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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5

作者:左耳听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报恩 你不要记得,千万不要记得……


    齐景轩愣在原地半天, 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支支吾吾道:“我……我瞎猜的。”


    可这样的话怎么能糊弄的过去


    那青衣男子身上没有弓箭,只有一把菜刀, 他就算看他行为不轨能猜出他是刺客,又怎能猜出他会射箭, 还知道他箭术极好百发百中


    沈嫣跟那男子也不熟, 不过是曾偶然在他身侧看到过弓箭, 这才猜测他应是会射箭的, 但也只是猜测他会,并不知他箭术如何。


    齐景轩跟他素不相识, 又怎会知道这些


    沈嫣看了齐景轩半晌, 脑海中诸多念头闪过, 其中她觉得最不可置信的眼下看着却是最有可能的……


    但不管她的猜测是否为真, 都不宜在这里宣之于口, 便只能将这些念头暂且压下, 收回视线道:“先回去再说吧。”


    齐景轩不敢跟她对视, 诺诺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上了车。


    ………………


    齐景轩这边绞尽脑汁思索着待会应该怎么跟沈嫣解释时,晏凉河边的画舫上也并不平静, 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按照惯例, 龙舟赛结束后大家会在船上宴饮一番,宴席散便该回宫的回宫, 该回府的回府。


    可就在画舫靠岸, 众人准备离船时,五公主却说身边的一个宫女不见了。


    五公主性格怯懦,起初发现身旁宫女不见时也不敢大肆声张,只派了人偷偷去寻, 后来遍寻不到,便有些急了,去找了三公主帮忙。


    三公主却是不以为意,说她性子软,对身边下人管束不严,那些伺候她的宫人素来懒怠,八成是趁着今日人多无人注意,偷偷溜去躲懒了。


    五公主却说不会,那消失的宫女是素兰,是她身边最忠心的人,谁都有可能溜去躲懒,唯独素兰不会。


    但三公主哪里会当回事,只道待会要回宫时素兰自然就出来了,之后便去与诸世家贵女说笑赏景了。


    五公主无法,又不敢寻其他人帮忙,只能让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宫女继续去找,却始终一无所获。


    眼见着宴席将散,众人就要回宫,素兰还未现身,她这才不得不对太子说了。


    太子也是知道五公主的性子的,是以起先也没太当回事,只当是宫人一时躲懒,在哪处多饮了几杯醉倒了,便命人去寻。


    谁知这一寻,却在一间船舱内寻到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仰面躺在床上,衣衫大敞,裸露的皮肤上痕迹斑斑,凌乱的被褥上也有斑斑点点的污浊印记,一看就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一场与民同乐的盛会竟出了命案,太子当即面色一沉,厉声道:“查!”


    随行的宫人侍卫登时散开,有些去查问画舫上的船工等人,有些则去到诸位皇子公主和各位高官及其家眷门身边,让大家不要慌张,待事情查明自能离去。


    众人看着那些宫人,知道这既是安抚,也是看管,一时无人多说什么,只是原本的好心情都散去了,只觉晦气。


    安王听说出了人命也是一惊,掩下心中惊骇,趁身侧无外人时低声喝问随行的下人:“怎么回事”


    不是说只要做做样子就好吗怎么就闹出了人命


    他与齐景轩不对付,今日又拌了几句嘴,上船后心里就一直压着股火无处发泄。


    龙舟赛即将开始时,他见齐景轩没现身,知道他定然是又去躲清闲了,便想了个主意要坏他名声。


    这小子先前在成安侯府酒后失德,坏了沈小姐的清白,偏还做出一副痴情样子,不仅求了父皇赐婚让他跟沈小姐订了亲,连在民间的声望也有所好转,硬是把一桩坏事变成了好事。


    既然如此,那他就让人装作齐景轩的样子去欺辱一宫女,届时事情传扬出去,看他这好名声还如何能保得住


    他不是痴情吗他不是对沈小姐一心一意吗待事情闹开了,他要如何解释


    安王想得很简单,这件事原本也的确不难,正好今日他跟齐景轩穿了一样的衣裳,只需让人寻一不起眼的宫女,从身后打晕了带进船舱,假意羞辱一番,然后那人在穿着这身绣青竹的衣裳从房中出来,故作不经意地被人看到个背影就行。


    届时他这个六皇子一直在人前转悠,且早就换过衣裳,那被撞见的人自然不会是他,只能是齐景轩。


    刚才眼见都要下船了,事情还没有捅出来,安王还以为是那宫女胆小,忍下了没敢发作,心下正觉不甘,就听五公主和太子说她的一名宫女找不到了。


    安王转瞬又高兴起来,以为今日这一出没有白费,谁知片刻后,却听说那宫女死了。


    安王身边的内侍也是吓了一跳,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忙寻了个由头悄悄退下,去问那办事的人。


    不多时,内侍回到了安王身边,面上神色看似与平日无异,额头的冷汗却透出了心中的慌张。


    他在安王身边耳语了几句,安王听后暗暗咬牙:“成事不足败事余的东西!”


    说完又叮嘱这内侍:“让他管好自己的嘴,有人问起,就说从未见那宫女,更没有接触过!听到没”


    内侍连声应诺,又听安王道:“那身衣裳也收好了,别叫人查出什么。”


    他是要诬陷齐景轩的,不能反将脏水引到自己身上,自然也就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衣裳曾消失过一段时间。


    内侍哪敢不应,正要点头,想起什么,不禁面色发苦。


    “可是王爷,平郡王他……他不在船上啊。”


    刚才清点人数准备下船时,众人发现消失不见的除了那宫女,还有平郡王及其身边下人。


    因此船上现在不少人都猜测那宫女就是被平郡王害了的,而平郡王将人凌辱至死后怕被发现,慌乱之下就带人逃了。


    事情若真是这样就好了,但安王和他身边的人比谁都清楚,这事与平郡王根本无关。


    “他不在又如何”


    安王咬牙道。


    “那不正好说明他做贼心虚吗”


    “只要没人能证明他在那宫女出事前就下了船,他就还是最有嫌疑的人。”


    “只管让咱们的人管好嘴,不该说的别乱说!”


    他现在只能赌一把,赌齐景轩是在龙舟赛快开始时才下船的。


    这样即便有人能给他作证,也无法证明他和这宫女的死无关。


    至于他身边那些随行下人的供词……既然是他自己人说的话,那自然是不可信的。


    内侍不敢反驳,只得躬身应了,自去叮嘱了。


    约莫两刻钟后,散出去的宫人侍卫大部分都回到了太子身边,禀名并未查到什么可疑之人,也没人说曾见到素兰和谁一起出现在那个房间附近。


    太子虽早料到这个结果,但还是皱了皱眉。


    今日画舫上的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世家勋贵,派出去的人最多也就能查问一下他们身边的下人,不可能问到那些主子们身上去,不然还不闹翻了天


    可是敢在这样的日子这场的场合做出这种事的,必不会是什么下人或者船工。


    既然不能询问那些主子,自然也就很难在短时间内查出什么。查不出来,也就不可能把这些人一直关在船上不放。


    太子无法,只能叫来大理寺的人,让他们去查,其余人则先行散去了。


    ………………


    马车一路平缓的行驶着,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最终驶入了平郡王府。


    沈嫣尚未与齐景轩成亲,按理说不该这时单独前来,可此时她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两人才进入正院,她就要屏退一众随行之人,说是要单独与那青衣男子说话。


    齐景轩哪里肯,急道:“阿慈,这人是个刺客!你就算与他相识,也不能这样放松警惕啊!”


    沈嫣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你也来。”


    “啊”


    齐景轩还没回过神,就被她拉着往屋里走去。


    阿圆见状上前阻拦,道:“沈小姐,不可。”


    虽然还不知道这哑巴到底是不是刺客,但毕竟是个出门随身携带菜刀的人,而且一看就会武,怎能让王爷和沈小姐与他独处


    沈嫣看了看阿圆和院中虎视眈眈不肯离去的一众下人,眉头微蹙,只得贴到齐景轩身侧,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齐景轩听着身旁压的极低的耳语,先是皱了皱眉,继而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嫣:“你……你也……”


    “王爷,进去说吧。”


    沈嫣低声道。


    齐景轩心头巨震,仍旧有些云里雾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可想了想自己,似乎又没有什么可不可思议的。


    他看看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哑巴,又看看沈嫣,犹豫半晌后终是对阿圆道:“你将他……将他捆紧些带进屋,我跟沈小姐要单独与他说话。”


    阿圆哪里肯同意,起初说什么也不答应。


    但齐景轩到底是主子,在他一再坚持之下,阿圆最终只得让人拿了副镣铐来,将那哑巴手脚都铐住。


    那镣铐上带着长长的锁链,锁链从房中穿窗而出,栓在院中一株大树上,保证让这哑巴无法靠近齐景轩与沈嫣。


    一旦他有所挣扎,锁链发出异动,阿圆他们在院中便能将其往后拖拽,并第一时间冲入房中,确保两人的安全。


    再三确认过没什么危险之后,阿圆这才表示两人可以进屋了。


    齐景轩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带着沈嫣进了屋,让阿圆他们守在门外,不许人靠近偷听。


    ………………


    房中,沈嫣坐在桌边看着那哑巴,半晌没出声。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话要出口时又万分紧张,不知该从何问起,又怕得到的结果和自己所想的不同。


    放在膝头的手紧张地握在一起,好半晌她才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开口。


    “你是为我来京城的”


    男子点头,目光单纯诚挚。


    这一点头基本就已经确定了沈嫣心中的想法,但那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为了不闹出什么误会,她再次确认:“你认识我”


    男子再次点头。


    “可我们现在不应该认识,你……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男子依旧点头,不仅如此,他还伸手比了个十,又比了个二。


    “十月初二……”


    沈嫣看着他的手势,喃喃出声。


    男子眸光一亮,又开始比划之前他在街上做过的那几个动作。


    房子,歪倒,指指沈嫣,又指指他自己。


    这次他又增加了一些细节,两手抬起在空中来回扫过,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好在呼吸还是能够的,口中发出一阵模糊气音。


    齐景轩一点都看不明白,忍不住扯了扯沈嫣的衣袖,问:“他在说什么啊”


    他很想直接问沈嫣刚才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沈嫣显然想先从这哑巴身上知道些什么,他便没有插嘴。


    沈嫣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哑巴,此时她的目光却有些放空,似乎透过他重新回到了那个“梦”中。


    “大雪……狂风……”


    她喃喃道。


    营州每年的冬天都来的很早,梦里的那个冬天更是才进十月便落了雪,且一来便是一场狂风暴雪。


    她替母亲去周家送做好的冬袄,回来时看到路边一个棚屋被大风吹倒,倒下的木梁砸中了住在里面的人。


    那人头上往外渗着血,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她忙上去试了试那人的鼻息,见他还活着,只是昏迷,便想寻人帮忙将他抬去医馆。


    可这样的天气,能回家的早已经回家了,这条街又偏僻得很,半晌也寻不到一个人。


    这样拖着只能眼看着人被活活冻死或流血而死,沈嫣无法,只得自己费力地把木梁搬开,将人拖了出来。


    好在那棚屋简陋,用料并不实在,不然只凭她一人,怕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将人救出的。


    她一路把人背到医馆,医馆的大夫说还好送去的及时,不然这样的伤势,还躺在雪地里,要不了多久就会没命。


    那时沈嫣还庆幸,自己正好路过,发现的及时,把人救回来了。


    但后来她才回到家,整个甘宁城就发生了地动,她爹娘在她眼前被压在了倒塌的房梁下,四周其他屋舍也没有几间完好,到处都是惊呼声,哭喊声……


    那些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沈嫣眼圈泛红,只觉胸口窒闷,难以呼吸。


    “那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


    哑巴愣了愣才明白她在说什么,犹豫着点了点头。


    应该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他和这位沈小姐怎么会都记得此事总不可能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还能做完全一样的梦吧


    沈嫣闭了闭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


    痛,好痛……


    她刚从成安侯府醒来时也曾心痛如绞,正是因此那时才想要寻死,以免让爹娘走上老路。


    但后来发生的许多事都和梦中全然不同,她便以为那只是个“梦”而已,或是老天垂怜,给了她什么预警,让她可以规避未来可能发生的一些祸事


    可如今,她却得知那并非一场梦……


    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他们一家曾败走京城,回到营州,并最终死于那场天灾之中。


    那风雪仿佛穿过交错的时空又打在她身上,她眼前到处都是血,渐渐扩散开,永无止境地漫延,仿佛会将整片大地都染红……


    那是她爹娘和她未出世的弟弟妹妹的血。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血浸染到砖瓦泥土中,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们从断壁残垣中挖出来。


    那种绝望攫住了沈嫣的心神,让她久久难以从这苦痛中挣脱。


    哑巴见她忽而落泪,慌忙站起身,不知如何是好。


    齐景轩本也十分着急,但见这男子忽然站了起来,吓了一跳,立刻张开双臂挡在沈嫣面前:“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哑巴察觉束缚着自己的锁链有所收紧,又见齐景轩神情紧张,忙退回原处,指了指沈嫣,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他沈小姐哭了。


    齐景轩瞪他一眼:“我又没瞎!”


    说完见他没什么伤人的意图,那锁链也束缚着他让他无法靠近,这才转身看向沈嫣,柔声道:“阿慈,你怎么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啊什么狂风,什么大雪这才五月,哪来的雪啊”


    沈嫣没有接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齐景轩不知所措,伸手去擦她的眼角,那泪却怎么也擦不完似的,不停地从她眼中滚落。


    齐景轩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哄人,想来想去,只能像自己小时候母亲哄他那般,将人轻轻揽进怀里,一边轻抚她的肩背一边温声道:“不哭了,不哭了啊。”


    站在原地的哑巴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视线一会飘向别处,一会又忍不住挪回到两人身上。


    这般来来回回偷偷摸摸看了也不知多久,沈嫣的哭声才渐渐停止。


    他忙又将视线挪开,假装自己方才并没有盯着两人,而是在好奇打量着屋中陈设。


    沈嫣也知道自己失态了,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对齐景轩哑声道:“我没事了。”


    齐景轩哦了一声,坐回她身边,道:“你若是难过,那……咱们改天再说也行。”


    虽然他不知道沈嫣为什么难过,但看她哭得这么厉害,必然是想到了什么极其伤心的事。


    既是如此,那……那方才她说的事放放也行。


    总归这哑巴现下被抓住了,也没法再拿箭来射他,他暂且可以安心了。


    沈嫣却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对那正假意打量四周的哑巴说道:“后来呢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也死了,你活了下来,打听到我的事,然后……然后不知怎么回到了早些时候,就赶来京城想看看能不能帮我”


    哑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见沈嫣不解,便又做了个歪倒的姿势。


    沈嫣想了半晌才道:“你……你那时没能活下来”


    哑巴点头,表示她说的对。


    沈嫣听了却眉头紧皱,道:“可你若也在那场地动中死了,那我不就等于没能救你”


    哑巴闻言赶忙摇头,伸手接连比划了好几个手势,神情很是郑重。


    救了就是救了,哪怕只多活半刻,她也是救了他。


    救命之恩,就当结草衔环以报。


    可惜这一串手势太复杂,沈嫣根本看不懂。


    齐景轩这会完全听蒙了,忍不住插嘴道:“阿慈,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死不死的你……你怎么会死呢”


    阿慈怎么能死呢阿慈若是死了,他又该怎么办


    沈嫣这才看向齐景轩,道:“我刚才不是问你,你是不是做过一个梦吗”


    “梦里咱们两个也都在成安侯府的春宴上被人陷害,陷害咱们的人还让书院的学生和禁军起了冲突,撞死在了禁军的刀上。”


    她将前世发生的种种都跟齐景轩说了,末了才道:“这次在侯府醒来,王爷一力承担了所有恶名,许多事都和那时不一样了,我便以为……便以为那只是梦,直到……”


    她说着看向那被镣铐铐着的哑巴,声音有些发颤:“直到看见了他。”


    这哑巴是她在营州时救的,彼时两人只是生活在同一座小城中而已,偶尔在街头遇到,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唯一的交集便是那次风雪中她偶然路过,救了他一次。


    把人送去医馆的时候,这男子曾短暂的清醒片刻,想来就是那时看到了她,知道是她救了他。


    “我之所以问王爷是如何知道他会射箭的,就是因为我救他时曾在那倒塌的棚屋里看见过一把弓,猜测他该是会射箭的。”


    但齐景轩身在京城,与这哑巴素不相识,又怎么会知道这点呢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他箭术极好,百发百中。


    除非齐景轩曾见过他,甚至见识过他的箭术,不然不可能知道这些。


    齐景轩听了沈嫣的话,许久方才回神,许多原本有些不解的事情也很快想通了。


    “所以……所以他不是什么刺客,他是你的同乡。”


    “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重生之后便来了京城想要报恩……”


    而等他来了京城若发现沈嫣已经死了,且京城中所有人都说沈嫣是被他齐景轩逼死的,那……


    齐景轩心头一阵恶寒,身子一软,顺着床沿滑到了脚踏上,瘫坐在了沈嫣脚边。


    沈嫣面露不解:“王爷,你怎么了”


    齐景轩半晌无言,眼中却是渐渐泛起泪光,继而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一把抱住沈嫣的腿,哭得比刚才的她还惨。


    “我冤,我冤哪!”


    他哭喊道。


    沈嫣不明所以,想将自己的腿抽出来又挣不开,只能一边给他擦泪一边问道:“王爷你……你是不是……跟我们的经历不同”


    按照她和哑巴的经历,现在的齐景轩无论如何也不该认识哑巴才对,因为前世这会,哑巴根本就没来京城呢。


    可齐景轩却认得他,那就是说他们曾经碰过面。


    可是看哑巴的样子,分明对齐景轩没什么印象,不然他不会到现在都没提。


    齐景轩颤颤地抬起一只手,比了个八,哽咽道:“八次……八次……他杀了我整整八次!”


    沈嫣和哑巴均是一怔,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齐景轩哭道:“我已经不是重活第一回 了,同样的事我经历了八回了!”


    他说着又颤颤地指向那哑巴:“就是他,每次都是他!追着我杀!杀了我八回!把我射成个筛子!”


    “我的脑袋,我的眼睛,我的脖子,我的胳膊我的腿,还有我的蛋……”


    他哭得越来越惨,泣不成声。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也是被害了啊,杀我一次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杀我八次”


    “我都带上护心镜了,我都穿上盔甲了,我连替身都用上了,他还是能认出我!”


    “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哪,追到山里要杀我,追到封地也要杀我,拼着自己死也要把我杀了才行!”


    “我也是被害了啊,我也是被害了啊……”


    他哭的实在惨,一时连外面的阿圆都惊动了,忍不住上前敲门,问:“王爷,您怎么了用不用……”


    “滚!”


    齐景轩对着门外怒吼,吼完又抱着沈嫣的腿继续哭:“阿慈,我好惨,我真的好惨……”


    沈嫣和哑巴一时都被他哭蒙了,心中思绪万千,只觉不可思议。


    哑巴不会说话,纵然心中诸多想法也开不了口。


    好在沈嫣会说话,问出了他也想问的问题:“王爷,你是说……同样的事,你已经经历了八次,还次次都……”


    她说到这忍不住停了下来,看向那哑巴,实在难以置信。


    说起来她跟这人实在没什么交情,若非这人额头有一片青黑印记,又是个哑巴,城中总有些顽童喜欢追着他嬉笑打闹,她怕是对他都难有什么印象。


    这人若是没能在那场地动中活下来,那她所谓的救命之恩也不过是让他多活了那么一时半刻而已。


    为了这些许的恩情,他便一次次地寻来京城找齐景轩报仇吗


    哑巴见沈嫣看向自己,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记忆中自己只重活了这一次,除了这次之外他没有任何关于平郡王的记忆。


    但他觉得平郡王说的应该是真的,因为他的确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如果不是亲眼见识过,平郡王怎么会知道


    而且以他的性子,若是次次都重生,次次都不记得曾杀过平郡王,那的确会追着他杀一次又一次。


    可这也怪不了他吧他又不记得杀过。若是记得……


    记得也不见得就会放过他。


    哑巴不以为意,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只觉得平郡王一个大男人,不过死了几回就哭成这样,实在难看。


    沈嫣刚才还因自己前世的经历而悲痛不已,此时却有些茫然了。


    她想问齐景轩一些事情,但见他这会只顾悲哭,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能继续与那哑巴“说话”。


    “你就这么直接来了京城,不怕我不认得你吗万一我根本就不记得前世的事,你今天岂不就危险了”


    若真是被送进宫去,哪怕最后查清是一场误会,只怕也要脱层皮。


    哑巴指了指她,又指了指齐景轩,手上又是一阵比划。


    甘宁城不大,前世沈嫣和齐景轩的事情在那里传的沸沸扬扬,他虽然与她并不相识,但也略有耳闻。


    地动发生时他在医馆,被埋在一片破砖烂瓦下,心中直呼倒霉,才被人救了,转眼又要死了。


    谁知一睁眼,却回到了今年三月。


    哑巴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谁,想到她在京城可能面临的境况,便一路快马疾驰赶了过来。


    谁知来了之后却发现这里的事情跟他前世所知完全不同。


    那个王爷承认是自己酒后欺负了沈小姐,还求了皇帝赐婚,两人很快就要成亲了。


    哑巴不知道自己能为救命恩人做些什么,也不可能直接找上门去,说沈嫣前世救了他,他来报恩云云。


    于是他就这么一直远远地跟在沈嫣身边,保护她的安全,免得她出什么意外。


    毕竟这位平郡王看上去挺能惹事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拖累了沈嫣。


    那些一直暗中跟着他们的护卫遇事首要保护的肯定也是平郡王,不见得会管沈嫣死活,届时他得把沈嫣护住才行。


    哑巴脸上有一块很大的青黑色胎记,一直蔓延到眼角下半寸左右,太过显眼,如果频频出现在沈嫣附近,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阿圆他们发现。


    为了不被注意,他便一直都不敢靠得太近。


    今天之所以来到近处,是因为他看到沈嫣和齐景轩进了四宝斋,而四宝斋二层的平台上有不少食客,其中有个姓林的人。


    那姓林的他本不认识,但有次他跟着沈嫣时,看到这人在街上目光凶狠地盯着沈嫣,眼中带着浓浓的恶意,甚至可以说杀意。


    为了弄清这人是谁,他便一路跟着他,最后来到了一处大宅。


    后来他又蹲了几天,确定这就是那男人的住处,而这男人被人唤作林老爷,也有熟人直接称他林四。


    眼见着林四跟沈嫣出现在了一处,虽然很有可能只是巧合,但万一不是呢


    平郡王身边那些人一颗心都只挂在自家主子身上,压根没注意过谁对沈嫣有恶意,对这林四自然毫无防备。


    若他忽然出手,那些护卫反应不及,他又离得太远来不及出手,该当如何


    哑巴实在无法,这才冒险离近了些。


    谁知才跟了没多久,就被发现了,发现他的还不是阿圆他们,而是这个看上去很蠢的王爷。


    直到刚才他都在纳闷这平郡王是怎么认出他的,现在知道他曾被自己射杀过,还不止一次,也就不奇怪了。


    若非京城管的严,弓箭又太大,实在是难以遮掩,不能随身携带,他今日根本就不需要走的这么近,只要随便找个高处蹲守着,就能保证沈嫣绝对出不了意外。


    但既然被发现了,那就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哑巴本以为这个时候的沈嫣是不认得自己的,可刚才在街上沈嫣看到他时分明也很惊讶。


    他很快便意识到沈嫣兴许跟他一样,也是重活了一世。


    虽然他不怕被齐景轩的人带走,大不了受顿刑,查清身份之后也就能将他放了,最差的结局也不过一死。


    但既然能不死,那自然是不死的好。


    他比划的动作实在太多,虽然已经尽量用简单的方式去表达,但沈嫣还是看不懂,只能问道:“你会写字吗”


    哑巴摇了摇头,表示不会。


    沈嫣轻叹一声,一时也不知怎么继续跟他沟通,只能先去安抚齐景轩,像他刚才安抚她那般轻拍着他的背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这次一切都不同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齐景轩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蹭的她裙摆上到处都是,哽咽着抬头:“真的吗我真的不必再死一次了”


    “应该……应该不会了吧”


    沈嫣道。


    齐景轩见她说的这么不确定,张嘴便又要嚎。


    沈嫣忙道:“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咱们都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若是如此还中了别人的圈套,岂不太蠢”


    齐景轩吸了吸鼻涕,点了点头,觉得她说的对,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还觉得自己被骂了。


    他就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每次都没能成功避免,最后还是死了。


    齐景轩想想又忍不住想哭,眼见要嚎出声时又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


    沈嫣和这哑巴对他经历的那几世显然没什么印象,而他对他们两人所说的那一世也没有印象。


    那……在他们所经历的那一世中他是什么结局活下来了吗


    他不由问出了口,沈嫣闻言却是怔了怔,欲言又止。


    齐景轩一见她这神情就知道定然是没什么好结局,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那哑巴,又看向沈嫣。


    “不会吧难道那一世我也被他给杀了那……他杀了我九次”


    沈嫣赶忙摇头:“不是,他那时应该未曾离开过营州,杀不了你。”


    “那……那我到底如何了”


    沈嫣抿了抿唇,见他坚持要问,这才道:“我回乡三个月后,曾听爹娘提起,说你被贬出京城,在去往封地的途中遇刺身亡了。”


    “但营州与京城千里之遥,传过去的也只是只言片语,并没有什么太详细的消息。”


    事实上她爹娘还是背着她悄悄说的,根本没在她面前提,待她一进屋,他们便停止了这个话题。


    于那时的他们而言,只想远离那些是是非非。齐景轩好与不好,于他们都无关紧要。


    齐景轩听了这话,愣怔半晌,喃喃道:“也就是说……我还是死了”


    即便这个哑巴弓箭手没有出现,他也还是死了,死在了那群真正的刺客手里


    为什么为什么他难道就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吗他就非死不可吗


    沈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只能道:“这不是又重来了一次吗而且这次很多事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咱们……咱们还是先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过去虽然痛苦,但好歹已经过去了。


    如果不想重蹈覆辙,那他们就不能一直陷于那些苦痛中,而是要努力前行。


    “接下来”


    齐景轩喃喃重复,旋即回神,抬手一指那哑巴。


    “对,对,让他走,把他赶出京城,让他永远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看见他我就……”


    就浑身疼,这也疼那也疼。


    虽然觉得这人应该不会再对他下毒手了,但事无绝对,万一呢


    哑巴翻了个白眼,压根懒得理他。


    他是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来的,跟这位平郡王有什么关系他说让他走他就走那多没面子!


    这两人分明有一个是哑巴,却一副随时都能吵起来的样子。


    沈嫣很是无语,只能劝道:“王爷,你还是先仔细说说你记忆中那几世都发生过什么吧”


    “虽然最终都是……”


    她说到这才想起还不知道哑巴的名字,便问道:“你叫什么”


    因为哑巴额头上有块胎记的缘故,甘宁城的人都唤他阿丑,但沈嫣觉得这名字未免不礼貌,一直未能叫出口。


    哑巴见他没像旁人那般唤自己阿丑,而是问他名讳,很是高兴,戴着镣铐的手指了指自己额头那胎记。


    沈嫣看了一眼,猜测道:“墨”


    哑巴摇头。


    沈嫣又道:“黑”


    哑巴还是摇头。


    “……青”


    沈嫣只能又试着问道。


    哑巴用力点头,表示说对了。


    沈嫣颔首,又问:“姓氏呢”


    哑巴却又摇头,表示没有。


    “只单名一个青吗阿青”


    哑巴开心地笑了笑,显然是她叫对了。


    他是师父收养的孤儿,无父无母,也无姓,因为头上有块青黑胎记,师父便给他起名为“青”。


    只是他自幼在军中长大,鲜少回甘宁城,直至师父过世,军中又不肯留他,他这才搬了回去。


    城中人不知他是谁,叫什么,他是哑巴又说不出来,便只能任由旁人唤自己阿丑。


    知道了他的名字,沈嫣对齐景轩道:“虽然那几次都是阿青杀了你,但真正害死你的人其实一直都是那藏在幕后的人,不把他抓出来,就算将阿青赶出京城,也难保你今后不会再被算计。”


    沈嫣对齐景轩经历的那八次没有印象,但她知道阿青既然是为她报仇而来,那就说明在那几次中,她和齐景轩都没能逃脱幕后人的摆布,陷入了死局。


    要想从这个局中跳出来,最关键的不在于阿青,而在于能否将那幕后人抓出来。


    齐景轩回神,缓缓点头,之后又猛地摇头。


    “不不不,最关键的不是那幕后之人,是你!是你啊阿慈!”


    “我”


    沈嫣不明所以。


    齐景轩语气坚定,用力点头:“没错,是你!”


    他说着便将前几世的经历都对沈嫣说了一遍,那几次中他是如何想尽办法也未能逃脱被贬出京的命运,是如何一次次遇到刺客,又一次次被阿青追杀。


    “原本我以为他也是刺客中的一员,现在想来,他大概是从营州赶来京城后听说你死了,还是被我逼死的,为了给你报仇,就一路跟在我的队伍后面寻机刺杀我。”


    “正好那幕后人也安排了刺客在途中,他……他就趁着那些刺客生乱时动手。”


    “这样既能杀了我,还能悄无声息地退走,让人以为他跟那些刺客是一伙的。”


    唯一一次未能如此,是因为皇帝给齐景轩安排的护卫实在太多,那幕后人未敢让人在途中行刺,阿青便也一路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直到齐景轩到了封地,放松警惕,他这才冒着被堵在城中无法逃脱的风险一箭封喉。


    齐景轩之前一直不明白,这么厉害的弓箭手,为了刺杀他这么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染指皇位的闲散王爷,就这么折在他的封地,值得吗那幕后人是怎么想的,脑子进水了吗


    现在他明白了,这弓箭手跟那些刺客压根不是一伙的。不是别人不拿他的命当命,是他自己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拼着自己死,也要给沈嫣报仇。


    一口气把能想起的都说了,末了齐景轩道:“我这次再醒来,就觉得关键还是在你身上。你不能死,你一旦死了,我势必也逃脱不了。”


    “刚才听你们说了你们记忆中那一世的经历,我更确定如此了。”


    许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些记忆的缘故,沈嫣听着这些倒是比较冷静,不似想到爹娘的死时那般痛苦,见齐景轩说的这么笃定,只觉奇怪,问道:“为何”


    “你看啊,”齐景轩道,“在你们有记忆而我没记忆的那一世里,我分明在那场地动前的几个月就已经死了,但我那时并未能重生,起码我是没印象的。”


    “反倒是阿慈你在营州也出了事之后,带着记忆重回到了成安侯府春宴上,我便也重生在了那时,且因为没能把握住时机,未能阻拦你自尽,最后还是被人害死了,未能善终。”


    “这不就说明,能否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在你身上吗”


    沈嫣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可你有记忆而我没记忆的那几次,我不都早早死了吗但你还活着啊。”


    “我活着有什么用”


    齐景轩道。


    “我活着就是不断地被刺杀,然后不断地重新回到成安侯府,再不断去死。”


    “可见我活着没用啊,关键还是你!”


    他抱着沈嫣的腿一口咬定,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你看你这一世活得好好的,既没被逼死也没被赶出京城,我不就也没被赶出京城,没遇上刺客,没……”


    他说着指了指阿青的方向,又像被什么戳到似的赶忙把手缩了回来:“也没被他一箭射死。可见你才是重中之重,只有你好好活着,我才能保命!”


    他原本就是这么觉得的,经过今日一事,越发笃定了。


    沈嫣默默地看着他,半晌后轻笑着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难怪……难怪你这次不仅把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还一定要与我成亲。你是觉得……我能保你的命”


    齐景轩讪讪,目光有些闪躲:“我……我实在是死怕了。”


    说完又赶忙保证:“但我既然与你成了亲,就一定会对你好的,绝不会辜负你!”


    沈嫣倒是没想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没把这场婚事当真,手中也早已经拿到了和离书,随时都能从王府脱身。


    只是她之前虽然觉得齐景轩跟她一样,也是为了跳出那幕后人的陷阱才选择了结亲,但她又有些不明白,齐景轩对这桩婚事为何如此认真,现在才总算知道缘由了。


    她笑了笑,道:“王爷最好还是不要这么想,那幕后之人针对的是你,我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工具而已,可有可无。即便咱们成了亲一直在一起,那幕后人也不见得就会对你收手。”


    “届时我兴许能保住命,王爷却不见得。”


    “所以最好还是将那人揪出来,不然你岂不是要一辈子胆战心惊”


    齐景轩琢磨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个人确实得抓出来,但你也不能出事。”


    “我已经死了八次……不,九次了,这次我有一种直觉,你活着我不见得能活,但如果你死了,那我肯定得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能是自从这次没有让沈嫣被人逼死之后他也终于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他深觉唯有跟在沈嫣身边,自己才能保命。


    沈嫣哭笑不得,试图把他从自己脚边拉起来。


    齐景轩却说什么也不起,坐在脚踏上抱着她的腿不肯松手,好像一松开她就要跑了似的。


    沈嫣无法,只得放弃,道:“王爷经历过那么多次,对幕后人可有什么想法”


    齐景轩一愣,肩膀顿时垮了下去:“没有。”


    要是有的话,他也不至于一次次地重蹈覆辙了。


    说完又怕沈嫣觉得自己太没用,赶忙道:“我不是没想过要查,实在是没机会。”


    “那幕后人心太黑了,便是你当时不自尽,他事后也会想尽办法逼你自尽。”


    “你一死,我便立刻被关进王府软禁了,一步都走不出去,只能干等着外面的消息,想查都查不了。”


    实际上最大的问题是他在过去这十几年看似受宠,却又被许多人提防着,一直未能培养自己的人手。


    原以为这样对他一个闲散王爷来说是最安全最稳妥的,但真出了事时,却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只能靠皇帝。


    一旦皇帝也受到掣肘,他便岌岌可危了。


    沈嫣微微颔首,并没有说什么。


    她虽是个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但因是家中独女的缘故,在营州时她时常帮沈鸣山处理一些公务,沈鸣山也会时不时跟他说起一些官场中事。


    他们虽在边境小城,远离朝堂,对许多事了解的并不清楚,但一些众所周知的事情还是知道的。


    当今圣上并非先帝所出,乃是旁支过继来的,刚登基时在朝中无甚权柄,处处被世家勋贵高官权臣们拿捏,几乎沦为傀儡。


    他小心经营,又靠着身上的一股子狠劲儿,这才渐渐坐稳了朝堂。


    可饶是如此,他也只能是跟朝臣们维持一个平衡的关系而已,想要靠一己之力慑服众人是不可能的。


    这般情况下,皇帝若露出半点要传位于齐景轩的意思,齐景轩都活不到现在。


    同样的道理,齐景轩若有半点染指皇位的意思,也早就已经是一具白骨了。


    所以皇帝对齐景轩只敢宠爱,却不敢放权,只能让他做个闲散王爷。


    齐景轩虽然受宠,却也不敢插手朝政,甚至都不敢培养自己的人手,以免引人猜忌怀疑,直接把他除掉永绝后患。


    原本这并没有什么大错,等齐景轩将来去封地就封,只要他自己不闲的没事造反,也就没有什么人会想起他,非要将他除之而后快了。


    只是现在他不知道无意间触到了谁的逆鳞,对方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若知道对手是谁还好,但他们现在对对方的身份一无所知,两眼一摸黑。


    沈嫣没有那几世的记忆,只能凭着自己对自己的了解补充完善:“你所说的那几世中,我应该并非都是自尽,有几次应是被人害死的。”


    齐景轩闻言身子一僵,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缓缓抬起头来:“……你说什么被人害死”


    他分明每次都让人紧紧地盯着,即便自己盯不了,也让父皇派人盯着的,怎么会……


    沈嫣道:“旁的我不能确定,但投井那次,绝非是我自己做的。”


    齐景轩刚要问为什么,心念一转,陡然明白了过来,放在她膝头的那只手不由收紧,将她的裙摆攥成一团。


    “对,你怕水,你从不会独自去水边,又怎么会投井呢”


    沈嫣用发簪刺过脖子,用碎瓷划过脖子,甚至曾经一头撞在大理寺门前的石狮上,当场毙命。


    她若不寻死也就罢了,若要寻死,必定是死志甚坚。


    从沈家到那口水井的路上,即便没有什么便于她自尽的利器,墙壁石头总是不少吧


    她随便选哪处把自己碰死不行,怎么会去选择自己最怕的水


    齐景轩的身子隐隐有些发抖,面色也有些发青。


    他竟然没想到,一直都没想到。


    前些日子阿慈就跟他说了,她怕水,他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顾着享受现下的安逸,眼见是要把前几世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他还觉得自己冤,可说起来,阿慈不是更冤吗


    他是死了一次又一次没错,但阿慈也死了一次又一次啊,难道因为她不记得,就能算作没死过了


    而且即便并非他本意,但阿慈确实是受他连累而死的,他有什么好冤的他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喊冤


    齐景轩一时羞愧难当,将脸埋在沈嫣膝头,一个字都不敢说,也没脸说。


    沈嫣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思索片刻后继续道:“投缳也不一定是我自己做的。”


    “我在营州随父亲出门时曾见到过一个投缳的人,死相……不大好看。”


    “若有其他选择,我应该也不会选择投缳的。”


    “当然,如果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我或许会这么做。”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那几世的记忆,不然咱们二人合力,说不定能对那幕后之人做出些许推测。”


    齐景轩闻言赶忙摇头,紧紧抱住她的腿。


    “不不不,你不要记得!”


    一次次死去的经历太痛苦了,他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虽然他死的很惨,每次都是被人射杀,但阿慈自尽不一定就比他好过。


    何况有几次她还是被人害死的……


    听说人溺水而亡的时候会十分痛苦,偏偏这个过程又很漫长,便是加倍的痛苦。


    她那么怕水,被人投进井中时不知道有多绝望……


    还有投缳,也是窒息而亡,想来不会比溺水好到哪里去。


    齐景轩越想越是心头发寒,趴在她膝头一个劲地摇头,不断重复:“你不要记得,不要记得,千万不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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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出气 你疯了还是他疯了?


    阿青在旁看着这一幕, 不屑地撇了撇嘴。


    一个大男人,抱着女人的腿哭成这样,太丢脸了。


    这竟然还是个王爷, 皇帝是怎么生出这么没用的儿子的


    他心中正腹诽,房门再次被敲响。


    正哭得难以自持的齐景轩以为是阿圆他们不放心, 又想要进来, 对着门外吼道:“有完没完了不是说了没叫你们就别过来吗”


    阿圆无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 宫里来人了, 说是让您去一趟。”


    齐景轩还当是自己从画舫上偷偷溜走的事被人发现,捅到了皇帝面前, 不耐道:“不去!我不就是溜出来玩了会吗, 多大点儿事也值得跑去告状, 他们一个个闲出屁了吧”


    阿青见他在外人面前倒是挺硬气, 连皇帝召见也敢直接说不去, 不由挑了挑眉。


    看着也不像个软蛋啊, 怎么在女人面前就哭哭啼啼的


    他脑海中莫名闪过说书先生说的那些专门在女子面前扮柔弱博同情骗财骗色的书生, 再看看齐景轩那张即便哭肿了眼睛也依旧不失英俊的脸庞,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这平郡王方才说过,他觉得只有沈小姐才能保住他的命。


    所以……他这是死怕了装可怜呢


    咦, 卑鄙。


    阿青心底生出鄙夷的时候, 阿圆还在门外继续回话


    “的确是因为船上的事,不过不是因您提前离开了, 是画舫上出了人命, 有人说……说此事与您有关,陛下叫您入宫问话。”


    他说完沉吟片刻,又道:“您若不愿意去就算了,属下去回禀一声。”


    他是皇帝派给齐景轩的人, 既是帮他做事,也是盯着他。


    今日如他这般跟在齐景轩身边的人不少,全都可以给齐景轩作证。


    据说那名唤素兰的宫女直到龙舟赛开始前不久还跟在五公主身边,而齐景轩才上画舫没多久就偷溜下来了,怎么可能跟这桩命案有关。


    只是宫里派了人来传话,他不好不跟齐景轩说一声便自作主张,这才来问一声。


    既然齐景轩不愿意去,那他派人去说一声就好了。


    阿圆这么想着,就要从门边离开,谁知门内这时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哗啦一声用力拉开。


    “什么命案怎么就和我有关了”


    齐景轩怒道。


    阿圆正要回话,一抬头看见他眼眶红肿,眼中遍布血丝,不由吓了一跳,到嘴边的话立时忘了,下意识问了一句:“王爷,您……您这是怎么了”


    说着又看了看屋里,心说莫不是沈小姐和那哑巴联起手来欺负他了


    可是……也没见王爷喊人啊。


    齐景轩并不理会,只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阿圆也是早早就跟齐景轩一起离开了画舫的,哪里清楚事情详情,便将那前来传话的宫人叫了过来。


    宫人方才就听到了齐景轩的怒吼,生怕他迁怒自己,忙恭恭敬敬地上前将五公主身边宫婢被人凌辱致死的事情说了,末了道:“有人说……说曾看到您从那间屋子里出来……”


    “放屁!”


    不待他说完,齐景轩便厉声喝道。


    那宫人一哆嗦,连声道:“陛下也说不可能是您,但今日许多大人们都在船上,事情闹得不小,诸位大人说有人证在前,恰好又只有您从船上消失不见了,若是不将您叫去问清楚,不足以排除您的嫌疑,所以……”


    他见齐景轩脸色越来越难看,没敢继续说下去,忙转了话锋:“但陛下是信您的,叫您过去不过是走个过场,跟诸位相公们说清楚就没事了。”


    阿圆在旁听着,将事情从头到尾弄明白了,更觉得齐景轩不用去了。


    他正欲开口,却见齐景轩横眉倒竖,本就满是血丝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说清楚,让我去说清楚”


    “好,”他咬牙切齿,“本王就去说清楚!”


    他正因前世种种而心中郁愤,有些人偏要这时候来触他的霉头。


    既然他们上赶着往前凑,那他就去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他抬脚就要走,又猛然想起沈嫣还在房中,便一个急转折了回去。


    “阿慈,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入宫一趟,很快就回来。”


    他如是说道。


    沈嫣刚才也跟了出来,只是没有踏出房门,但他们之间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听说画舫上出了命案,还有被推到齐景轩身上的趋势,她皱眉道:“我随你一道去吧,我可以给你作证。”


    齐景轩自打从画舫上下来就一直跟她在一起,从未分开过,既然那宫女是龙舟赛开始后才出事的,那她完全可以给他作证,此事定然与他无关。


    齐景轩却摇了摇头,道:“不必,我自己去就好了。”


    这种事怎好让阿慈沾染,她本就与此无关,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若真要人证,他借道的那些画舫游船上的人,晏凉河边曾见过他的摊贩,还有四宝斋的伙计,都能给他作证,不缺沈嫣一个。


    他欠她已经良多,不愿她再因自己而被一些不相干的人质问。


    沈嫣见他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但也不愿继续留在王府。


    “我还是先回家吧,”她说道,“刚才情急之下来了王府已是不妥,若是你入宫了我还独自留在这里,就更不合适了。”


    两人还未成亲,她独留王府等他回来算怎么回事


    齐景轩一怔,心中不愿,却又找不到理由挽留,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等我回来再去找你。”


    前世种种他们方才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关于幕后之人的猜测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头绪,待冷静冷静可以慢慢想。


    只是……这个叫阿青的哑巴要如何安置


    齐景轩的目光落到了阿青身上,很想将他关起来,又知道这样不妥,沈嫣怕是不会同意。


    果然,沈嫣见他看向阿青,怕他因为被他射杀过八次而心中记恨,忙道:“阿青既然不是刺客,就将他放了吧。”


    齐景轩嘴唇紧抿,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好,听你的。”


    沈嫣松了口气,转头问阿青:“你现在住在哪里”


    阿青简单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但沈嫣不懂,只能猜测:“客栈”


    阿青点头。


    沈嫣颔首:“那你就回客栈吧。我……我这里你也看到了,我与王爷之间不过是一些误会,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以后就不必再跟着我了。”


    “你若觉得京城有趣,便在这里转转,等转完了还是早些回乡与家人……”


    话说一半,她忽然想起自己当初是在一间简陋棚屋里救下的阿青,那时的他显然孤身一人,身边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


    莫非……他在营州已经没有亲朋故旧了


    沈嫣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一旁的齐景轩却是觉得她说得甚好,主动接道:“对,你赶紧走吧!回营州吧!离京城越远越好!”


    他看见这个人就忍不住全身紧绷,总有种随时要挨上一箭的感觉。


    既然不能将这人关起来,那他还是希望他能走远点,最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阿青暗嗤了一声,心说我又不是为你来的,你让我走我就走想得美!


    他抬手就要比划,表示自己不打算离开,候在一旁的宫人却有些等不及了。


    “王爷,陛下还在宫里等您呢。”


    他壮着胆子低声催促。


    齐景轩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在,哦了一声,不再理会阿青,对沈嫣道:“阿慈,我让阿圆派人送你回去,你今天……就别再出门了吧”


    虽然所谓的“刺客”只是虚惊一场,但大过节的闹了这么一出,他也觉得怪晦气的。


    沈嫣笑着点了点头:“我本也没想再去哪了,王爷放心入宫吧,我这就回家了。”


    商议妥当,两人一道往王府外走去,阿青自然而然地跟上,走在了沈嫣侧后方。


    阿圆在旁看着这一幕,不禁皱了皱眉,趁沈嫣上马车时在齐景轩耳边低声问:“王爷,这个哑巴……真就放了不管了”


    齐景轩看了阿青一眼,对于他射杀了自己八次的事还是有些介怀的。


    但既然已经知道他不是刺客,且还是为了向沈嫣报恩而来,他也不好将人如何,只能对阿圆道:“是误会,你别管了,让他自行离开就是了。”


    阿圆咬了咬后槽牙,心中很是无语。


    齐景轩之前让他满京城地找这个刺客,他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


    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了,却说是一场误会


    阿圆眉头拧得死紧,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让人悄悄跟着这哑巴观察一段时间,看他有没有什么意动。


    毕竟这哑巴的确有些奇怪,就算不是刺客,也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不然他怎么会射箭怎么会随身带着千里眼和菜刀


    他心里打定主意,面上却不露声色,紧绷的眉眼一松,堆起笑脸,便又成了那个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寻常随从。


    一行人出了王府,眼见着阿青还跟在沈嫣的马车旁,齐景轩嘿了一声。


    “不是都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吗你还跟着我们作甚”


    阿青神情不屑地指了指他,摆摆手,然后又指了指沈嫣,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么几个简单的手势,其实根本表达不出什么,但配上他脸上的表情,齐景轩竟然莫名看懂了。


    ——我是在跟着沈小姐,不是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齐景轩气的跳脚,恨不能现在就下令把这哑巴再抓起来。


    沈嫣怕他们两人闹出什么事来,一直侧耳听着车外的动静,闻声掀起车帘,问阿青:“你住的客栈在哪里”


    阿青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沈嫣一看,心道果然。


    他既是为她来的京城,那入京后打听到她的住处,八成也会选择住在附近。


    所以阿青现在即便要回客栈,其实也是跟沈嫣一个方向。


    说他是在跟着沈嫣可以,说他是要回客栈也可以。


    沈嫣总不能拦着人家不许跟自己走同一条路,只能劝齐景轩:“阿青估摸着跟我顺路,等到了地方他自然就离开了。王爷你先入宫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齐景轩很是气恼,却也无法,只能叮嘱跟在沈嫣身边的人,让他们把人照看好了,不许阿青靠得太近。


    众人应诺,齐景轩这才上了另一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


    宫中,皇帝的面色很是阴沉。


    今日端午,本是个好日子。看在过节的份上,淑妃与皇帝一起用过午膳后没把人赶走,皇帝得以在昭华宫小憩片刻。


    谁知才躺下没多久,却忽然被人叫醒,说是龙舟赛上出了乱子,这乱子还与齐景轩有关。


    淑妃原本在内室歇着,并未起身,听到外面的人提起儿子,这才穿戴好匆匆走了出来。


    来人将画舫上的事仔细说了,淑妃当即斥道:“胡说八道,此事绝不可能是平郡王所为!”


    她的儿子她还不清楚吗


    当年阿轩险些误被想要爬床的宫女毒死,打那之后他对女子便颇有些避之不及,至今除了一个沈小姐,也从未见他对任何女子动过心思。


    眼下他一颗心都扑在沈小姐身上,怎会对一宫女出手,还将人凌虐致死


    宫人自是顺着她的意思来,忙道:“太子殿下也是这么说的,只是下船时众人都在,唯有平郡王不见了,无人能给他作证,所以……所以便生出了些不好的流言。”


    “太子心中着急,怕流言越传越广不像个样子,这才命奴婢来跟陛下说一声,免得陛下着急。”


    这件事毕竟是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人在场,想要压下去是不可能的。


    万一待会有大臣入宫觐见,皇帝还对此事一无所知,岂不显得太子对兄弟一点都不友爱,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派人知会一声。


    皇帝很是恼火,不明白好好的龙舟赛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心里也是相信齐景轩的,觉得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但这小子本该在画舫上,却不知偷偷溜到哪里去了,这也让他颇为着恼。


    他心里骂了几句,但并不敢骂出声,怕淑妃气坏了身子,便只能压下火气温声安抚,待把淑妃稳住才回了御书房。


    果不其然,才回去没多久,便有几位大臣一同进宫,说的便是画舫命案。


    齐景轩入宫时,御书房内已经聚了不少人,除了几位主动入宫的大臣,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等人也都被叫了来,连一把年纪的礼部尚书杨宏书都因为事情出在端午宴上而被传进了宫。


    安王因为穿了和目击之人所述相同的衣裳,同样有嫌疑,自然也被叫了过来。


    另外殿中还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内侍和宫女,都是与今日案件相关之人。


    原本五公主也被叫来问话,但她性子本就怯懦,今日又被吓坏了,问了几句话之后皇帝便让她先回去了。


    齐景轩踏入御书房时,大家的视线都投了过去,都察院的两位御史更是挺直了脊背,只待他对皇帝行过礼便要质问一番。


    谁知齐景轩入内后却是脚步不停,直接大步来到了安王面前,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安王哪想到他敢在这种时候公然对自己动手,一时毫无防备,连躲都没来得及躲,硬生生用脸接了一拳,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齐景轩打了一拳还不够,扑上前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边打边骂:“你个狗东西,叫你陷害我!叫你陷害我!”


    他这番举动实在突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左都御史林成峰率先回神,叫来了殿外的侍卫将两人分开。


    齐景轩打了几拳犹不解气,被拉开时还抬腿又踹了安王一脚,将安王踹的嗷一声痛呼出声。


    林成峰斥道:“陛下面前,成何体统!”


    杨宏书也道:“郡王这是作甚安王是你兄长,有什么话好好说!”


    “兄长”


    齐景轩啐了一声,道:“他算个狗屁的兄长!”


    安王这时仍躺在地上,被宫人扶着半撑起身,抬手一摸脸,满手的血,嘴角尤其疼得厉害,显见是被打豁了。


    他气得咬牙,恨不能也给齐景轩几拳。


    可此时侍卫还侍立在侧,想还手是不可能了,他也没有齐景轩那么豁得出去,敢当着皇帝和一众大臣的面动手,便只能捂着脸坐在地上,也不起身,就这样仰头看着齐景轩,做出一副既惊且怒的样子。


    “七弟,你这是何意我何曾陷害过你什么”


    说着就要转头冲皇帝哭诉自己的委屈。


    齐景轩却是见不得他这副做派,不待他开口便呸了一声:“少在这里装蒜!


    “船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说是有人看见跟我身量相仿,还穿着与我相同衣裳的人从那被害宫女所在的房间里走出来。”


    “我今日才上船不久就下来了,那被看到的必不可能是我。既然如此,那就是你!”


    “你脑子也没进屎,不会挑这种时候做这种事,还留下把柄被人看到,所以必是你为了陷害我,让人穿上跟我一样的衣裳做了这件事,然后在故意被人看到,好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


    “届时你一直在人前不曾离开,而我又素来爱躲清静,大家自然都会以为被看到的那个就是我!”


    “我若不是赶巧今天偷偷溜下船了,岂不是就要被你把这屎盆子扣在头上洗不干净了!”


    他越想越气,又想上前给安王几脚,但被人拦住未能得逞。


    安王一直在心里盼着齐景轩是在龙舟赛开始前不久才下的船,此时听说他早早就已经离开了画舫,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从知道齐景轩不在船上开始他就怕事情出纰漏,不敢再让人明着点出齐景轩。


    可事情已经做下,他的下人已经穿着那身衣裳在人前出现过。


    为了让一切看上去更真实,那目击之人并不是他安排的,而是派去做事的下人伺机而动,趁着有人经过时故意被看到的。


    既然不是他安排的人,他自然也就无法掌控,所以那两人在被查问时很快就说出了自己所看到的。


    安王本以为只要齐景轩下船下的晚,自己这边的人咬死不松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谁知道,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见齐景轩说的如此笃定,便知道他应是没有说谎,他当真是刚上船没多久就走了,很多人都可以给他作证。


    如此一来,安王就不好将事情往他身上引,只能对皇帝哭道:“父皇,儿臣没有啊!”


    “儿臣今日上船后不久,身旁下人不长眼,将一杯茶泼在了儿臣身上,儿臣当时便将那衣裳换了,之后便收了起来再未动过。”


    他说着又转过头来看向齐景轩:“七弟,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我,今日在晏凉河边看到我与你穿了同样的衣裳时你便不大高兴,可我也不知你今日会选那套衣裳啊,你怎能因为与我有几句龃龉就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呢”


    齐景轩见他现在还在扯些有的没的,眉眼一竖又要开口,被林成峰出言打断。


    “事情还在查,尚未有定论,两位王爷只需自述自己今日行踪便可,不要在御前吵闹!”


    安王的供词他们方才都已经听过了,他便将视线转向齐景轩。


    “郡王,你说你早早下了船,可有人证”


    “人证多了去了。”


    齐景轩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林成峰闻言对御座上的皇帝道:“陛下,既然平郡王说有人证,便将他的证人传来问问吧。”


    皇帝起初压根不想让齐景轩进宫,觉得没必要。


    自从成安侯府那件事之后,他便让人跟着这小子呢,他若真做出了这种事,消息早就传进来了,哪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他心中清楚,朝臣们却是不知道的,坚持要让人把齐景轩找出来,叫进宫查问一番。


    他拗不过,只得派人去寻,想着赶紧说清楚了拉倒。


    谁知这臭小子进来后却是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惊的他差点没忍住亲自下来拉架。


    现下终于扯回正题,要找人证问话了,皇帝当即沉着脸道:“宣。”


    不多时,阿圆便走了进来,将齐景轩今日的行踪一一交代了,证明他确实刚上画坊不久就离开了,没有伤害宫女素兰的时间。


    与林成峰一道来的那位御史不认得阿圆,以为他是齐景轩身边随从,刚要出言质疑,被林成峰拦了下来。


    “卫指挥使司副指挥使贺圆,青州贺氏族人,陛下破格提上来的。”


    林成峰低声道。


    在京城不特指某卫所,那说的便是京卫。


    虽然现在的京卫指挥使司被皇帝安排了不少副指挥使,被人嘲笑“副指挥使遍地走”,但不可否认这个职位依然不低,能被皇帝选上来的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贺圆刚升上副指挥使不久,相貌憨厚,为人又低调,是以除了卫所中常跟在他身边的人,不少人都不认得他。


    青州贺氏满门忠烈,林成峰相信贺圆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齐景轩撒谎。


    何况他刚才说的那么详细,很容易就能查证,实在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如此一来,众人的视线便又回到了安王身上。


    齐景轩的衣裳现在还穿着没换呢,既然素兰出事时他压根不在船上,那当时被人看到的,就只能是安王了。


    起码那套衣裳一定是他的。


    安王心头一紧,却又实在不知如何辩白,只能道:“父皇,儿臣当真不知啊。”


    说着眼珠一转,指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内侍:“说不定……说不定是他们看错了呢!”


    “今日船上虽只有我和七弟穿了一样的衣裳,但颜色相近的也不是没有。他们既然未与那凶手打照面,只是看到个背影,保不齐是眼花看差了。”


    两个内侍刚才被众人一番逼问,再三确认后言之凿凿地说就是那身青绿绣翠竹的衣衫。眼下齐景轩的嫌疑被排除了他们便反口,岂不是有做伪证刻意诬陷之嫌


    谁人不知平郡王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这罪名若是落在他们头上,岂能有活路


    两人连忙俯身叩拜,以额触地,一再保证自己绝没看错。


    可若没有看错,那当时穿着那身衣裳出现在那间屋子门口的到底是谁


    安王见怎么也推脱不过,只能道:“兴许……兴许是谁偷偷拿了儿臣的衣裳,故意陷害儿臣的!”


    是啊,既然有可能是他陷害齐景轩,自然也有可能是别人用这身衣裳来陷害他,甚至是一箭双雕,同时陷害他和齐景轩两个人,让他们兄弟不和。


    安王越想越觉得这个说法能把事情圆过去,语气便越发笃定,只盼皇帝和诸臣能相信自己。


    但众人岂是那么好糊弄的,林成峰冷声道:“为王爷保管衣裳的下人就在这跪着呢,王爷要不要自己再问一遍”


    “刚才他可是口口声声说,那件衣裳他从头到尾都好好地看管着,一刻也没离过眼。”


    “怎么现在王爷要让他反口吗”


    他说的是安王让他反口,而不是这人自己要反口,可见这下人即便改了口,也是不会被取信的。


    安王闻言心中又是一阵懊恼,暗悔入宫前不该为了撇清自己而一再吩咐身边的人咬死不认。


    现在好了,他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百口莫辩了。


    他原本已经被人扶着站起了身,此时只能又跪了回去,对皇帝道:“父皇,此事真的与儿臣无关,儿臣是冤枉的,您一定要还儿臣一个公道啊!”


    “你冤枉个屁!”


    齐景轩顶着御史斥责的目光,依旧我行我素张口就骂。


    “今日这样的场合,哪个宫人不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错你那衣裳换下来自然有人好生看管,若非你授意,谁敢轻易交予旁人”


    御史见他屡教不改,忍无可忍,斥他御前失仪。


    齐景轩才不管这些,对着安王一阵痛骂,丝毫不知收敛。


    安王不愿显得自己心虚,硬着头皮对齐景轩反唇相讥。


    一时间御书房内争吵声不断,闹的人头疼。


    杨宏书年纪大了,实在有些受不了,只好开口打断:“事情还未查清,两位王爷先不要吵了,说不定是这看管衣裳的下人监守自盗,事发后不敢承认呢。”


    他这话都不能说是推测,纯粹是给出了一个和稀泥的法子。


    将事情推到下人身上,一推二五六,糊弄过去,这样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不然最后查来查去,少不得是个兄弟阋墙,皇家颜面何在


    与其如此,不如推个下人出去把这件事情掀过翻篇。


    反正死的也只是个宫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有人的面子都保全了。


    齐景轩闻言猛地转过头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的意思是,这下人看上了五公主身边的宫女,好死不死非要挑着今天这个时候在这样的场合对那宫女下手。不仅如此,他还非要换上老六的衣裳去是你疯了还是他疯了你自己觉得这说得通吗”


    他说着不由上下打量杨宏书一番,真诚发问:“你虽不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但也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吧你是怎么做到这个位置的,就靠年纪大吗”


    杨宏书被他噎的面色发白,一把白髯都跟着嘴皮颤了起来,险些背过气去。


    他能不知道这说法不靠谱吗他这不是……这不是为了皇家颜面考虑吗!


    眼见须发皆白的礼部尚书要被齐景轩气厥过去了,皇帝只能重重咳嗽两声,示意齐景轩闭嘴。


    齐景轩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但好歹是把嘴巴闭上了,没再刺激这个老头子。


    这件事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了,都不用再怎么审。除非是有人寻机偷了安王的那身衣裳,不然此事一定跟安王脱不了关系。


    皇帝心里明白,目光沉沉地看了安王一眼,对愁眉苦脸的大理寺卿道:“速速将事情查清,报与朕。”


    大理寺卿实在不愿掺和到皇室的这些争斗中来,但事情已经发生,皇帝的命令已经交代下来,也只能苦着脸应了,待众人都无事上奏后便和其他人一同告退了。


    齐景轩被留了下来,待御书房没了旁人,皇帝这才没好气地斥道:“你这一天到晚的什么时候才能不给朕惹祸”


    齐景轩直呼冤枉:“今日这事与儿臣可真没关系,分明就是老六那个的狗东西陷害我!”


    “什么狗东西”


    皇帝竖眉。


    “他是老子生的,他是狗东西,朕成什么了你又成什么了”


    齐景轩撇嘴:“儿臣不是那个意思,您知道的。”


    皇帝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气他行事冲动罢了。


    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对安王动手,有理也变没理,即使最后事情查清了,他也落不着什么好。


    齐景轩却是毫不在意:“打都打了,大不了再扣我些俸禄呗,无所谓。”


    他心里明白,这事就算查清了,老六最多也就跟他一样被贬为郡王,不痛不痒的,以后没准什么时候就升回来了。


    与其如此,他宁愿现在就给他几拳,好歹自己出气了。


    皇帝拿他也是没辙,知道他今日受了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去昭华宫走一趟,安慰安慰淑妃,免得她着急。


    齐景轩应了,躬身告退,前往昭华宫。


    待他也离开了御书房,皇帝这才与单独留下来的阿圆说话。


    今日的刺客事件虽是个误会,但谨慎起见,阿圆还是要禀报一番。


    皇帝听后眉头紧锁,道:“所以今日街上的人都看到你们了”


    阿圆垂眸:“是。”


    成安侯府的事情之后,皇帝会派人保护齐景轩是显而易见的。


    但为了让幕后人放松警惕,皇帝并没有派太多人跟在齐景轩身边,大部分人都是隐在暗处,伺机而动,其中甚至包括一队弓箭手。


    他原想着以此来迷惑那幕后之人,看能不能引他上钩,但今日这么一闹,对方知道齐景轩身边跟着的护卫众多,短时间内想必是不会出手了。


    皇帝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既然如此,将王府的人也一并换了吧。”


    阿圆应诺,见他再无旁的吩咐,躬身退了下去,在宫门外等着齐景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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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告知 有人要害我


    杨柳胡同, 沈家门前,沈嫣颇有些无奈的对阿青道:“我到了,你回去吧。”


    在路上她就跟阿青说了几次了, 他若是到了客栈可先行离去,不必送她。


    但阿青总是摇头, 然后比划一些她看不懂的手势, 坚持继续跟着, 这一跟就来到了沈家门口。


    眼下已经到沈家, 沈嫣也不好请他进去,便再次与他道别。


    阿青这次倒是没有再比划先前那些手势, 而是指了指城西的方向, 然后又指了指沈嫣, 接着又是一通比划。


    沈嫣努力地去看, 奈何她并未学过手语, 与阿青也不熟悉, 一时间实在是难以领悟。


    阿青神情有些着急, 想了想,索性指指沈嫣,然后又做了那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个动作倒是所有人都能看懂, 护送沈嫣回家的王府侍卫见状忙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警惕地看着阿青。


    阿青并不理会他们,只是不断重复刚才的动作, 指指城西, 再指指沈嫣,然后一抹脖子。


    沈嫣心头一紧,隐约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是说……那个方向, 有人想要杀我”


    说完又觉得这个表述不太准确,于是改口:“有人要害我”


    阿青忙点头。


    他之前跟沈嫣是陌生人,不方便直接来她跟前说这些。


    现在既然知道彼此都保有前世的记忆,记得从前的渊源,那沈嫣应该会相信她。


    既然如此,他自然要把林四的事情告诉她,让她有所防备。


    奈何他不会说话,无法直接说出林四的名字,只能用这种方法告诉沈嫣。


    沈嫣露出恍然之色,想到阿青或许已经跟了自己有些时日了,兴许就是在这些日子里,他察觉到了什么


    她顺着阿青的话仔细回想,自己招惹过什么人,与谁结过仇


    营州那边可以不做考虑,他们一家与当地的乡亲邻居们相处的都不错,与人素无仇怨,即便真有什么仇,对方在营州时便可报了,何必跟来京城


    而京城这边……她才来不久,先前又不怎么出门,便是想与人结怨都没有机会。


    真正能算得上有仇怨的……无非两件事。


    一是在成安侯府那件事中,她没有如幕后人所愿那般自戕。


    二是在宫中的赏花宴上,她与杨家小姐发生了一些冲突。


    阿湘曾说过,杨家向来爱和稀泥,遇事总是能压则压,能不闹大就不闹大。从他们出事后没多久就把杨慧茹送去了庄子上也能看出,他们是想息事宁人的。


    这般情况下,他们事后报复的可能性不高,那最有可能的就是……


    沈嫣心头一跳,有些紧张,又有些抑制不住的欣喜。


    紧张的是自己可能还被那幕后之人盯着,欣喜的是一直没有头绪的事情现在终于有了眉目。


    比起两眼一抹黑连害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能弄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无疑让人轻松很多。


    她见阿青一直指的是固定的方向没有变过,心怀期待地问道:“你知道那人是谁知道他住在哪里”


    阿青点头。


    他当初可是亲自跟过去的,为免出错还蹲守了好几天呢。


    沈念心中欢喜更甚,忍不住握了握拳,道:“走,带我去看看。”


    说着便又要往胡同口走去。


    阿青见她竟要亲自去,忙摇头摆手,指了指她身后的院门示意她回家,又指了指一旁的王府侍卫,然后指指自己,两根手指做出走路的姿势,表示让他们跟着去就行。


    一旁的王府侍卫也听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忙道:“是啊沈小姐,你先回家吧。哑……阿青这边我们跟着就是。”


    说完怕沈嫣不肯听,又解释道:“对方既然是要害你,必然是认得你的。你不会功夫,也不知道该如何隐匿行踪,莫名出现在那人住处附近,被看到了说不定反而打草惊蛇。”


    “不若我们跟着阿青去,先探探底,看看再说。”


    阿青虽然“说”有人要害沈小姐,但也只是他“说”而已。


    且不说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他们也不可能仅凭一个哑巴的“证词”就冲进人家家里抓人吧


    所以今日只能是先去探探底,看看对方是谁,然后把事情报给贺副指挥使,让他再做定夺。


    沈嫣也知道自己去了帮不上忙,在侍卫的劝说下很快冷静下来,点点头道:“好,那就劳烦你们跟阿青跑一趟了,小心些,注意安全。”


    侍卫颔首,照例留了两人守在沈家门口,其余人则跟着阿青一起离开了。


    待他们走了,沈嫣这才转身推开院门,回到家中。


    她进去后直奔正房,还未踏进门槛便看到苏氏从房中走了出来。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前世种种忽又浮现在眼前。


    沈嫣眼眶一酸,紧走两步上前,扑进苏氏怀里,哽咽着唤了声娘。


    苏氏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刚才在外面与谁说话,怎么这么久没进来”


    沈嫣刚走到门口时,院中丫鬟听到动静便报给了苏氏,结果苏氏在房中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进来,这才自己出来看看。


    谁知才出来,就见沈嫣红着眼睛扑进了自己怀里。


    沈嫣是家中独女,既有女儿家的娇俏,又有坚韧持重的一面。


    为了不让爹娘为自己操心,她年纪越长便越发沉稳,近几年唯一一次失态便是成安侯府府那次,除此之外便再没有过了。


    沈嫣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并不说话,半晌后才抬头,喃喃道:“没有,我就是觉得……能看到娘真好。”


    能看到这样活生生好端端站在她面前的母亲,而不是那个被压在断壁残垣下血流不止的母亲,真好。


    苏氏蹙眉,显然不大信。


    “你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我吗,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受了委屈可定要跟爹娘说,千万不要自己闷在心里。”


    “真的没有,”沈嫣道,“我就是……就是看外面那么热闹,大家都是跟爹娘家人一起出游,唯有我孤零零的,有些伤怀罢了。”


    苏氏上下打量她几眼,勉强相信了这番说辞,拉着她的手保证:“明年我和你爹一定一起陪你去。”


    心中又不由后悔,今日还是应该让丈夫陪女儿一起出门的。


    沈鸣山今日休沐,原本是在家的。


    但用过午饭后不久,有同僚派人来传话,说是家中一册古籍出现损毁,听闻沈鸣山在修复一道颇有些心得,问他有没有空过去帮忙看看。


    这同僚在沈鸣山刚入翰林院时对他颇多照拂,沈鸣山不好拒绝,便去了,是以此刻并不在家。


    苏氏暗悔没让丈夫跟着女儿,细一思量又觉不对。


    “你今日不是和王爷约了一起吗怎么会孤零零的莫不是他把你一个人丢下自己跟人跑了”


    阿慈可是很怕水的,他们今日又是去的晏凉河,平郡王若真把她丢下了,那她现在这个样子就不奇怪了。


    沈嫣见她误会,赶忙摇头:“没有没有,王爷一直陪着我呢。”


    说着赶忙转移话题。


    “说起来今日确实有些不顺,太子乘坐的那艘画舫上不知怎的竟出了命案,还牵扯到了王爷。”


    “有几位大人入宫告了御状,王爷这会已经被召进宫了。”


    苏氏果然被她这番话吸引了注意力,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什么命案为何会跟王爷扯上关系”


    沈嫣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外面晒,进屋我慢慢与你说。”


    ………………


    安王府内,正院的下人远远站在两侧廊下,不敢靠近房门半步。


    房中,一个下人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素兰到底是怎么死的说!”


    安王厉声喝道。


    下人面无血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滴落到地板上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小的不知啊,我走的时候素兰她还好好的,只是晕过去了而已,谁知……谁知怎么忽然就死了呢”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安王抓起桌上一个茶盏,用力向那下人砸去。


    “本王说了只要做做样子就好,你呢竟然真的动了心思,趁机把人办了!”


    “现在人死了,你说你不知道”


    他在画舫上吩咐下人去做事时虽未叮嘱太多,但的确并未让人真的对素兰做什么,甚至素兰都不是他选的,而是这个下人自己选的。


    他觉得这件事很简单,只要寻个落单的丫鬟婢女,从背后把人弄晕带到一间无人的房中,然后趁附近有人路过时穿着那身青绿绣翠竹的衣裳从里面走出来,故意露出个背影给人看到就好了。


    这下人起初倒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为了不出岔子,还专门挑了性子软和的五公主身边的宫女素兰,就是因为他们主仆都好拿捏。


    可他把素兰打晕带进房中之后,见素兰相貌不俗,竟当真动了歹念,趁她昏睡时对她做了不轨之事。


    虽然有了这么一个多余的步骤,但这下人自觉并未影响主子交代的任务,事情办完后便给安王复了命,表示一切都已办妥。


    哪知道最后人被找到时,竟然死了


    这下人当时便慌了神,还以为是自己把素兰打晕时下手太狠,人当时虽然看着没事,但没过多久就死了。


    可后来大理寺的人上船验看,分明说素兰是被人捂死的!


    天地良心,他可真没做过这样的事啊!


    画舫上有太子坐镇,还有那么多达官显贵,闹出人命必然压不住。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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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出路 本章无主角,不喜可跳


    安王自是不相信这下人的说辞, 觉得兴许是他凌辱素兰时素兰醒来看到了他的脸,为了不被指认出来,他惊慌之下便捂死了素兰。


    但事实究竟如何现在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老七已经彻底洗脱了嫌疑,现在所有的嫌疑都落到了他头上, 他必须想办法撇清自己。


    安王眸光一凝, 正要下令将这下人处置了, 就听外面传来叩门声, 有人通禀道:“王爷,何家来人了, 说是何太傅请您过府一叙, 问您有没有空”


    安王听闻是何太傅派人来传话, 眉眼又沉了几分, 口中低声咒骂:“那老东西又找我做什么又要教训我不成”


    嘴上虽这么说, 但他还是起身向外走去, 临走前给自己的贴身长随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把跪在地上那下人处理掉。


    长随颔首,表示明白,待他走后便让人堵了那下人的嘴, 把人带出去了。


    ………………


    何家, 须发皆白的何太傅坐在太师椅上,身侧是何大老爷亲自侍奉着, 没留旁的下人。


    何家是惠嫔的娘家, 也是安王的外祖家。


    何太傅曾教导先太子,先太子薨后,先帝膝下无子,当今圣上被过继到到先帝名下, 立为储君。


    何太傅作为先太子的老师,也曾教导过作为储君时的当今圣上,因此有帝师之名。


    但在今上正式被立为储君之前,何家其实并不看好他,即便是今上登基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何家也自持清贵,又手握重权,不将当今圣上放在眼里。


    直至皇帝日渐年长,并没有如他们所料那般成为一个傀儡,而是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甚至可以跟他们这些权贵抗衡,何家这才渐渐老实了,不敢再像以往那般视皇帝为无物。


    今日晏凉河上的端午宴何家也有人参加,但何太傅年纪大了并没有去。


    待家中晚辈回来,他听说了船上发生的事,气急攻心,直接晕厥了过去,方一醒来便让人去安王府传话了,要将安王叫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王曾经很倚重自己的外祖家,但自从他母妃被降为嫔,而外祖家这些年非但没能帮母妃恢复位份,还一再让他安分守己低调行事,他就知道何家已经大不如前了,再不能像以往那般给他提供庇护。


    故而在他出宫建府后,何家每每请他过去,十次里他八次都不去,大多能推则推,实在推不过的才去露个脸。


    但今日画舫上的事着实闹得太大,他不知该如何才能撇清自己的嫌疑,便想着不妨去何家走一趟,看他们能不能帮忙想出什么好法子。


    宫里的消息这会儿还没传出来,何太傅还不知道安王的罪名基本已经坐实了,待从他口中得知齐景轩一早就下了画舫,且证人无数,而安王面对皇帝和诸位大臣的问寻时错漏百出无可辩驳,何太傅气的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他强压下怒火后索性直接问道:“景泓,这是在自己家,你跟外祖说句实话,今日之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安王闻言立刻哭丧着脸,摆出一副无辜之态。


    “外祖父,真的不是我!”


    “今日船上只有我和老七穿了一样的衣裳,他若不在场,那第一个被怀疑的不就是我吗我疯了吗要这样害自己”


    何太傅默默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却又沉默下来,不说要如何解决。


    安王忍不住开口询问,何太傅却反问道:“你母妃呢她怎么说”


    提及惠嫔,安王面色便有些难看。


    “外祖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母妃自从被降了位份,便如同身处冷宫一般。画舫出事到现在不到半日,晏凉河边的老百姓都传遍了,我母妃怕是还没得着信儿呢。”


    他这话本是在埋怨何家,怪他们不出力,让惠嫔这么多年都没能恢复妃位。


    不想何太傅却反诘:“那你呢你方才不是入宫了吗没去探望探望你母妃,跟她说说今日之事吗”


    安王一噎,有些下不来台,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我……我怕母妃担心,就没跟她说这些烦心事。”


    实际上他急着处置那个“误杀”了素兰的下人,从御书房出来后就直接出宫了,根本就未曾去过惠妃那里。


    要不是何太傅提起,他都没想起这茬。


    何太傅一眼看穿,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这么大的事,你母妃早晚是要知道的。你有空就去宫里看看她,也好让她安安心。”


    说着端起茶杯道:“最近除了宫里,你就别往其他地方乱跑了,免得你父皇不高兴。”


    “至于画舫之事……我跟你几个舅舅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大事化小。”


    若能大事化小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再想小事化了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在那样的场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的事,手法粗陋且证据确凿,便是以前的何家也不可能处理的干干净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何况是现在的何家。


    安王见他端茶送客,便起身行礼告辞,待走出何家上了自己的马车后才啐了一声:“又是这样!什么商量商量想想办法,每次都是这套说辞,结果就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早知道就不来了,害本王又白跑一趟!”


    何家大宅内,何老太爷在安王离开后也呸了一声,没好气地摔碎了手中茶盏,冲着安王离去的方向骂道:“你不是疯了,你是蠢!跟你娘一样蠢!才会做出这种蠢事!”


    何大老爷见他动怒,一边吩咐下人将地上的碎瓷收了一边重新给他倒了杯茶,劝道:“爹,您别生气,王爷他……他兴许只是一时冲动……”


    “什么冲动我看他分明是想明白了才这么做!自以为抓到了机会能整治平郡王,结果平郡王什么事都没有,倒把他自己搭进去了!”


    “当初他娘就是这样!我三翻四次跟她说,陛下渐渐势大,让她莫要在宫里生事,凡事忍一忍,忍一忍,定要以大局为重!”


    “可她呢她非但不听,还觉得我小题大做,连淑妃那个无权无势无根基的病秧子都怕!”


    “我前脚才叮嘱过她,她后脚就去招惹淑妃,结果被人反将一军,让陛下抓到了把柄,降了她的位份不说,连带着咱们何家在前朝都受了影响!”


    他说到气处忍不住拍桌子,将桌案拍的砰砰响,茶杯也跟着叮铃哐啷。


    何大老爷对安王这个外甥其实也是颇有微词的,这些年安王一直怨他们没有帮着惠嫔恢复位份,可他也不想想,惠嫔失宠已久,若不是有他们何家撑着,她能坐稳这个嫔位吗安王他能像现在这般在母妃失宠自己又无甚建树的情况下依旧做个趾高气昂的王爷吗


    他这外甥明里暗里不知享了何家多少好处,到头来对何家半分感激没有,还生出诸多埋怨。


    何太傅骂了一阵虽出了气,心底却生出无尽的悲凉,本就因年迈而有些浑浊的眼睛仿佛愈发没有神采了,最终长叹一声,摇着头道:“惠嫔和安王是扶不起来了,但咱们何家不能倒,是时候想想别的出路了。”


    其实早该想了,只是他们一直不认命,总觉得还是跟自家血脉相连的皇子才是最好的,最靠得住的。


    然而事实一次次地告诉他们,他们想错了。


    何大老爷听出他话中深意,心中虽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不甘心。


    “安王虽有些不听话,但他好歹是惠嫔的儿子,跟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倘若换了旁人……到底跟咱们生分许多。”


    他虽不喜安王,但安王到底是他亲外甥,身体里一半是皇室血脉,一半是他们何家血脉。别的皇子再好,跟他们何家也隔了一层。


    何太傅却无力地摆了摆手,道:“我先前就是一直这么想,才一错再错,等到今日。”


    他说着又指了指门口,脸上尽是无奈:“你看看他,在咱们面前一句实话都没有也就罢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连他母妃都不曾记起,可见平日里就鲜少往来,估摸着自打出了宫就没怎么回去探望过。”


    “每每见了咱们就怨咱们不帮他母妃恢复位份,我看是他自己嫌弃他母妃被贬为嫔,觉得丢了他的脸,不愿与他母妃来往了!”


    “这样的人……狂妄自大又心性凉薄,将来就算……咱们何家也得不了什么好处。与其如此,不如另谋出路。”


    何大老爷本也不是特别坚持,听父亲这么说,叹了句“可惜惠嫔只生了这一个”,便顺势转了话题,问道:“那爹觉得……谁最合适”


    何太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问他:“你觉得呢”


    “这……儿子觉得,太子其实就不错。”


    说完见父亲似乎不大认同,忙道:“太子乃皇后嫡出,又是长子,无论是立嫡还是立长,他都占理。”


    “何况太子被立为储君这些年也没犯过什么错,看着性情也还算温和,倘若咱们明确支持他,想来他会记得咱们的好的。”


    “不知……不知爹觉得哪里不妥”


    “就是太稳妥了,所以不妥。”


    何太傅道。


    何大老爷不明所以,就听何太傅继续道:“正如你所说,太子既是嫡,又是长,且已被立为储君六年,只要陛下仙逝前不出什么岔子,他就一定能荣登大宝。”


    “既然如此,他要你何用要咱们何家何用这六年来支持他的人还少吗用得着咱们何家这个时候献殷勤”


    锦上添花固然好,但怎抵得上雪中送炭的恩情


    何大老爷恍然,心中明白了父亲的想法,却又有些惴惴。


    “可若换了旁人……一旦事败,岂不危矣”


    他之所以倾向于选择太子,也是这个原因。


    太子登基皆大欢喜,他们何家即便没有大功,也没有大过。


    太子若是不能登基,他们拥立曾经的储君也不能算错,新君就算不高兴,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可若选了别的皇子,最终那位皇子却未能登基……


    何大老爷想想都觉得心肝发颤。


    何太傅却不这么想,他眸光沉沉道:“陛下正值壮年,又身体康健,还不知要在皇位上坐多少年。”


    “他一心想打压咱们何家,拖得时间越久,对咱们越不利。”


    从这些年他们何家的处境就能看出来了,倘若真拖到皇帝自己驾崩那日,只怕何家在京城已经难以立足了。


    “与其如此……不如趁早搏一把。”


    何太傅压低声音说道,面上神情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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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林四 王爷认得这人吗?与他可有什么仇……


    永宁宫中, 嘉贵妃这会儿也把自己的几个孩子叫了过去。


    她膝下两子一女,四皇子宁王,十四皇子齐景洵, 以及三公主齐云英。


    其中年纪最小的十四皇子才八岁,今日并没有出宫参加端午宴, 所以被叫来的只有宁王和三公主。


    画舫上的情形嘉贵妃已经从宫人那里大致了解了, 把两个孩子叫来无非是要问些细节, 在训诫几句, 让他们离这些是是非非远点。


    “我听说今日出事时你还与云秀在一起”


    嘉贵妃看着三公主问道。


    三公主心下正觉晦气,听母妃问起, 没好气道:“别提了, 本来开开心心地出宫玩, 我还打算下午在城里逛逛呢。结果就因为这事, 太子哥哥让我们所有人都立刻回宫, 不得在外逗留, 我只得跟着回来了。”


    好好的计划被打乱了, 三公主生了一肚子的气都不知道该对谁发。


    本想对五公主发泄一番,结果一回宫齐云秀就被叫去御书房问话了。


    嘉贵妃见她这会还只顾着玩,蹙眉斥道:“什么时候了, 还只惦记着这些!”


    “云秀的婢女出了事, 你今日又一直与他们在一起,没把你牵连进去就不错了!”


    三公主不以为意, 放在膝头的手随意绞着手里的帕子:“人又不是我害死的, 能牵连到我什么我才不怕呢。”


    嘉贵妃闻言气得攥了攥拳,若非这丫头坐的离自己有些远,真想伸手在她胳膊上拧几下。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是不长脑子这宫里的事是你不动手就一定不会牵连你的吗”


    “还有,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云秀性子怯懦不讨喜,你父皇都快不记得有这么个女儿了,你整日与她待在一起有什么用有这功夫还不如跟其他兄弟姐妹们多走动走动,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和其他人一起,兴许还能寻机一同去皇帝面前露个脸,和齐云秀那丫头在一起能捞到什么好处没得还被她连累!


    三公主撇了撇嘴,口中嘟囔:“她听话啊。”


    她自己素来性子骄纵,宫中与她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没有谁愿意与她常来往。


    唯独五公主齐云秀生母出身微贱且又早亡,因而养成了怯懦胆小的性子,无论她说什么都不敢违拗她,于是她便总喜欢将这个五妹带在身边,去哪都要叫上她。


    嘉贵妃听了这话却是越发气恼,一拍桌案道:“养条狗也听话!你能不管去哪都带着一条狗吗”


    三公主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缩,下意识去看坐在上首的兄长,眼中露出求助的目光。


    宁王坐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见状不慌不忙地帮着打圆场。


    “母妃,三妹只是跟五妹玩的好些罢了,没什么打紧的。今日之事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不然别说三妹了,我肯定也会早早带她避开的。”


    三公主忙点头,表示兄长说的没错。


    嘉贵妃头疼地扶了扶额:“我也不想骂她,她若是有你一半让我省心,我都乐得清闲了。”


    “可你瞧瞧,她这眼看着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心中却还一点成算都没有,让我如何能不着急”


    宁王今年十九岁,在一众皇子中行四。


    因大皇子和三皇子早夭的缘故,他是如今除了太子外最年长的皇子。


    在嘉贵妃私心里,自己的这个儿子千好万好,是所有皇子中最出众的一个,甚至胜过太子。


    他相貌生的极好,性情又谦和,书读得好,武艺也很不错,称得上是文武双全,因而在朝中也颇有声望。


    若不是前面有个太子,他便是皇帝的长子,当初册立储君的时候说不定就……


    嘉贵妃心底轻叹一声,抛开这些念头,放缓声音道:“你也别总是惯着你妹妹,我看她就是仗着有你撑腰,被宠坏了!”


    宁王好看的眉眼上挂着清浅的笑,温声道:“我是做兄长的,本就应该照顾妹妹。”


    三公主因这话又露出了笑脸,扯着兄长的衣袖得意地对母亲扬了扬下巴。


    嘉贵妃又是无奈又是欣慰,无奈于女儿的不长进,欣慰于兄妹俩感情好。


    她这个做母亲的最终还是没舍得再说什么狠话,又叮嘱几句便放二人离去了。


    待他们走了,常嬷嬷这才上前,在嘉贵妃耳边道:“娘娘,方才惠嫔往皇后那边去了。”


    嘉贵妃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问:“皇后怎么说”


    “具体的不清楚,但听说惠嫔出来时的脸色很难看,紧接着就往御书房去了,但陛下不肯见,她现在还在御书房外跪着呢。”


    嘉贵妃嗤笑一声,看了看外面正烈的日头:“跪着吧,跪到晚上,也就凉快了。”


    ………………


    杨柳胡同,沈嫣只跟母亲说了画舫上的事,没说其他。


    苏氏听得虽有些紧张,但因女儿并不在画舫上,这事牵连不到她,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听过也就算了。


    确定女儿平安回家,没出什么意外,她也就放心了,目送沈嫣回房后自己也午睡了。


    回了东厢房的沈嫣却没有这么平静,一直坐在房中默默地等着消息,期间脑子里还在不停回想方才在王府和齐景轩与阿青的那些对话。


    前世种种不停在脑海浮现,那些曾经以为是“梦”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就在她觉得要被回忆压的喘不过气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王府来人了,说是找您。”


    她方才叮嘱过,若是王府有人来找,直接到厢房这边告诉她就行,别惊动苏氏。


    沈嫣忙起身,打开门后先看了眼正房的方向,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对那丫鬟低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说着便在外间坐了下来。


    不多时,丫鬟领了两个人进来,一个是方才送她回家的几个王府护卫之一,另个一则是阿青。


    阿青以前都是在沈家外面守着,这还是头一次进来,有些好奇,但进屋后见房中只有沈嫣一人,便收回了视线,没再四处打量。


    沈嫣急于知道结果,待两人进门后便开口问道:“查到了吗阿青说的那人是谁”


    那护卫回道:“查到了,是城西的林广茂,族中行四,人称林四爷。沈小姐可认得他”


    沈嫣摇头:“不认识。”


    她来京城不过半年,别说认识了,听都没听过这号人。


    那护卫料想也是如此,点头继续道:“林家祖上做过官,最高曾至三品,但后来家道中落,族中又没有出色的子弟,便渐渐没落了,传到林四这里时除了家中祖宅和几亩薄田已不剩什么。”


    “林四读书不行,又不甘于就这样清贫一生,便不顾家中阻拦转而从商,折腾了几年正经生意没弄出什么名堂,倒是接连开了几家赌场挣了不少钱。”


    “如今京城的三大赌场都是他的,许多闲汉泼皮也在他手底下做事,我怀疑先前在杨柳胡同散播沈小姐流言这事就是他在背后捣鬼。”


    沈嫣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问道:“王爷认得这人吗与他可有什么仇怨”


    “王爷怎么会认得这等人,”护卫立刻说道,“不过是此人在京城三教九流中也算有些名气,我们这些做护卫的多少要对他们了解一些,这才一眼认出了他。”


    “我寻思着他若真的掺和了这件事,那定是受人指使的。”


    “只是这人八面玲珑,跟京城不少达官显贵都有来往,一时不好说他究竟是受谁指使,还要细查。”


    沈嫣明白了他的意思,倒也不急,低声道:“只要找对了人,定然有迹可循。你们慢慢查,切莫心急,以免打草惊蛇。”


    那护卫也是这么想的,用力点头:“属下已经派人去给贺大人传话了,想必他已经安排了人手去盯着林四,定能查出线索!”


    他说着又转头对阿青施了一礼:“多谢阿青兄弟,若不是你,我们现在还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呢。”


    说来着实有些惭愧,他们跟了王爷和沈小姐也有一个来月了,却只能摸到些边边角角不重要的线索,一直抓不到重点。


    若非阿青躲在暗处看到了林四对沈小姐心怀不轨,他们还不知何时才能找出这人。


    这也让他们这些护卫开始反思,他们明明是奉命保护王爷和沈小姐两人,视线却一直放在王爷身上,对沈小姐的关注少之又少。


    若非如此,他们说不定早就发现林四了。


    护卫真心反省,也是真心感激阿青,阿青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比划了几个手势,意思是“不必谢,你们回头查到线索记得告诉我一声就行”。


    可惜护卫看不懂,阿青也懒得重复,寻思着左右自己跟王府这些人已经算是认识了,以后再问吧。


    两人不好在沈嫣这里多待,说完话就准备走,临走前沈嫣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阿青,让他等一等。


    沈嫣回屋快速收拾了些东西,装在一个小包袱里,递过去道:“你是为我才来京城的,也是多亏了你我们才找出林四这个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谢你,这里是些银两,还有些你可能用得上的东西,权当我的谢礼。”


    “你回营州后记得……记得今年风雪大,千万要避开!”


    她不知道阿青会什么时候离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便仓促准备了些谢礼,聊表心意。


    阿青压根没打算走,闻言皱眉摆手,表示自己不要。


    沈嫣以为他不肯收,坚持要把包袱塞给他。


    推来搡去间,包袱有些散了,露出其中一条五彩绳,是沈嫣前几日亲手编的长命缕。


    这东西很普通,不值什么钱,每年端午街上都有不少人卖,无非是节日里讨个好彩头。


    沈嫣每年端午都会编几条,爹娘各一条,自己一条,剩下的若是家里来客就送出去。


    她方才准备谢礼时匆匆忙忙的,正好瞥见了这长命缕,想着它有健康长寿驱邪避瘟的寓意,就顺手放了一条进去。


    阿青看见那长命缕,随手将其抽了出来,挂在腰间打量一番,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摆摆手就大步离去了。


    他走了,那护卫自己一人更不便留在这里了,忙对沈嫣施了一礼,匆忙追了上去。


    房中只余沈嫣一人,她看了看那没能送出去的包袱,叹了口气,只得将东西又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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