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柒把血清诊断结果从上到下一字不落看完，再看一遍，确认没看错半个字，才问：“你什么意思？”
查理这次没有微笑，神情难得凝重。
他举着右手放于耳边，食指与中指并拢，其余指节蜷着，语重心长道：“想为你换一个结局。”
“……”
凌柒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在模仿别人抽烟思考的动作。
凌柒从他面前经过，顺手抽走他的空气烟，“少抽点，伤脑。”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身后查理叫住她。
基地检测中心工作繁忙，工作人员足有三十余人，工作区域全封闭，仅靠一个个小窗户与患者接触。
一路走来，凌柒发现他们检测的方式和自己似乎不一样。
走在前面的查理双手插兜，时不时都有路过的工作人员与他打招呼，而他只需要点个头回应，看起来职别不低。
接下来的路更是印证查理身份，一道长长的走廊，越往里走工作人员越少，查理不仅有专属办公室，还处在最好的空间，办公门上印着他的西装大头照和信息：查理，103基地检测中心总经理。
“别误会，这不是我的办公室，不用羡慕。”查理突然解释。
“咳……”其实是有点羡慕。凌柒轻咳，掩饰尴尬。
查理继续解释：“我其实叫查理二世，是顶替哥哥的身份在这里上班。”
凌柒疑惑：“你们是双胞胎？”
“不。”查理神情凝重，“是十胞胎。”
“……”凌柒想骂脏。
还查理二世，还十胞胎，还顶替哥哥身份上班，这种秘密就这么轻易说出来了？
难评。
“几年不见，你说话的方式依然幽默。”凌柒道。
“并非几年不见，实际上我每天都在见你，关于你的资料我大脑里存有十个T。”查理道。
“……”
依然难评。
再往里走，是一堵堵墙，墙上挂有数幅人体五脏六腑图，前面没有出路。
凌柒直觉这里还有其他空间。果然，查理当着她的面把手按在心脏图上，随之墙壁出现一扇门。
查理先进去，说：“这边消毒。”
再往里还有一扇门，里面是一间实验室。
两侧实验台简单陈列有常见玻璃器皿，一排排实验架放满大小不一的培养皿。
“这里聚齐了所有污染物样本，想必你会有兴趣。”
查理说着，把凌柒往前面引，在其中一个容器前停下。
那是一颗正规律跳动的心脏，心脏主人早已死去，剩一个器官放在容器里，不知用途。
凌柒在心脏前停下，平静注视。
容器内部连接心脏的管忽的抽动，心脏狂跳，以一种匀速加快的速度砰砰颤动，快到仿佛下一秒就会裂开。
“158次/分，如你所见，一颗跳动的心脏，简称心动。”查理一眼不眨看着心脏说，“他喜欢你。”
凌柒不明所以。
查理目光始终温柔地注视心脏，仿佛与心脏主人相识。
“他叫67，身体死亡后心脏还有一线生机，本来换个身体就可以像以前一样生活，他说什么都不同意，所以只剩下一颗心脏还在世间跳动。”
凌柒听不懂，也不想听，她对一颗心脏不感兴趣，因为她感到悲伤。
视线移至心脏两侧的容器，是一些动植物污染物切片，长时间浸泡在高浓度抑制溶剂中使得边缘组织已经泛白，部分污染孢子并未完全清除，菌丝分化，此刻正在组织切片周围飘荡，像红色的满天星。
凌柒下巴朝左边容器扬了扬，问：“这边编号只到06，怎么到他突然67了？”
查理视线随她示意的方向而动，微笑，礼貌回答：“67不是编号，是他的名字，我那蠢哥哥觉得数字好写，就写了67，我还没改。”
心脏右边的容器编号08。
凌柒这才注意到，这颗心脏放置的位置，是07。
“陆其，是他进入研究中心的名字。”查理说，“他是造物主。”
又来了，连造物主都出来了。
凌柒无言以对。
查理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面上浮现几分哀伤道：“我不希望你见到他。”
一颗心脏……再见到他的意思是……？
凌柒偏头，问查理：“他还会复活吗？”
查理轻摇了下头：“不会了，虽然我很想他。”
“……”凌柒满脸黑线，“我有哪里惹到你吗？”
“原谅我，凌柒。”查理反应迅速，极速道歉，友好劝阻，“我的意思是，接受当下，不要好奇。”
凌柒不爽，这个人好像总能看清她的内心世界，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种内心世界被窥探的透明感，真的让人不爽。
凌柒否认道：“我什么也不好奇，我只想摸鱼工作，努力攒钱。”
“这样是最好。”查理居然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凌柒不给他好脸色，他也不在意，说话仍旧礼礼貌貌，保持微笑，“等会儿我会把这些年我和哥哥打工攒下的工资全部自愿赠予你，你收到后可以离职，然后开始悠闲舒适的养老生活。”
这不对吧？这么慷慨？
凌柒在心里为自己刚才对查理的不爽道歉。
看来查理是个好孩子，以前在研究所跟着她时虽然没少犯错挨骂，难得有这好心思，还想给她钱养老。
不过……
凌柒笑了笑，开玩笑问：“你哥哥的钱你能做主？”
“能的。”查理笑时两边酒窝也在笑，“哥哥不在了，他的钱都是我在用，等我不在了，未来八个弟弟们的钱也会给你。”
不在的意思……是那个意思？
难怪他可以光明正大告诉她他现在是顶替哥哥身份上班的事。
凌柒立即道：“抱歉，无意提及你的伤心事。”
“没事。”查理手摸上实验台，拉开抽屉取出个针筒，里面有半管未知溶液，“我给你打完针再走吧。”
不er，真的没事吗？
凌柒下意识后退，警惕地盯着查理，手摸到一个圆底烧瓶防身。
“不要误会。”
查理笑眯眯解释：“这是抑制剂，可以抑制体内污染孢子繁殖扩散。”
又来。
凌柒现在觉得这个基地不正常的人真多，基地警卫大叔说话颠三倒四，梅玉罗成性情大变，连查理也跟变了个人似的，如果说说话不像以前那样人机还可以解释为成长，但突然在她身上检测出机械污染还要给她打抑制剂是什么鬼？
查理突然又神经兮兮道：“我想我猜到污染区域在哪里了。”
查理按住自己太阳穴，智脑里有一份新出的关于凌柒的血液深度检测报告，以及一份进门时的全身射线报告，报告显示受检人胳膊和眼睛处污染孢子浓度正在缓慢增加。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报告发给凌柒，迟疑时瞥见凌柒的不信任，只好说：“我可以给你换个眼睛和胳膊，趁污染还没完全扩散。”
凌柒更不信他了，看他的眼神如看精神病患者。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查理记得她的眼睛明如灵镜，换掉的话，一定会给她选一个更柔和的眼眸，只会比以前更好，“换一只眼睛和胳膊很快，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影响，做个合成人，比死掉好。”
为了降低凌柒防备心，查理甚至主动放下那管针剂，但凌柒手里依然握着圆底烧瓶，问：“合成人是什么？”
查理微愣：“你们研究所的梅玉博士就是合成人，你不知道吗？”
这凌柒还真不知道。
凌柒继续问：“机器科技发展最新成果不是0317吗？”
合成，需要更高级的科技水平吧？
凌柒试着用智脑搜索最新科技的相关资讯，搜索出来的最近消息标题上被贴了一个大写的红色“爆”字，标题是：【科技改变生活！机械已用于实验研究工作！】
一张醒目的工作照贴在下边，是穿着白大褂的查理正在实验台做切片实验。
不对！
她搜的是0317，怎么出来的是查理的照片？
图片上实验室的模样，就是基地里的实验室样子，查理也确实作为她的助理在研究所工作过，但这跟科技创新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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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柒再次搜索科技相关，这次准确输入0317数字，再次搜出来相关帖子，依然是：【科技改变生活！机械已用于实验研究工作！】
点进去，放的还是查理照片，发布时间是十年前。
凌柒换了个思路，输入：0317照片
这次铺天盖地出来的全是研究所已经短路待修的0317照片，各种角度都有，总是西装革履，头戴黑色机车帽，只有手腕露出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躯体。
底下好几个相关搜索的词条，凌柒一一飞快扫过。
相关搜索：有人知道初代机器人现在在干什么吗？
相关搜索：初代机器人为什么报废？
相关搜索：初代报废原因是什么？
相关搜索：初代机器人已正式完成机械使命
相关搜索：怀念初代系列
凌柒查看帖子时间，无不都是十年前。
所以0317和初代有什么关系？和查理又有什么关系？
机械用于实验研究，指的是0317吗？但0317半年前才被发明出来，今年才投入使用，目前还是实习试用阶段。
但相关搜索又是怎么回事？0317不就是初代机器人吗？
凌柒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大脑里宛如有一团雾堵着，阻挡她思考，好乱。
她逼迫自己冷静，从头捋着已知的线，淡定开口：“据我所知，人与机械的合成风险太高，现阶段技术还无法达到以机械替换人体器官的地步，如果有，那最新科技产物就不会只是0317。”
如果没有，那就是查理疯了。
凌柒盯着查理面部表情，企图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慌张。
很可惜，查理只是微笑，“你说得对。”
毫无破绽。
这反倒让凌柒更加想不明白，直觉告诉她查理有很多秘密，绝不是荒谬的十胞胎与替哥上位，他温和无害的笑容中，藏有杀人不见血的刀。
手心的圆底烧瓶都染上凌柒的体温，凌柒镇定道：“我不知道检测报告怎么来的，但以防过去你跟着我时总笨手笨脚学知识不扎实，我再提醒你一遍，机械污染是所有污染类别里最特殊的一种，其他污染可以增生融合以达到扩散目的，即有双向污染的风险，但机械污染只能单方面接受其他类别污染，或感染同类别机械生命体。”
“嗯，所以？”查理依然微笑。
凌柒心里一紧。
虽然以前的查理也经常微笑，但给她做助理时很笨，有时候甚至称得上愚蠢，从来没有现如今这般游刃有余波澜不惊过，哪怕是用“人会成长”这样的词来解释也稍显牵强。
她怀疑查理换了个人，毕竟整形手术很常见。
凌柒依然保持淡定，一字一句继续道：“如果你提供的诊断结果无误，所以，我也是合成人吗？”
得先身体里含有机械元素，才有被机械污染感染的可能性。
查理眨眼，在想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想不到，算了，胡乱说吧。
“是的，你和梅玉一样，都是合成人。”查理重新举好针筒，“先给你打抑制剂，防止污染继续扩散。”
“啪——”
圆底烧瓶砸在实验台上，凌柒捏住瓶口，底下碎裂的尖端对准查理。
“我想你弄错了。”凌柒往后退着，手摸到出口开关，按下，走出实验室，“首先，我没有过合成经历，不管你的数据怎么来的，请你记住，我是个人。”
查理没有追出去，实验室舱门闭上，里面只剩下他自己。
他盯着舱门看了半晌，缓缓垂头，目光在凌柒站立过的地方巡视。
随后，收拾好地上玻璃碎渣，拿出高浓度消毒液，对着这些地方一一消毒，消了三遍，最后脱下手套，挽防护服袖子，把要给凌柒打的抑制剂打进了自己静脉。
实验室很静。
查理弯下腰，把泡着跳动心脏的容器罐抱在怀里，脸颊轻轻靠上去，自言自语道：“爸爸，她来看你了。”
“她为你停留五分零九秒，你有感到幸福吗？”
“爸爸不必担心。”
“我会找到她的尸体，好好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