”


    “景安受惠嫔和何家牵连,你已下旨让他下月便离京就封,这便意味着他再也没有夺储的可能了。如此一来,除去他,太子之下最年长的皇子便是阿轩。”


    “阿轩早年间本就因为受你宠爱而惹来了许多暗恨嫉妒,一度被人视作夺储的绊脚石。是后来立了太子,他前头又有个更惹眼的老四,这才终于消停了些。饶是如此,他这次也险些被老四所害,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现下他又成了太子之下最年长的亲王,偏偏后头几个弟弟又都是十四五岁,年纪与他相差不多,如何能不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这次是阿轩运气好,遇到了阿慈,化险为夷了。可下次呢,下下次呢他能一直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陛下,我是阿轩的母亲,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今生所愿不过是他能过得好而已。”


    她说着用力握紧了皇帝的手,神情恳切:“求陛下,让阿轩离京就封吧。去了封地,就再没有人会视他为仇敌。他可以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不必再为那些不必要的事烦扰,陛下也不必总为他处理烂摊子,这样不是很好吗”


    皇帝起先还因她温柔的语气而有些心动,以为她真是在安慰自己。但听到后面他就知道,她所说一切,她表现出来的温柔,最终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而已,就是让齐景轩离京。


    他再次抬起头,目光里没有了先前的自责愧疚,取而代之的又是质问:“你当真只是因为这些才想让他离京不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婢女受到影响,觉得我会因此猜忌阿轩,伤害阿轩”


    淑妃怔了一下,虽然只是短短片刻,但已说明了一切。


    皇帝眸光变冷,松开她的手站起身:“你既然这么多思多虑,朕便更不能让阿轩离京了。不然他走了,你岂不是更要整日牵挂,茶饭不思”


    “明日起,朕便让阿轩日日进宫陪你用饭。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狠下心在他面前把自己活生生饿死。”


    他说罢转身便走,淑妃起身想抓住他的衣袖,因他走得太快而扑了个空,整个人身子不由往前一倾,扑通一声从床上跌了下来,膝盖正磕在脚踏上,发出一声巨响。


    “阿宁!”


    皇帝当即回身,赶忙将人扶了起来,伸手掀开衣摆去看她的膝盖,却见已有血迹隔着布料缓缓渗出。


    “太医!宣太医!”


    第103章 下旨 淑妃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太医给淑妃的伤口止了血上了药, 叮嘱休养半个月不要四处走动,之后便行礼告退了。


    淑妃本就苍白的面色此时更不见什么血色,倚在皇帝怀中半阖着眼, 神情疲惫。


    “陛下,我从未觉得你会对阿轩下手, 我知道你不会。”


    她低声道。


    “说谎, 你根本就不信我。”


    皇帝揽着她的肩, 视线落在她膝盖的伤处, 虽仍在驳斥她的话,但语气中更多的是无奈。


    淑妃的脑袋在他肩头动了动, 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叹了口气:“虎毒不食子, 陛下从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怎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宁王若非意图弑父, 你也不会动他。”


    “阿轩与宁王又不同, 他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 你就更不会因为些许小事伤害他了。”


    “我担心的从不是你会将他如何,我是担心……时日长了,你终有一日会不像现在这么喜欢他。”


    皇帝眉头微蹙, 低头看向她:“我怎会不喜欢他他……”


    “不是不喜欢, ”淑妃打断,“是不像现在这般喜欢。”


    她说着抬头, 对上皇帝的视线:“青禾为何会死, 咱们都心知肚明。目前看来,阿轩和阿慈是真的不知情,不然这次也不会闹出这种事来。”


    “但陛下你是他们的长辈,是阿轩的父亲, 你肯定希望自己在儿子面前是有威望的,不愿因为旁的一些事,影响了自己在孩子心中的形象。”


    “你现在相信阿轩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待他一如既往。可来日呢若今后你怀疑阿轩知道了些什么,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威严尽失,会不会因此而疏远他”


    “我……”


    “你肯定觉得你不会。”


    淑妃再次打断。


    “我相信你本心确实不会如此,但你一定会介怀。这种事,没有哪个男人能不介怀,我都明白。”


    她说着拍了拍皇帝的手,以作安慰。


    “你的介怀也并非源于阿轩,而是因为死去的宁王和方贵人。但已死之人承担不了你更多的怒火,你余下的不满只能自己咽下。若哪日你觉得阿轩兴许猜到了,你不会因此嫌恶他,因为你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但你可能会觉得在他面前失了颜面,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因此减少与他相见的次数,让自己冷静一段时间。”


    “或者索性与这件事无关,是因他闯了祸又或旁的什么,你要晾他一段时间。陛下能保证这样的事一定不会发生吗”


    “你的意思是即便他犯了错,朕也不能对他甩脸色那他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皇帝皱眉,声音里有些不满。


    “不,”淑妃摇头,“我的意思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缘由,这种事将来一定会发生。”


    “是他自己主动犯错也好,或是如这次一般受了旁人牵连也好,陛下无论多么爱护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他。”


    “你有许多大事要考量,上至朝堂政务下至后宫平衡,桩桩件件都要操心,不可能把精力都放在某一个孩子身上。”


    “现在阿轩还有我,陛下你忙不过来时,我还能看顾他一二。可将来哪天我若不在了,陛下你又无暇顾及阿轩的时候……”


    “别胡说!”皇帝轻斥,“太医说了你只是身子有些虚弱,按时服药好好用饭就没事了。”


    说着拍了拍淑妃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中又拢了拢。


    淑妃却只是笑着摇头:“我这身子究竟如何,我清楚,陛下也清楚。死不了,却也活不长。”


    “阿宁!”


    皇帝放在淑妃肩头的手收紧,不愿她再说这样的话。


    淑妃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倚在他身侧道:“若非陛下这些年一直想尽办法给我吊着命,我早就死了。能活到现在,已是老天爷厚待。”


    “我当初本以为自己没机会看到阿轩长大了,不想如今不仅看到他长大成人,还看到他成了亲,娶了自己心仪的姑娘。我真为他感到开心,想必陛下也是如此。”


    “可是陛下,朝中如今虽没了谢家何家,但还有张家赵家刘家王家,朝中从来不缺这样的名门世家。但凡这些人将阿轩视作仇敌,难保宁王之事不会再度上演。”


    “妾身无能,不能给阿轩带来任何助力,我们母子也从未惦记过那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架不住旁人觉得我们有这个心思。”


    “妾身真的不想再为这种事烦心了,更不想阿轩再受无妄之灾。所以恳请陛下,放阿轩离开吧,就当是为他好。”


    “今后他在封地过他的日子,咱们在京城过咱们的日子。他与他相爱之人相伴一生,咱们在京城相守到老,这样不好吗”


    她说着怔了怔,才想起什么似的:“我忘了,我活不长的……”


    说罢失笑:“所以陛下是想留下阿轩陪你吗”


    “阿宁,你非要这样挖朕的心肝吗”


    皇帝红着眼睛看向她,声音颤抖。


    淑妃垂下头,在皇帝怀中闭上了眼,眼角有泪痕滑落:“留不住的,陛下,阿轩早晚都是要离京的,咱们都清楚这点。既然如此,何不让他在最恰当的时候走呢难道非要等到以后,等局势不由咱们掌控的时候,眼睁睁看他被人赶出京城吗”


    “这次若非遇到阿慈,阿轩已经被贬离京了,宁王的恶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偏他手中又有兵,等阿轩出了京城,去往封地的路上会遇到什么,我都不敢想……”


    “若是这样的事再来一次……”


    她流泪哽咽,肩膀轻颤,眼泪不多时便打湿了皇帝的衣襟。


    皇帝紧紧搂着她,想到从宁王和谢家人口中审出的供词,知道她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


    可是……


    他拍着淑妃的肩膀,下巴抵在她头顶,终是缓缓开口:“容我想想,阿宁,容我想想……”


    淑妃紧握着的拳一松,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


    三日后,宫中传出旨意,命晋王明年三月离京就封。


    同样是离京的王爷,景安郡王下个月就要走,一副让他趁早滚蛋别留下来碍眼的样子,晋王的日子却被定在了年后,这显然是想让他在京城过完年再走。


    而且三月正是初春,不冷不热,路上也能舒服些。皇帝的旨意上甚至没有写明要求晋王多长时间抵达封地,大有让他看心情边走边玩,不必着急赶路的意思。


    两位王爷之间差别对待如此明显,孰轻孰重便也一目了然了。


    不过齐景泓因何家而牵连进了谋逆案中,又有惠嫔自戕一事在前,皇帝没有进一步追究已是开恩,现下能前往封地就封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多少人都觉得皇帝宽仁呢。


    齐景轩本就得皇帝宠爱,又在宁王案中受了委屈,皇帝对他宽纵一些也就没有引来朝臣们太大的反对。


    于他们而言,这个纨绔能离京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这不仅有利于朝局稳定,也有利于他们自己的身心健康。不然这家伙天天在京城搅风搅雨,今日打这个明日骂那个,这才叫人头疼呢。


    现在好了,他要滚蛋了,大家只需再忍半年即可,真是普天同庆啊。


    第104章 恳求 你到底要与几人相伴一生?


    “母妃, 你……你这是怎么了”


    昭华宫,齐景轩进门看到淑妃倚在床上,房中药味与以往也似有不同, 不禁皱起了眉。


    淑妃虽体弱多病,但为了让孩子安心, 每每齐景轩来见她, 她都是打扮得体好好地坐在那里的, 鲜少有这般躺在床上的时候。


    “没什么大碍, 近来身子有些不适,懒得动弹罢了。”


    淑妃温声道。


    齐景轩的眉头却仍旧紧拧, 莫名觉得房中药味有些熟悉。


    他在淑妃身边坐下, 那股药味愈发浓重。他正欲开口询问, 忽然想起这熟悉感的由来, 面色陡然一变:“你伤着了”


    说着一把掀开了淑妃盖在腿上的薄被。


    只见她左腿膝盖处明显比右腿臃肿一圈, 显然是裤腿下裹着伤布。


    “怎么回事你这膝盖怎么了”


    齐景轩急道, 起身还想去掀淑妃的裤腿, 被她伸手拦住了。


    “真的没事,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


    她声音仍旧温柔,拉着齐景轩重新坐下, 让他小点声, 别一惊一乍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磕着”齐景轩仍旧很是着急,想要去摸摸她的伤处又怕碰疼了她, “我就说这药味怎么闻着那么熟悉, 原来是宫里的跌打损伤药膏。”


    他从小用到大的东西,自是熟悉得很。


    淑妃苦笑,她这膝盖磕得有些厉害,就平躺着还舒服些, 但凡弯曲一些就疼得很。


    她原想像以往那般坐着等齐景轩来,但试了试实在撑不住,怕反被齐景轩发现,就索性躺着用薄被挡住了。


    哪想到齐景轩这狗鼻子,一进屋就闻出不对了。


    “谁还没有个磕磕碰碰的时候,这有什么的。你从小摔摔打打的不也长到这么大了”


    淑妃笑道。


    齐景轩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宫里有那么多人伺候,母妃身子不好,她身边服侍的便更加仔细,这么多年别说让她磕着碰着,便是油皮也不曾擦破一点。怎么这次忽然就伤着了,还伤得这样重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母妃,你这伤……跟父皇让我离京就封的旨意有关吗”


    他今日入宫就是要找皇帝问一问这道圣旨的,只是习惯性先来昭华宫这边探望一下淑妃,没想到竟意外得知她受伤了。


    淑妃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原想再找个理由随便应付过去,但又想到齐景轩明年就要离京,将来在封地就要靠他自己面对一切了,便没再遮掩:“当真是近朱者赤。阿慈是个聪明姑娘,你与她在一起待久了,也变得聪明了。”


    她以玩笑的语气说着认真的话,齐景轩却愣了愣。


    母妃这是……肯定了他的话


    那份突如其来的圣旨,果然是与母妃有关


    他当即眼眶酸胀,拉着淑妃的衣袖问道:“那道旨意……是母妃帮我求来的你……你还为此受了伤……”


    淑妃拍了拍他的手背:“阿轩,离开京城吧,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我知道。”齐景轩哽咽,“可是那母妃你呢你怎么办”


    “我”


    淑妃轻笑,转头看了看外面四四方方的院子:“我啊,一辈子就注定耗在这了。”


    “但是阿轩,”她说着又看向齐景轩,“这与你无关。你的一生还很长,不该被这宫城拖累。”


    “听母妃的话,离这里远远的,以后非诏绝不要回来。即便是京城有传你回来的旨意,能推则推,最好不要再靠近这里一步。”


    藩王一旦离京,即便是帝后驾崩,没有新帝准许也不准回京奔丧,何况淑妃只是妃位。


    齐景轩能回京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皇帝下旨召他入京。而这个皇帝无论是现在的皇帝还是将来的新帝,对他来说都不见得是好事。


    当今圣上召他入京,会让太子和其他皇子不安。新帝召他入京,谁知道是不是为了除掉他


    所以淑妃宁可他一辈子在封地,永远不再回来。


    但永不回来,就意味着他们母子永不能相见。来日淑妃薨逝,齐景轩甚至不能给她送终。


    齐景轩这些日子一直不能做出离京的决断,就是因为放不下淑妃。如今淑妃主动为他求来了离京的旨意,他心中万千思绪不知如何表达,化作滚滚泪水落下。


    “我去求父皇,我去求父皇让您随我一道离京。”


    他拉着淑妃的手哽咽道。


    淑妃却用力地反握住了他的手,目光坚定:“不要对他说这样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


    “可是……”


    “没有可是。”


    淑妃语气坚决:“阿轩,母妃出不去的。无论你说什么,母妃都出不去。所以……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让母妃的努力白费。”


    她说到最后声音又变得温柔和缓,轻轻为齐景轩抚去脸上的泪水:“你若去见他,要么感谢他让你离京,要么说你对他的不舍,唯独不要提起我。”


    齐景轩握着淑妃的手,趴在她床边痛哭流涕。


    感谢要如何感谢他现在如何能对父皇说出一个谢字


    谢他当年强行将他们母子接进宫谢他这么多年为了权衡利弊让他和母妃受尽委屈谢他明知成安侯府之事是宁王所为却不予追究谢他明知此时应该让他离京就封,却要母妃受伤恳求才肯答允还是谢他让他们母子自此分离,生死不得相见


    齐景轩也曾真心爱戴过皇帝,他曾理解他崇敬他,觉得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可有些事,分明是他抬一抬手就能做到的,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呢


    后宫那么多妃嫔,父皇为什么就一定要将母妃困在这里呢他既然口口声声爱着母妃,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去过她想过的生活,一定要把她关在这囚笼里呢


    齐景轩不知自己在昭华宫待了多久,只记得母妃一直在不断地与他说话,说了许多许多。有劝说他不要去找父皇的,有叮嘱他到了封地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有问他近来跟阿慈关系如何的……


    他甚至不敢告诉母妃,阿慈其实已经想跟他和离了,不过和离书被他撕了而已。


    最后他浑浑噩噩地从昭华宫离开,临走时答应了母妃今日不去见父皇。


    他现在这副样子去见父皇确实不合适,无法解释自己的狼狈,更说不出那些违心的感谢与不舍。


    齐景轩一步步走向宫门,只差一步便可踏出。王府的马车已在外面等候,车夫看到他,已经下车摆好了马凳。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他只需再往前一步就可以平平安安地,顺顺利利地,一事无成地离开。


    齐景轩的身形却在这时蓦地僵住了,半晌未动,引得一旁守宫门的禁军频频侧目。


    就在禁军犹豫着上前要问一问时,他忽然猛地转身往回跑去。


    他速度飞快,生怕自己犹豫似的,一路跑过无数宫道,终于来到了御书房前。


    齐景轩弯腰扶膝,大口大口地喘气,气息稍稍平复后让宫人进去通禀,说要求见皇帝。


    不多时,宫人便走了出来,说皇帝让他进去。


    齐景轩进门噗通便跪了下去,张口正要说话之际,却听皇帝先开口了。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话!林御史他们才从朕这出去,你是不是跟他们碰上了明日朕这桌子上恐怕又是参你的折子。你可仔细些吧,别以为自己要离京了就可以不管不顾了。”


    他言语中一如既往地带着些斥责,但并没有真的动怒的意思。


    齐景轩刚才根本没注意身边都经过了什么人,这会皇帝提起,他也没在意,想说回正题,就听皇帝又道:“你六哥过些日子就要离京了,我知道你们二人关系不好。但好歹兄弟一场,到时候你去送一送他,哪怕装装样子呢。”


    齐景轩点头应是,见皇帝还要说些什么,实在忍不住打断:“父皇,儿臣今日来是有一件要事。”


    他说着重重叩首:“求父皇准许儿臣带母妃一同离京,以尽孝道。”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房中气氛顿时一凝,皇帝方才还算温和的面色阴沉下来。


    服侍在侧的福顺无声叹了口气,对其余内侍摆了摆手,几人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孝道”皇帝再次开口,声音较之前却低沉许多,“朕是你父亲,你这么想尽孝,怎么言语间只提及你母妃,不想一想朕呢”


    “父皇乃一国之君,朝纲所在,儿臣能力不济,无以承担宗庙社稷,唯有按时就封方是对朝廷,对父皇最大的贡献。然如此一来,便不能常伴父皇身侧,身为人子实在愧疚。好在京中还有许多兄弟姐妹,他们可以代儿臣在您跟前尽一尽心意,儿臣亦会在封地遥祝父皇安康。”


    “但母妃不同,她只有儿臣一个孩子,儿臣若是走了,她自此便孤身一人。儿臣实在不愿……”


    “她有朕!”


    皇帝忽然高声喝道,将齐景轩后面要说的话再次打断了。


    “有朕在,她便不是孤身一人!你是她的儿子,但朕,是她的丈夫!子女大了终究是要离开父母的,唯有夫妻能相伴一生!而我与你母亲,才是夫妻!你有你自己的妻子,朕现在准你与她一同离京还不够吗阿轩,你不要得寸进尺!”


    齐景轩来之前已经想到皇帝答应的几率不大,也想到自己的言行可能会触怒他,但还是没想到他会气成这样。


    以往皇帝生气,他总会有些畏惧,但现在他看着父皇这般恼怒的样子,听着他一口一个夫妻,却只觉得荒谬。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父皇,那你到底有几个妻子要与几人相伴一生”


    第105章 反问 你当真心口如一吗?


    皇帝愣怔一瞬, 旋即恼羞成怒,抓起手边杯盏便砸了过去。杯子脱手前到底顾忌着这是齐景轩,手上动作偏了偏。


    茶杯碎在齐景轩身侧, 他侧头闭了闭眼,心中一片空茫。


    一个人究竟有几颗真心可以分给几个人如果一颗真心分成几瓣, 那为什么又要求对方的真心全部放在自己身上, 一生一世对自己不离不弃呢


    母妃已经被强留在宫中十余载了, 她的身子本就不好, 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为何就不能放她出宫过她想过的生活呢


    皇帝看着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心中十分恼恨。恼恨他的冲动, 恼恨他的不懂事, 更恼恨他要将淑妃从他身边强行带走。


    方才宫人通禀晋王求见, 他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为了让他能冷静冷静不要一时冲动说出不该说的话, 他两次打断不让他开口, 言语间提醒他注意自己的分寸。可这小子真是被惯坏了, 完全不懂得体察圣意,根本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最终还是将那些话说了出来!


    要带走淑妃凭什么当初他们明明定了亲, 本该是夫妻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被立为太子之后这门亲事就不算数了, 入京前他还曾欢喜的告诉她,等他做了皇帝, 就立她为后。


    他以为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等他成了皇帝,便连这一人之下都没有了。届时他是一国之君,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可到了京城他才知道……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


    一旦入了京, 进了这皇城,便有诸多身不由己。每日几时起床几时用饭几时睡觉都是安排好的,学什么做什么也是安排好的,娶谁……自然也是安排好的。


    他也问过,那他先前定好的婚事呢当时何太傅等人只是淡淡一笑,谁都没有理会他。


    他们争抢皇后之位,贵妃之位,连妃位嫔位都安排好了,但自始至终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他一度连每日跟哪个妃嫔睡觉都是被安排好的,只能看着不同的女人在自己床上来来去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甚至一度分不清,究竟是妃嫔们在侍寝,还是他这个皇帝在侍寝


    好在先帝料到了这一切,为了不使皇权旁落,留下了足够的后手帮他渡过难关。他忍辱负重,终于渐渐掌权,不必再像种猪一般连与谁睡觉都要听人安排。


    他终于可以接阿宁入宫,封她为妃,与她相伴一生……


    可现在,他与阿宁的孩子,他最宠爱的孩子,却要将阿宁从他身边带走。


    “朕这一生,唯有你母妃是我真心想娶之人。你是她的儿子,我对她的爱重便是旁人不知,你也该知晓。阿轩,你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怎么忍心将她从我身边夺走”


    皇帝看着齐景轩,声音哀痛,言辞恳切。


    齐景轩却仍是不解:“可是父皇,真心爱慕一个人,不是应该想她所想急她所急,让她感到开心快乐吗这宫里的生活根本不适合母妃,她……”


    “那你呢”


    皇帝突然厉声打断:“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那对沈氏你可曾做到如此了你若那么能体谅她,为何要撕了她的和离书”


    “别以为朕不知道,宁王谋逆后的第三日,她就想要与你和离了。是你撕了她的和离书,哭着喊着求她留下的!”


    “沈氏从未想过嫁入王府,是逼不得已才与你成亲。你如今将她强留在身边,就不曾想过她是否愿意不曾担心她是否过得惯王府的日子”


    他说着起身,从一旁的博古架上拿起一只木匣,从中取出一张纸,甩到齐景轩面前。


    “当初的和离书一式两份,朕这里还有一份。你若心口如一,就将这张和离书给沈氏,看她是否还愿意留在你身边”


    “她若不愿,你当真肯放她离去吗”


    皇帝说着俯身,掐着齐景轩的下巴抬起他的脸:“阿轩,你我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我能留住你母亲,而你……只能痛哭流涕地恳求沈氏不抛弃你!”


    齐景轩的脸被抬起又被重重甩开,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那张薄薄的纸,耳边一震嗡鸣,反复回响的都是皇帝刚才的那番话。


    你对沈氏可曾做到如此了


    你可曾想过她是否愿意


    你……当真心口如一吗


    我……心口如一吗


    齐景轩拿着这张纸走出了御书房,走出了宫门,走上了御街。


    他忘记了自己是乘车而来,也听不到贺圆和车夫的呼唤劝阻,只紧紧地攥着这张纸,一路痛哭着回了王府。


    沈嫣看到哭肿了眼睛的齐景轩,吓了一跳,走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齐景轩原本只是眼泪流得汹涌,此时见到沈嫣,听到她的声音,心中悲苦倾泻而出,再忍不住哭嚎出声。


    他用力地将沈嫣抱进怀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不停地落泪。


    沈嫣不明所以,只能任由他抱着,轻拍他的肩背以示安抚。


    房中其他人都退了下去,两人不知这样抱了多久,沈嫣才哄着齐景轩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掏出帕子给他拭泪,再次询问宫里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入宫去询问今日那道圣旨的吗怎么一回来就变成这样了难道那道圣旨背后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


    齐景轩动作僵硬地摇头,仍是一个字也不说。沈嫣见他手中一直拿着张纸,试探着想抽出来看一看,齐景轩却像是被刺到一般,突地打了个激灵,拿着纸的手下意识往回一缩。


    沈嫣见他反应这么大,怕刺激到他,便也收回了手,道:“若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先收起来吧,再这么攥着要攥坏了。”


    齐景轩低头看着手里那张已被攥出许多褶皱的纸,沉默不语。


    才被擦去的泪又滚落下来,他一只手掩面哭泣,一直手扔攥着那张纸没有松开。


    沈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从安慰,只能默默地陪他坐着。


    不知又这样过了多久,齐景轩才终于停止哭泣。


    他用衣袖胡乱抹了把泪,勉强露出个笑脸,将手中那张纸递了出去:“阿慈……”


    一开口声音沙哑,好似锯木。


    他哽咽两声又想落泪,强忍住了,继续道:“这是……这是和离书,你……收好。”


    沈嫣一怔,接过看了一眼,见果然是一份和离书,跟之前被齐景轩撕毁的那份一模一样,皇帝和淑妃都用了印,沈父还签了字,只日期处空着。


    和离书这种东西按理本就该一式两份,以防其中任何一方反悔不认账。沈嫣虽只见过其中一份,但知道自己父亲曾在宫里签过另一份,想来就是这张了。


    皇帝最初原本就不想沈嫣做齐景轩的正妻,所以沈嫣一直以为这份和离书是皇帝留着备用的,以便将来随时将她这个并不令人满意的儿媳合情合理地赶出王府。但现在这张和离书,却出现在了齐景轩手中。


    今日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嫣再次询问,齐景轩却依旧摇头,只道:“没什么,我明年便要离京了,封地那边你也不见得住得惯,岳父岳母……沈大人他们又都在京城,你肯定要挂心,所以……和离其实也……挺好的。上次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撕了你的和离书,不该……只考虑自己。”


    他说着忽地起身:“我还有别的事,先出去一下。”


    说罢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背影十分狼狈。


    沈嫣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见他一阵风似的逃走了。她呆坐在房中,看着手里那张和离书,出神许久。


    …………


    这日齐景轩没再回正院,他随便找了处客院住下了。


    他不敢看着沈嫣离开,怕自己忍不住又后悔想要将人留下。无论是哭求也好,撒泼耍赖也好,还是又撕了她的和离书……他都不能再做这样的事了。


    可他又忍不住去问,问下人沈嫣在做什么,还在不在府中。


    直到傍晚正院那边都没什么动静,齐景轩知道沈嫣今日不会走了,松了口气,心中盼着明日最好永远不要到来,却又知道自己这想法多可笑。


    他睁着眼一直等着,想等到天亮,却因白日那场持续的痛哭耗费了太多心神,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等他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他下意识去寻找沈嫣的身影,看了眼房中陌生的陈设才想起昨日之事,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阿慈


    阿慈她是不是已经走了


    明明昨日还想着在沈嫣离开之前不能去见她,这才半日过去他又后悔。万一阿慈已经离开,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她怎么办


    京城那么大,一个人若有心躲着另一个人,一辈子不相见也是有可能的。他好歹……好歹要再见她一面,哪怕一面也好。


    齐景轩慌里慌张地趿上鞋,抬脚就往外跑。一路跑到正院,却见房中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婢女在院中洒扫。


    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摆放整齐的茶盅,没有动过的书册,呆愣在了原地。


    房中一切都那么整齐,连床铺都平整得好像从来没人睡过一般,这一切都显示住在这里的人一早就走了……


    这么早吗都不等见他一面吗


    是啊,为什么要等他呢。昨日分明是他自己跑开的,是他自己不愿回来的。


    齐景轩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在这张沈嫣睡了几个月的床榻上躺了下来。


    他抱着被子,把脸埋在其中,闻着上面熟悉的味道,肩膀逐渐抖动起来。


    哭声闷在被子里,眼泪打湿了枕头,这般哭了不知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王爷,穿着鞋上我的床,不大合适吧”


    第106章 豆芽 你当真不记得了?小秃子。……


    齐景轩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阿慈,你……你没走”


    沈嫣偏了偏头:“这么急着让我走”


    “不是不是。”


    齐景轩连连摆手,起身要往她身边去, 结果脚上的鞋没穿好,左脚绊右脚险些栽个跟头。


    沈嫣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他狼狈站好, 支支吾吾:“我……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我什么都没带, 就这么离开王府那些金银首饰也就罢了, 我的书可是宝贝得很,哪里舍得就这么丢下。”


    沈嫣笑道。


    齐景轩恍然, 心中隐隐升起的希冀又落空:“你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才止住的泪又要落下, 他强忍着憋了回去, 抹了把脸道:“我帮你吧。”


    说着扫了房中一眼, 走到博古架前便开始往下搬东西。


    “你的嫁妆让人照着单子都收拾好, 别只拿岳父……沈大人他们给你准备的那些。当初宫里给的那些东西本就是给你的, 是你应得的, 你全都带走。”


    “还有这些,也都带走吧。反正我明年就要离京了,路途遥远很多东西根本带不走, 不如你拿去。不然搁在这里也是浪费, 保不齐哪天被人谎报丢了坏了,便宜了别人。”


    他动作很快, 转眼就拿了好几样下来放到了桌上。好像只要忙起来就可以不去想别的, 不为沈嫣的离开感到伤心难过。


    就在他转身要去搬一盆玉石盆景时,却见沈嫣挡在了自己面前。


    她手里拿着一张纸,一张被攥皱之后又铺平的纸,纸上还留有不少褶皱痕迹, 正是昨日齐景轩才给她的和离书。


    “这个,真的给我了”


    沈嫣问道。


    齐景轩看着这张皱巴巴的纸,一颗心也像是被攥紧捏皱了。


    他眼眶酸胀,艰难地点头:“嗯。”


    “不后悔”


    齐景轩移开视线,喉头发堵:“嗯。”


    眼泪又不争气地滑落,他抬手去擦,却见一块帕子递了过来。


    齐景轩顺手接过,随意在脸上抹了几下。正要还给沈嫣,就听她道:“这帕子,王爷看着可觉得眼熟”


    帕子


    齐景轩一怔,仔细看了眼这四四方方的帕子,发觉并非沈嫣平日所用。


    他皱了皱眉:“这是哪来的我没见过。”


    没见过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眼熟。


    “没见过吗”沈嫣有些诧异的样子,“这是存放在王府仓库的东西啊,放了许多年了。我问过下人,下人说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是你的旧物。”


    “我的旧物”


    齐景轩眉头拧得更紧了,把这帕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可能。”他果断道,“这料子如此粗糙,在宫里只有寻常宫女内侍才会用,我的东西绝不会用这种布料。”


    “若是我被接进宫之前的……那就是我两三岁时的事了。但我幼年的东西都存放在母妃那里,根本就没带出宫。”


    “而且这绣的……绣的这是什么啊”


    齐景轩指着帕子角落那团不知是何物的东西,颇有些嫌弃:“连是花是草都看不出来。”


    “我母妃虽然许久不动针线了,但她的绣活可没这么差。我看过我小时候穿的衣服,上面的绣花虽然比不得外面那些绣娘的手艺,但也很漂亮的。这绝不是我母妃绣的,那就不可能是我入宫前用过的东西。”


    他说着还扒拉了一下那团“绣花”上面的线头:“这收针都没收好,直接在外面打的死结。那么大个疙瘩露在外头,擦脸得多硌得慌啊,母妃才不会给我用这种东西呢。”


    他说得笃定,一方面确实不认得这个,另一方面怕沈嫣听信旁人谗言,误会了自己。


    这帕子虽做工粗糙,但一看就是女人用的。也不知是谁跟阿慈说这是他的旧物,万一阿慈误会他在宫里跟哪个宫女有过些什么怎么办若她进一步以为他给她和离书就是因为心里有了旁人怎么办


    齐景轩虽然已经做好了跟沈嫣和离的准备,但他可不愿自己最后在沈嫣心里留下的是这样的印象。


    沈嫣看着被他指着的那团线头,抿了抿唇:“王爷还知道收针呢”


    齐景轩莫名觉得她这语气有些不对,心里愈发觉得这帕子有问题,急于与之划清界限。


    “阿慈,我真不认得这帕子。是不是谁跟你乱说什么了你告诉我是谁,我找他去!怎么平白这样往人身上泼脏水”


    他说着想起宁王与刘氏之间的那块帕子,恍然:“定是有人知道了宁王案的细节,想用同样的法子诬陷我!”


    “阿慈你可不能信他们!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从未喜欢过旁人!”


    齐景轩越说越气,将那帕子用力丢在地上,抬脚就要去踩。


    沈嫣哪想到他忽然来这么一出,惊呼出声:“别踩,这是我……的。”


    她的话到底没有齐景轩的脚快,话还没说完,齐景轩一只大脚就落在了上头。


    齐景轩这一脚很用力,饶是在听到“我”字时想要收回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心头一跳,看看那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帕子,又看看沈嫣的脸色,动作僵硬地缓缓把脚挪开,就见帕子上硕大一个脚印,无比清晰。


    …………


    “这……这帕子……是你的”


    齐景轩坐在罗汉床边,看着摆在炕桌上的那张帕子,双手紧张地放在膝头。


    尽管他刚才将帕子捡起来后用力地掸了好几遍,但上面的脚印还是清晰可见。


    沈嫣没有回他,只道:“这帕子做工粗糙,绣活很差”


    “不不不不不,”齐景轩连连摇头,吞咽一声又看了眼那帕子,努力组织措辞,“它很……很质朴,非常的……非常的……”


    他“非常”半天也没接上什么词,正发愁,就见沈嫣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团东西,又问:“那你说说这绣的是什么”


    这可难倒了齐景轩,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正犹豫着要猜一猜,就听沈嫣噗嗤一笑:“是兰花。”


    “对,兰花!”齐景轩当即跟着附和,“这一看就是兰花!绣的非常……有意境。”


    他说着又指了指刚才被自己诟病的那团线头:“这线头留得刚刚好,像花蕊一样。”


    沈嫣憋笑:“骗你的,其实是竹子。”


    齐景轩面色一僵,看着这跟竹子完全沾不着边的东西,心中打了半天腹稿也没能编出什么合适的说辞。


    沈嫣看着他憋红的脸,朗声大笑:“傻子,就是兰花,我逗你的。”


    齐景轩松了口气,见她笑得开心,知道他没有因自己弄脏了这块帕子而生气,这才忍不住问:“阿慈你刚才不是说这是从王府仓库里找到的,是我的旧物吗怎么……又成你的了”


    沈嫣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撑在身侧,悬在床边的两条腿轻晃:“你当真不记得了小秃子。”


    小秃子


    秃子


    齐景轩忽地抬手捂住头:“你怎么知道的”


    说着又赶忙解释:“我没有秃!这是……这是小时候受过伤,不长头发了,不是天生秃的。而且就一点,还没指甲盖大呢,这不算秃子。你……”


    他说着说着想起沈嫣的前半句话:你当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他应该记得什么


    阿慈对他头顶的疤痕似乎有所了解,她今日又莫名拿出这样一条帕子,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齐景轩觉得自己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疤痕,帕子。疤痕,帕子……


    有什么东西从齐景轩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忽地激动起来,指着那条帕子,声音颤抖:“是……是那条帕子吗我那时受伤,包在头上给我止血的帕子”


    “这这这……这是你的阿慈你是……那个救了我的小姑娘”


    彼时齐景轩五岁,出宫玩耍时被人掳劫,是一个老者和一个小姑娘救了他。


    他被救出来时头上受了伤,那个小姑娘用一条帕子帮他把伤处包了起来止血。


    后来……后来他昏迷过去,再醒来已经回到宫中,老者和小姑娘都消失不见了,整个京城遍寻不着。


    他想要报恩,便命人将那条帕子好生收了起来。但随着时日渐长,一直也没有恩人的踪迹,这件事便渐渐被抛之脑后了,这条帕子也被束之高阁,许久未见。


    沈嫣笑看着齐景轩,两条腿摇晃的幅度大了些,语气轻快:“想起来啦”


    这无疑是肯定了齐景轩的说法,他激动地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是你真的是你我们那时就有渊源了”


    沈嫣颔首:“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小时候来过京城一次吗当时是祖父陪我一起来的。”


    “我初到京城被这里的热闹迷了眼,一时没留神离祖父远了些,就被拐子拐走了。那拐子自称我爹,无论我怎么哭喊否认,路上都没人信。”


    “只有一个小公子带人把我们拦了下来,问那拐子究竟怎么回事,说要带他去见官,让衙门分辨我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


    “那拐子嫌小公子多管闲事,要打他,反被他身边的人打了一顿,最后被扭送至了官府。到了官府他还坚称是我爹,还好祖父找来,我才得以脱身。”


    “后来那小公子遇上麻烦,正巧我和祖父看到了,觉得不能不管,就冒险装作附近走水,引了许多人过来,趁乱将他救出来了。”


    两人所说桩桩件件都对应上了,证明当初救了齐景轩的确实是沈嫣,救了沈嫣的也确实是齐景轩。


    齐景轩满脸欢喜,一把拉住沈嫣的手:“对对对,真的是你啊阿慈!那个老翁是你祖父我们……我们原来那么早就认识了”


    他说着又上上下下把沈嫣打量几遍,笑道:“你变化真大。我虽记不大清你小时候的样貌了,但记得你那会头大身子小,像颗豆芽似的。如今竟长得这么高,生得这样好看了。”


    他语气感慨,脸上都是欢喜之色。沈嫣却歪了歪头,双目微狭:“豆芽”——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应该真的可以完本了,终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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