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巧合 似乎总会跟宁王不期而遇
齐景轩沉默不言, 徐槿瑜劝了两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房中便安静下来。
最终是高峥打破了这份沉默,道:“我昨日回大理寺翻了些跟何家有关的旧案卷宗, 发现他家跟当年的柳渊案竟还有些牵扯。”
“也不知是他们当真牵扯的不深,还是事后遮掩得好, 竟没怎么受到牵连, 卷宗上一带而过了。”
柳渊案是高沛父子俩一手经办的, 沈嫣也出了不少力。高沛因此被皇帝调回京城, 有机会去了心心念念的翰林院。沈嫣也借此机会铲除了常年打压沈鸣山的上峰,家里的日子自此好过了不少。
因为柳渊案牵扯出了营州卫指挥使贪墨军饷, 倒卖军粮军械等事, 引得皇帝震怒, 严查之下不知多少官员勋贵被罢职夺爵, 朝中至今余波犹存。
何家能在这样的大案中全身而退, 要么是真没怎么掺和, 要么就是想办法将自己摘出来了。
齐景轩皱眉, 不知道这跟他们现在说的事有什么关系,徐槿瑜却是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
“惠嫔在宫中并不受宠,何家虽在朝中有些势力, 但到底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并不足以在陛下盛怒时全身而退。他家若真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密切的关联,当初定是走了什么门路, 让人帮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时负责督办此案的是宁王, 无论他们走了谁的路子,最后都要过宁王那关。若真是如此,何家应该那时就已经跟宁王走得很近了。”
“可如今……惠嫔死了,何家分家, 却无一人去投奔宁王,着实奇怪。”
沈嫣对朝中事了解的不多,更无从查看大理寺卷宗,只能从他们的言语中了解一些当年旧案的后续。
听闻当年是宁王督办此案,她皱了皱眉:“为何是宁王负责我记得当时不是三司会审吗应该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的几位主官一同督办才是啊。”
她那时虽在营州,但也听说过皇帝要求三法司共同审理此案,为何最后却是由宁王督办的
徐槿瑜解释道:“确实是三司会审没错,但因为柳渊案牵扯甚广,三司衙门里也有人牵扯其中,陛下怕各部主官徇私,便在几位皇子中择了一人协查督办。说是协查,其实一应卷宗最后都要过他的手,经由他上呈陛下的。”
“何家既然出现在了最后的卷宗里,就说明前面没能完全抹除自己的痕迹。既然没能抹除,又只是一笔带过,那要么真没什么大事,要么是宁王放了他们一马。”
他说完见沈嫣面露迟疑,追问:“沈姑娘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沈嫣眉头轻蹙,缓缓摇了摇头:“倒也说不上什么不妥,就是觉得……太巧了。”
徐槿瑜恍然,笑道:“这个你倒不必多虑。这差事陛下当时本是要交给太子的,是詹事府的一位属官牵涉其中,太子主动避嫌,才让给了宁王,并非他主动求来的。”
沈嫣却仍旧摇头:“我不是说宁王负责这个案子太巧,而是……”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清自己的想法,理了理思路后伸手蘸了些茶水,在桌上点了一点:“这是林四,他被惠嫔所杀,而惠嫔是何家人。”
她说着又并排点了两点分别代表惠嫔和何家,之后另起一行,再点一点:“这是成安侯府春宴我和王爷出事那日,后来王爷想起今年正月曾在一场宫宴上听到有人在御花园苟且,现场遗落了一块帕子,而帕子……后来出现在了三公主手里。”
随着她话音落,桌上又多了三点水渍,分别代表成安侯府春宴,正月宫宴,三公主齐云英。
最后,她将两排点状水渍分别连在一起,画出两条线,结尾处一个向下,一个向上,最终汇于一点。
她的手指在这个点上重重绕了一圈:“三公主是宁王的妹妹,何家又跟宁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们查来查去……似乎总会跟宁王不期而遇。”
第72章 关切 你们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几人看着桌上那连成线的水渍, 纷纷点头。
宁王表面看上去跟这些事情没有任何直接关联,但仔细梳理一番却发现事事都有他的影子。
齐景轩想起端午游船之事,一拍桌子:“没错, 端午那天他也在,那个叫什么素兰的宫女没准就是他派人杀了的。”
这件事先前所有人都没往宁王身上想过, 因为当日在船上的皇亲贵胄达官显贵很多, 宁王跟齐景轩又素无仇怨, 实在没什么理由联想到他身上。
但现在当所有的事串连成线, 宁王的身影总牵扯其中,素兰之死便也有了另外的可能。
“那件事让你和六殿下都受到了牵连, 六殿下更是因此被贬为郡王, 这对宁王来说百益而无一害。”
沈嫣说道。
“倘若当时成功陷害了你, 你就可能被贬出京城, 再也不会想起那日宫宴之事, 也就不会拆穿他。即便不成, 罪过也都推到了六殿下身上, 他自己则片叶不沾身。”
“如今惠嫔杀了林四,他更可以借此引导朝中风向,让人觉得一直以来都是六殿下在陷害你。”
“陛下若是就此打住不查也就罢了, 若是坚持查下去, 只怕他已准备了足够的证据洗清自己,让六殿下给他背锅。”
高峥方才也想到了这点, 颔首表示赞同, 徐槿瑜与齐景轩则露出了恍然之色。
“我就说六殿下怎会如此蠢笨,凭着阿轩跟他穿了件一样的衣裳就敢行栽赃之事。原来是宁王在背后捣鬼……”
说到这徐槿瑜不由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冷颤道:“阿轩那日与六殿下穿了同样的衣裳完全是巧合,他却只在见到两人之后短短时间内便想出如此计策, 当真歹毒。”
高峥嗤笑一声:“也未必。兴许不是他多么聪明,而是六殿下蠢笨如猪。”
“那日船上的下人都已审过,六殿下身边长随虽不承认杀了素兰,却承认受他指使穿着那身衣裳凌辱了素兰,想借此嫁祸给王爷。我看八成是此事叫宁王知道了,他顺势便把人杀了。”
“素兰一死,王爷和六殿下总有一个要倒霉,他却是怎么都不吃亏的。”
几人言语间都已经肯定了那幕后之人就是宁王,奈何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唯一可能直接指向宁王的林四还已经被杀了,这让不免有些颓丧。
齐景轩也很懊恼,既恼恨抓不到宁王的把柄,也恼恨齐景鸿闲的没事找他麻烦,平白给人递了刀子。
如今他们俩都深陷困局,宁王却仍旧干干净净,还是文武百官眼中聪颖绝伦可与太子比肩之人。
沈嫣心头也有些沉重,但还是出言安抚道:“是狐狸便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幕后之人八成就是他,那以后多盯着他就是了。雁过留痕,他做了这么多事,总不可能真将所有首尾都处理的干干净净。只要我们用心去查,总能得到真相。”
徐槿瑜打起精神道:“没错,现在总比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强。”
“说起来我家中也有些眉目了,有个被送到庄子的管事想调回府中,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办法找人打点。他言语间曾提起过当初春宴之事,似是知道什么隐情。”
“我怕打草惊蛇,没让人立刻把他抓来审问。待来日循着他找到与之串联之人,定能审出口供。”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与人合谋,将我成安侯府牵连至此。”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齐景轩:“你呢可曾查到正月那场宫宴上都有谁曾离席”
齐景轩皱眉:“查是查着了,但人太多了,一时弄不清这些人离席的具体时间,还得再看看。”
正月宫宴往往是每年人最多的时候,除了皇亲国戚,三品及以上朝官也能携家眷参加,再加上从京外赶来的各地要员以及外邦使者,一场宴会少说数百人。
要问出谁曾中途去更衣或醒酒很简单,只要问当日伺候在旁的宫女内侍便是,但要他们记得每个人离席的具体时候却不容易。
齐景轩要查,只能自己派人一个个去问去梳理,没法让礼部或内务府配合。不然人家问起缘由,他要怎么说说自己曾在那日宫宴看到有人偷偷在御花园与人私通
他甚至不是看到,只是听到,所见仅一方如今已经烂大街的手帕而已。
他没有证据说当日在假山后的就是宁王,又有什么理由让人配合他去查一件已经过去几个月的事
徐槿瑜也知道此事不易,拍了拍他的肩:“别急,慢慢来。如今既已有了头绪,顺藤摸瓜总能有所收获。”
几人将自己近日所得大致说了一下,便决定散去继续各自查探。
沈嫣让齐景轩送二人出门,自己则想去花园里再练习一下箭术。
她近来在坚持每日跟着阿青练箭,不说大成,却也算进步飞速。许是她在这些需要准头的事情上当真天赋异禀,除了力道远不如阿青,准头已是越来越好了。
但她才要吩咐下人准备弓箭,却见赤豆上前通禀,说是李家九小姐和永昌伯府三小姐来了,已经在花厅等了有一会了。
沈嫣微愕,问道:“怎么现在才与我说”
赤豆回道:“奴婢本要前来通禀,两位小姐听闻您和王爷在与徐世子和高公子议事,便没叫打扰,说等您忙完再过去就是。”
沈嫣闻言忙往花厅而去,果然进门就看到李瑶枝和顾念念相对而坐正在下棋。想来是等得久了实在无聊,只得以此打发时间。
顾念念已经连输三局,这会正皱眉苦思,眼角余光忽见沈嫣来了,顺势将已经落于下风的棋子打乱,口中道:“不下了不下了,阿慈来了。”
李瑶枝嗔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将自己手中棋子也放下了。
下人很快将棋盘撤下,给沈嫣倒了茶之后默默退到一旁。
沈嫣歉然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顾念念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我们本也是闲来无事过来坐坐,你的正事要紧。”
李瑶枝点头示意确实如此,又问道:“你近来很忙吗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嫣在京城本就无甚朋友,自成安侯府春宴之事后,便更没什么人愿意与她往来了,李瑶枝和顾念念是难得与她合得来还不在意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的人。
几人原本相处得很好,但不知为何,近来沈嫣与他们似忽渐渐疏远了。
他们给沈嫣下帖子邀她出门,她总是拒绝。他们说要来她府上做客,她也总是找借口推脱。除了她成亲前他们去沈家送了添妆,沈嫣几乎不再与他们碰面了。
两人起初以为她是忙于婚事没空跟他们玩了,可她成亲后却越发的不见人了。
他们担心是齐景轩对她不好,有意将她拘了起来,这才不请自来想看个究竟。
谁知来了以后府上下人并没有不准他们见沈嫣,待他们也十分有礼,不像是有意把沈嫣关起来的样子。
两人本就没什么要事,得知沈嫣跟齐景轩正在见客,也就没有催促,让下人等她忙完再去通禀。
沈嫣笑道:“哪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没接过王府这么大的摊子,在学着打理庶务罢了。”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沈家人口简单家底又单薄,家中一应事务随手就处理了,连账册都不需要几本。平郡王府虽也只有沈嫣和齐景轩两个主子,上上下下却有百余仆从,田产铺面无数,还时常要与宫里以及诸多高门大户打交道,需要处理的事务远非在沈家时可比。
沈嫣初来乍到要学习打理中馈,抽不出空跟友人相会实属正常。
顾念念立刻就信了她这番话,连道辛苦。李瑶枝却没那么好糊弄,看了眼守在屋里的赤豆等人,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可方便屏退左右”
沈嫣一怔,但还是应了下来,让赤豆他们退下了。
顾念念左看看沈嫣,又看看李瑶枝,试探着起身:“我也走”
李瑶枝瞪她一眼,没理会,她便知道自己无需离开,坦然地坐回去继续吃起茶点。
待下人都退了出去把门关好,李瑶枝这才道:“阿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沈嫣看她方才模样,便知她应是猜到一二,但面对这样带着关切的直白的问题,她实在不知如何作答。
隐瞒肯定是没有用的,李瑶枝显然不会信,但若将实情相告……
沈嫣苦笑,半晌没有说话。
顾念念不明所以,将口中茶点咽下才问:“怎么了真有事啊”
说罢又有些着急:“阿慈你有事要跟我们说啊。平郡王是不是欺负你了他……他先前对你那么好,就是故意骗你嫁给他是不是现在得手了他就不装了,就对你……”
“成安侯府春宴的事,你们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李瑶枝打断,问题还是直接指向沈嫣。
顾念念哈了一声,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不再插话。
“方才那个丫鬟说你跟平郡王一起去见客了,见的是徐世子和高公子。”
“你是女眷,他们两个男子登门拜访,理应由平郡王招待,用不着你这个王妃出面。你们二人既然一起去了,想必是有要一起见他们的理由。”
“徐世子出身成安侯府,当初你被人陷害与平郡王有染,就是发生在他家筹备的春宴上。高公子是你的旧识,又出身江州高氏,擅长刑狱探案。”
“除了成安侯府那件事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会让你们几个凑到一起。”
第73章 内鬼 爱我时视我如珍宝,厌我时弃我如……
沈嫣知道李瑶枝素来聪慧, 此刻她既然已经猜到,再寻别的借口也是无益。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们, 只是……事关重大,实在不想你们牵扯其中。”
她来京城的时间不久, 好不容易交到两个知心好友, 很是珍视。
但随着成安侯府的事渐渐有了眉目, 意识到藏在其后的人可能是太子或宁王, 她便开始生出一些担心。
虽然李瑶枝和顾念念都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但自古君臣有别, 任凭他们的身世再如何显贵, 在皇室宗亲面前也不值一提。
太子或宁王可能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有所顾忌, 但也仅仅是顾忌而已。若真是需要动手, 他们仍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沈嫣怕拖累了他们, 便渐渐有意疏远, 跟成安侯府春宴有关的事更是提都不与他们提。
她原想等事情有了定论之后再说与他们听, 没想到今日二人却忽然登门,还猜出了她近来举止有异的原因,直接出言询问。
顾念念向来直来直去, 当即道:“你这话说的, 咱们既是好友,又哪有什么牵扯不牵扯的况且当初那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既然如此, 有什么不能说的查清了就该宣告天下,将那害了你的人投入牢狱,叫他好好吃些苦头!”
李瑶枝不似顾念念这般天真,蹙眉道:“这么说……你当真查出什么了”
沈嫣颔首, 对其中详情却是只字不提。
“我不知你究竟查到了些什么,也不知这其中牵扯了哪些事哪些人,但能让你如此讳莫如深,让平郡王都无可奈何,想来确实不是我们能掺和的。”
“你我虽是好友,我也没法拍着胸脯跟你保证一定与你共进退,拼尽全力帮你解决此事。但你记住,倘若将来危及性命,一定要告诉我。凡我力所能及,定会护你安全离开京城。”
李瑶枝是李家的女儿,李阁老最宠爱的小孙女。若她开口,李阁老或许会出手帮忙。
但她不能因为自己得到的宠爱就让祖父冒险,甚至将全族牵连其中。
沈嫣只是翰林院一个六品侍讲的女儿,齐景轩却是大周皇子,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如今他们分明查到了内情却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关起门来探讨对策,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背后之人也是皇室宗亲,且身份不低于齐景轩。
事涉皇家,李瑶枝不敢轻易保证一定能帮到沈嫣,但若沈嫣将来有性命之忧,她会尽己所能护她周全。
到了那时,京城肯定是不能留了,只能送她离京……
李瑶枝一想到此处,便觉得难过又内疚。
难过天理不明,内疚不能帮好友更多。
顾念念虽性情单纯,但也不是个傻子,见李瑶枝面色沉沉,所言又如此郑重,也猜到其中事情怕是不简单,只能跟着说了一句:“我也是!我……我真的想帮你。”
说到后面声音渐小,抿着唇低下了头。
刚才才信誓旦旦要为好友两肋插刀,转眼就发现力所不及,实在惭愧。
沈嫣眼眶微涨,鼻头发酸,感激道:“谢谢,能得你们如此相待,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起来他们其实也不过相识三月而已,不过短短时间相交一场,对方就能如此善待她,已是她的幸运。
三人敞开心扉聊了半晌,沈嫣带他们在王府四下逛了逛,临走前李瑶枝道:“我知道你心中有顾虑才不愿与我们走得太近,但你也别太忧心了。”
“你如今是平郡王妃,本就少不得与各家女眷来往。不管那陷害了你的到底是谁,他总不可能将跟你有所往来的女眷全都除掉。你若在府中憋闷,便随时来找我们,不要紧的。”
沈嫣颔首,笑着将他们送出门,心中喟叹。不管今后如何,她交到了这样两个好朋友,已是强过前世了。
这般想着,她心中轻松不少,让人去把弓箭取来,准备做完刚才没做的事,去花园练箭。
齐景轩在宫里时虽曾跟着武师学过些拳脚,但那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为了强身健体被逼着练的。自己建府后他压根用不着校场这东西,王府里自然也就没有这样的地方。
沈嫣想练箭,嫌院子的地方不够大,便在花园安置了几个草靶。
她过去时见草靶前已经站了人,正是齐景轩。
齐景轩把徐槿瑜二人送走后听说李瑶枝他们来找沈嫣,本想跟去。但想着沈嫣近来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怎么出过门,好不容易她的朋友来找她,他就没去扫兴。毕竟李瑶枝跟他向来不对付,他若去了,两人少不得又得呛起来。
齐景轩是不怕跟李瑶枝对呛的,只是不想让沈嫣不高兴,于是索性自己到花园练箭。
自从沈嫣开始练箭,他没事也跟着练。但不知是因为他看阿青不顺眼,宁可自己瞎琢磨也不跟着他学,还是因为他在这方面着实没什么天赋,空有一把子力气却没什么准头。眼见好几轮箭射出去,竟然没有一支上靶,碰运气都没碰到一支。
他正练得心烦,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继而响起沈嫣的惊叹:“王爷怎么做到的好厉害。”
齐景轩啊了一声,因为这句夸赞下意识感到高兴却又不明所以。正待询问,就听沈嫣又道:“你是怎么能围着靶子射一圈的好准啊。”
齐景轩看看草靶周围密密麻麻的箭以及空荡荡的草靶:“……”
…………
七月中旬,暑气逼人。凡在城外有庄子的人家大多都将府中耐不得暑热的长辈和女眷挪到庄子上避暑了,成安侯府也不例外。
徐槿瑜年轻身体好,身为成安侯世子少不得在京城有些往来应酬,故而往年都是留在京中的,但此时他却身在自家一处庄子的别院内。
三月初那次春宴之事始终没有查清府中内鬼,后来实在无法,他们便将当日所有可能与此事有关之人都调到了这里,直言何时事情查清了何时让他们回去。
虽然还是侯府的下人,还是一样的做事,但庄子上自然比不得府中。这里多是脏活累活,月例也比从前少,更没有主子时常赏赐。每个月做的活计比从前多了许多,拿的银子却连从前一半都没有,时间长了许多人都受不了,开始相互检举。
从前一个个都怕说多了说错了平白得罪人,如今是顾不得这些了,只盼着自己说的能有用,好将事情早日查清楚回到侯府。那些自认清白的甚至开始抱团一起回想,当日到底有什么遗漏的细节。凡能想起的不管有用没用,全都报上去。
徐槿宁专门负责此事,这几个月一直留在这。但起初得来的那些消息并没有什么用,直到近来才算真正探听到有用的东西。
可这些……却都指向了一个他们从未怀疑甚至从未考虑过的人,一个怎么想都不该跟这件事有任何瓜葛的人。
徐槿宁不敢擅自做主,将事情告知了家中,于是徐槿瑜来了。
此刻他所在的这处别院环境清幽,树影婆娑几乎不见天日,房中更是昏昏。
一个瘦削苍白的人影倚在榻上,一手持小盏,一手持银叉,动作轻巧地拨弄着盏中的樱桃煎。
“为什么”
徐槿瑜问道。
“父亲待你比任何人都好,凡我们所有的你都有,我们没有的你也有。府上那些独一份的东西,向来都是先问过你要不要,你不要才轮得到我们。”
“我与二弟也从未违逆过你,依着父亲的教导凡事以你为先从无二话!府上所有人,所有!有任何一个对不起你吗”
榻上的人轻笑一声,手中银叉插起一颗腌渍过的樱桃,来回转动:“我小时候很爱吃樱桃,每年出了樱桃都要父亲立刻买回来给我吃。但这东西味道虽好,却不易存放,等过了季节再想吃到就很难了。”
“父亲为了哄我高兴,在最后一批樱桃要卖完的时候总会买回许多,让人做成容易保存的樱桃煎。”
“可我其实只爱吃新鲜的樱桃,一点都不喜欢这种……用许许多多的糖和蜜腌渍过的东西。这东西……既失去了樱桃的本味,又失去了它原本的模样,还能叫樱桃吗”
他说着抬头看向徐槿瑜:“就像我……虽然跟你说着一样的话,跟你吃着一样的饭食穿着一样的衣裳,但你看我……还能算是个人吗”
抬起的这张脸面白如雪,须发也是白色,就连瞳孔颜色也极浅,衬得因瘦削而高耸的颧骨愈发可怕。
徐槿瑜因见惯了他这副模样并不觉得畏惧,只觉心寒:“你生来便是如此,并非我们有意为之。你可以怨天怨地,但不该怨恨一直善待你的亲人!”
“亲人善待”
男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更加大声,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父亲,问问他你口中的亲人是如何善待我的问问他,是谁打断了我的腿,让我困在这方寸之间不见天日!”
男人的质问让徐槿瑜一怔,他面色微僵,旋即摇头:“不可能,父亲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如果父亲真的做了,他怎会不知九叔对他心存怨恨,怎会猜不到三月春宴那件事可能是九叔所为
徐澈仍旧笑着,那笑容却十分扭曲,眼中满是恨意:“的确不是他做的,是我们的父亲,你的祖父!他为了成安侯府的脸面,为了让你爹坐稳世子的位置,打断了我这个不祥之物的腿!让我永远都不能出去见人,只能困在徐家内宅如同猪狗一般向你们乞食!”
“多可笑啊,我出生时他加官进爵,便视我为祥瑞,自幼宠我爱我,把我捧在手心里,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个怪物,而是天下至宝!可后来他的官做得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身边的人都视我为异类,他便也开始觉得我不详了……”
“我听话,不出去给他添麻烦,可他还是越来越不喜欢我……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啊是他们生下了我,是他们让我生来如此!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将我生下来!为什么不在我刚出生时就掐死我!为什么要用那些糖和蜜来骗我!”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说到最后已是鬓发散乱形似疯魔,用力将手中小盏和银叉朝着徐槿瑜丢了过去,仿佛站在眼前的不是他的子侄,而是他的父亲,那个狠心亲手打断他双腿的父亲。
徐槿瑜微微侧身闪开,心情很是复杂。
他并不知道这段往事,只以为九叔生来体弱,这双腿也是先天残缺,却原来……是被祖父亲手打断的。
身为晚辈,徐槿瑜不好评述长辈的过往,只能道:“祖父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这话却再次刺痛了徐澈,他尖声道:“所以呢一切都可以就此烟消云散了吗他是死了,可我还活着!我要活着日日承受这断骨之痛!辗转反侧昼夜难眠!”
“而你的父亲,他继承了侯府的家业,享受着侯府的一切!他随随便便施舍给我一些,在你们看来就是善待我了,好像我就应该对他感恩戴德了太可笑了!我是他的弟弟,我也姓徐,这侯府本就有我的一份,这些本就是我应得的!可就因为我这副见不得人的鬼样子,你们便觉得让我衣食无忧已是天大的恩赐!仿佛我只要活着,就是欠了你们天大的恩情!可若不是你父亲,我又怎会如此都是为了他,爹怎会这样对我!”
徐槿瑜呼吸微滞,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有错,但又无法忽视徐澈受到的伤痛。他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爹不是为了我才如此待你,是为了成安侯府的将来,为了当时要继承世子之位的人。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会这么做。我只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被选中了而已。”
来人正是如今的成安侯徐瀚。
他不愿面对侯府内鬼是自己亲弟弟的事实,没有亲自来审问徐澈。但他又很想知道徐澈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就还是跟了过来,只是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方才徐澈说老成安侯所作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原本不想理会,但见徐槿瑜似乎真听进去了,作为父亲便还是走了进来。
他可以不在意徐澈说什么,但不愿自己的孩子就此背上包袱,对徐澈感到亏欠。
成安侯看着已经形销骨立的弟弟,声音沉冷:“当初父亲要打断你的腿,除了娘以外只有我极力反对。娘后来被关了起来,父亲动手时是我挡在你身前。最后我还是没能护住你,但这不是我的错。”
“徐澈,你恨我不是因为我错做了什么,不是因为我亏欠你,只是因为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而已。但我,没有对你做错任何事。”
在成安侯的声音响起时,徐澈就仿佛被人失了定身咒一般。他的歇斯底里戛然而止,五官仍保持着刚才发怒时的扭曲,越发显得狰狞。
待成安侯这番话说完,他才嗤笑一声,再次靠回塌上,轻声道:“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你享有了一切。那就连我的恨,一同享有吧。”
成安侯不语,沉默片刻后对徐槿瑜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爹……”
“没事,去吧。”
成安侯道。
徐槿瑜看看他,又看看榻上的徐澈,终究没说什么,点头离开了。
待他走后,成安侯才问道:“三月春宴那件事,是谁让你做的,能说吗”
“说不说没什么区别,我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只是有人买通了我身边的管事,想让他在咱们府上举办宴席的时候把平郡王灌醉,寻个贵女关到一间屋里,如果是沈家小姐的话更好。”
“我知道后觉得是个好主意,没有阻拦,还帮着出了些力。”
“但那管事想必你们也审过了,他也只是收了好处按吩咐办事,并不知道真正的主使。”
徐澈是侯府的主子,又是个残疾,全靠侯府养着才能活到如今。侯府出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因此从没有人想过此事与他有关。也因为侯府对他全无防备,才让他如此轻易得手。而他所图,只为毁了成安侯府,毁了这个关了他几十年的牢笼。
但这牢笼坚固如铁,他拼尽全力地撞上去,也只是让它晃了晃而已。
成安侯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徐澈抬眸看向他,问:“该说的都说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成安侯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到窗边将紧闭的门窗全部打开,让外面的天光透了进来。
“你既然不愿意过这不见天日的日子,以后就多晒晒太阳吧,我会让人多带你去外面走走的。”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向徐澈向往却又避之不及的日光中走去。
徐澈抬手遮蔽刺目的阳光,眯着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哂:“你跟爹,真像。”
成安侯脚步微顿:“你也是。”
说着迈出了门槛,再也没有停留。
第74章 翘楚 珍珠变鱼目,不过一夕之间……
徐槿瑜没有询问父亲最后是如何处置九叔的, 但他知道九叔以后再不会有过去那样的好日子了。
或许……那对他而言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好日子。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京,徐槿瑜觉得自己不该打探长辈们的过往,特别是这些不大好的过往。但快到京城时他到底还是没忍住, 问出了口:“爹,祖父他……”
只开了个头, 他就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成安侯知道他心中犹豫, 道:“其实也不是有意瞒着你们, 只是子不言父之过。我跟你一样, 心中虽不认同,但不好评断长辈所为。你祖父活着的时候我不好说, 他死了, 就更不好说了。”
徐槿瑜颔首, 表示理解。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 成安侯便索性将这段过往仔细给徐槿瑜说了一遍, 免得他心中再有什么疑虑。
“你九叔是家中幺儿, 生来白发白瞳, 肤似霜雪。当时家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妖异。”
“但他前脚呱呱坠地,后脚就有人传来消息, 说你祖父擢升了。”
“彼时太宗皇帝年迈, 十分信奉祥瑞一说,时常有人献异兽至京城, 尤以白色异兽居多。诸如白狐白鹿白猿白雉等, 十分受人追捧。于是……你祖父便觉得你九叔也是祥瑞,是我们徐家的祥瑞。”
“向来幺儿就更受宠爱,你九叔又添了这么个祥瑞的名号,加上他确实天资聪颖, 明明年纪最小,却是我们兄弟几个中读书最好的,你祖父对他的喜爱可想而知。”
那时如今的成安侯一脉还没入京,京城这边是徐家另一支,地位远高于他们。但随着老成安侯一再擢升,最终他们也来到了京城。
赶得不巧,他们入京后没多久,太宗皇帝崩逝,先帝登基。先帝年富力强,并不信奉什么祥瑞异兆,更觉在太宗暮年时频频进献祥瑞者都是拍马逢迎之辈,十分不喜,将这些人贬的贬黜的黜。
但太宗皇帝到底是长辈,又已仙逝,先帝不便直言,所以这些被贬官或罢黜的人明面上看上去都与祥瑞无关,是因其他一些缘由而受罚。
“可皇帝的好恶,底下的人怎会毫无察觉呢”成安侯继续道,“没多久,先帝不喜进献祥瑞的事就传开了。”
“我们徐家并未做过这种事,因此没有受到牵连,但……你九叔是个白子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有次宫中宴饮,先帝问及科举事宜,有人提起京中青年才俊。你九叔是其中翘楚,他的名字自然也被提及。”
“何家当时也要推举自家儿郎,便有意在先帝面前提起你九叔是白子之事,吹捧说他是我们徐家的祥瑞云云。”
“先帝听闻后没有言语,这时又有人站出来斥责何家那人,说他所言是无稽之谈,白子生来畏光,此乃先天有疾,跟是否是祥瑞没有半分关系。”
成安侯说到这轻叹一声,仍为当年情形感到无奈。
“后来……陛下说既是有疾,就不要参加科举了,于是你九叔的前程就这么断送了。”
徐澈因肤色异于常人,本就受到京城一些人的排挤。但因他出身成安侯府,又素有才名,所以那些人表现得并不明显。
但因为先帝这一句话,徐澈在京城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前的许多好友都不再与他往来,本就不喜欢他的那些人更是对他恶语相向,一见到他就叫他白鬼,让他滚回家去,别青天白日地裹着一身袍子出来吓人。
渐渐的,甚至开始有人说他不详。
成安侯府的名声因此受到牵连,老成安侯也不被先帝所喜,虽未被贬官,却也渐渐失了实权。
“你祖父为了侯府名声,将你九叔关在家里不许他再出门。起初……起初你九叔很听话,真的很久都没有出去。”
成安侯想起这些往事,眼眶有些酸胀,停顿片刻稳住情绪后才道:“我曾问他生不生气,怨不怨你祖父,他说不怨。”
“他说像他这样的孩子,许多人家生下来就直接溺死了,能好好地把他养这么大,让他的生活与常人无异,他已经万分感激。若是因他而拖累家人,他宁可一辈子待在家里不出门。”
“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双腿健全见识过外面大千世界的人,怎么可能真的耐得住寂寞在家里待一辈子呢”
有一年上元节,外面举办灯会热闹极了,喧闹声隔着院墙传进府邸,听得人心痒难耐。
徐澈到底没忍住,换了衣裳偷偷出了门。
他很注意,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半点皮肤没有露在外面。正巧街上有卖傩面的,不少人脸上都戴着面具,他也买了一个戴上,便更加不显眼了。
奈何街上人实在太多,他偷偷出去又没带小厮,玩得开心时一个不注意,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撞掉了面具,露出了下面苍白的脸。
周围的人被吓了一跳,有几个孩子当场吓哭,尖叫声哭喊声连成一片,以他为中心浪涛般传了出去。
他想捡起自己的面具赶紧戴上,奈何人实在太多了,那被挤落的面具早不知掉在了哪里,遍寻不着。
他只得捂着脸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狼狈地逃回了成安侯府。
因为事情闹得太大,还有人因此摔倒被踩踏,这件事很快便传开了,老成安侯自然也知晓了。
这个宠爱了小儿子十几年的男人第一次对徐澈动了手,一耳光狠狠甩在了他脸上。
徐澈被父母如珍似宝地养育了十几年,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责罚,愣在当场。
凡事有一便有二,从那以后,这样的事便时有发生。徐澈仍会时不时偷偷出门,不管是否被人发现,老成安侯知道都会对他进行一番责骂。
父子二人之间渐渐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
徐澈觉得自己只是偶尔出去走走,没有错处。老成安侯觉得自己是为了家族名声才将他关在家中,也没有错。两人时常因此争吵,老成安侯气急败坏时甚至亲口说出过徐澈不详的话。
“这样争执了许久,你祖父渐渐意识到,他是不可能把你九叔关一辈子的。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心甘情愿地被关一辈子。”
“所以……他决定让你九叔再也不能凭自己的双腿走出宅院一步。”
徐槿瑜听到这只觉头皮发麻,放在膝头的手不自觉收紧,将衣摆攥出褶皱:“这对九叔……”
“是,对他不公平。”成安侯道,“我当时也是这么对你祖父说的。”
“我说生来便是白子并非你九叔的错。徐家有那么多产业,如果京城留不得,就让九弟去别处。回祖籍也好,去其他任何有徐家产业的地方也好,只要不出现在京城,不让人想起,对我们便无大碍,九弟也能过相对正常的生活。”
“可你祖父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爬到了这个位置,好不容易成了徐家真正的一家之主,他不愿承担风险,不愿放一个随时都可能再搅风搅雨的人离开。”
“后来……就如方才你九叔所言,他被打断了双腿,而我被选为世子。”
当时老成安侯本是要让家中下人动手,但府中下人无一敢上前。
徐澈那时虽已跟老成安侯闹得不可开交,但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他曾宠爱过许多年的儿子。万一今后他什么时候又觉得愧对徐澈想要对他好,那现在动手的人岂不是要被第一个拿出来开刀。
老成安侯喊了一圈也没人肯上前,那些下人宁可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敢动手,于是最终是他亲自打断了徐澈的双腿。
徐澈原本只是见不得光,只要注意遮阳便与常人无甚不同。但自那以后,他真的成了个废人,只能关在家中靠他人照顾才能过活。
珍珠变鱼目,不过一夕之间。
成安侯喟叹:“我努力得到世子的位置是为了我自己,但我也确实曾经以为……如果是我,对他来说可能会好些。只是如今看来……没什么区别。”
老成安侯膝下子嗣众多,诸多兄弟中,徐瀚是与徐澈关系最好的那个。
他从不因他异于常人的容貌而待他有任何不同。在别人因为父亲视九弟为祥瑞而讨好时,他没有刻意讨好过。在别人因父亲视九弟不详而感到嫌恶时,他也没有对其疏远。他们自始至终都很亲近,虽非一母所生却似亲兄弟一般。
老成安侯死后,他不放心把徐澈交给别人供养,便依旧将他留在侯府,让人精心照料。
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但也只是他以为而已。
他给的并非徐澈所愿,而徐澈所愿……在他被打断双腿的那一刻便再也得不到了。
徐槿瑜膝头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马车哒哒地驶入城门,成安侯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也没有再言语。
有关徐澈的过往他几乎都跟徐槿瑜说了,但有一件事他没有提。
在徐澈被打断双腿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怒极之下曾质问老成安侯:“九弟这般的人,你打断他的双腿比让他死了还难受!父亲既然觉得他不详,何不干脆杀了他为何要让他活着承受这般痛苦”
老成安侯当时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他明白他的意思。
他下不去手。
即便已经觉得这个儿子不详,已经觉得这个儿子拖累了自己拖累了家族,但到底是他的孩子,他下不去手杀了他。于是便困住他,让他自此以后再也不能搅弄风雨。
成安侯当时只觉得虚伪可笑,但当今日他知道三月春宴那件事是九弟做的,知道他对侯府心存怨恨想要损害族中利益,伤害他的家人,他也想杀了他。
可他下不去手。
于是他利用他的疾病,将他暴露在日光之下。
而九弟……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侯府对他从来无甚防范,他原本完全无需这样弯弯绕绕搞出许多事来,直接让人买包毒药下到饭菜茶水里,便可以拉着大家一起陪葬了。
可他下不去手。
于是他跟外人合谋,想要将侯府拖下水,撞一撞这困了他多年的牢笼。
他们父子,他们兄弟,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舍弃对方,却又都狠不下心直接要了对方性命。
成安侯唇边挂着一抹苦笑,直至回府都未曾再发一言。
第75章 打架 本就看你烦得很,你还送上门来讨……
回城后, 徐槿瑜将自家内鬼已经查清的事告诉了齐景轩几人,但并未言明其中详情,只道能问的都问了, 但徐澈也不知道背后真正的主使,无法出面指证。
齐景轩自然是有些失望的, 但也知道徐槿瑜既然这么说, 那肯定就是确实再问不出什么了, 不然他没必要隐瞒。
至于徐澈究竟为什么做, 他没有追问。
他自幼生活在皇室,见过的明争暗斗数不胜数。那些世家大族表面上看上去风光, 内里必然也有许多糟污事。于徐槿瑜而言这是家丑, 没必要硬要将其揭开展露于人前。
“只是这样一来, 线索又断了。”
出宫的路上他对沈嫣说道。
这些日子他们能查的都查了, 但正如先前所料, 一切都指向六皇子齐景泓, 根本查不到宁王身上。
那家绸缎庄是一楚姓人在经营, 但实际东家是何家的姻亲,也就是说背后真正的靠山是何家。何家是齐景泓外祖家,真把这事刨根问底, 只能问到齐景泓身上。但显然, 齐景泓只是被推出来背锅的。
惠嫔是死在宫里,何家那边又口风甚严, 除了分宗以外再查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至于宫宴, 齐景轩倒是问清楚了。当日太子和宁王都曾离席,但太子只是去了短短片刻就回来了,宁王说是多饮了几杯酒,中间离开去休息了一段时间。
而宁王离席时, 女眷那边有三人离席。一个是大理寺卿庄承之妻,一个是兵部尚书范勇先之妻,另一个则是户部侍郎段岳的女儿。
段岳的女儿才十岁,可以直接排除,余下的两人却难以抉择。
庄承和范勇先都是正妻亡故后娶了续弦,二人如今的妻子一个二十来岁,一个三十来岁,单从年纪没法排除任何一个。
但无论是其中哪个,宁王因为一块帕子就要置齐景轩于死地的原因都很明确了。
这两人都是朝中要员,宁王若是有意争夺储君之位,必定要拉拢对方。
天底下没有哪个正常男人会喜欢戴绿帽子,一旦他与其妻有染的事被发现,此人必定会恼羞成怒。即便不能将身为皇子的二人如何,也断不会再投靠尽忠了。
所以,那人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储君的宝座,决定除掉齐景轩这个隐患。哪怕他并未看到假山后的人是谁,哪怕他可能永远想不起此事,这个威胁都必须剪除。
而好死不死的,宁王离席时六皇子齐景泓也离席了,且同样半晌没有回来。
齐景轩让人去查齐景泓离席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觉得宴席憋闷无趣,想出去透透气。
他知道后在家里骂了齐景泓半晌,觉得这人蠢笨如猪,只会给人添麻烦。骂着骂着忽然想起,他当时也觉得那宴席无聊得紧,闷头灌了些酒后就走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撞上御花园里的事,也不会又后面的种种。
齐景轩悔不当初,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想办法抓住宁王的把柄,让他再难翻身。
可这些日子查来查去,最后还算有用的线索只剩宫宴这一条,偏偏宫宴之事又无法将宁王钉死。尽管他心里已经清楚就是宁王,可要让皇帝和朝官们相信,总需要证据。他总不能跟人说,因为宁王当时和那两个女眷同时离席了吧
眼见线索一条头一条地断掉,实在无法,他便借着和沈嫣入宫探望淑妃的功夫又去皇帝那里探了探口风,想知道当初林四到底有没有交代什么。
可皇帝的回答一如既往,林四死得突然,没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齐景轩很是失望,总觉得皇帝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为了不让他和宁王冲突故意将此事瞒下了。
沈嫣也有些忧虑,倒不是因为查不到线索着急,而是他们这样查了近两个月,即便再如何小心,也不可能瞒得密不透风。
绸缎庄和何家那边仔细一些或许不会被人察觉,但宫里要问清那日宫宴究竟谁曾在什么时间离过席,是需要大量盘问的,不可能每个人都能严守口风保住秘密。所以……宁王此时一定已经察觉了。
如今是他们在明,宁王在暗,这样的局势对他们很不利。
两人面带愁容地往外走去,即将走出宫门时正和迎面而来的一行人相遇。抬头看去,竟是令他们烦恼的罪魁祸首——宁王。
双方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彼此,齐景轩当即沉下脸,一副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了的样子。
宁王却是很快回神,缓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看上去很是温和。
不知道他真面目的人会觉得他待人和气令人如沐春风,但齐景轩此刻只觉得他恶心。
“七弟今日入宫了是去探望父皇和淑妃了吗”
宁王笑着问道。
齐景轩正觉得烦,见着他更觉恼怒,当即冷哼一声:“关你屁事。”
这言语实在不客气,让跟在宁王身后的一众随从吓了一跳。
虽然平郡王此人向来脾气不大好,动不动摆一张臭脸,还曾时常与其他皇子打架。但他们王爷与平郡王素无什么仇怨,两人以往虽没什么交情,却也未曾恶语相向过。平郡王今日真是抽的什么疯
主子受辱,做属下的没有干看着的道理,当即有人站出来道:“我家王爷好言问候,殿下何故出言羞辱”
齐景轩眼角扫他一眼:“我们说话,又关你这阉人屁事”
说着又看向宁王:“你自己没张嘴吗,只会叫别人替你开口天天端着副神仙的架子,好像自己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怎么着,吵架不会啊骂人不会啊还是挂着这张假脸习惯了,已经不知道怎么当正常人了”
宁王眉眼微沉,但嘴角却还是抿着浅浅的笑。
他摆手示意自己的下人退下,上前两步走到齐景轩跟前:“不知七弟这是受了什么气,心情如此烦躁。我是做兄长的,若是跟我撒撒气能让你痛快一些倒也无妨。”
“只是……”
他说着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你再如何恼羞成怒,也奈何不得我,只能像条疯狗般吠一吠罢了。”
这是摆明了自己已经知道齐景轩在做什么,且有恃无恐。
宁王以为这话会让齐景轩气急,对自己破口大骂。谁知他竟没有,反而咧嘴笑了一声。
“那你知不知道,疯狗不仅会吠,还会咬人呢!”
说罢朝着宁王带笑的嘴角就是一拳挥了过去。
宁王冷不防被人一拳捶在脸上,倒退两步跌倒在地。
这还没完,齐景轩紧跟着就扑了上来,骑在他身上对他一顿暴捶,边捶边道:“本就看你烦得很,你还送上门来讨打,那我就成全你!”
“你个虚情假意的狗东西,从小没吃过小爷的拳头,就以为小爷好欺负了是吧今日便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谁也没想到齐景轩竟会在宫门前对宁王大打出手,一时间双方随从都没反应过来,未能第一时间把人拉开。
等他们回过神上前阻拦,宁王已经被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拳头打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齐景轩知道周围人多,自己打不了太久,所以一上来就下了死手,半点没留力,打定主意要让这狗东西多吃些苦头。等人把他拉开时,他还抓紧时间踹了宁王两脚,一脚踹在他胫骨上,一脚踹在他□□,硬是把宁王这个向来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打的惨嚎出声,叫声传出老远如同杀猪。
待众人把两人分开,他除了鬓发有些散乱以外毫发无伤,宁王却已是双眼乌青被打成个猪头,都看不出本来模样了。
众人见状赶忙将宁王送医,还欲拦着齐景轩不让他走。
但齐景轩哪是他们拦得住的,两眼一瞪扫了众人一眼,便带着一脸茫然的沈嫣扬长而去了。
待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沈嫣才回过神:“你……你把他打了”
“嗯,”齐景轩扬着头不以为意,“打了,用了全力打的!”
说着还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周围人太多,被拉开的太快了,不然我非打得他跪地求饶不可!”
他从小打架,经验丰富,虽然不擅长什么拳法套路,但知道怎么打能叫人最疼。
宁王就不一样了,他说是自幼习武,其实不过学了些空把式罢了,既没上过阵又没与人打过架,事到临头除了本能地护住脑袋什么都不会,直接被打蒙了。
沈嫣有些担忧:“宫里……会不会责罚你”
齐景轩嗨了一声:“罚就罚呗,我都已经被降为郡王了,再怎么罚父皇也不会再给我降爵的,顶多是罚些俸禄什么的。我就当花钱打了他一顿,无所谓,反正我钱多。”
沈嫣见他这样说,放下心来,又想起方才宁王挨揍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
齐景轩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起来,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只觉得今天打的这顿实在值得,来日见宁王一次打他一次。只是今后他有了防备,怕是没这么容易得手了。
第76章 确定 他果然知道,他全都知道……
宁王已经出宫建府, 宫里没有他的住处,一众随侍便手忙脚乱地将他送到了贵妃处。
嘉贵妃早已收到宫人传话,说是宁王入宫给她请安了。原本高高兴兴地等着儿子过来, 谁想宫人们却送来一个被打得乌眼鸡似的人。若非那身衣裳熟悉,她险些没认出这是谁。
嘉贵妃大惊,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扑上前道:“这是怎么了谁把我儿打成这样”
随侍战战兢兢地回禀:“娘娘, 是平郡王做的。咱们王爷在宫门前与他遇着了, 和和气气地跟他打招呼,谁知他非但出言不逊, 还对王爷动了手。”
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等护主不力, 请娘娘责罚。”
嘉贵妃此时哪顾得上旁的, 赶忙让人传了太医。
来的正是先前被派去照看沈家母女的周太医, 他听说齐景轩跟宁王打了架有些吃惊, 但又没那么吃惊。
平郡王嘛, 打架是家常便饭, 以往在宫里时对太子都敢动手。这两年出宫建府后打得到少了,但偶尔跟六殿下等人遇着了还是会“切磋切磋”。
只是宁王向来待人和气,这宫里年纪相仿的皇子几乎被齐景轩打了个遍, 唯独他例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 这个例外到底还是破了。
周太医心里嘀咕着,以为宁王也就是些皮外伤, 应该不打紧。毕竟这俩没什么仇, 估计也就是一时言语不合,平郡王没忍住动了手。
但等他进门后看到宁王的模样,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又从门里跌出去。
这……这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周太医心中暗暗叫苦,只恨自己倒霉, 今日怎么就轮到他当值了呢
他硬着头皮上前给宁王查看伤势,得知他还被平郡王踹了两脚后愈发不敢多言了,只闷头诊治。
贵妃在旁急红了眼,关切询问:“周太医,我儿如何”
周太医犹豫片刻,斟酌着回道:“娘娘无须担心,王爷这都是皮外伤,休养些日子就好了。”
“皮外伤”贵妃又惊又怒,指着躺在床上痛哼的宁王,“这叫皮外伤”
周太医无奈道:“确实是……皮外伤。”
虽然看上去很惨,应该确实也很疼,但……真的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
平郡王打架的本事那是从小连到大的,看似莽撞,其实最知道把握轻重。若真把人打出个好歹他是要受罚的,所以他从小就知道怎么让人疼又不至于伤得太狠。宁王今日不知倒了什么霉,显然是让他使出看家的本领了。
嘉贵妃万分气恼,却也知道迁怒太医无用,便让他留下药方后退下了。
等周太医被送了出去,她才对一旁的婢女道:“去给陛下传话,将今日宫门前的事说与他听。”
说完又强调:“记得将王爷受的伤往重了说!”
她才不管自己儿子受的到底是不是皮外伤,人都被打成这样了,淑妃和齐景轩必须给他个说法!
嘉贵妃在永宁宫里等着皇帝那边的信儿,她知道皇帝向来偏袒老七,但今日这么多人看着呢,分明就是老七先动的手,这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宁王受伤,她以为皇帝怎么也会亲自过来看一眼。谁知等来等去,只等到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福顺。
福顺进来先给嘉贵妃请了安,这才道:“娘娘,陛下方才宣周太医问过了,说宁王殿下受的都是皮外伤,不打紧,休养几日便好。俗话说这上嘴皮还有碰下嘴皮的时候,兄弟之间打打闹闹的很正常,请您别放在心上。”
嘉贵妃听了这话险些背过气去:“兄弟之间打闹你自己看看宁王现在是什么样子谁家兄弟之间打闹会把人伤成这样”
福顺却只是淡淡往榻上扫了一眼,道:“奴婢不通医术,着实看不出什么,一切还要以太医说的为准。陛下体谅您身为人母爱子心切,说您若是觉得不妥,可以多请几个太医过来看看,也好叫您安心。”
可方才周太医已经看过了,再请旁人来又有什么用
嘉贵妃面色铁青,咬着后槽牙道:“这件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平郡王当众殴伤兄长,就不用受到责罚吗”
福顺低垂着头,态度仍旧恭谨,语气平静无波:“奴婢也只是来给您传个话而已,其余的,要看陛下的意思。”
也就是说直到现在,皇帝也未曾说过要责罚齐景轩的事。
现在不说,今后自然更不会说!
嘉贵妃气得没忍住摔碎手边杯盏,因顾忌着福顺是皇帝身边的人才没有动作。
她极力克制着心中怒火,准备让人将福顺送出去,却听福顺又道:“陛下还说,宁王大了,有自己的府邸。您这里是后宫,他久留于此到底不便。既然伤得不重,还是让王爷回宁王府休养吧。”
嘉贵妃本也没想着一直将宁王留在这,只是想等他稍好些再送他走,哪想到皇帝那边竟然这就催促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福顺:“这是陛下说的”
“是,奴婢哪敢擅传圣意呢。”
福顺道。
嘉贵妃气红了眼,半晌才从唇缝中挤出一句:“本宫知道了。”
说罢让自己的宫人去备了轿辇,命人动作轻巧地将宁王送出宫了。
待宁王和福顺都走了,她才将桌上杯盏重重摔在了地上:“我知道他素来偏帮老七,可他怎能如此灏儿难道不是他的儿子吗”
常嬷嬷也为宁王感到气愤,但还是出言劝道:“娘娘息怒,陛下他虽宠爱平郡王,但平郡王到底也只是个纨绔而已,跟咱们王爷不能比的。您莫要与他置气,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可嘉贵妃眼看自己儿子伤成这样,如何能不气,遂吩咐宫人:“去查清楚,今日宫门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七为何会跟宁王打起来他们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要知道!”
宫人应声离去,再回来时已将今日事打听得清清楚楚。嘉贵妃听完仍是没有弄清两人冲突的原因,但宫人回禀的一个细节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宁王在宫门前曾单独与齐景轩说过一句话,就是在那之后,齐景轩才忽然动手的,动手时还说了句什么……疯狗会打人。
嘉贵妃是宁王的亲生母亲,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本性如何。他确实性情温和,但这不代表他没有野心,没有脾气,只不过他将这些藏起来了而已。
宁王跟齐景轩素无交情,平白无故地不会走到他跟前多说什么。他既然这么做了,那一定有其缘由。
难道是两人在宫外发生了什么
嘉贵妃又让人去查,看看宁王跟齐景轩近来都有哪些往来,包括两人身边的人是否有交集等等。
宫人应诺,当即安排了下去。
…………
齐景轩并不后悔打了宁王,回府后便等着宫里来人。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皇帝每每也就意思意思斥责他两句,再罚些俸禄。
但今天直等到日落西山,宫里也没人来。
齐景轩起初在花园边玩边等,后来回到屋里等,再后来站在院中,看着夕阳西去,许久没有动弹。
沈嫣不明所以,见他站了许久都不回屋,便走出去想要问一句。
但她走到齐景轩身边,却见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许多的……难过。
“王爷”
沈嫣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唤道。
齐景轩没回头,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沈嫣下意识想要抽离,那只手却握得很紧。
“父皇今日……没有责罚我。”
齐景轩的声音很低,丝毫没有为此感到高兴。
“这……不好吗”
沈嫣不解。
齐景轩笑了笑,眼睛却像在哭:“往常我打了人,他就算偏袒我,为了给对方一个交代,也会意思意思骂我几句的。今日……他没罚我,也没骂我。”
“明明我今日打的是宁王,是除了太子以外最受他器重的人,他却没有罚我。”
沈嫣渐渐明白了其中意思,想要抽回手的动作停了下来,轻轻地握了握。
这细微的动作似乎让齐景轩心中某处壁垒瓦解,他眼眶泛红,声音也哽咽起来:“他果然知道。他知道我今日为何动手,也知道宁王做了什么,他全都知道。”
齐景轩说到这笑着抹了一把泪:“他或许还觉得……不罚我不骂我,就是偏袒我补偿我了。”
先前他们猜测林四死前或许交代了什么,只是皇帝故意隐瞒了下来没有说。
但这一直只是猜测而已,并无实证。
今日皇帝的行为,佐证了这个猜测。
若非知道宁王做过伤害齐景轩的事,他不会如此默不作声,不会连骂都不骂齐景轩一句。他觉得宁王有错在先,齐景轩打他一顿并不过分,这才对此不发一言。
皇帝固然心疼齐景轩,但宁王也是他的儿子,且是十分受他器重的儿子。在他眼中,宁王虽然为了一己之私陷害了齐景轩,但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所以他觉得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必深究。
但于齐景轩而言,那是害他死了八次的罪魁祸首。
齐景轩知道父皇是因不晓得其中缘由才会如此,但他还是觉得十分委屈。这委屈自他年幼时积累至今,从未停止过。
人人都以为他备受宠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宠爱因何而来。
正是因为他和母妃一直在承受本不该承受的委屈,父皇才总是偏袒他们。又因为这些偏袒,他们承受了更多的委屈。
父皇什么都想要,要稳固的皇位,要安定的朝堂,要大权在握的军政,还要心爱的女人,合自己心意的儿子,所有的一切,他都想握在自己手中。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他一直在委屈别人。
齐景轩转身将沈嫣拥进怀里,埋首在她颈间,尽管压抑着不让自己的哭声太明显,但温热的泪还是出卖了他。
“我知道父皇是一国之君,有很多不得已。可是……我们母子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总要委屈我们他的皇位重要,我们……就不重要了吗既然不重要,当初又为什么非要将我们接进宫”
他们明明远离京城过得很好,他们明明可以平淡幸福地过完一生。是父皇非要让他们入京,是父皇非要将他们留下。可是既然保护不了他们,又为何非要如此呢既然把人留下了,又为什么要让他们受尽委屈
多年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爆发,齐景轩紧紧地抱着沈嫣,身子有些发抖。
沈嫣虽无显赫的家世,但她家中父母恩爱,爹娘也一直视她为掌上明珠,十分宠爱。她生活上或许有些困苦,但从未体会过家人带给她的委屈。
此时此刻面对伤心难抑的齐景轩,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抬起手在他肩背轻轻拍了拍,权作安慰。
第77章 惊觉 嘉贵妃打了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翌日醒来时, 沈嫣看到原本睡在罗汉床上的人倚在自己床边的脚踏上,脑袋趴在床边,不知这样睡了多久。
她无奈地将人推醒:“王爷, 王爷。”
齐景轩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回过神后有些尴尬。
他昨晚又半夜跑到沈嫣床边看她,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还一觉睡到天亮被她发现了。
齐景轩尴尬地笑了笑, 正要起身,却一声痛呼。
在床边歪着脖子睡了半宿, 他落枕了。
沈嫣好气又好笑, 让人叫了府医过来。
府医看过后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说只能揉一揉, 缓两日就好了。
奈何齐景轩打架打得厉害, 却也是个怕疼的主, 府医才一上手, 他就一阵惨嚎,那声音一点不比昨日宁王的喊声小。
他叫得这样大声,府医既要给他医治却又不敢使力, 急出一头汗。
眼见齐景轩要冲无辜的府医发脾气, 沈嫣无奈道:“我来吧,以往我爹伏案读书脖子不舒服, 也是我给他揉的。”
府医看了看齐景轩, 见他答应下来,如蒙大赦,教了沈嫣一些按揉的手法后便赶忙背着药箱离开了。
徐槿瑜昨日有事出门了,晚间才回府, 回去后就听说齐景轩跟宁王打了一架。他骇了一跳,当即就想到平郡王府看看齐景轩,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但当时时间已晚,眼看要宵禁,下人又说宁王伤得比较重,齐景轩似乎没什么事,也没受罚,他便忍住了。但心里到底挂念,今日一早早饭都没吃就来王府了。
他来王府向来是不必提前下帖子,直接登门的。但今时不同往日,齐景轩毕竟已经成亲,他来到正院后便没有直接进门,而是等着下人去通传。
哪知就这么会功夫,他就听见里面传来齐景轩一阵阵的喊声。
“啊疼疼疼疼,阿慈你轻些,疼……疼疼疼……”
徐槿瑜皱眉,心说自家府中下人明明说齐景轩没怎么受伤啊,刚才来到王府后他也问了王府的下人,也说齐景轩并未受伤,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被宁王打出什么暗伤了,今日才发现
他心中担忧,好在并未在院中等多久,方才去传话的人不多时便回来,将他带进了屋。
徐槿瑜大步进门,就见齐景轩歪着脑袋斜眼看他,而沈嫣正在给齐景轩按揉脖颈。
徐槿瑜大惊,冲过去道:“宁王把你脖子打歪了”
齐景轩听了这话气得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怒道:“放屁!老四那花拳绣腿能伤着我爷这是睡歪的!”
“睡……睡歪的”
徐槿瑜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下意识转头去看沈嫣,又意识到这举动不妥,忙将视线收了回来,讪讪道:“那……那就好,我还以为……宁王把你打伤了。”
齐景轩冷哼一声:“爷毫发无损,老四可是被我打成猪头了。你真该去宁王探望探望他,看看他现在是什么丑样。”
徐槿瑜扯了扯嘴角:“我可不敢去,你才把人打了,我这会送上门,保不齐他拿我出气呢,我冤不冤哪。”
说着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昨日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就打起来了”
齐景轩气哼哼把昨天的事说了,徐槿瑜听得嘶了一声:“他这是装都不装了啊。不过也是,咱们这样查了近两个月,除非他是个傻子,不然不可能毫无察觉。那现在……陷入僵局了啊。”
他们知道三月春宴的事是宁王做的,也知道宁王跟权臣之妻有染,但没有证据。
宁王知道他们在查什么,也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他就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只是没有证据无法指正他而已。但同样,宁王也无法轻易除掉他们。
双方现在都很明确地知道对方在做什么,都想致对方于死地,却又都做不到。
“陷入僵局,也算咱们占据优势。”
沈嫣一边给齐景轩揉着脖子一边不紧不慢道。
“毕竟这次,咱们都没有死。”
徐槿瑜对这话感到不解,齐景轩却是明白的,用力点头:“对!”
才说了一个字就哎呦一声,龇牙咧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
沈嫣三人在平郡王府说话时,永宁宫中嘉贵妃也正听下人回话。
她昨日让人去查宁王跟齐景轩近来有什么往来,原以为要些日子才能查清,没成想下人今日便来回禀了。
倒不是下人动作快,而是实在没什么可查的,很容易就问清了。
“王爷跟平郡王没有任何往来,拢共不过在宫里遇到过几次,就如昨日那般只是见面打个招呼罢了。实在不知昨日平郡王为何发疯,忽然就对王爷动了手。”
嘉贵妃蹙眉:“你确定查清了他们当真没有任何往来”
“没有,”下人道,“奴婢问得清清楚楚,连带他们身边人是否有所往来都问过了,确实没有。”
“那就奇了怪了,”嘉贵妃喃喃,“老七虽一向爱惹是生非,却从未与灏儿有过什么仇怨。既是如此,昨日为何动手”
昨日灏儿……到底跟老七说了什么
嘉贵妃心中喃喃,闭眼揉了揉眉心。
宁王昨日伤成那样,还没在她这里待多久就被送出宫了。她心中挂念,一宿都没怎么合眼。
“那老七近来都在做什么”
嘉贵妃又随口问道。
下人嗨了一声:“他还能做什么,无非跟以前一样,一直在查三月成安侯府春宴那件事罢了。要奴婢说,这都快半年过去了,还能查着什么啊。左右他也没吃什么亏,也不知为何要一直抓着不放。”
齐景轩从小到大吃的明亏暗亏多了去了,也没见他以前这么执着。这次也不知怎么了,竟查了这么久都不敢收手。
嘉贵妃对齐景轩的事毫不在意,听闻与自家儿子无关,便没再多问,摆摆手让下人退下了。
常嬷嬷见她一脸疲态,劝她再去床上歇一会。嘉贵妃确实疲得很,便走到床边准备躺下。
但她才碰到枕头,忽地想起什么,陡然打了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正要给她盖被子的常嬷嬷吓了一跳,忙问:“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嘉贵妃却瞪圆着双眼,看着方才下人离去的方向:“三月成安侯府春宴,老七一直在查三月成安侯府春宴……”
常嬷嬷不明所以:“是啊,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您……”
话说一半,常嬷嬷便反应过来,也是心中一惊:“您是说……那件事……与王爷有关”
嘉贵妃深吸一口气,好半晌才吐了出来。
她将自己所知的有关那场春宴的事都想了一遍,越想越心惊。
事发在成安侯府,将成安侯和平郡王以及沈家都牵扯了进去。后来抓到了一个人,叫什么……林四那林四在平郡王成亲当夜死了,是惠嫔派人做的。惠嫔后来也死了,且是直接自戕在了宫中,丝毫不顾及娘家是否会因此受到波及。惠嫔的娘家是何家,何家在她死后很快分了宗,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而昨日宁王与齐景轩在宫门口发生争执,齐景轩对宁王大打出手。事后皇帝没有对齐景轩进行任何责罚,还对受伤的宁王不闻不问……
嘉贵妃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紧,死死抓住常嬷嬷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嬷嬷,你让人去问一问……”
“问什么”
见她话说一半之后半晌没再开口,常嬷嬷出声问道。
“去问问灏儿,他近来到底在做什么!”
嘉贵妃咬牙,说到最后已是带了怒意。
常嬷嬷有些犹豫:“娘娘,王爷昨日才受了伤,此时去问,他怕是心中不喜,不会说什么的。”
作为跟了嘉贵妃几十年的人,常嬷嬷对宁王也是了解的。
这位殿下看似性子温和,其实主意大得很。你若顺着他的意思来,他便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你若违逆了他,他的脾气可比那位平郡王还大。
宁王昨日受伤,陛下既未惩罚平郡王,对他又没有半分关怀,他心中此时定然十分着恼。若此时贵妃再去问他这些……他只怕会更加气愤,不会如实作答的。
嘉贵妃扯着嘴角笑了笑,这笑却比哭还难看:“是了,我忘了,他向来是个有主意的。”
“可他再有主意,我也是他母妃!他遇事好歹与我商量商量!为何要瞒着我在外面胡作非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竟然至今毫不知情,还要靠自己猜测才知道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事情也不见得就像咱们想得那么糟糕。”
常嬷嬷见她气得狠了,忙一边出声安抚一边拍着她的肩背给她顺气。
嘉贵妃却道:“是啊,确实不算糟糕。老七查到现在也没指出谁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可见是并无实证。但我就怕他因此得意忘形,再做出什么蠢事来!”
“这……应当不会吧。”
常嬷嬷道。
“不会若真不会,他昨日就不会在宫门前挑衅老七!这个蠢货,真当他父皇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吗”
嘉贵妃向来以宁王的聪颖而自傲,这还是头一次骂他蠢货。
常嬷嬷不敢接话,只能继续给她顺气。
嘉贵妃此时也稍稍冷静了一些,她知道常嬷嬷刚才说得对,现在派人去问宁王,他定然什么都不会说。于是她沉吟片刻,道:“给穆坤传话,让他去查。务必将每一件事,仔仔细细地给我查清楚!”
常嬷嬷一惊,想说什么,但看了眼嘉贵妃的脸色,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道:“是,奴婢这就去。”
第78章 警告 那是他的亲妹妹啊
穆坤在禁军任职, 是嘉贵妃的心腹,向来帮她做一些私隐之事。但如今,此人却被嘉贵妃派去调查自己的儿子。
嘉贵妃心头酸胀, 但并未因此便收回成命,一直在宫里默默等着他的消息。
七月廿八, 穆坤将自己所得交由一内侍, 让他带进了宫。
“穆大人说, 宁王殿下那边口风紧得很, 首尾也处理得很干净,他未曾查明平郡王因何与他结怨。”
“不过平郡王和成安侯府那边近来动静不小, 倒是查到些东西。”
内侍将成安侯府把许多下人迁到庄子上, 以及成安侯父子半个月前曾共同去庄子上见过徐澈的事说了。再就是高峥在暗中调查何家, 徐槿瑜在查一个绸缎庄, 以及齐景轩盘问宫人正月宫宴都有哪些宾客曾经离席的事。
“为免打草惊蛇, 其中详情穆大人未敢继续详查。但成安侯府春宴的内鬼就是他家那位九爷无疑。”
“至于平郡王为何要查正月的宫宴, 徐世子又为何要调查那绸缎庄, 实在无从知晓。穆大人猜测这应该才是一切事情的源头。”
“据他所知,宁王殿下那日也曾离席。娘娘若想知道症结所在,少不得要问问殿下, 他那日为何离席, 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是否曾遇到过平郡王。”
“这些事情弄清楚, 一切应该就真相大白了。”
内侍将这番话一股脑说完,末了才道:“穆大人还说,宁王殿下那边虽然未曾查出太多东西,但他近来跟谢家走得很近, 谢家似乎帮他做了很多事。”
“徐世子在调查的那家绸缎庄有个姓孙的管事,这管事曾在正月,也就是那场宫宴后不久,招了几个苏南那边的绣娘来,专门用他们那边的技法绣了许多帕子荷包一类的东西,作为赠礼送给店里的老顾客。这些帕子和荷包的花样又大多以蝶穿花为主,花朵都是芍药,蝴蝶或是一红一绿,或是一红一蓝,样式十分相似。”
“因为送得多,料子和技法又都不错,如今京城许多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都有这些东西。”
“这原本是件小事,但奇怪的是那管事做得好好的,却在这之后没多久就辞工了,说是家中父母年迈,要回去赡养亲长。”
“穆大人想顺着这条线去查,但这管事祖籍远在江州,一时半刻难以有什么消息,而且……穆大人以为,此人应该已经死了,即便追查也没什么用。”
“他之所以提起此事,是因二月他巡街时在一食肆用饭,看到谢二老爷身边的周管事同一中年男人饮酒,穆大人从旁经过时听到周管事唤那人孙老弟。”
“穆大人觉得事情有些巧合,便让人去那绸缎庄问了问孙管事的长相,与他当日所见确实是同一人。”
穆坤表面看去与谢家无甚关联,但他是嘉贵妃的人,一向很关注谢家。因此谢家人虽对他并不熟悉,但他对谢家人却熟悉得很,尤其是谢家的主子和他们身边的人。
绸缎庄的这个孙管事在正月宫宴后忽然新招一批绣娘专门绣一样花式的帕子荷包,之后没多久又辞工离京,离京前还刚好见过谢家人,这让他觉得过分巧合了。
“穆大人便又去查了查谢家近来的动向,发现他们近来跟宁王府往来颇多,尤其是正月那场宫宴之后,双方时有走动。”
“大人猜测,应该是那日宫宴发生了什么,谢家在帮宁王殿下善后。但因他们处理得漂亮,并未留下什么首尾,因此无人察觉。实际上穆大人也并未查到什么,只是根据已有的线索怀疑而已。”
谢家是嘉贵妃的娘家,宁王的外祖家,宁王与之往来本是很正常的事,朝中谁人不知他们走得近但穆坤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说明这几个月,他们的往来比过去更加频繁。
而嘉贵妃……对此一无所知。
嘉贵妃在方才听到那帕子的样式时便陡然变了脸色,此刻听到最后,已是面色煞白。
但在这内侍面前,她还是强撑着没有表现出什么,只在他将所有话说完之后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内侍应诺而去,待他走了,嘉贵妃硬挺的脊背再也绷不住,瘫坐在了椅子上。
常嬷嬷吓了一跳,忙去扶她,抓到她的手时只觉一片冰凉。
“娘娘,娘娘你别吓老奴啊!”
她急得险些哭出声。
嘉贵妃泥塑般僵坐半晌,缓缓转过头看向她:“嬷嬷,那是他的亲妹妹啊,那是他的亲妹妹!”
常嬷嬷明白她在说什么,眼中含泪,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今年正月,也是宫宴后不久,宁王送了三公主一块帕子。上面绣的正是蝶穿花,两只蝴蝶飞舞在几朵芍药间,那蝴蝶一红一绿,与内侍方才所说一模一样。
她虽不知宫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这帕子十分重要,或许就是能让平郡王指证宁王殿下的证据。而宁王为了撇清自己,将这帕子……送给了自己的亲妹妹。
嘉贵妃眼中落下两行泪来,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他素来宠爱云英,云英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云英闯了祸他总是站在他身前护着他,宁可自己认下来也不让云英受罚。我以为……我以为他们兄妹的感情是极好的。”
她说着攥紧了常嬷嬷的手:“我知道他对外人的亲善素来是装的,可难道……难道对自己的亲妹妹也是如此吗若对云英如此,那对洵儿呢对我呢他……都是装的吗”
常嬷嬷忙摇头:“不会的,娘娘,不会的。王爷他……他兴许只是一时情急。”
“一时情急便可以将自己的亲妹妹推出去吗那将来再遇到这种事,是不是还会把洵儿推出去,把我推出去”
常嬷嬷无言以对,只能拉着她的手跟她一起掉眼泪。
嘉贵妃虽伤心难过,但到底入宫多年,经历过许多,她哭了一会便停了下来,擦去脸上泪痕,对常嬷嬷道:“我或许该为他感到高兴,他这……也算有乃父之风吧。”
这话似夸赞又似嘲讽,常嬷嬷听得有些心惊。
嘉贵妃道:“嬷嬷,你让人去把云英的那块帕子收走毁掉。她若问起,就说我近日听闻京中时兴这样的花色,拿过来瞧了瞧,不小心弄脏了,回头赔一条新的给她。”
“另外……让人去谢家走一趟,告诉他们,灏儿是四皇子没错,但他先是我的儿子!他们今后若再敢越过我行事,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们这些妃嫔的娘家几乎都有一个毛病,就是只将他们当做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却不将他们的话当回事。
他们觉得入了宫的女儿有用时,便做出一副百般依从的样子,觉得他们没用时,便将其置之一旁不予理会。
谢家有心推举宁王争夺储君之位,这点嘉贵妃早就知道,也是支持的。她的儿子无论才情品貌都不输给太子,作为母亲,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坐上那个位置。
但她也跟谢家说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要等,要有耐心。
皇帝如今正值壮年,又因早些年险些被人架空当做傀儡的经历,对于储君之争很是敏感。若非当年齐景轩因此受到牵连险些丧命,他只怕现在都不会立储。
但即使立了太子又怎么样呢朝堂之事,朝夕之间便可能翻天覆地。与其在没把握的时候冒险,不如先韬光养晦,等机会来到时一招制敌。
谢家如今虽有铁矿兵马在手,但还远不到能一击必杀的地步。真跟皇帝手中兵马比起来,胜算最多在三七之间。但有了这三,待来日皇帝老去,权利交替朝局不稳之时,便是极大的优势。
可谢家却听不进她的劝告,总是暗地里撺掇宁王与太子较劲,想要尽快将太子拉下马,让宁王坐稳储君的位置。
真是可笑!
当初何家一门心思想让惠嫔生下皇长子,以为如此便能占据优势,将来让自家外孙顺理成章夺得太子之位。为了让惠嫔比当时另一名怀孕的妃嫔更早生下孩子,他们甚至不惜用药让她早产!
结果那妃嫔生的是个女儿,惠嫔倒确实生下了儿子,却因早产而先天不足,活了没几年便病死了。
好好的皇长子,硬是被何家自己作死了。
所以,立储这种事赶早有什么用只有最后胜利的那一方才是真正的赢家。
她再三劝告谢家不要着急,他们却以为她是妇人之见,不肯听他劝告。若非这些年她一直对宁王看管甚严,他怕是早已被谢家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但如今看来,出宫建府后这几年,宁王还是受了谢家的影响。如今闯了祸竟都不跟她这个母妃说,直接让谢家去给他善后。
谢家那群蠢货,怕还在为宁王跟他们越发亲近感到高兴呢。
嘉贵妃攥了攥拳,又道:“顺便问问他们,正月宫宴那日,灏儿究竟与谁在一起若只是谁家未出阁的女儿也就罢了,若是官宦之妻,或是……”
她将“后宫妃嫔”这几个字咽了下去,道:“他们最好是真的将首尾处理干净了,否则……陛下一怒,谁也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常嬷嬷想到这种可能,只觉心惊胆战。
穆大人虽然并未查明宁王和平郡王结怨的具体缘由,但那帕子显然是女子之物,此物若能威胁到宁王殿下……只能说明他当时离席是去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且还是个女子。
孤男寡女,暗中相会,做了些什么可想而知。
常嬷嬷应诺,忙去传话了,心中只盼千万不要是最坏的可能。
第79章 天灾 人祸
嘉贵妃派出的人急匆匆往谢家去时, 另有一人正身形狼狈地赶往平郡王府。
这人风尘仆仆,一身衣裳破破烂烂已看不出本来模样,是扮做乞丐一路行乞到王府门口的。
王府门房本要将人打发走, 那人作势讨饭时却用力抓住了门房的手:“我是陆公子的贴身小厮石安,快带我去见王爷!”
成安侯府那件事之后, 平郡王府的下人被皇帝换了个七七八八。这门房不认得石安, 见他一身落魄, 没敢第一时间带人进去, 而是问道:“哪个陆公子”
“陆家六公子陆衡,双陆, 陆子游!快去传话, 再晚就来不及了!”
双陆是朋友间对陆衡的戏称, 一般人是不会这么叫他的。门房见这人将家门报得清清楚楚, 连陆衡的表字和诨号都知晓, 心中信了八分, 先将人带进门房安置, 自己则飞快地去报信了。
齐景轩听说石安来了,很是诧异:“他怎么回来了陆子游呢没跟他一起”
陆衡当初受他所托去营州探查十月可能发生的地动之事,昨日他才收到他的来信, 说是遍查营州方志, 此地自有记载以来,从未发生过地动之事。而他也亲自去四处探查过, 当地地貌确实不像是容易地动的地方。根据他多年学习的经验, 这种地方发生地动的概率很小。
陆衡在信中问他究竟是为何笃定这里会地动的,还说这种从不地动的地方一旦震起来,只怕会有大灾,受难的恐非甘宁一城而已, 想要让这些城池的人都因为一个预测就提前搬到空旷处只怕不易。何况他在史书和方志上也未曾找到有关附近地动的记载,想说服当地官府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总不能说是平郡王梦到的吧
陆衡让他尽快想个办法,或是让朝廷那边提前准备救灾。反正就他观察,营州那边要么不震,要么就震个大的。
齐景轩跟沈嫣一起看了信,正头疼应该想什么理由说服朝廷,今日石安竟然就回来了,还如此狼狈
石安急着见他们,被带到两人面前时还穿着方才那身衣裳,脸都没顾得上擦一把。
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王爷,您快救救我家公子吧!”
齐景轩吓了一跳,忙问:“双陆怎么了”
石安声泪俱下地说道:“我家公子受您所托去营州甘宁城附近勘察地形,观察当地是否有地动之象。他查阅了许多当地的史籍和方志,都没有关于地动的记载,自己去实际探查也未有发现,便给您写了封书信告知此事。”
“虽已大致确定了当地情形,但在那之后公子仍坚持四处探访,想再确定一番。”
“甘宁城外有座无名山,公子曾去探访过,但被拦住了。附近的人说那山是有主的,不得随意出入,便是周遭村民冬日砍柴也是不许去的。”
“山林被富户买下做自己的庄园是常事,公子起初并未当回事。但因附近其他地方他都看过了,唯独那座山不曾去过,为了以防万一就还是想进去看一看。可那买了山地的人却不肯通融,任凭公子怎么说,给他多少银子,也不肯让公子进山。”
“地动乃不祥之兆,公子怕当地官府曾有过瞒而不报的情况,为防他们欺瞒,始终没有道明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游历至此,对当地风貌感兴趣罢了。”
“对方不知他的身份,见他身边又只有三五随从,便真当他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不将他放在眼里,险些动手。”
“我们公子那性子您是知道的,若是好好说话也就罢了,但若是这么蛮不讲理,他就非要进去看看不可。然后……然后我们半夜就趁人不备,偷偷潜入了那座山里。”
“进去后我们发现,那山里非常奇怪,里面驻扎着许多人,各个身强体健,有些甚至还穿戴着甲胄,像是……官兵。”
齐景轩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到此处神色一紧:“官兵”
“是,也不是。”石安的声音有些发颤,想起当时的情形,连哭都忘了,“那些人看着像兵,但那里并非当地驻军之地,而且他们穿的也并非当地兵卒的衣裳,只是行事作风非常像兵。”
陆衡他爹虽是文官,但京城世家,便是没跟军营兵马打过交道,却也是见过的,京城内就总有兵马四处巡逻。
陆衡一行人钻进山时,就见那些人四处巡防,还有岗哨交替,十分警觉。
“我们当时便觉得不好,劝公子不要再往里走了,等天亮直接去衙门报官,告诉他们这里疑似有匪盗驻扎,让官府带兵来剿。但公子说……”
石安说到这又哽咽起来,眼泪与脸上泥污混在一起,花成一片:“公子说这么多人驻扎在这里,当地百姓可能不知道,但官府不可能不知,就算去报官也是没用的,说不定还会被他们抓起来默不作声地杀了埋了。”
“当地官府不保险,附近州府的官府也不一定保险,唯有将消息传回京城才行。”
“可消息若要传回京城,总得站得住脚,让京城知道这些兵马是哪里来的,在做什么,大概有多少人。不然京城这边要如何信他,又要如何安排处置”
“所以他不顾我们的劝阻,坚持继续往里走。然后……我们就看到了许多许多的人,听到了许多许多的声响。”
“是铁矿!”石安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声音也抖得更加厉害,“王爷,是铁矿!那些人在私采铁矿!”
沈嫣听到铁矿两个字,只觉耳边一震嗡鸣:“怎么可能……营州确有铁矿,所以朝廷才常年派兵驻扎,不肯让敌军犯境。但最近的铁矿距甘宁城也有不短的距离,那座山中……从未听闻过有铁矿。”
“是真的!”
石安笃定道:“我们亲眼所见!一筐一筐的铁,源源不断地从矿洞里送出来!那里矿洞极多,也不知挖得多深,挖了多久。在山外虽听不见什么动静,山里动静却是极大的。”
“我家公子说,这样多这样密集的矿洞,是肯定要出事的!若是挖得浅还好些,但若挖得深,迟早有一天山也是要被挖垮的!若是再深……通过山底挖到甘宁城附近,那……甘宁城必然也难逃一劫。”
沈嫣耳边嗡名声更大,眼前再次浮现前世情景。
狂风夹着暴雪,地动山摇,爹娘被压在倒塌的房梁和墙壁下面。她明明能看见他们,却怎么也碰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血蔓延开……
“我一直以为那是天灾,原来……竟是人祸。”
第80章 入宫 这天下再大的事,大不过他的皇位……
“阿慈, 阿慈”
齐景轩接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沈嫣回神,只得轻轻推了推她。
沈嫣眼前场景骤然消失,回到如今所在的王府, 看着眼前的齐景轩和石安,心头仍狂跳不止。
齐景轩知道她定然是又想起了不好的记忆, 不想追问, 但事关重大, 有些事实在不能不问, 便还是斟酌着词句道:“阿慈,你是否还记得, 那座山……当时如何”
山甘宁城外那座山……
沈嫣闭了闭眼, 缓缓点头:“塌了。”
那座山确实是倾塌了, 许多山石树木从上面滚落下来, 整座山头似乎眨眼间便矮了一截。
但当时四处都在震荡, 都在垮塌, 她以为……那是地动造成的。
原来不是, 原来不是!他们一家从始至终,从京城至营州,都是被人所害!还有甘宁城那么多百姓, 也都是被人所害!
她的双拳攥得死紧, 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齐景轩心疼不已,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抹去, 她只能紧紧握着沈嫣的手, 试图以这种方式安慰一二。
石安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见两人面色十分沉重,便也没敢接话。
齐景轩轻轻拍了拍沈嫣的手背,见她稍稍平复后才又看向石安, 问道:“可曾查清私采铁矿的人是谁还有你家公子,他怎么样了顺利逃出来了吗”
石安一怔,这才想起什么,慌张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他一路逃回京城,精神紧绷,方才乍然见到王爷,心弦一松只顾着哭了,险些将公子的信忘了。
“王爷,这是我家公子给您写的亲笔信,一应详情都在其中了。”
“那矿山中大部分都是当地人,我们并不认得,但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我家公子看着却觉得眼熟,仔细辨认后确定是谢家七爷。”
“公子猜测,那矿山就是谢家在开采,为的……恐怕是宁王殿下。”
至于为宁王做什么,显而易见了。铁矿最重要的用途就是打造兵器,宁王要那么多兵器,除了造反还能干什么
齐景轩在听到谢家二字时便心头一紧,拆信的动作更快了。
一路颠沛,信封的边角已经卷翘。好在里面的信并无大碍,字迹仍旧清楚,只是十分潦草,一看就是匆忙写就。
他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石安则还在继续说道:“我们逃出来时惊动了矿山守卫,虽未被当场捉住,但一路也逃得十分艰辛。”
“公子本想尽快返京,亲自将消息传给您。但四处关卡忽然变得极其严格,尤其是对外来人的盘查。”
“这一看就是奔着我们来的,倘若我们此时掏出路引,亮明陆家的身份,恐怕就再难离开了。”
“公子说这样四处躲藏不是办法,迟早会被抓到,便只留了两人在身边护卫,让其余人各自散去分头行动,想办法尽快回到京城,将消息传出来。”
“公子还说,谢家七爷是认得他的,保不齐还有什么京城人在那里。他们若是没有发现公子也就罢了,倘若发现,势必会立刻传消息回京,届时京城恐生大乱。”
“倘若他们先我们一步将消息传了回来,陆家那边肯定已经有人盯着了。公子让我们回来后不要去陆家,直接过来找您,我便一路扮做乞丐,先来了王爷您这。”
他说着又重重叩首:“求王爷救救我家公子吧!我一路快马至此也用了近二十日,这二十日……也不知我家公子如何了……”
沈嫣和齐景轩都清楚,陆衡的思虑是对的。若营州那边不知晓他的身份,只以为是有人误闯,便不会急着给京城这边传信。可一旦他们认出陆衡,或是长时间找不到人,定会让人将消息送至京城,让宁王和谢家早做准备。
陆衡本与此事无关,是齐景轩托他去的。此时好友出了事,他怎能不管,当即便叫来贺圆,让他安排人手赶赴营州。
沈嫣和贺圆却异口同声地说道:“来不及了。”
齐景轩一怔,石安更是心头一沉:“为何怎么就来不及了难道你们已经收到消息,我家公子他……”
贺圆摇头:“京城与营州路途遥远,快马疾驰也要二十日左右。若想更快,除非在沿途驿站不停换马,人马皆不停歇。但这是驿站八百里加急送信的速度,咱们赶去营州是要救人,派去的必定是精兵强将,中途不可能换人。便是马,也不是咱们说换就换的。”
齐景轩虽是王爷,很受皇帝宠爱,但要如此大规模动用驿站,让沿途所有驿站配合换最快最好的马,必得皇帝应允,让府衙出具文书才行。别说他并无实权,便是太子或宁王,这么大动作也是要跟皇帝报备的,不然便有谋逆之嫌。
营州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况他们不得而知,但既然官府跟谢家有所勾结,便意味着他们可能动用当地兵马。如此情形,想要顺利救出陆衡,少说也要派百八十号人。这百八十号人必得是好手中的好手,还至少要一人双马,且是好马。不然只一匹马,路上就要把马跑死了。这么一算,光马匹就要近两百。齐景轩上哪弄这么多马去
若是没有这些人和马,想以最快的速度救出陆衡是不可能的。而速度慢了,陆衡那边又等不及。
“况且咱们大批人马离京,势必惊动宁王那边,届时……陆公子只怕会更危险。”
人越多,就越难掩藏行迹。若还要速度快,就更加无法遮掩行踪。宁王本就对齐景轩盯得紧,即便他没有收到营州那边的来信,看齐景轩派了这么多人往那边去,难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齐景轩他们的人是无法换人换马的,但宁王在营州既有铁矿,为了及时传递两地消息,沿途一定都有他的人马。这些人不一定多,但想送封信过去是很容易的。一旦他的信提前抵达,陆衡就危险了。
“王爷,事关重大,还是禀名陛下,让陛下处置吧。”
贺圆俯首道。
“父皇”齐景轩现在提起皇帝就生气,“我倒是想告诉他,可我就这么一封信,就石安几句话,他会信吗等他慢悠悠先把事情查清在定夺,双陆只怕都凉了!”
齐景轩知道皇帝的为人,他虽宠爱他,但也并非他说什么他便信什么的。不然他早将自己被宁王害死八回的事告诉他了,哪还用得着这么费劲自己寻找证据。
先前的某一世,他万般无奈之下曾将自己反复重生的事告诉过父皇,结果呢父皇起初根本不信,是后来许多事情确实如他所言那般发生了,他才信的。
但今生自他说要求娶沈嫣的那一刻起,许多事就改变了,他已经没有证据再让父皇相信这样荒诞的事了。
何况如今父皇已经知道三月春宴是宁王所为,却将事情压下当做无事发生,这说明他并不希望两人之间的事闹大。他若此时拿着这封信入宫,父皇只怕会以为这是他为了报复宁王胡编乱造的。
贺圆一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若是他在旁给齐景轩佐证,皇帝应该会信。但问题是他也只是从石安带回的书信中得知的消息,不能确定这消息的真假。皇帝若是问起,他无从回答。
但他本能地觉得皇帝会信,还是想劝齐景轩试一试。
正想着应该怎么劝说齐景轩,就听沈嫣道:“他会信的。”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她,沈嫣目光坚定,拉住齐景轩的手,用力握了握:“他会信的。因为……这事关他自己。”
齐景轩一怔,莫名想起他揍了宁王的那天。
他等到天黑也没等来宫里的责罚,断定父皇已经知晓一切,只是选择了让他受委屈,选择了顾全大局。
那如今呢
如今这个消息虽然没有实证,但威胁到的是父皇自己,是他的皇位。于父皇而言,这天下再大的事,大不过他的皇位。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齐景轩瞬间明白了沈嫣的意思,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苦笑一声:“是我想错了。你说得对,他会信的。”
说着也用力握紧了沈嫣的手:“走,我们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