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帕子 有什么画面在他脑中一晃而过……
皇帝从惠嫔口中问不出什么, 便将何太傅叫进了宫,让他来问。
何太傅听闻宫中急召,匆匆梳洗一番换了官服便出了门, 路上试图向来传话的内侍探听情况,对方嘴却很紧, 只说是陛下传召, 其他什么都不说。
他就这样不明所以地进了宫, 待得知惠嫔派人杀了林四之后, 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事跟惠嫔有什么关系惠嫔杀他作甚
他跟皇帝一样不认为成安侯府那件事会是惠嫔或六皇子做的,可眼下惠嫔杀人铁证如山, 没关系也有关系了。
何太傅问惠嫔为何这么做, 惠嫔面对自己的父亲却比面对皇帝时面色还冷, 一副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的样子。
她跪坐在地上, 仰头看着何太傅, 反问:“我倒想问问父亲, 我与泓儿有什么对不住你有什么对不住何家”
皇帝甫登基时不过是个傀儡, 撞了大运一夜之间从乡野之地登上朝堂。谁都知道他只是个傀儡,谁都知道他不过是选来给齐家传宗接代的。旁人坐上这个位置要么是有真才实干,要么是天命传承, 只有他是因钦天监测算命格“子嗣兴隆儿女缘深厚”被选中的。
这说白了不就是好生养吗
一个皇帝, 因为这样的原因被选中,可见多么废物, 又多不被世家豪族放在眼里。但凡心高气傲些的女儿家, 谁愿意嫁给这样的人
可偏偏他运气好,坐上的是龙椅。世家豪族看不起这个人,但不会看不起那把椅子。
谁都希望下一任皇帝是自家血脉,谁都想把自家女儿送进宫, 早日生下皇子,最好是长子。若是能成为皇后,诞下嫡长子就更好了。
以何家的地位,是无论如何也争不到皇后之位的。他们只能送个女儿进去做妃嫔,而且起初的位份八成不高。
争不到皇后之位,皇帝又是那样一个来自乡野什么都不懂的废物,就没必要将家中天资好受宠爱的女儿送进去了。于是何家挑来挑去选了一圈,最终选中了行九的何令仪。
何令仪在何家一众女儿中不算聪明,但相貌生得不错,身子骨也康健,送进宫正合适。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被送进宫生皇子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在何家并不算受宠,何家一应吃穿嚼用虽没苛待她,但也说不上好,跟她那些得宠的姐妹们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与其将来随便找个小门小户嫁了,何令仪觉得入宫更好,更有前途。等她将来生了儿子晋了位份,她那些姐姐妹妹们见了她还得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唤她一声娘娘。
何令仪想想就开心,于是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下来。
她也确实争气,入宫后不久就怀了身孕,是后宫妃嫔中第一个怀上孩子的。
何家那时也很高兴,一心盼着她能生下个皇子,如此便站住了皇长子的位置。即便她不是皇后,生下来的孩子不是嫡出,占个“长”字将来也能多出许多可能。
可大抵是钦天监测算的命格真的很准,皇帝确实子嗣兴隆。就在何令仪查出身孕后不久,宫中另一个妃嫔也有孕了,且根据太医所说,日子比何令仪还早些。
何家知道后没说什么,何令仪虽有些忧心,但这种事全看天命,她又能如何便踏实安胎,没再多想,只盼着自己腹中孩子争气,最好是个儿子,若能比对方早几天出生就更好了。
当年九月,那名怀了孕的妃子在花园中不小心跌了一跤,当场便见了红,回去后便发动了。
何令仪惊疑不定,派了人去盯着,想看看对方生下的是男是女。
就在等消息的时候,她从家中带进宫的贴身婢女给她端了一碗酸梅饮。
何令仪自有孕后便喜食酸,天气入秋后不宜饮凉,那酸梅饮是热的,有些发苦。她当时并未多想,后来开始腹痛也没怀疑过这碗饮子,只当自己因为听了那妃嫔发动的消息过于紧张,也跟着动了胎气。
后来过了很久,她的皇儿七岁夭折,那婢女见她抱着孩子的尸体几近癫狂,自责愧悔之下说出实情,她才知道原来当初那碗酸梅饮是一碗催产药。
何家为了占住那长子之位,早早便给婢女准备了一副催产药,让她看着宫中情形决定用不用。若是何令仪发动得早便不必用,若是另一名妃子发动得早,在那人生产时定要将这催产药给何令仪服下,让她更早一步生下孩子。
因为这副药,何令仪早产生下一名男婴。
她的孩子确实占住了皇长子的位置,却因早产而身子羸弱,一生下来便开始喝药。如此靠着药石吊命,却也只活到七岁便死在了她怀里。
她知晓真相后质问何家,何家却反过来问她为何没照顾好孩子,致使皇长子早夭。
“别人家早产的孩子也养得好好的,你在宫中锦衣玉食,大皇子吃的用的也都是最好的,又有太医照看着,为何却没能保住还不是你这个做母亲的不尽责!”
“都说活七不活八,人家八个月生下来的公主都活了,你七个月的皇子却没能立住,你还有脸怪我们”
“用那催产药还不是为了你好若不是生下皇长子,你这些年能过得那么好吗能升至妃位吗”
“若不是族中送你入宫,若不是族中一直给你支持,你能有现在的位份”
他们言语攻讦,把过错都推到何令仪身上,就是不承认自己有错。
可与何令仪一同有孕的那位妃嫔早产生下的是个女婴,是个公主。她当时即便不催产,生下来本也是皇长子。
何家急功近利迫使她早产,以至她的孩子天生体弱。等她的孩子在病痛折磨中离世了,他们却怨她没有将他照顾好。
何令仪那时便恨透了何家,可她当时已经有了六皇子齐景泓,若是就此跟何家断绝关系,她的六郎便没了母族支持,将来会跟淑妃的孩子一样无依无靠。
不,她的六郎会比淑妃的孩子还不如。
淑妃的孩子起码还有皇帝的偏爱,她的六郎呢又能有什么
为了齐景泓,何令仪压下了心头怒火,一忍就是十几年。忍到最后,没能换来何家的鼎力相助,反倒受他们拖累至此……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那封手书,惠嫔闭了闭眼,死死咬住了唇,将心中翻涌的怨恨咒骂咽了回去。
何太傅见她质问自己一句后又不说话了,很是莫名,反复问了几次却再问不出什么,恨不能撬开她的脑子看看她到底怎么想的,好端端地为何要去杀林四
惠嫔却打定主意不开口,最终何太傅只能向皇帝叩首告罪,说自己教子无方,愿意受罚。
皇帝在旁看着,一时不知他们父女二人是真的相互怨憎不知对方做了什么,还是何太傅这个老东西知道些什么却故意隐瞒不说。
但何太傅是朝中老臣了,没有确切证据他不好将人扣在宫中审问。至于惠嫔……她虽杀了林四,但林四不过一赌坊老板,地痞无赖,杀了他也罪不至死。即便他跟成安侯府的事有关,齐景轩和沈嫣也只是因此遭受了一些非议,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皇帝可以为此降惠嫔的位份,可以褫夺她的封号将她打入冷宫,却不能对她严刑拷打逼问真相,而他现在只想知道真相!
最终皇帝将何太傅打发出去了,惠嫔则被关押在自己宫中,未得准许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现在齐景轩问他惠嫔为何杀人,皇帝也一头雾水呢,如何回答
“虽还不知她动手的原因,但能胁迫她的无非就那几个人。我猜对方是拿齐景泓威胁了她,她才如此顺从,事后也不敢说出对方身份。”
淑妃在旁说道。
她与惠嫔虽不睦,但知道此人十分在意自己的孩子。尤其是皇长子早夭后,她便将齐景泓看得很紧,后来齐景泓年纪大了也不舍得他出宫建府,还是皇帝看不过眼,坚持将人挪了出去。
“你六哥这几日出城了不在京中,朕已经派人去叫他回来了。等他回来让他进宫劝劝他母妃,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皇帝说道。
齐景轩眉头一拧,脸上露出几分不屑:“他比我还蠢呢,能问出什么何况若是有人拿老六威胁惠嫔,那惠嫔见了他估计更不会说什么了。”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只是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能试一试了。
齐景轩满心疑问地进宫,最终除了意识到自己很废物之外,什么问题都没能解决。
他颓丧地跟皇帝和淑妃告了辞,心不在焉地往外走,途径一处转角时没注意到前面来人,正跟迎面走来的三公主齐云英碰上。
齐云英险些被撞个趔趄,被一旁的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站稳。
她以为是哪个莽撞的宫人撞了自己,正要开口叱骂却见面前站着的是齐景轩。
往常齐景轩撞了人也要骂对面不长眼睛,今天却丢了魂似的,不仅没有主动开口骂人,还弯腰将她掉在他脚边的帕子捡了起来,丢给她后又慢吞吞地继续往前走,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
齐云英看着他提线木偶般的身影,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最终自认倒霉,呸了一声便离开了。
齐景轩一步一挪地往外蹭,心里想着待会回去要怎么跟沈嫣说这个噩耗。想着想着,脑中忽然晃过什么画面,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去。
第62章 逆鳞 非要在他们之间选一个,我选老四……
“林四死了”
沈嫣乍听这个消息, 亦是十分惊讶,待得知是惠嫔动的手之后久久无言。
“父皇说等老六回来了让他去问问,但我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齐景轩颓然道。
沈嫣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此时再说这些也无益,只能尽快再寻他法。
“你刚才说徐世子和高大哥他们在盯着何家”
她问道。
齐景轩点头:“我已派人去将林四的事情告诉他们了。”
虽然高峥已经猜到林四可能死了, 但到底没有确定的消息。他既然知道了, 就派人去告诉了他们一声, 顺便说一声他已经回王府了, 让他们别等他。
沈嫣沉吟片刻:“那就先等等,看他们能不能从何家那边探听到什么。但我估计也悬, 他们最多探听到何家的一些动向, 比如他们分家了什么的, 其余的估计打听不到了。”
“分家”齐景轩诧异, “何家要分家了阿慈你怎么知道的”
“不一定, 只是瞎猜的罢了。”
沈嫣道。
“林四对咱们来说虽是至关重要的证人, 但对旁人来说其实无关紧要。惠嫔就算杀了他, 也不会受到太重的责罚。”
“不管何太傅知不知道其中内情,按理说都不必有太大反应。若是他吩咐惠嫔做的,事情办成了, 他装模作样在陛下面前说句教子无方陪个罪就是了。若他事先不知情, 死的不过一个林四而已,他斥责惠嫔几句回去生个闷气也就是了。”
“可他夜半被陛下急召入宫, 回去后就连夜让人送信出城, 将何家族老都叫了过来。可见他就算不知惠嫔为何杀人,也知道其后必然牵扯极大。甚至……他可能已经猜到了背后是谁,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陷进去了。”
“为了应对后面可能发生的大事,他才这么急切地将何家族老都叫进京商量对策。”
而世家大族面对可能牵连全族的危险, 最终做出的决定基本都是分家。
齐景轩会意,又不解:“他们若是真的掺和了什么不该掺和的,等出了事在分家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他们这是断尾求生父皇也不会因此就轻饶的。”
沈嫣摇头:“分家或许并不能完全撇清关系,但如果分家后他们另投不同阵营呢比如其中一支投了你,陛下处置他们的时候难道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抬一抬手吗”
齐景轩嗤了一声:“我才不会让他们投靠,这种又没眼光又没本事的废物,要来何用”
他今日对废物这两个字格外敏感,说完就愣了一下,感觉把自己骂进去了。但又一想,很快释然。他跟何家可不同,他起码是有眼光的,死皮赖脸求娶到了如此聪明的阿慈。
这念头晃过的时候他完全忘了,自己前面几世压根没有求娶过沈嫣,最初时甚至以为她有意勾引自己,对她避之不及。
沈嫣抿唇笑了笑:“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可以将自己换做太子或者宁王,或是其他什么有权有势之人。”
“何家在你看来或许无用,但俗话说烂船尚有三斤钉,在旁人眼中,他们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齐景轩哦了一声,觑了觑沈嫣的神色,犹豫道:“阿慈,你是不是……已经确定是太子或老四害了咱们啊”
沈嫣虽然没有明说,但几次猜测中她最先怀疑的都是皇子,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太子和四皇子宁王。
“什么证据都没有,如何能确定呢只是猜测罢了。”
沈嫣说道。
但她并没有否认自己最怀疑这两人,尤其是在得知林四的死讯之后。
就像淑妃所说,能威胁惠嫔的人实在不多。能威胁后宫妃嫔又能在成安侯府安插人手,还能鼓动京城学子闹事,又在禁军中派人故意伤人的,更是少之又少。
等徐瑾瑜和高峥回来,若是确定何家真的分了家,那便能再加一条“让何家忌惮且除了分家之外没有更好的应对之策”。
而这些还只是这一世发生的事,前几世那人还派人出京一路追杀齐景轩,且次次都成功了。
如此种种,若说对方只是朝中某位权臣,沈嫣实在难以想象。何况他们已经将当朝几位权臣都考虑过了,并没有特别符合的。
倒是几位皇子一直没能排除,嫌疑还越来越大,特别是太子和宁王。
太子自不必说,未来的储君,已临朝听政多年,时常帮着皇帝一起处理政务。朝中半数大臣心之所向,在京城内外皆如臂使指。
宁王则是贵妃之子,除了太子之外最有威望的一位皇子,多年来在朝中一直颇有清名。若非前面有个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当初的太子之位毫无疑问会落在他头上。至今仍有许多人暗中支持他,觉得比起中庸的太子,他才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但这两人无论怎么争,都争不到齐景轩头上。他一个行七的纨绔浪荡子,早八百年就被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了。所以要说这两人谁有谋害齐景轩的心思,那也是半斤八两,可能性都不大。
可现在排除了其他更不可能的人,这两人就是仅剩的可能了。
齐景轩听出沈嫣言中之意,想了想道:“若是非要在他们二人之间选一个,那……我选老四!”
“为何”
齐景轩抱臂:“因为老四太好了,我都挑不出他什么毛病。”
沈嫣偏了偏头,有些不解,怎么越好的人越要怀疑呢
齐景轩思量片刻,解释道:“只要是个人,哪怕是个圣人,多少也应该有些毛病吧比如我……呃……”
他话说一半打了个磕巴,觉得举得这个例子不太对。
他不是有点毛病,是一堆毛病,遂改口:“比如槿瑜,京城谁不夸他青年才俊可我知道他也有使坏的时候,私底下跟我和顾三他们整过不少人,还偷偷剪过先生的胡子。”
“比如那个李瑶枝,你看她挺端庄沉稳的吧京城也都人人夸她是第一才女,说她贤良淑德什么的。可她跟我打架的时候下手可狠了,一点不留情面。”
“再比如左都御史林成峰,说是为人刚正,其实还不是有偏颇的时候。他儿子听信传言以为我强抢民女,当众骂我一顿。我气不过给了他儿子一拳,他转头就不分青红皂白参我一本,事后也不跟我道歉。”
“还有……”
他说着说着反应过来有点跑题,忙把话收了回来:“总之,就是别人再好也总有不好的时候,但老四没有。”
“他好像生来就是个完人,从小就功课好,先生总夸他。这样的人一般都会有些恃才傲物吧但他没有。他的脾气也特别好,对谁都笑吟吟的。小时候宫里其他人都欺负我,唯独他从来没有。他就连相貌都是最出挑,比我还好看一点。”
“也就一点。”
他说到最后有点不服气,觑着沈嫣的神色又强调了一遍。
沈嫣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他性子好学问也好,而且活了二十年没有一点不好的传闻,没做过任何逾矩之事,看着像个……假人”
“对!像个假人!”
齐景轩抚掌,觉得她这个总结非常到位。
“那太子呢”
沈嫣又问道。
“太子啊……”齐景轩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太子也还不错,小时候虽然打过我,但我也打过他,扯平了。他挨了打不告状,下次找到机会再打回来,这点还挺好的,比老六那种挨了打就只知道哭哭啼啼跑去告状的强多了。”
“至于别的……到没听说他有什么不好。不过我记得他小时候爱看闲书,还偷偷写过话本子,被先生发现了说他不务正业,罚他抄了三个月的书。”
“对了,他书里还写了我呢。把我写成从山里跑出来的一头豪猪,浑身都是刺,见谁扎谁见谁撞谁。因为这个我被人笑话好久,老六他们那一阵总爱叫我阿彘,我打了他们好多次他们才不敢叫了。”
其实齐景泓他们改口跟齐景轩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因为皇帝。
太子年幼时的拙作骂的虽是的齐景轩,但之所以那么骂,是因为听人说淑妃是乡野间来的。在年幼的太子眼中,母亲既然来自乡野,那儿子自然也生来就带野气,如此蛮横也就不足为奇了。于是他在某次跟齐景轩打架输了之后便一气之下写了那篇文章,文中齐景轩是头山间野猪,野猪因为乍然下山不熟悉环境,所以横冲直撞四处伤人,最终被一名勇武的英雄除掉了。这英雄当然就是太子自己。
那篇文章幼稚得很,被先生发现后当场焚毁了。但发现这篇文章的是大嘴巴的老六,所以焚毁前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先生将此事告诉皇帝时只说太子不务正业,没提他文中骂了齐景轩的事,是以起初皇帝并不知道。
后来他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唤齐景轩为阿彘,也只以为是孩子不懂事,故意讲些难听话骂人罢了,训斥了他们几次,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他后来知道了“阿彘”的由来,知道了太子文中的“乡野”二字。
皇帝当时便沉了脸,命人将太子叫了过来,问他为何要用这两个字,为何要说齐景轩来自乡野。
太子那时也不过七八岁,原以为父皇是因为他将七弟写成猪才把他叫来的,没想到他问的却是这两个字。
他不知道皇帝为何如此动怒,战战兢兢将曾听人说淑妃来自乡野的事说了,末了不忘认错,说自己不该骂弟弟是猪。
皇帝的怒火却并未因此消减半分,不仅痛骂他一顿,还将他身边的宫人都抓了起来,严刑审问都有谁曾在他耳边嚼过舌根,谁曾说过淑妃来自乡野。凡与这两个字沾边的,最终都被处以极刑。
眼见自己身边熟悉的宫人被一个个带走,有些就在院中受刑,太子害怕又不忍,想为他们求情,却被皇后拦住了。
皇后非但没有帮他,还亲自参与了审问,冷眼瞧着那些人受刑。后来皇帝走后,太子才从她口中得知,原来父皇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他跟淑妃来自同一个地方。说淑妃来自乡野,不就是说皇帝来自乡野
太子那时还没有被立为储君,只是一位普通的皇子罢了。他身边的人有些是皇后挑的,有些是内务府安排的。皇后虽然提防着有人暗害于他,却没想到会有人在他耳边嚼舌根,故意跟他说一些不好的话,让他耳濡目染。
这样的疏忽导致太子无意间触了皇帝的逆鳞,让已经渐渐掌权的皇帝大为恼怒。
年幼的太子当时依旧不解,乡野又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先生们教课时偶尔会讲到田课农桑,偶尔还会提起某些大儒致仕返乡耕种劳作,这些不都是乡野为何要因此动怒
他文中虽然将齐景轩写作一头来自乡野的豪猪,但这豪猪之所以被英雄除掉,是因为他横冲直撞到处伤人,是头坏猪。倘若他是头好猪……不,倘若他是个好人,那便是来自乡野也没什么啊。
那时的太子不知道皇帝当年的处境,不知道皇帝初来乍到时,就是被当做一头配种的猪拱上皇位的。
无权无势的嗣子皇帝本就不被世家大族看重,一头种猪皇帝,自然更让人轻视。那时不知多少人暗中嘲笑他来自乡野,什么都不懂,也无需懂,只要能生孩子就行了。有些人的轻视甚至直接摆在了明面上,对这位新帝毫无敬重可言。
直到他后来渐渐掌权,提及他出身的人才少了,但暗地里的轻视并未消失,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皇帝对此自然也很清楚,因此他心中的怒火也并未消散,只不过暗自积压着没有发泄出来罢了。
太子的那篇文章将这种暗中的嘲讽轻视摆到了明面上,皇帝积攒多年的怒火被引燃,顿时勃然大怒。
宫中那时风声鹤唳,谁也不敢去招惹气头上的皇帝。各宫妃嫔知晓事情源于齐景轩的诨号“阿彘”,纷纷严令自己的儿女不许再这样叫他,生怕被皇帝听到后受到迁怒。
于是齐景轩发现没人再用那个难听的称呼叫自己了,还以为自己把人打服了,为此很是得意。
“这么说起来的话……太子好像跟我更有仇。”
他面色有些纠结地说道。
“因为那篇文章,父皇对他很是不喜,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召见他。后来便是见了他也冷冷淡淡的,一点都不亲近了。”
齐景轩说着压低声音,小声道:“我跟你说,先前立太子的时候其实父皇都不想立他的。一众皇子里面除了我,父皇最喜欢的就是老四了,那时本想立老四为太子的。”
“可太子除了小时候看过几本闲书写过一篇骂我的文章,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学识才能方面纵然比不过老四,却也不差,没有合适的理由实在不好越过他去立非嫡非长的老四。”
“后来我中毒,母妃为我操碎了心,埋怨是父皇一直迟迟不立太子才导致我被人下毒。父皇拗不过母妃,又怕我出事,这才下定决心立了太子。”
也得亏是皇后这些年一直坐稳了后位,其母族也一直在朝中牢牢掌握着权势,不然最后这储君之位花落谁家还真不一定。
沈嫣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太子这些年跟你的关系如何有因此而记恨你吗”
“关系……”
齐景轩挠了挠头:“就那样吧。他虽因我挨了骂,但那也是他骂我在先,这怨不着我吧何况后来他落水,我还救过他一次呢。”
沈嫣面露讶色:“这又如何说”
第63章 隐瞒 父皇可能会包庇那人
太子原本只是二皇子, 除了因是皇后所出占个嫡出之名,并没有特别受偏爱。在因作了那篇乡野豪猪的文章被皇帝厌弃之后,嫡出的身份也无法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但偏偏就在那之前不久, 皇长子过世了,他这个次子成了长子, 再加之皇后嫡出, 便成了嫡长子。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偏还占了嫡长的位置, 倘若将来他又得了皇帝的欢喜,那便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了。与其等他将来做大, 自然是不如趁早除掉。
但皇后那时正警醒, 一度将太子盯得很紧, 所以想动手的人一直没找到机会。
直至太子十岁, 有人对他身边一名内侍威逼利诱, 让那内侍在他经过太液池时将他推下了水。
那内侍动手的时候以为周遭没有旁人, 却不料又跟人打了一架的齐景轩正躲在附近的假山洞里哭鼻子。
齐景轩听到动静探头往外看, 就见有人正在水中挣扎,而岸上穿着内侍服侍的人正将人往水里按,不让他浮出水面。
他大喝一声跳了出来, 冲过去就要将那内侍推开。
内侍之所以对太子下手本就是因为被人胁迫, 并非出自本意,惊慌之下用袖子挡住脸仓皇逃走了。
齐景轩五岁时跟齐景泓打架, 曾被他推进荷花池。虽然及时救了上来, 但之后淑妃怕他出事,便让人教了他凫水。他站在池边喊了几声见没人来,情急之下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可他那时也才六岁,刚学会凫水没多久, 对方挣扎得又厉害,他哪里救得上来
好在远处有宫人听见他的呼声,匆匆赶了过来,这才将两人救下。
齐景轩将这段往事大概给沈嫣讲了讲,省去了自己躲在假山洞里哭鼻子以及最后救人不成反而也险些溺水的环节,只说自己正巧路过,非常英勇地喝退凶犯救下了太子。
“后来皇后带着太子来道谢,他还不情不愿的。嗤,也就是我当时没看清落水的人是他,不然才不救呢。”
他冷哼一声说道。
沈嫣听到这里笑了笑,温声道:“你会救的。”
齐景轩愣了一下,旋即对上她温柔的眸光,没由来的脸一红,摸了摸耳朵,忽然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沈嫣没察觉到他忽然纷乱的心绪,问道:“那后来呢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齐景轩轻咳一声拉回自己的思绪,回道:“那内侍虽然挡住了脸,但我当时其实已经看见他了。他自己大概也知道跑不掉,回去后便悬梁自尽了。死前留下一封血书,说是当时的贤妃,也就是三皇子的生母抓了他宫外的家人,以此要挟他除掉太子,不然就要将他的家人杀了,他实在无法这才对太子动手。”
“贤妃不认,说是有人栽赃陷害,结果最后查出这事是她三弟做的。”
贤妃的三弟不知从哪听说她在宫中受皇后欺压,很是不忿。原本想除掉皇后,奈何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他当时在军中任职,偶然得知自己麾下一名将士的妻子是太子身边内侍的胞妹,就此动了心思。
皇后当时正怀着身孕,若是此时太子死了,她惊怒之下保不齐一尸两命。
这般思量下,他便让人动了手,但最终没有成功,反而连累了贤妃和郑家。
沈嫣:“那最后贤妃如何了”
“她自请削去妃位,甚至甘愿去冷宫,只求父皇饶她三弟一命。但谋害皇嗣证据确凿,岂能宽恕朝中众臣都要求严惩,父皇那时也正想压一压郑家,于是不仅下令将她三弟处斩,还将郑家一贬再贬。贤妃因为被查出身孕,免于责罚,妃位也保住了。”
“这事原本到这里就算完了,可贤妃一直觉得她三弟是被人利用了,坚持要为他和郑家讨回个公道,最后在雨夜中跪了一宿,小产了。”
“她小产后也依旧牵挂郑家,没能养好身子,一病不起,没撑多久就走了。”
郑家三郎想让皇后一尸两命,没想到最后一尸两命的是自己的姐姐。他在牢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晚便自尽了,死前还在咒骂皇帝。
郑家从此一蹶不振,时至今日在朝中已是籍籍无名。贤妃所生的三皇子也在十四岁时因病离世,没能活到及冠。
“我母妃说这事确实有些奇怪,皇后身为中宫,待人虽说不上多么和善,但也从来没有苛待过哪位妃嫔。何况那时皇后自己也怀着身孕,身子不大爽利,后宫中不少事都交给嘉贵妃打理了,又哪来的闲工夫去磋磨贤妃”
“但郑家三郎不知为何就认准了她欺压贤妃,为了让贤妃从她手中解脱出来,这才决意将皇后除掉。”
他说着再次压低了声音:“我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也没多想,但后来吧……我越想越觉得这事不简单。”
“父皇又不是个傻子,我母妃都看出不对,他又岂会一点都没察觉八成……八成他心里也清楚,但因为想打压郑家,所以顺水推舟了。或者……或者干脆就是他做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像旁边就有人偷听似的。
这些事是他年长后才慢慢想清的,估摸着母妃其实当时就清楚,怕他懵懂不知对人不设防,这才隐晦地提了几句,让他知晓其中有内情。但又怕他年纪小管不住嘴,所以没有说得太仔细。
只是齐景轩每每想到此,都觉得那个在他面前慈爱的父皇有些变样。太子也是父皇亲生的,虽然那时做了篇文章惹他生气,但为此就不管他的死活,是不是有点……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念头抛开:“总之我救过太子一命,就算是后来什么时候无意得罪了他,他……他应该也不至于要置我于死地吧”
“至于其他兄弟姐妹……我跟他们的关系也都一般,就算是关系最好的老四,也只是没打过架而已,要说多亲近那是没有的。”
沈嫣听得认真,缓缓点头后问:“那你觉得……陛下对咱们二人遭遇的事……心中会有猜测吗他会比较怀疑谁呢”
齐景轩一怔:“这……什么都还没查到,父皇应该……”
他想说父皇应该不会现在就猜测谁吧但想到自己跟沈嫣就是在没有凭证的情况下猜测嫌犯可能是太子或者宁王,那……父皇呢他也会这么猜吗
如果他猜到了,会怎么做呢
齐景轩忽然明白了沈嫣为什么要这么问自己,半晌没有言语,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你是说……父皇可能会包庇那人”
沈嫣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道:“一切都还没发生,不好现在就下定论。但是王爷……你只有一个父亲,陛下却有很多个儿子。而且……我们虽然在前几世死了很多次,但只有我们知道,其他人并不知晓。就像我也只记得其中一次,而你记得很多很多次一样。”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很难感同身受,更何况是对自己压根没有经历过的事。于咱们而言,成安侯府那场春宴曾毁了咱们的一生,让我家破人亡,让你被贬出京死于刺杀。但现在,这一世,在旁人眼中咱们只是被人陷害名声受损,除此之外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有些人甚至至今仍觉得就是你酒后失德欺辱了我。”
“这种情况下,便是查出了幕后之人,他也未必会受到太重的责罚。如若他是皇子,还是太子或者陛下喜爱的宁王殿下……”
她摇头苦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齐景轩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凭什么就算抛开前面几世,这一世那人也还是想除掉咱们,只是没能成事而已。怂恿书院学子闹事,散播流言想要逼死你,他哪一件少做了因为咱们没死成,他就不用受罚了这是什么鬼道理”
沈嫣见成功点起了他的怒火,颔首道:“我也这么觉得,不能就这样轻轻放过。所以……咱们之后再查出什么,你就先不要告诉宫里了,起码不要告诉陛下。”
“等咱们抓住那人,找到办法一击即中,让陛下不得不严惩他,岂不更好”
她原本是没有隐瞒宫中的想法的,但从刚才齐景轩讲述的那些往事看来,皇帝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慈爱随和。又或者他只是在齐景轩面前表现的很随和,但他骨子里仍旧是个帝王。
沈嫣越发怀疑太子和宁王,也就越发担心皇帝会因为自己心中的喜好而生出偏袒之心。
虽然这次林四的死应该确实是个意外,是幕后之人沉不住气胁迫了惠嫔,但……之前那么长时间,皇帝一直没有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是真的审不出来还是他心中已经有所猜测,故而不愿让人审出来
沈嫣先前从未怀疑过皇帝,此刻却不得不多想。
心中有了疑虑,她就不愿再靠宫中去查什么,也不愿将自己这边的消息分享给宫里了。
对皇帝而言,这可能只是孩子们之间的龃龉,但对她而言……她的亲人确确实实因此受到牵连,死在了那场大雪里……
第64章 理顺 聪明反被聪明误
齐景轩当即答应下来:“好!我保证不告诉父皇!”
说完又有些犹豫, 支吾着问道:“那……母妃那边呢可以说吗”
沈嫣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淑妃一切以齐景轩为重,连皇帝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她若知道幕后黑手可能是太子或宁王, 只会帮着他们一起隐瞒皇帝,不会泄露什么消息。
齐景轩松了口气, 看看外面天色, 喃喃道:“时候不早了, 不知槿瑜他们那有没有动静。”
“何家人估计要商量一阵, 不会这么快有结果。”沈嫣道,“你方才入宫只问了林四的事可还有别的”
林四之死让齐景轩恼怒又无奈, 但他刚才回来时却很是茫然的样子, 沈嫣叫了他一声他才回神, 那神情看上去不像是为了这事。
齐景轩下意识要说没有, 才张口却又想起什么, 欲言又止。
沈嫣:“不好开口吗”
她并不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 但又怕错过线索, 便还是多问了一句。
“倒也不是,”齐景轩道,“是……另一件事, 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但……”
他越说面色越难看,眉毛眼睛几乎要拧在一起, 似乎很是为难。
犹豫片刻后他看了看窗外, 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凑到沈嫣耳边低声道:“我出宫的时候遇到齐云英了。”
齐云英是贵妃之女,齐景轩的三妹,也就是当今三公主。因为出身好又受宠, 性子很是骄纵。
沈嫣曾在淑妃举办的宫宴上见过她,但当时她很快就被贵妃派人叫走了,并没有停留太久。
“然后呢你们吵架了”
她问道。
齐景轩摇头,皱着鼻子难以启齿的样子,半晌才道:“我当时刚从母妃宫里出来,脑子里正想着林四的事,一时没注意看路,跟她撞到一起了。然后……然后她的帕子掉了,正落在我脚边。”
“我随手捡起来递给她,当时并没多想,走出去一段之后才忽然想起……我曾见过那方帕子。”
沈嫣皱眉:“那帕子怎么了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那帕子的用料倒是普通,就是宫中常见的绸帕,各宫妃嫔基本都有。但上面的绣纹……我先前曾在正月的一次宫宴上见过。”
“那日我多饮了几杯,从御花园往回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被旁边的树枝刮到了。我当时很生气,想踹那棵树两脚,结果一转头就看到那棵树上挂着一块帕子。”
那所谓的树其实就是一棵半人高的灌木,种植在路边根本不碍事,修剪的也规规整整。若非齐景轩喝醉了酒走路东倒西歪,根本刮不到他。
他自己碰瓷撞了上去,险些被树枝抽个嘴巴子,还想教训这树一番,结果一转眼就被树枝上的帕子吸引了注意力,将要跟树一较高下的事忘了。
“那帕子上绣了两只蝴蝶,一红一绿,穿梭在几株芍药之间,还挺好看的……”
他说到这再次停了下来,眸光有些闪烁,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半天那帕子很好看。
沈嫣见状猜测:“当时旁边有人”
“你怎么知道”
齐景轩惊得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沈嫣:“若只是偶然捡到一块帕子,你不至于这么为难,吞吞吐吐半天说不清楚。”
齐景轩闻言讪讪地笑了笑,支吾着继续讲了下去:“我路过那里的时候其实就隐约听见旁边有些动静,但没当回事。看见那方帕子后……
他轻咳两声,含糊不清道:“我也只是说了句注意些,然后就走了,没去假山后面抓人。”
他直接略过了中间一大段,说得很是隐晦,但沈嫣还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很是诧异:“那帕子既然是后宫妃嫔常用的,你当时……你当时没有叫破吗”
那岂不是任由旁人给皇帝……
“不是不是,”齐景轩忙摆手,“那帕子虽是宫妃常用的,但并不是顶好的料子。而且妃嫔们做衣裳常有些边角料,时常赏赐给身边的下人,所以宫中不少得脸的太监宫女也都有这样的帕子。”
“他们这些在宫里伺候的,等闲不能出宫,很多人一辈子都要耗在宫里,便常有人搭伴……做对食,所以偶尔碰见也不新鲜。”
“我不大管这种事,遇到了就当不知道。那次我也以为只是碰见了一对对食,趁着宫宴时候其他人都在忙,便偷偷在御花园私会。”
“那帕子我当时只看了一眼就丢开了,还当是哪个宫女的,没想到……”
没想到竟是齐云英的。
沈嫣越听眉头拧得越紧,疑惑地确认:“王爷你没看错吗你那日看到的帕子和今日看到的……当真是同一块”
“肯定没错,”齐景轩笃定道,“那绣纹不是宫中常见的样式,定不是绣坊那边做的,八成是齐云英让身边绣活好的宫女给她做的。”
“她胆子也忒大了,在自己宫里做那种事就算了,怎么还在御花园……”
“而且她堂堂公主之尊,在父皇面前又得脸,要什么样的驸马没有何必这样呢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勾引她啊”
“虽说驸马一般没什么实权,那些世家大族都不愿让自家有出息的子弟尚主。但驸马到底也是皇亲,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做的。世家大族看不上,那些家事不好又爱钻营的人却是争着抢着想当的。”
“齐云英她该不会是看上了哪个无才无德又无家世的小白脸,脑子一热被人勾去了吧”
他与齐云英的关系虽说不上好,但那到底也算是是他的妹妹,他也不想看她被人算计。
“指不定那小白脸就是故意引她在外面做那种事,等着被人发现之后好上位呢。”
齐景轩忧心忡忡地说道,说完见沈嫣半晌没接话,还以为她也在思索该如何劝一劝齐云英回头是岸,一转头却见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本就清亮的眸子越来越亮。
“不对,不对……”
沈嫣喃喃,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帕子定然不是三公主的。王爷你再仔细想想,宫宴那日你还看到什么了”
齐景轩被她拉着手臂摇晃,脑子也跟着晃荡起来似的,有些发晕。
他努力忽视隔着衣袖传来的温热触感,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情形,但最终还是皱眉摇头:“没有了啊。我当时本是要直接经过的,若非踉跄了一下险些摔着,根本不会在那停留。”
“再说……当时那声音也不大,还是从假山后面传来的。除非我专程绕过去,不然根本不可能看见人。”
他说完见沈嫣有些失望的样子,不解道:“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为何就确定那帕子不是齐云英的”
沈嫣察觉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忙将手收了回来,解释道:“你当时虽然没看见人,但既然听见了声音,那说明对方离你很近。既然如此,那人八成知道你已经看见帕子了。即便当时不知道,事后发现帕子没了去捡的时候,也定会察觉那帕子就落在你曾经经过的地方。”
“他们既然是躲在暗处偷偷行事,自然不想让人发现,那又怎会将这样一块随时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帕子留到现在呢”
“所以你在宫宴那日看到的帕子绝不可能是三公主的。若真是她,回去后将这帕子销毁还来不及,又怎会到现在还贴身带着”
齐景轩愣怔片刻,恍然地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阿慈你聪明!”
说完又纳闷:“难道真是我看错了齐云英今日带的帕子跟宫宴那日我看到的不是同一块可真的很像啊……简直一模一样。”
“是不是一块不知道,但我怀疑……是有人故意将那帕子留在三公主身边,好让你误会,以为那日在假山后的人就是三公主。”
沈嫣说道。
齐景轩一惊:“为何要这样齐云英虽然不讨喜,但也不至于这么对她吧”
“跟她讨不讨喜没关系,跟当时假山后那人的真实身份有关。我猜你当时撞见的定然不是宫女太监,而是什么万万不能出现在那里的人。”
“那人与人苟且意外被你撞见,虽然你以为是对食,并没有去探究他们的身份,但你看见了那块意外掉落的帕子……”
“那帕子定然是能查到某个人的身份的,要么是他自己,要么是当时跟他在一起的人。”
“他回去后很担心,怕你认出他,于是为了撇清自己……他做了一件多此一举的事,将那条帕子给了三公主,或是让人做了条一模一样的给她。”
沈嫣只觉长久以来堵在心口的那团乱麻终于找到了线头,顺着这根线头往下梳理,越来越顺,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其实你根本就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可那人自己心中有鬼,便始终觉得你是个隐患。哪怕从正月到三月,你一切行动如常毫无异样,他也依旧不能放心,觉得你随时可能想起来。于是……他安排了成安侯府春宴那件事,试图以我拖你下水,然后操控京城舆论,逼迫陛下将你贬去封地,再在路上安排人手假装刺客对你行刺,将你彻底除掉。”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他们之前一直没有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齐景轩对京城的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没有谁有必要费这么大功夫来除掉他这样一个闲散王爷。所以沈嫣一直觉得应该是他曾经做过什么自己不甚在意,但对别人来说至关重要的事。
可惜这三个月间齐景轩什么都没想起来,他将自己大大小小的仇人都想了个遍,连五岁时跟谁打过架都想了一遍,也没有想起那日宫宴曾意外撞见过一场苟且。
在他看来那一日跟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没区别,宫中长夜难熬,偶尔遇见对食实在太正常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也习以为常。
他未曾想过当时假山后根本不是什么太监宫女,而是有人胆大包天与人私会暗通款曲。
这件事原本会永远被他遗忘,前面几世他确实至死都没有想起。如若没有那块帕子,大概今生他也不会记起。
可那幕后之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了万万不该做的事——将那块帕子留了下来,试图祸水东引。
于是在今天,在齐景轩早上已经入宫请过安,本不会再进宫的时候,在他因为林四之死再次折返回去的时候,一场小小的意外让那块帕子从记忆的河底浮出水面,让他回想起了那日宫宴……
自此,命运的轨迹彻底改变了走向。
第65章 嫌犯 我太冤了,我真是太冤了!
齐景轩目瞪口呆, 脑中万千思绪瞬间炸开,化作言语要脱口而出时却又拥堵在嘴边,反应不过来要先说哪一句好。
这般憋了半晌, 直憋得脸红脖子粗他才猛一拍桌子,借着这个动作将一句话挤了出来:“就因为这个”
虽然仍旧没有实证, 但沈嫣基本已经确定了, 遂点头道:“是。如果没有那块帕子, 我还不大能确定。但有了它, 我敢笃定这件事一定有问题。”
“当初我就跟王爷说过,你既然没跟人结过什么要命的仇, 那八成就是无意中做了什么事触了谁的逆鳞, 导致对方一定要除掉你。而这件事一定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不会隔得太久, 不然对方早就动手了。”
“倘若那日宫宴出现在御花园的是太子或是宁王, 那他们要除掉你就不足为奇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齐景轩觉得自己实在冤枉:“我就只是正巧路过, 都没看见到底是什么人!何至于就要对我下杀手啊而且他们就算在宫里做那种事, 跟我也没关系,我就算知道了也懒得管,怎么就非要杀我不可呢多大仇多大怨啊!”
“倘若当时跟那人在一起的是宫妃或是去赴宴的臣工妻女呢”
沈嫣忽然问道。
齐景轩一怔, 旋即猛地捂住了嘴,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不会吧”
他指缝里漏出这么一句,脑袋里像是灌了浆, 调成一锅浆糊还被人不停搅啊搅。
在沈嫣说当时假山后的人可能是太子或宁王的时候, 他也下意识以为他们是偷偷在跟哪个宫女私会,压根没往其他方面想。
宫宴上撇下百官群臣去私会宫女,对他们二人皆是名声有损。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想除掉他不是不可能,但着实有些小题大做, 所以他觉得冤。
可若那人当时私会的不是宫女……
齐景轩没忍住打了个激灵,声音都有些抖:“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那可是乱/伦啊,再不济也是淫辱臣工妻女,那就跟他之前在成安侯府春宴时的名声一样了。
沈嫣颔首:“胆子确实大,而且……对方做的事,八成比咱们二人之间的问题要严重得多。”
“成安侯府春宴虽然令咱们名声受损,但咱们两个到底男未婚女未嫁,还能有解决的办法。比如现在,咱们成了婚,这件事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多今后被人背后指点嘲笑几句。”
“对方若面临的是相同的处境,大可以也这么做,犯不着想尽办法地除掉你。他如此大动干戈,说明你那日撞见的……是他决不想被人拆穿之事。一旦曝露于人前,必会让他身败名裂,再也无法立足于人前。”
齐景轩战战兢兢地托着自己不停往下掉的下巴:“你是说……当时和那人在一起的……一定是宫妃”
“是不是宫妃不确定,但八成不是哪家未成婚的闺阁小姐。”
不然有很多其他方式可以解决,说是早有情意也好,说是一时冲动也好,只要定性为儿女私情,再把婚事办了,事情就简单得多。
说难听点,齐景轩都能想出的办法,对方难道想不出吗况且那与他行事的女子既然敢大着胆子趁宫宴时候在御花园与他相会,八成与他是心意相通的。只要他愿意求娶,对方很可能会答应。
但那人没用这种方式解决,反而一门心思要除掉齐景轩,这说明他无法靠成亲来解决问题。
什么人既能参加宫宴又不可能与之成亲要么是宫妃,要么是已经嫁过人成了亲的有夫之妇……
齐景轩听明白了,喃喃:“难怪那人费尽心机要除掉我,他……他要么乱/伦,要么淫辱人妻,这传出去可比我酒后失德严重多了。倘若他勾搭的是哪个重臣之妻,那就是给对方戴了绿帽子,对方定会跟他势不两立。”
“是,而且王爷原先的名声本就不好,成安侯府那事之后虽名声更差,但你本人其实并不是很在乎。若非那人一定要你的命,你根本就懒得理会。可若那人是太子或宁王,名声于他们而言至关重要,在陛下传位之前,他们绝不会允许有人坏了自己的声誉。”
太子虽已是储君,但相比宁王,他并没有那么受皇帝喜爱,不过是因为嫡长的身份坐上这个位置的。若是这时传出他与人有染,还是宫妃或臣妻,那他这太子之位八成是保不住了。
宁王是除了太子之外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在诸多皇子中也最受皇帝器重,可惜非嫡非长,错失了储君之位。但贵妃和谢家这些年一直对储君的位置虎视眈眈,这点人尽皆知。宁王作为贵妃之子,谢家的外孙,又岂会一点心思都没有他若想跟太子一争高下,自然也不能允许自己沾上这种污点。
所以无论那日假山后的人到底是谁,只要在他们二人之间,那就都有必须要除掉齐景轩的理由。
“我太冤了,我真是太冤了!”
齐景轩忍不住再次说道。
“我这没招谁没惹谁,也没想跟谁争抢什么,就只是那日正巧路过看见了一块帕子而已,竟然就被人追杀了八次!啊不,加上我不记得但你记得的那次,应该是九次。”
追杀他的人虽不记得,但他自己是记得的啊!他现在看见别人射箭都觉得蛋疼呢。
“太子!一定是太子!”
念叨完后他笃定开口。
“为何你刚才不是还觉得是宁王吗”
沈嫣问道。
“那是因为还不知道这块帕子的事啊。”齐景轩道,“现在既然知道了,那定然就是太子做的,不然那帕子怎么会在齐云英那齐云英是老四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不可能这么害她。那就只能是太子了。”
沈嫣沉默片刻,却缓缓摇了摇头:“我倒觉得……更像宁王。”
齐景轩大为不解:“为何老四对齐云英向来很好的,特别护着她,平日齐云英闯了祸他不是帮她善后就是帮她背锅。齐云英现在这个臭脾气,少说一半是他惯出来的。”
在齐景轩眼中,他的那些兄弟姐妹没几个是彼此真心相待的。大家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其实都在算计怎么捅对方一刀,像他这样只自己折腾不祸害别人的都是少数。但老四和齐云英是亲兄妹,齐云英又是个女子,不涉及皇位之争,所以他们从小关系就很好,长大了也没变过。
齐景轩是淑妃独子,为此还很是羡慕过来着,觉得自己要是也有个姐姐或是妹妹就好了。
沈嫣也不想把人往坏处想,但根据她现在所知情况,实在是宁王的嫌疑更大。
“太子跟贵妃他们母子几个关系怎么样平日走得近吗”
她问道。
“不近。”齐景轩摇头,“老四虽然看着云淡风轻不争不抢的,但他到底是贵妃的儿子,母族是谢家。太子防着他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跟他们亲近呢”
“那想来贵妃他们也很提防太子了”
“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那日事发突然,太子要如何短时间内安排人将那帕子送到三公主身边,还让她不设防地随身带着呢”
齐景轩被问住了,想了想后说道:“我是今日才看到那帕子在齐云英那的,不能确定她很早以前就拿到这块帕子了啊。说不定是太子后来想法子塞给她的,她自己不知道呢”
“不会。”沈嫣十分笃定地说道,“那幕后之人心思缜密,无论是成安侯府春宴当日,还是后来对你我的诸多手段,都没有留下首尾,可见是个行事谨慎仔细小心之人。”
“以他的性子,按理说应该会将那块帕子直接毁掉,根本不会留到现在,以至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他没有第一时间销毁那帕子,定是因为当时事发太过突然,他没想到会被你撞见,匆忙之下乱了阵脚才想出祸水东引的法子来撇清自己。”
“但凡他当时没那么做,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都不会将能作为证物的帕子留着,还交到别人手上。”
“所以……这一定是匆忙之间做出的决定,而仓促之间能做到如此的……只有跟三公主亲近的人。”
三公主对那人不设防,他才能顺利将这块帕子送出去。
如此一来,太子便可以排除在外,宁王的嫌疑便大了很多。
齐景轩眉头紧拧,还是很难相信有人会对自己的亲妹妹做出这种事。但沈嫣的推断有理有据,听着也着实没什么问题。
他习惯性地要点头赞同,忽又想到什么,出声道:“可这也不对啊。若真是老四给齐云英的,那他之后也能轻易拿回去,何必一直留着呢”
宁王若是事后回过神,及时拿走销毁,不是一样能把证据抹掉吗
沈嫣愣了一下,旋即面上露出些许懊恼之色:“对啊,我以为抓到了嫌犯,光顾着高兴了,把这个给忘了。”
可是莫名的,她心里就是觉得这件事是宁王做的。从她听齐景轩提到那块帕子,提起那日宫宴开始,她就将目光锁在了宁王身上。
第66章 错漏 是那日假山后的另一人
“你猜得不错, 宁王确实比太子更有可能。”
听完沈嫣的讲述后高峥说道。
他跟徐槿瑜在何家隔壁那条街的酒楼里坐了半日,总算等到里面的人出来。最终打探到的消息是何家分家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能让何家匆忙分家断尾求生, 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个有用的消息。
徐槿瑜当即便要来王府告知齐景轩, 高峥鬼使神差地也跟了过来, 来了之后才知道沈嫣已经猜到了。
但他们也不算白来, 沈嫣分享了关于那块帕子的事, 高峥听完便肯定了她的想法。
“对方既然揪着平郡王不放,非要将他赶出京城, 说明那帕子一定很重要, 并非什么烂大街的东西。”
“这样关键的证物会出现在三公主手里, 不管是同一块还是伪造的相似之物, 定然都是故意的, 不会是巧合。”
“而唯一可能让那幕后之人做出这种事的, 就是他当时乱了阵脚病急乱投医, 就近能塞给谁就塞给谁。那太子和宁王之间,自是宁王更方便。”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还有”
沈嫣蹙眉思索,不知自己遗漏了什么。
高峥看她一眼, 犹豫着开口:“……若是贵妃, 她要把那帕子塞给自己的女儿,也很方便。”
沈嫣一怔, 齐景轩和徐槿瑜则是同时张大了嘴, 下巴差点直接掉到桌上。
“你你你……你是说……那日假山后的人可能是贵妃贵妃她……她跟别人……”
徐槿瑜话都说不利索了,一把抠住桌角,几乎要在楠木桌上抠出个指印。
高峥虽不愿跟齐景轩说话,但这时还是看向了他, 问道:“那日贵妃可曾离席”
“我……我不知道啊,”齐景轩道,“那日宫宴好多人,男女分席而坐的。我又不在女眷那边,哪能知道谁离席了谁没有”
他说完看向徐槿瑜:“你知道吗”
徐槿瑜瞪眼:“我就坐你旁边,我怎么会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都被高峥这个猜测震惊到了。
高峥虽才十七岁,但这些年接触了不少案子,各种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不少,这种背德逆伦之事也屡见不鲜,他的猜测自然会比别人多一些。
沈嫣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觉得的确不无可能。
若那日齐景轩撞见的是贵妃,她为了自己的声誉,孩子们的前途,都会想办法除掉齐景轩。不然哪日事发,不仅是她自己性命难保,宁王他们必定也要受影响,说不定还会有人以此怀疑宁王和十四皇子的血脉,届时他们跟皇位就彻底无缘了。
可是……三公主也是她的孩子,一个母亲当真会为了两个儿子而舍弃自己的女儿吗
从前在营州,沈嫣不是没见过这种情形,但她记得她初次入宫参加淑妃举办的宫宴时,嘉贵妃为防三公主闯祸,第一时间派人将她叫了回去,对她颇为维护。
那时正月那场宫宴已经过去,御花园的事已经发生,她若真的不在意这个女儿,或是已经决意要嫁祸给她,又何必如此呢放任她得罪人不就是了这样待来日事发时,岂不更能佐证三公主不懂事,当时与人私通的就是她
她思来想去,在贵妃与宁王母子之间还是偏向于宁王。
高峥到没反驳,温声道:“都只是猜测罢了,但现在好歹能把大致的目标放在他们二人身上,不必像之前那般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了。”
徐槿瑜本就很是佩服高峥,这会对沈嫣也肃然起敬,由衷夸赞道:“高兄,沈小姐,你们可真厉害,凭借那么点线索就能想到这么多。”
“哪里,只是你们不愿把人往坏处想罢了。”
沈嫣谦虚道。
徐槿瑜嗨了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一旁的齐景轩道:“我不是,我就是单纯脑子不好没想到。”
高峥闻言翻了个白眼,心说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却听一旁的沈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另一侧的徐槿瑜也摇头失笑,捶了齐景轩一下:“你倒实诚。”
房中紧张的气氛因这句话稍稍缓解,高峥看着三人脸上浮现的笑意,莫名地感到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
这念头才冒出来他就怔住了,明明是他先认识阿慈的,明明前面那几年与阿慈有说有笑的人是他,为什么现在……融入不进去的好像也是他呢
沈嫣没注意到他的神情,笑过之后将几人拉回正题:“不管真正的幕后之人是宁王还是贵妃,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先弄明白为何他没有将那帕子销毁。”
“王爷先前说得没错,即便那人当时想了个昏招,将帕子塞给了三公主,事后他想明白,也随时可以将那帕子拿走毁掉。为何他没这么做,让那帕子留到了现在呢”
听到她的话音,高峥回过神,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仔细思索可能的缘由。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徐槿瑜犹豫着开口:“这个……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几人的目光瞬间转到了徐槿瑜身上,他难得有些紧张,抿了抿唇道:“我虽没亲眼见过那块帕子,但听刚才阿轩描述,觉得颇为熟悉。我家中婶婶和妹妹好像都用过类似的,我曾见过不止一次。”
“你家也有这样的帕子”
齐景轩诧异。
徐槿瑜点头:“两只蝴蝶,几朵芍药花。有人帕子上蝴蝶是一红一绿,有人是一红一蓝。蝴蝶和花的位置都一样,大小也相同,只颜色大同小异,因此看着都差不多,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一模一样的。”
“先前我两位妹妹拿着这样的帕子比对,我正好看见了,所以有些印象。只是没想到……这竟然会跟今年春宴的事有关。”
沈嫣:“蝶穿花不是什么新鲜的图样,芍药也是这种图样中很常见的花。除非是有名的大家所画,不然这种图样做出的成品,最终都要看绣娘的配色和绣活好不好。但凡差一点,做出的帕子就很寻常,如徐世子这样的门第,家中女眷应是不大会用的。莫非……莫非京城跟我们营州的风向不大一样,很流行这样的花色”
徐槿瑜轻笑一声,露出个赞许的眼神:“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沈小姐果然厉害,一下就抓到了重点。”
“这图样并不流行,我的婶婶妹妹们也并非因为自己喜欢才让人绣的。那是京城一家绸缎庄送给他们的,说是铺子里新来了几个手艺很不错的绣娘,掌柜的专程让他们绣了些帕子荷包之类的小玩意送给老主顾,好叫主顾们看看这些绣娘的手艺,以后还在他家做衣裳。”
“因着那帕子绣得着实不错,所以虽然料子一般,但我那几位婶婶妹妹都还挺喜欢的。”
“我寻思着那铺子不止做我们一家的生意,那帕子定然也不止送了我们一家,想来现在京中有名有姓的府邸里,多多少少都有人拿着一样的帕子。”
“既然大家手里都有这帕子,那三公主手中有一条又如何能当什么证据反倒是给了她之后又偷偷拿走才更引人怀疑。我若是那嫌犯,也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让那帕子继续留在三公主手里。”
齐景轩皱眉接话:“这么做不也是多此一举吗那家铺子什么时候请来的新绣娘,什么时候开始送帕子的,都送去过谁家,这些一查就查出来了。”
“到时候一对口供,发现绣娘是宫宴后来的,帕子也是宫宴后开始送的,那不就摆明了有问题”
“顺着这铺子再查一查谁是东家,谁下的令,岂不轻轻松松就把人抓到了”
这听着不像是陷害他和沈嫣的那人会做的事啊,未免也太蠢笨了,连他都能一眼看穿。
高峥眸光微动,与沈嫣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开口:“是那日假山后的另一人。”
那人回去后跟宁王或是贵妃一样慌张,生怕被人顺着那块帕子查到自己,于是想了这么个法子试图把水搅浑,将同样花样的绣帕散得到处都是,以为这样就不会被查到了。
但这法子错漏百出,比宫里那位祸水东引的还不如。
绣帕这种东西不像屏风或是成衣之类的那么复杂,只要多请几个绣娘,很快就能绣出一堆。他心急之下没跟宫里那位打招呼就让人赶制了许多送了出去,等宫里那位知道时已经晚了,想收手也来不及了。
所以宫里那位即便后来回过神觉得没必要为了一块帕子自乱阵脚,却也不好再将已经塞给三公主的那块拿回来,以免将来查起时更引人怀疑。
左右齐景轩已经出宫建府,平日无事根本不会进宫,反倒很爱在京城里四处闲逛。他在宫外看到别家女眷用那帕子的可能比在宫里看到齐云英用的可能大多了。若他压根想不起此事,那帕子也就不重要,无所谓销不销毁。若他想起来了,只要先看见别人用了,就不会怀疑齐云英。
可赶得不巧,齐景轩近来一门心思都在沈嫣身上,一天到晚围着她转,压根没注意其他。而距离那场宫宴近半年后,他第一次想起那块帕子,就是因为误打误撞撞到了齐云英。
于是顺藤摸瓜,就这么摸到了宁王和贵妃身上。
第67章 决心 蹭得理直气壮,好像王府欠他的……
徐槿瑜听了高峥的分析, 很是激动,还有些幸灾乐祸:“那人能管得住自己做什么,却管不住别人。那帕子的漏洞本来很容易能堵上, 却因为被送得到处都是,怎么都堵不住了。”
他们查了三个来月无甚收获, 不想对面自己人捅了自己人一刀, 以至最终被抓住了把柄。
“难怪即使你一直没想起来那人也要除掉你。比起把已经散得满京城都是的帕子一一销毁, 除掉你方便多了, 还能永绝后患。”
他无奈地拍了拍齐景轩的肩,喟叹一声:“你也真是倒霉, 若那帕子被及时毁了, 对方还不一定要对你下狠手。”
齐景轩错了错后槽牙:“你说的是哪家绸缎庄我现在就带人去把那铺子封了, 把里面所有人都抓起来挨个审问, 我就不信什么都审不出来。”
高峥冷嗤一声:“都这么久了, 那人又不是傻子, 能干等着你去查那绸缎庄要么已经关门了, 要么里面的人都已经换掉了。你就算知道那有问题,现在也查不出什么了。”
齐景轩想反驳,又无话可说, 肩膀颓然地垮了下去。
“还是要查的。”
这时沈嫣说道。
“涉及到的人越多, 越不可能毫无痕迹。那铺子关了也好,换了人也好, 总归都有变动。”
“查一查他们为何关门为何换人, 再不济查查这铺子原来的东家是谁,是否曾经易主,这些都是有用的。”
就像林四虽然死了,但牵扯出了惠嫔和何家。这家铺子就算关了, 也总能查到些什么。顺着这些线索再往下查,说不定就有意外之喜。
得到了她的肯定,齐景轩又恢复了一些信心:“我这就让阿圆去……”
徐槿瑜却打断:“还是我来吧。那家铺子前不久还给我家送过布料,肯定没有关张。”
“阿轩你府上的东西基本都是宫里直接送来的,不怎么跟这些铺子打交道,贸然派人前去他们不会开口的。我家是他们的常客了,想问点什么容易得多。”
沈嫣点头:“那这件事就交给徐世子了,有劳。”
徐槿瑜拱手:“不敢当。本也是跟我家有关的事,应该的。”
若非他家三月春宴出了纰漏,沈嫣也不至被牵连至此。到现在也没能给她一个交代,他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沈嫣笑着颔首,又道:“何家那边……”
“我来。”高峥主动接话,“我出身江州高氏,如今在大理寺任职,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想要摸一摸京城世家的底很正常。何家突然分家,我一时好奇探查一二也没什么。”
高家擅刑狱断案,曾出过三个刑部尚书,他这个高氏子弟暗中关注世家动向不足为奇。
何况惠嫔和何家都已经被推到明面上来了,摆明了是不怕查,甚至故意引人去查的。
对方大概是很有信心,觉得事情到此为止了,最终让惠嫔或何家把锅背了,自己就能万事大吉了。
沈嫣欲言又止,沉吟片刻后说道:“高大哥,此事本与你无关,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事情已经牵扯到正月那场宫宴,牵扯到宁王和贵妃,远比他们之前想象的严重得多。
高峥是最近才来京城,跟平郡王府又没什么牵扯,不过是沈家旧识,入京后跟沈家人见了几面而已。对方应该还没有察觉他在帮着一起查成安侯府春宴那件事,他现在还可以全身而退。
高峥哂笑:“我在沈妹妹眼中便是这种贪生怕死半途而废之人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不必说了,”高峥打断,“我先前确实是激愤之下为了能让你从这场婚事中解脱出去才插手的。但如今事涉后宫妃嫔或是皇嗣,更甚者可能涉及储君之争,我身为大周官员,便更不能袖手旁观了。”
那幕后之人若真是宁王,说明他要么私通庶母要么淫辱臣妻。这种背德逆伦之人若成为储君,大周江山岂不倾颓倘或将来他登上皇位,那满朝文武的妻女岂不都将危矣
无论是出于朝官的职责还是侦破案件的本心,他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所以他一定要一查到底。
见他如此坚持,沈嫣不再多说什么,一旁的齐景轩却绿了脸色:“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从这场婚事中解脱出去我跟阿慈那是……”
他看着高峥冷肃的脸色,想到自己跟沈嫣这场婚事的由来,到嘴边的“两情相悦”咽了回去,瘪着嘴小声嘟囔:“也不至于说什么解脱吧多难听啊……”
他说完也知道自己跑题了,这里除了他并没有人在意这些,连沈嫣都不在意,遂只能白了高峥一眼,又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沈嫣:“他们都有事做了,那我呢我能做点什么”
“王爷要继续关注宫里的动静。”沈嫣道,“林四虽然死了,但杀了他的惠嫔还在。惠嫔定然知道些什么,纵然现在还没能从她口中问出来,不代表后续问不出来。”
“我们出入宫门都不太方便,只有王爷你可以,这件事便交给你了。”
齐景轩用力点头:“明天开始我每天都入宫,亲自盯着惠嫔那边的消息。”
说完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还有那个老六。”
皇帝已经派人去找齐景泓了,他这两日应该就会回京,等他回了京,惠嫔那边定有动静。
如此一来,几人都有了各自要做的事。沈嫣仔细思索半天,却发现最终无事可做的是自己,不由苦笑一声:“反倒是我帮不上忙了。”
“怎会”徐槿瑜道,“现在这些线索可都是沈小姐梳理出来的。没有你,我们还晕头转向摸不着北呢。若是接下里我们查到什么,还来告诉你,让你帮着梳理。”
沈嫣心里却知道,之所以是她梳理出这些线索,是因为先知晓了那块帕子的人是她。若是高峥在她之前知道,定然也能想到这些,还会想得比她更周全。
她会的那点断案之法都是从高世伯和高大哥那里学的,不过皮毛而已,又怎么可能比他们这些学了十几年几十年的人做得更好
她向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如今高峥来了,在线索梳理这方面她确实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但她也不能就此闲着,于是在高峥和徐槿瑜离开之后,她让人将贺圆叫了进来,问他阿青还在不在王府附近。
“在,”贺圆回道,“赶也赶不走,每天都来蹲着,现在连藏都不藏了。”
之前怕给沈嫣添麻烦,他一直躲在暗处不现身。自从被贺圆他们抓到一次之后,发现再想藏起来很难了,总是会被找到,索性就开始明目张胆地蹲守在王府附近。有时候还会从王府这边蹭吃蹭喝,蹭得还特别理直气壮,好像王府欠他的。今日才又从他们这蹭了一块酱肉一坛酒呢。
沈嫣笑道:“那劳烦你将他找来,我有事想问问他。”
贺圆应诺,当即便去找人了,齐景轩在旁听得一头雾水:“阿慈你找他干吗”
那是个哑巴,还是个凶巴巴只知道射箭的哑巴。
沈嫣笑着抬手做了个拉弓的姿势:“请他教我射箭。”
齐景轩听见射箭这两个字都觉得蛋疼,闻言下意识夹紧了双腿,颤声问道:“你……你学这个作甚难道是想手刃那害了咱们的人”
“就是闲来无事想学一学,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她随口道。
是否要手刃那人她其实没想过,但她确实想将那人除掉。
沈嫣先前只想将那幕后黑手找出来,让自己和家人能避过灾祸,不必重蹈覆辙。但随着后来知道的越来越多,知晓自己曾经死过那么多次,爹娘也死过那么多次,她便不仅仅是想避祸,还生出了报仇的念头。但也只是这么个念头而已,并没有非要实施的意思,一切还是以避祸为先。
可如今线索锁定在宁王和贵妃身上,她这想法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盛了。
不是她多么恨这两人,而是她知道,那幕后人若是这等身份,行事又如此狠绝,如若不能将其剪除,那将来危险的便是自己。
他们都已经查到这了,不可能不去继续追查那块帕子。而那绸缎庄至今没有关门,很可能是对方有意为之。
那人将铺子里该换的人都换了,留了个查不到自己头上的壳子给他们,以此判断齐景轩是否想起了什么。
想来那铺子周围现在布满了眼线,无论徐槿瑜多么小心,早晚都会被对方察觉。而那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就会传到那人耳朵里。届时他立刻就能知道齐景轩想起了正月宫宴之事,想起了那块帕子以及当时藏身在假山之后的人。
沈嫣跟这件事虽没有直接关系,如今却是齐景轩的王妃,谁能保证齐景轩不跟她说些什么呢以那人的行事作风,定不会放过她,也必然牵连到她的家人。
说起来有些可笑,当初她被人算计,不得不与齐景轩成亲来破局。如今又因为他们成了亲,两人彻底被绑在了一起。
好像自成安侯府春宴那日起,自她被那幕后黑手选做陷害齐景轩的棋子那一刻起,她跟注定无法从这件事中脱身了。
现如今,要打破这个困局只有一个办法——将那人揪出来,彻底铲除——
作者有话说:阿青:保护沈小姐顺便也给你们王府当护卫了,蹭点吃的喝的怎么了?还没叫你们给我发工资呢。指指点点.jpg
第68章 惊雷 床帐的缝隙间长出个脑袋……
沈嫣知道凭自己的本事要“手刃”宁王或贵妃是不可能的, 别说她压根不会武,即便她真是什么高手,也难以越过重重护卫靠近那两人身边。倘若将来哪日他们双方真的正面对上, 她能不拖大家后腿就不错了。
她不希望那一日真正到来时自己只能被人保护着躲躲藏藏,便想要学一学射箭, 到时若能躲在暗处放个冷箭什么的也不错。
前面那几世阿青追杀齐景轩时不就是这样吗以他一人之力, 功夫再好也不可能冲破重围杀了齐景轩, 但他凭借着自己的好箭术, 次次都成功了。
沈嫣不求学成他那百步穿杨的本事,远远地能射倒几人就好。
齐景轩见她只是想学射箭, 小声提议:“军中会射箭的人很多, 王府里也有几个好手, 要不叫他们来教你”
阿青给他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他不想那人出现在王府里, 更不想他出现在自己面前。
沈嫣却摇头:“既然要学, 自然要跟最好的学。”
名师在前, 撇开他去跟别人学,岂不舍近求远
齐景轩见拦不住,只能苦着脸坐在一边, 眼睁睁看着贺圆将阿青带了进来。
他一见着阿青就觉得从前那些伤痛又涌了出来, 浑身不自在,本能地往后仰了仰, 一副恨不能离他远点的样子。奈何这房间就这么大, 再躲又能躲到哪去何况沈嫣在这里,让他走他也不会走的。
阿青一如既往地无视了齐景轩,直接走到沈嫣面前,抱拳施礼。
沈嫣问他愿不愿意教自己箭术, 阿青先是一怔,旋即大大咧咧地一拍胸脯,虽不能说话,但意思很明白:包在我身上。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定下。但今日天色已晚,不宜即刻开始练习,沈嫣便让贺圆先将阿青带去安置,给他在王府寻个住处,并定好来日教习射箭的场所。
贺圆应诺,转身带着阿青离开了,边往外走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到底还是蹭上王府的饭了。”
阿青嗤了一声,心说什么叫蹭本就应该的好嘛。
…………
是夜,窗外不知何时刮起大风。
齐景轩从宫里出来后心情就一直不大好,晚上睡觉时脑子里还乱纷纷地想着很多事。
林四、惠嫔、何家、宁王、贵妃,这些人在他脑海里来回浮现,甚至连阿青都冒出来了几回。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眼见着风声起,窗外隐有闷雷滚过,更是难以入眠,索性又爬起来踮着脚往床边走去。
沈嫣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大概是什么人,心里有了底,反而睡得更踏实了,这会正阖着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完全没被外面的风声打扰。
齐景轩小心翼翼地将床幔掀开一条缝隙,确定里面的人已经睡熟,便大着胆子把脑袋探了进去。
他心中原本很是不安,这会看见沈嫣熟睡的容颜,不知不觉便慢慢地定下心来。
这种心安的感觉让他不舍离去,索性在脚踏上坐了下来,就这么把下巴搭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她。
他的阿慈真厉害,除了最开始因为前世不好的经历有些冲动之外,冷静下来后就再也没有慌乱过。即便今日得知了林四的死,猜出了可能的幕后真凶,她还是能妥善地安排一切,晚上亦能平静入睡。
不像他……
齐景轩心中又升起白日那种无力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
他轻叹一声,想要去牵沈嫣的手,却又不敢,最终只用两根手指轻轻牵住了她的被角,好像这样就能从她身上得到一些安稳。
窗外风声越来越大,渐有雨滴落下,齐景轩却全然未觉,偏着头坐在床边牵着沈嫣的被角傻笑。
沈嫣睡得很沉,奈何今夜是场雷雨,风声渐大时她便隐隐有些察觉,只是困倦得没有睁眼。后来几道闪电从天际划过,一道惊雷陡然炸响。她受惊之下猝然睁眼,冷不妨看到自己床帐的缝隙间长出个脑袋,那脑袋还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像是正要扑过来将她吞吃了。
她惊呼一声,抬起脚就朝着那颗脑袋踹了过去,两条腿兔子似的倒腾得飞快,转眼就是好几脚蹬在了那张脸上。
齐景轩见沈嫣被惊雷吓醒,下意识探身往前想要安慰,结果跟那双飞腿迎面撞在了一起,直接被一套飞踢蹬出了床帐,哎呦噗通地摔在了地上,极为狼狈。
门外值夜的赤豆刚被那声惊雷吓了一跳,正忧心这风雨声会不会扰了两位主子休息,就听房中乍然响起一声惊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人从床上滚了下来。
她顾不得齐景轩不喜婢女在房中伺候的习惯,急切地推门而入,口中问道:“王爷,王妃,怎么了出什么事……”
话音未落,就见齐景轩正捂着脸躺在地上,口中还在哎哎地痛呼着,而沈嫣屈膝坐在床边,满脸惊恐。
赤豆的闯入让短暂愣怔了一瞬的沈嫣回过神,知晓自己并非身处恶梦之中,忙起身下榻,鞋都来不及穿便快步走到齐景轩身边,跟赤豆一起将人扶了起来。
“你……你没事吧”
她关切问道。
齐景轩疼得直抽抽,感觉自己鼻梁都被踢断了,又怕她自责担心,便捂着鼻子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说没事。
就在他说没事的同时,一道血色却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这……这都流血了,怎么会没事”
赤豆说着忙高声唤青团,让她快去请府医。
府医不多时便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仔细给齐景轩检查一番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磕到鼻子流了些鼻血,鼻梁没断。”
说完又有些诧异:“王爷,你这是怎么摔的怎么会摔到鼻子”
就算是从床上掉下来摔在脚踏上,一般也是磕到肩背吧怎会好巧不巧地就磕了鼻梁难道是脸朝下摔的
齐景轩自然不能说是被沈嫣踹翻在地的,便摆了摆手道:“就是不小心正好摔着了。行了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府医狐疑地告退了,赤豆青团也从房中退了出去。
待屋里没了旁人,沈嫣倾身看了看齐景轩发红的鼻梁,确定止住了血没什么大碍后才道:“对不住啊,我不是有意的。就是一睁眼看到床边有个头,吓了一跳……”
她说着又觉疑惑:“你趴在我床边做甚”
齐景轩支吾了两声,下意识又伸手去摸鼻子,才碰到就痛得嘶了一声,忙又收回手。
“没……没什么,我见外面打雷,怕你害怕,就过去看看。谁知正巧你被雷声惊醒,然后就……”
他讪笑着闭上了嘴,不敢说自己其实是趁她睡着了偷看她。不仅今天看了,昨天也看了。
沈嫣信以为真,恍然地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不怕打雷的,你不必担心,下次再有雷雨你不要……”
后面的话仿佛是在说齐景轩多此一举,虽是事实,但说出口未免有些不中听,她便跳过了中间那段,只道:“免得我再不小心伤了你。”
齐景轩嗯嗯两声连连点头,生怕她再继续这个话题,将人往床边推:“我真的没事了,快睡吧。”
沈嫣又看他几眼,问他还有没有摔到别处,听他说没有,这才放下心回去睡了。
待床帐放下,齐景轩也重新躺了下来,侧卧时随着脸侧压在枕头上,牵动了鼻子,又险些没忍住疼得嘶出声。
他将痛呼压在口中,用被子蒙住了头,只觉方才实在丢脸,于是后半夜都没敢再去沈嫣床边偷看了。
…………
齐景泓端午那日陷害齐景轩不成,反被抓到错处贬为郡王。如今朝中除了还没封王的弟弟们之外,只有他跟齐景轩两个郡王,着实丢人。
不知是事实还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最近不管走到哪都有人暗中嘲笑他,每个人的眼神都在说他现在沦落到和齐景轩一个境地了,甚至还不如齐景轩,齐景轩好歹还有父皇的宠爱呢。
他心情本就不好,加之跟何家闹得不愉快,这几日便索性出京了,想着在附近走走散散心。
谁知他与几个好友正在一处别苑寻欢作乐时,京中忽然来了人,说是父皇急召他入宫,让他立刻回去。
齐景泓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定然不是好事。可他思来想去也不知自己最近还犯了什么错,值得父皇这样大动干戈地派人来寻。
来传话的内侍也不说明缘由,只是一味催他,于是他几乎是被人押着回了京城。进宫后却没有第一时间见到皇帝,而是被带到了惠嫔宫中。
惠嫔的宫门自两日前便被关上了,期间除了有人送饭时能打开一条缝隙,其他时候都关得紧紧的,一个人也不许进出。
眼下冷不丁宫门大开,进来了一个人,院中宫人大喜,连忙去传话,说是六殿下来了。
陛下还让六殿下来探望惠嫔,是不是说明他并没有那么生气,或是气已经消了
房中的惠嫔听到消息,眼中也露出一抹喜色,却与以往齐景泓来探望她时的欢喜不同,像是烟火燃尽前最后的光。
第69章 劝告 你做的,不就成了我做的
齐景泓犹不知发生了什么, 进屋后与往常一般未曾给惠嫔见礼便坐了下来,灌了杯茶后才道:“母妃,宫里最近发生什么事了父皇为何急召我入宫却又不见我”
惠嫔没接这话, 只是慈爱地看着他,见他似渴急了, 转瞬就将一杯茶饮尽, 又亲手给他续了一杯, 温声道:“狄人来犯, 边关战事又起。你父皇这会儿正忙呢,等他忙完了自会见你。”
齐景泓皱眉嘟囔:“边关战事与我何干, 叫我回来作甚”
但想到皇帝可能是为别的事找他, 只是现在忙于战事没空理他, 也就作罢了, 随口抱怨了几句传旨的太监对他很是怠慢, 一路催命似的催他回京, 连换件衣裳的时间都不给他云云。
惠嫔默默听着, 却没像以往那般问他是哪个太监如此对他,承诺回头帮他出气,而是温声劝他不要跟那些宫人计较, 对皇帝身边的人要多拉拢少得罪。
齐景泓哪里耐烦听这些, 绷着脸敷衍地应了,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左不过是些伺候人的东西, 不陪着笑脸来巴结他, 反倒要他这个天潢贵胄低头拉拢,岂不是倒反天罡
皇帝虽让人将惠嫔关了起来,但一应吃食用度并未苛待。惠嫔让宫人又上了些茶点,问起齐景泓最近有没有去何家。
齐景泓脸上嫌恶更甚:“早先去过一回, 外祖父又将我教训一顿。”
“我是真不明白,太子跟宁王的外祖家都对他们极为亲善,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往东宫和宁王府送,平日待他们也都和和气气的,有什么事都商量着来。怎么到了我这,外祖父他们一天到晚就知道教训我,非要我什么都听他们的,稍有不对便又是一顿训斥。”
“我有时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外孙,不然何故如此待我”
惠嫔在旁听着,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声音中也夹了几分寒意:“何家确实不值得依托,泓儿你以后莫要轻信他们。”
齐景泓很是赞同地点头,点到一半才发现有些不对。
母妃从前即便对何家有些不满,在他面前也嫌少提及,还总让他与何家人好好相处,免得将来在朝中没了助力。怎么今日却忽然改了口风
他心中冷不防打了个激灵,从昨日到今日的种种都涌上心头,蹙眉问道:“母妃,宫里真的没出什么事吗”
惠嫔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说着却又话锋一转,抚着齐景泓的头道:“泓儿,母妃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定要记好。”
齐景泓心下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您说。”
“你父皇虽然儿女众多,也并不如何看重你。但虎毒不食子,他便是再如何不喜欢你,也只是冷待你一些。只要你不激怒他,不去触他的逆鳞,他便不会将你如何。”
“你如今已快十八了,下个月便是你的生辰。你那日不要到处跑,记得进宫来找你父皇,求他给你选个好些的封地,让你去封地就封。”
“你主动提出离京就封,你父皇会高兴的,定然准许,届时给你挑的地方便不会太差……”
“母妃!”
齐景泓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厉声打断。
“你到底在说什么好端端的我为何要离京就封父皇那么多儿子,全都在京城,连老七都没走,怎么偏偏就要我走”
惠嫔眼眶泛红,伸手去拉他的手:“不一样的,泓儿,你们不一样的。齐景轩一直没走,那是因为你父皇舍不得他,不愿他早早离京。但除了他,也就宁王能让他生出些许不舍。换作你们旁的任何一个年长的皇子,他都巴不得你们早些去封地,只是为了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嘴上不说罢了。母妃是为你好才让你走,不然将来……”
“为我好就应该想尽办法让我留在京城,而不是将我赶出去,让我做第一个离京的皇子!”
齐景泓一把将她的手挥开,满脸怒色。
惠嫔也有些急了,复又拉住他的胳膊,比刚才还要用力:“泓儿,清醒一点儿吧!你留在京城又有什么用”
“前有太子宁王,后有齐景轩,那个位置是无论如何也轮到你的。你此时离京还能全身而退,倘若将来太子跟宁王斗起来,殃及到你,你怕是想离京都没有机会了!”
齐景泓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两人斗起来干我什么事我只要按兵不动看他们鹬蚌相争,没准还能坐收渔利呢。这不是母妃你从前对我说的吗怎么现在忽然就变了”
他前头虽有五位兄长,但活下来的只有太子和宁王。那两人若也死了,他便成了长子。
何家在朝中的地位虽比不过皇后和贵妃的娘家,但也并非全无一争之力。等他成了长子,何家必然举全族之力推举他上位,那时太子之位兴许就是他的了。
至于齐景轩,他从来没将他视作敌手。
淑妃孤家寡人一个,再如何受宠也只是一介后宫妃嫔,在朝中全无势力。这也就意味着齐景轩势单力薄,除了有皇帝的宠爱之外一无所有。而立储大事是绝不可能只看皇帝的个人喜恶的,不然当初他就可以立宁王而非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了。
齐景泓知道自己没有跟太子和宁王相争之力,但他多少还是心存侥幸,盼着能在那两人斗得你死我活时捡个便宜。
倘若将来天上真的掉了馅饼,而他却离京就封了,这馅饼砸在了齐景轩的头上,那他怕是要怄死。
惠嫔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她恼恨自己当初明明被何家所害,为何却因那单薄的亲缘而对他们还存了几分信任,以为他们能一心帮扶泓儿。若非如此,泓儿也不会受她影响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念想,至今仍不能看清形势。
“泓儿,”她哽咽道,“你信母妃,我不会害你的。你现在留在京城已经无用了,只会成为他人争斗中的牺牲品。与其如此,不如早早离京就封,远离这是非之地。”
齐景泓刚才就觉察不对了,此刻听他这么说,更是满脸惊疑,再次追问:“母妃,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清楚!”
他说着看了看四周,发现房中并没有服侍的宫人,所有人都退到了门外,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
“你……你又惹恼父皇了是不是”
他出声问道。
惠嫔苦笑着摇头:“与你父皇无关,我只是……”
“怎会无关”
齐景泓恼怒道:“你是我的母妃,你若惹恼了父皇,他定然会迁怒于我!你快告诉我,你到底又做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惠嫔一怔,含着泪半晌无言,心中苦涩翻涌而出,几乎要将她吞没。
长子死后她一度十分自责,觉得是自己这个母亲没有做好,让人钻了空子,这才导致那孩子早产,从娘胎里生下来便病歪歪的,最终在病痛中离世。因此她后来对齐景泓十分呵护,恨不能将对长子所有的遗憾与愧疚都弥补在他身上,事事都顺着他依着他,从不曾苛责过一句。
从前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天潢贵胄凤子龙孙,本就应该享尽荣华。但如今看着已经年近十八却仍旧蠢笨的儿子,她心中却生出前所未有的后悔与无奈。
她想要将如今形势掰开揉碎了跟齐景泓好好说一说,齐景泓却已没有这个耐心,甩开她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推开,将守在门外的一个宫女拎了过来。
“说!宫中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陛下为何召我入宫”
惠嫔身边得力之人要么折损在慎刑司,要么在林四死后被皇帝派人提走审问了,如今身边留下的都是些平日里不大管事的。
那小宫女被吓了一跳,瑟缩着看了惠嫔一眼,不敢开口。
齐景泓见状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将人打得摔在地上,又接连踹了两脚,厉声道:“说不说说不说!”
小宫女被踢得眼前发黑,哪还敢隐瞒,蜷着身子抱着头将林四之死说了。
齐景泓听后大为震惊,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母妃,你为何要这么做”
惠嫔脸上挂着泪痕,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没有解释,只道:“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早日离开京城,不要再搅在这摊浑水里了。咱们母子是注定做不成那得利的渔翁的,只有趁早……”
“怎会不重要”
齐景泓怒声打断,折回她跟前,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
“老七在成安侯府春宴出事,林四是那件事的嫌犯。你把他杀了,不就等于把这锅背到自己身上,说这事是你做的你做的,不就成了我做的”
天地良心,他跟这件事可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直到昨日他还在别苑里跟狐朋狗友们一起笑话齐景轩呢。怎么一转眼,这口锅就扣到自己头上了
“难怪,”他喃喃道,“难怪你非要我离京,难怪你说我跟储君之位无缘了。”
“有你这样一个母妃,我的确是跟那个位置无缘了!不仅无缘,能不被你连累就不错了!”
“你……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他红了眼睛,不明白别人的母妃都是儿子的助力,为何偏偏他的母妃却只会一味地拖累他。先是在后宫惹事生非惹恼了父皇,被降了位份。如今又莫名其妙去掺和跟自己无关之事,硬是搅和进了别人的争端里。
怪不得父皇急召他入宫,却又不肯见他,原来是在因为母妃而迁怒他!
第70章 回护 最宠爱也只是占了个“最”字……
惠嫔哽咽着摇头, 心中有苦说不出。
她也想将真相全部说出来,可是她不能。
他们母子二人早已被人算计了,根本无法抽身。何况何家如今又背弃了他们转投了宁王, 他们连最后的倚仗都没有了。现在捅破一切并不能鱼死网破,只有她和泓儿会万劫不复, 成为这场阴谋的牺牲者。
宫里的争斗从来如此,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惠嫔知道若换做自己定也会这么做, 所以她最恨的其实不是那算计了他们的人, 而是何家。
作为她的血脉至亲,何家早年害她痛失一子, 如今又背弃了她和她的另一个孩子, 踩着他们往上爬。
她一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何家的事, 何家但有所求, 只要是她能帮得上忙的她一定帮, 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呢
齐景泓见她只知摇头, 却始终不肯说明其中缘由, 顿时耐心全无,转身便要大步离去。
惠嫔见状忙追了上去,拉住他还想再多说几句, 奈何齐景泓已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了, 甩开她便继续向前走去。
惠嫔拉他不住,眼见他已经迈出宫门, 再顾不得其他, 边往外追边高声喊道:“不要相信何家!千万不要相信何家!”
守在门口的宫人将她拦住,她只能远远地看着齐景泓的背影,不停重复这句话,但离去的人自始至终不曾回头。
惠嫔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眼中泪水再次滚落,口中发出哀戚的哭声。随着那背影渐渐消失,她的哭声越来越小,最终只余一抹惨笑挂在脸上。
宫门再度合上,她在原地愣怔片刻,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缓步走回房中,独坐至深夜。
先前她还不确定皇帝的态度,今日见了泓儿,她明白了,明白了……
…………
“惠嫔怎么样了救回来没”
高峥收到消息急匆匆赶至平郡王府,不等落座就出声问道。
徐槿瑜先他一步赶到,这会就坐在齐景轩和沈嫣旁边。三人听到动静齐齐看向他,对他的问题却都沉默不言。
这反应便已说明了一切,高峥心头顿时一沉,抬手在门框上狠狠捶了一下。
“昨日六殿下回京,被第一时间带进宫见了惠嫔。我们知晓后都盼着他能从惠嫔那里问出些什么,可是……直到他出宫,宫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今日一早,却有消息传出说惠嫔薨了,是投缳。”
徐槿瑜沉声道。
高峥缓缓颔首,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妃嫔自戕是大忌,她就不怕连累何家吗”
齐景轩嗤笑一声:“何止是不怕我看她巴不得拉何家下水呢。听说老六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喊着让他不要相信何家,声音可大了,一点都没避讳,隔着几道宫墙的人都能听见。”
徐槿瑜点头,补了一句:“听说阿轩成婚那晚,何太傅被急召入宫,当时惠嫔也只说了一句话,就是质问何太傅,她有什么对不住何家的如此看来,惠嫔应该是跟何家闹翻了,而且就是近来的事。”
“正因为这件事,她才下定决心杀了林四,之后更是不管何家死活,直接在宫里投缳了。”
齐景轩虽然觉得何家这是活该,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解:“何家是她的娘家,何太傅是她亲生父亲,什么事能让他们闹成这样”
高峥和沈嫣对京中这些世家大族都不太了解,说不出个所以然,一旁的徐槿瑜倒是开口:“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何家前两日不是传出分家的消息吗虽然眼下还没分完,但各房已经开始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了。”
“其中两房丝毫没有遮掩,非常明确地直奔太子而去。太子那边应没应还不知晓,但他们的投靠之意是显而易见的。”
“我以为其余几房定会有人奔着宁王去,可是观察两日,竟然毫无动静,实在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齐景轩道,“他们分家就是为了避祸,既然如此,接下来要如何行事自然要仔细打算,岂能轻易动作”
高峥却在旁摇头:“这不对。”
“他们这么急着分家,说白了就是不想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既然如此,自然要多分几篮,还得找那最结实的篮子。眼下除了太子,宁王便是最结实的那个,可以说能跟太子分庭抗礼。”
“以何家的地位,对别人挑挑拣拣也就算了,对太子和宁王岂敢挑拣这两人若看出他们的犹疑之意,又岂会愿意接纳”
“我若是何家人,一定第一时间往太子和宁王那边各投一些,以保万全。”
“他们没有这么做,那就说明……”
他说到这停了下来,习惯性地转头去看沈嫣。
沈嫣顺势接道:“说明他们先前已经有人投奔过了,但结果不太好,所以其余人不敢再轻易决断。”
高峥点头:“没错。若是已经投奔过且结果不错,后面的人便无需顾虑,直接跟去便是,只看那边愿不愿意接。但现在不是宁王那边不接,而是他们压根没去,那就说明前面趟路的人没得到什么好结果,他们不敢再轻易尝试这条路了。”
“这也就说明我们之前的推测是对的,那幕后之人八成就是宁王。”
徐槿瑜就是这个意思,见他们认同,心头微松。
齐景轩听得稀里糊涂,但见其他几人都统一了意见,他也就不多话了。
徐槿瑜却由此越想越多,心中渐生疑惑,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若是这么说的话,陛下那边不该什么都不知道啊。咱们没什么线索都能想到这些,陛下对何家的动向肯定了解得更清楚,他应该也能猜到宁王身上才对。”
他说着用胳膊肘杵了杵旁边的齐景轩:“欸,阿轩,要不你进宫问问,看陛下怎么说若是他跟咱们想得一样,那就好办了啊。让他派人去查,肯定能更快抓住宁王的把柄。”
以往这时候齐景轩一定会接话,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但今天他却一反常态的沉默,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些颓丧。
徐槿瑜不解,偏头看了看他:“你怎么了跟陛下吵架了”
齐景轩依旧沉默,只是嘴角抿得更紧了,显见很不高兴。
徐槿瑜还要追问,就听高峥嗤笑一声,道:“看来他不傻,已经明白过来了。”
“啊”
明白什么啊
徐槿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高峥道:“林四被关在宫里半个月,究竟审没审出什么都是宫里说了算,咱们无从得知。现在他突然死了,陛下也没见很着急的样子,还有心瞒着不叫沈妹妹他们知道。若非咱们自己猜到了,还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肯说。”
“今日景安郡王进宫,听闻也未曾去面见陛下,而是直接被带到了惠嫔宫中。这不像是让他帮忙从惠嫔口中问出些什么,倒像是让他去见惠嫔最后一面的。”
不然皇帝怎么也该先见一见景安郡王,确定他与这件事是否有关。没关系的话再叮嘱几句,告诉他见了惠嫔之后要问什么。
可这些全都没有,根据他们所知的消息来看,景安郡王入宫前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槿瑜不是个傻子,很快便明白过来,嘴巴渐渐张大,满脸不可置信。
“你是说……你是说陛下早知道是宁王了那他为何不告诉我们为何不告诉阿轩他……”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与齐景轩交好,知道齐景轩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没有之一。
但最宠爱也只是占了个“最”字,不代表他就不宠爱其他的儿子了。
诸多皇子之中,除了齐景轩之外便属宁王独得盛宠。如此说来,皇帝想为他隐瞒一二也不足为奇。
毕竟齐景轩虽遭人构陷,但并无大碍。现在他与沈嫣成了亲,这风波也就渐渐过去了。此时再要将宁王揪出来反而又是一场事端,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徐槿瑜明白对于皇帝来说这是最好的处置方法,但他还是难免为齐景轩感到心寒。
因为以他们现在所掌握的线索来看,宁王根本就是要对阿轩下死手的,只是没能成功而已。
一个人想要杀人,也确确实实动了手,只是他想杀的那人运气好逃脱了,难道能就此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徐槿瑜心中暗骂,嘴上却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轻轻拍了拍齐景轩的肩,宽慰道:“你别多想,陛下他并不知道那块帕子的事,也不知道宁王是想除掉你。他若知道,必不会这样轻易放过的。”
齐景轩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他其实明白父皇的处境,也不怨他回护老四。倘若是他自己,两个孩子起了争执喊打喊杀,他也无法做到完全公正地裁决,为了其中一个就以律法处置杀了另一个。
可是父皇即便做不到完全公正,即便不愿让事情扩大闹得太难看,也该将真相告诉他,让他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他,而不是在察觉嫌犯可能是自己另一个儿子后便停下什么都不查了,甚至有意纵容让线索断掉,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仅嫌犯没有受到任何惩处,他今后也不知道自己该提防谁,还会像个傻子似的仍把老四当做兄弟。
这次是他反复死了八回才换到的机会,下次呢他还有这样的运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