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更新(单更)
91
夜间。静虚斋。
唐修衡见了几个人,将近期需要着手的几件要事安排下去。
忙完这些, 手边再无要事。
在往常, 他心神会稍稍松懈一些,能够睡一觉, 醒来之后, 焦虑、暴躁便可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而这一次,不行了。
几日不眠不休,还是了无睡意。
他卧在躺椅上, 一面喝酒, 一面看着晨曦绽放, 染白窗纱。
又将是分外漫长的一天。
他起身洗漱更衣,走出静虚斋, 顺着甬路,穿过内宅, 进到后花园。
天光暗沉沉的,看起来今日是阴天。
他最终在水榭停下,坐在石桌前, 唤小厮把沈笑山请来对弈。
·
上午,薇珑把阿魏唤到面前, 问起一件事:“侯爷寻找良医的事情, 你可知道?”
“知道。”阿魏道, “人已经找到了,但在进京途中,绕道去了大名府——那里的父母官是侯爷旧识, 近期病倒在床,侯爷请那位大夫去看看,说能痊愈得快一些。”
薇珑释然,“原来是这样。”
阿魏不免好奇地问她:“夫人,侯爷好像对那位大夫的情形十分了解,是不是您或王爷跟侯爷仔细说过其人其事?”如果是沈笑山、陆开林的主意,他不可能不知道。
薇珑一笑,“算是我跟侯爷仔细说过吧。”人是她先寻到的,但那个人擅长哪些疑难杂症,则是唐修衡留心到的。
阿魏释然之后,又有了新的问题:“那么,请这位大夫来,是——”
“可能的话,让他给侯爷调理调理。侯爷睡得太少,这可不行。”
“是是是。”阿魏大喜过望,转念想到唐修衡这几日的情形,不由得神色一黯,“侯爷好几日不合眼了。”
“实在不行的话……”薇珑看住阿魏,“你不能想个法子么?就算不大妥当,也总得让侯爷歇息一半日,罪责我可以替你担着,就说是我自作主张。”
阿魏心里很感动,却真是有心无力,“小的偶尔想给侯爷下迷药,可是……耽误了要紧事怎么办?”
“也是。”薇珑抚了抚额,“你好生服侍,我翻翻医书,看有没有偏方。”顿了顿,又叮嘱,“别跟太夫人说这些,横竖谁知道了也是束手无策。”
“小的明白。”
·
唐家小厮到沈宅相请的时候,沈笑山正在跟代安说话。
“康王来找过我。他先去的唐府,想让唐夫人出面帮忙说项,侯爷没答应,让他来见见我。”沈笑山把梁澈的情形如实告诉代安,“他找到我这儿,不外乎是让我给你堂兄递句话,让你们兄妹两个好生斟酌。料想你堂兄也管不了你,那你就跟我交个底,到底想怎样。”
代安蹙眉,思忖片刻,“没想怎样,还是和先前的心思相同。嫁有嫁的坏处,不嫁也有不嫁的坏处。”
“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儿。”沈笑山凝了她一眼,“我跟你交个底吧,你若是嫁给康王,便与我、唐家再无关系,好生过你的日子。你若是嫁给他之后出了岔子,那我与侯爷还是你的——叔父或师父,沈宅与唐家就是你的退路。”
代安动容,“你们这是——”
“嫁个人而已,比跟人不清不楚容易得多。”沈笑山直言道,“这一点你不要颠倒了轻重。”
这是什么世道?男婚女嫁容易,跟人纠缠不清的女子,那完全就是把自己的名节、一生豁出去了。代安虽然向来不着调,可以前到底不是轻浮的做派。他旁观者清,确定她对梁澈的确不同于别人。
让他看,这事儿很简单:两个不着调的人看对了眼,那就不妨光明正大的成亲,能过就厮守一生,不能过就一拍两散。
代安成为康王妃之后,离他越远越好,对彼此都有益处;代安当真与梁澈过不下去,那就回来,还是他沈笑山的义女。
终归是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孩子,好事他没闲心掺和,有难处他当仁不让。
“至于其他细枝末节,需得你自己掌握着分寸。”沈笑山语气温和,“你不是没脑子的人,有时候是聪明过了头,弄得自己瞻前顾后,弄得别人的位置不上不下。”
代安斟酌片刻,正色道:“再给我三天时间。”
“好。”
·
与唐修衡下棋的时候,沈笑山说道:“昨晚舒明达去我那儿坐了坐。”
“谁?”唐修衡走神了,没听清。
沈笑山重复了一遍。
“哦,他说了什么?”
“等眼前这些事有了着落,他也就放心了,能去别处转转。”
唐修衡牵了牵唇,“这意思是说,他一直在等着出这种事?”
“算是吧。”沈笑山喝了一杯酒,又催促唐修衡,“你快点儿,一步棋琢磨一刻钟,可真是好意思。”
唐修衡歉然一笑,一面观望棋盘上的局势,一面说回舒明达的事情,“他不回祖籍么?”
“祖籍没什么人了,他也不是寻常那种把祖籍当根的人。倒是真记挂着你,让我转告你,别上火,能共苦难不能同富贵的人很常见。”
唐修衡手里的棋子落下,“道理谁不明白,只是赶上了正不痛快的时候。”
“知道。”沈笑山建议道,“实在烦的话,出门转转。章真人就在京城,去找他山南海北地说说话。”
“还是算了。”唐修衡笑了笑,“被他劝得遁入空门怎么办?”
沈笑山轻轻地笑起来,“要是那样,倒又是一个传奇。但还是省省吧,你可是有家有业的人。”
午间,阿魏请示把饭菜摆在何处,沈笑山见唐修衡懒得动,就道:“就摆在这儿吧,敞亮。还有,需得你家侯爷过目的东西也都拿到这儿来。”
阿魏称是而去,带人搬来饭桌、书桌、座椅,摆好饭菜,又将一些外地管事送来的书信、公文安置在书桌上。
下午,陆开林找过来,把皇帝处置梁湛、厉阁老、石楠的详细经过娓娓道来,末了道:“皇上这回可真是气得不轻,今日不舒坦,起不得身,太医院的人请脉之后开了个方子。”
沈笑山打趣道:“皇上不让你管的事,你知道的比自己着手的事情还清楚。”
陆开林就笑,“把我晾一边儿,找我前辈着手,不是出于好意,便是出了岔子,我再稀里糊涂的,这些年不是白活了?”
“也对。”唐修衡起身,“你来。”
陆开林坐到他先前的位置,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上午去了一趟刑部,有人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唐修衡接到手里,扫了一眼封皮上的字迹,便知是石楠写给自己的书信,没说话,随手放到书桌上,用镇纸压住。
·
下午,太夫人来了水榭一趟,见三个人说说笑笑的,看起来一如往常,这才不再怀疑阿魏这几日的回话。
但她仍不能全然放心——修衡明显清瘦了几分,离开时叮嘱阿魏好生服侍饭菜。
晚间的饭菜仍然摆在了水榭。
用饭期间,风猛了一些,下起了雪。鹅毛般的雪片轻盈飞舞,无声旋落。
悬挂于上方的大红灯笼随着寒风轻轻摇晃,宫灯的光影也轻轻摇曳起来。
“你们早点儿回家,别在这儿喝冷风了。”唐修衡对两个好友端杯。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不约而同地叮嘱他一句:“你也早点儿歇息。”
唐修衡颔首一笑。
陆开林与沈笑山同时离开。
酒菜、饭桌撤下。
唐修衡在书桌前站立片刻,他缓缓落座,为自己再斟一杯酒,望着黑暗的夜空、泛着晶莹光芒的雪。
舒明达冒雪前来,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
那是他很熟悉但很少来往的人。那些年里,他一直知道,有几双眼睛在暗处窥探着自己,审视甚至敌意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欣赏、认同——他便由此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舒明达由阿魏请到水榭。
唐修衡起身拱手。
舒明达拱手还礼,“怎么在这儿?”
唐修衡只是一笑,问:“去书房说话?”
“不用。”舒明达笑道,“过来是告诉你,端王无论如何都要见你。许是不甘心吧,他认定是你为他布的局,要当面问清楚你一些事。再有,他说了一些威胁你或你夫人安危的话。我是想,你见见他也无妨。不论有些话是真是假,防患于未然总不是坏事。”
意思是希望他去一趟端王府。唐修衡想了想,“我见不见他都无妨,只是,您方便么?”
“好说。”舒明达笑道,“看管端王的大内侍卫,是我与刘允一起选的,这会儿在和那我的两个亲信喝酒。”
唐修衡颔首,“那就行,我过去看看。”
“好,边走边谈。”
第92章 更新(单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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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中的端王府分外静谧。
舒明达引着唐修衡去往一个院落,“我奉命彻查端王府, 但是并无所获。”
唐修衡并不意外, “端王不是会留下罪证的人。”
“的确。与他相较,顺王、厉阁老就经不起查——顺王府是我经手的, 厉阁老那边则是刑部经手的。”
唐修衡颔首。
“还是那么惜字如金。”舒明达笑笑地看了唐修衡一眼。
唐修衡微微扬眉, 继而道:“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说?”
“这次帮我太多,很意外。”
“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舒明达笑道, “就算没有人实话实说, 皇上也还是会这样应对。”
唐修衡如实道:“这一点, 其实也很意外。”事情只开了个头,皇帝就已暴怒, 手法与前世如出一辙,这是他没想到的。
“那是你看低了自己。”舒明达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道, “你总不会弄不清何为忠臣良将。”
唐修衡一笑,“真弄不清。”
舒明达失笑。
唐修衡问道:“忠臣良将起码得是好人吧?”
舒明达反问:“什么叫好人?”
“不清楚。只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别人也知道。”舒明达语气轻松, “就因为都知道,才要竭力护着你。”
“……”唐修衡脑子里乱糟糟的, 当下并不明白舒明达的深意。
“你好像一直在走神。”舒明达说道。
唐修衡歉然一笑, 随意找了个借口, “白日里喝了不少酒。”
“难怪。”舒明达在一个院落的门外站定,指一指亮着灯的正屋,“去吧。”又吩咐随行的阿魏和一名侍卫, “跟着,帮你家侯爷留心些。”
阿魏与侍卫低声称是,心里很是感激这位老前辈。
舒明达转身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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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修衡走进院落,绕着正屋走了两遍,这才进到厅堂。
阿魏与侍卫在室内转了转,确定没有蹊跷,退回到门边站定。
身在小暖阁的梁湛见过阿魏,知道是唐修衡来了,起身转到厅堂。
唐修衡在东侧的太师椅上落座,摸出扁平的银质小酒壶,旋开盖子,喝了一口酒。
梁湛坐到三围罗汉床上,打量着唐修衡的神色,见对方神色平静,眉宇间隐含疲倦,毫无该有的志得意满。
这个人,始终都是他看不懂更看不透的。
唐修衡看了梁湛一眼。
梁湛清了清喉咙,道:“顺王与我落到这地步,我确信无疑,是你做的文章。”
唐修衡无动于衷,又喝了一口酒。
“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只有你才能助我走出绝境。”梁湛定定地看着他,眸色深沉,“你该知道,我到何时都会给自己准备一条退路或绝路。着手弹劾你的时候,我就做了其他的安排。我不瞒你,若非德妃故去,我该在宫里做些功夫,但时不与我,我能找的退路或绝路,只能是针对黎郡主的。”
这倒是真的开诚布公。唐修衡睨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得不到的,就会毁掉。”梁湛语气平缓,“更何况,你与黎郡主是取德妃性命的人,我可以确定,只是没有切实的证据。我身陷囫囵之后,外面的死士就会时时刻刻等待下手的机会,想要除掉这种隐患,除非我走出困境,下令禁止。唐意航,你真的能够坐视结发妻陷入没有尽头的危险之中么?”
唐修衡再喝一口酒,站起身来,“若连这一点都不能预料,真就是白活了一场。”他语气凉凉的,“怎么都好。内人日后若是伤及分毫,你就是下一个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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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将至,雪更大了。
站在厅堂向外看去,天地间已罩上一层银白,染亮了夜色。
有小厮来禀,唐修衡回来了,走侧门直接进后院,又去了水榭。
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他不去静虚斋,也不回正房,还去水榭做什么?
薇珑心里莫名生出几许不安,步出厅堂,去往后花园。
荷风追上来,给她加了一件连帽斗篷,又吩咐小丫鬟去传话给看门的婆子,把门打开——时间不早了,各处早已落钥。
·
唐修衡其实并不想回府。想去一个空旷、清净的地方,让他暂时避开尘世一切。
可惜,京城内外的人太多,哪里都有人。
哪里都得不到绝对的清净。
该回静虚斋,但已受够了眼睁睁等着长夜殆尽的滋味。
那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困兽。除了等待,什么都不能做。
该回正房,但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薇珑。
她近日因自己承受的已经太多,何苦再给她雪上加霜。
最重要的是,他头疼得厉害,心里已经焦躁至极,根本没办法面对她。
水榭里的一切,一如他离开之前。
书桌上的六角宫灯的光影悠然摇曳。
他站在桌前,敛目看着罗列在案头的账目公文,片刻后,视线转移到镇纸压着的那封信。
石楠写给他的信。一直没拆开来看。
毫无兴趣。
前世三十余年,四中之一的光景,都在军中度过。
早期的军兵同僚是他的命,后期麾下的将士亦是他的命。
真的是惜命一样竭尽全力去善待他们。
因为帝王给的功名利禄宛若云烟,因为家园至亲远在千里之外,心里、手里切实拥有的,只有周围的人的友情、善意。——那时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是实实在在的。
那时真的是认可死得其所那四个字。
从没畏惧过死亡,只畏惧死得屈辱。
惜命一样去善待过的人,到头来,就这样回报他。
弟兄二字的分量,重不过尘世里的浮华、欲|望。
石楠不过是一个开端。人心易变,未来不定何时,不定怎样的情形之下,又会有人步石楠的后尘。
一个一个护着的人,到头来,要一个一个在他手里断送前程,或相反,他的命断送在他们手里。
如果是这样,一年一年的舍生忘死,又是何苦。
是,他不能就此否定一切,不能忘记那些不论自己怎样都会舍命追随的人,更不能忘记那些对他赞誉有加的百姓。
可是,在前世的尽头,天下的百姓都在辱骂薇珑是祸国妖孽,将士们一面跟着他长途作战一面叹息他瞎了眼,看中了那样一个女子。
人云亦云,绝大多数人不可幸免。
没有人肯擦亮眼睛,透过迷雾去看真相。
永世的挚爱,给予她的唯有永世的有形无形的伤害。
公道何在。
如果所做一切到头来只是要逆转局势,当初又何需付出。
生身母亲、血脉相连的手足,一生都在为他担忧、付出。他最该付出全部心血去弥补、保护的至亲,平日连寻常人家的亲近都做不到。
永世的牵系,给予他们的唯有永世的有形无形的亏欠。
薇珑说过,太累了,不要来生,不要再聚。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真的是,太累了。
他双手撑在桌案上,望着水榭外的苍茫雪色,看到了前世今生的一幕一幕,若隔岸观火,细品自己、发妻、至亲、挚友的得失。
得到的不能喜悦,失去的不可挽回,在经历的,不知何时结束。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
他离开桌案,烦躁地在水榭中来回踱步。
视线瞥过石楠那封信,他停下脚步,揉在手里,双手交握,施内力,手势旋转。
信件在掌中化成碎屑。
他扬手将碎屑抛开。
碎屑在风中纷纷扬扬,无声落地。
头疼得似要生生裂开来。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
他用力地按着眉心。
无从缓解,正如那铺天盖地用来的孤寂、绝望和怒意。
撑不下去了。
无力再强撑下去。
他看住置于案头的象牙柄裁纸刀,良久,拿在手里,去掉刀鞘,闲闲把玩。
裁纸刀在他手里旋转着,从慢到快。
刀锋几次因过于漫不经心的动作碰到了他的手指。
鲜血沁出。
他手上的动作停下,凝视着染了血的刀,眼神有了微妙的转变。
“唐修衡。”薇珑快步走进水榭。
她的呼唤清晰又遥远。他不情愿地错转视线,看向她。
“唐修衡,”薇珑放缓脚步,走到他面前,手势迟疑地指向他染血的手和刀,语声轻轻的,语气怯怯的,“你要做什么?”
“想……”剧烈的头疼让他额角的青筋清晰地浮现,“杀人。”想杀了那个纠缠她两世让她至今无安稳可言的畜生。杀了那个畜生,一切都将回归该有的样子。
“那,带上我。”薇珑的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带上我,不论你要做什么。”
唐修衡对上她的眼睛,到此刻才发现,她眼里蓄满了泪。
“清欢……”他为之心惊,小心地把裁纸刀放回到桌案上,站起身来,“别怕,没事。”
没事?那前所未有的烦躁、失控都是她的幻觉么?她倒希望是那样。
他方才的暴躁、痛苦,她都尽收眼底。
这让她疼,让她随着他无助、痛苦。无以复加。
“我怕,怕你去做不该做的事。”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她再也没办法控制情绪,“不论怎样,别扔下我,你答应我。”
“……答应你。”唐修衡把她拥到怀里,紧紧的,“我只是……钻了牛角尖,或许是太久没睡的缘故。”
薇珑闷声哭了起来。所见一切让她恐惧,让她后怕得心弦一直打颤。
“不要哭。帮帮我。”他说。
第93章 更新(单更)
93
“好,好。”薇珑用力点头, 展臂勾住他颈部, 仰脸凝视着他,“会好起来的。”
唐修衡的笑容透着脆弱, “我也希望可以。”
这是她从不曾见过的他的样子。她心酸难忍, 泪水再一次悄然滑落,声音闷闷的,“我们一定可以的。”
唐修衡抬起右手, 想给她拭去泪痕, 到了中途发现了手上的血迹, 便又收回去,换了左手, 动作轻柔地抚着她泪湿的脸,“我对不起你。”原本说好了, 他要帮她的,现在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成了她的负担。
“不准这样说。”薇珑把脸埋在他胸口, 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打湿他的衣襟。
唐修衡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薇珑深深呼吸, 竭力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 “跟我回房。”
“好。”他这样应着, 却不想移动脚步。
薇珑寻到他的右手,取出帕子,给他缠在手上, 继而挽住他的手臂,重复道:“跟我回房。”
他微笑,与她缓步离开水榭,走出后花园,回到正房。
·
琴书、安亭手边常备着一些薄贴、药膏。荷风前去她们房里,找出止血药、外伤药和包扎伤口的棉纱,匆匆返回正屋,在寝室门外唤“夫人”。
薇珑走到屏风外,把东西接到手里,问道:“阿魏在哪儿?”
“就在院中。”
“让他等一等,我有事交代他。”
“是。”
薇珑转身回到寝室,唐修衡已走到净房门口,她跟了过去。
唐修衡走到盆架前,洗了洗手,随后取出酒壶,旋开盖子,用酒液冲洗手上的伤口。
看着都疼,他却像是毫无所觉。薇珑抿紧了唇,走过去拉他的衣袖,“去包扎。”
“嗯?”唐修衡扬眉。这点儿小伤,哪里用得着包扎。
“去包扎。”薇珑坚持,看着他的眼神却有点儿纠结:心疼得厉害,又怕他不听自己的——不听的话,她还真是没办法。
唐修衡牵了牵唇,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听你的。我自己来,你洗洗这花猫脸。”
“等会儿再洗脸。”又没痛哭流涕,就算是花猫脸,也是能见人的花猫脸。薇珑不依,拉着他回到寝室,帮他上药、包扎。
唐修衡看着三根手指都缠上棉纱的手,有点儿无奈,“你把我弄成这样,可就没法儿沐浴了。”
“等你好了再说。”薇珑麻利地把手边的东西收拾起来,转身给他铺床,“就算睡不着,你也躺一躺。”
“嗯。”唐修衡从她身后搂住她,“清欢。”
仍是觉得对不起她,又知道那是最不需说出口的。
薇珑转身面对着他,“唐意航,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你说,只要我可以。”
“给我几天时间,陪着我。”薇珑迟疑着,“若是可能,把手里的事情交给我。觉得我能力不济的话,把事情交给陆大人或是沈先生,或者交给二爷、三爷,好不好?”
“……”唐修衡犹豫片刻,“好,我答应。让阿魏来一趟。”
薇珑唇角上扬,绽放出喜悦的笑容,留意到他的面色依然苍白,额头上的青筋依然清晰可见,便知道他此刻仍然痛苦之至,笑意便缓缓消散。
唐修衡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睑,“什么都答应,只要你别再难过。”
这一句,险些又让薇珑落泪。她转身,清了清喉咙,吩咐荷风把阿魏唤进来。
唐修衡吩咐阿魏:“十六大早朝之前,种种事宜你掂量着办,与外院相关的事情,请示二爷三爷,其余的事情,请示夫人。我,得歇息几天。”
阿魏频频点头,“我记下了,侯爷放心。”
“没别的事了。”
阿魏称是告退,出门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晚,侯爷烦躁到了什么地步,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比谁都明白,如果当时没有夫人前去水榭,侯爷将会做一些绝非理智的事——会将全盘计划完全打乱的不智之举。
此刻,他什么都不管了。侯爷眼下安排的是否得当,不重要。重要的是侯爷安好,过几天清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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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珑匆匆洗漱之后,去外间端来一盏茶,转回到床前,将茶盏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我帮你按一按。”
正在按着眉心的唐修衡闻言失笑,“你怎么行,又没学过,还很累。”
“谁说没学过?”薇珑坐在床头,拍拍自己的腿,示意他枕上去,笑盈盈地道,“这几日跟安亭、琴书学着推拿,头上这些穴位我都记下了。”
她并不是只留在家中无言地陪伴,为自己下了工夫。唐修衡心里暖暖的,又酸酸的。
“听话。”薇珑笑着拉他的手,“好歹给我点儿面子,试试管不管用。”
唐修衡枕到她腿上,“一会儿就行。”
“先把这杯茶喝了,安神的。”薇珑端过茶杯,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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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软、温柔又镇定的手不轻不重地按揉着头部的穴位,让唐修衡的心神慢慢放松下来。
终于,心魂不再紧绷得似蓄势待发的弓。
“意航,”薇珑柔声商量他,“等到明日,我们去梅花阁住几日,好不好?”
“好。”唐修衡手臂抬起来,向后环住她的腰肢,“之后几日,我归你管。”
“娘那边,我们怎么说好呢?”让薇珑费思量的是这件事。
“就跟娘说……”唐修衡帮她找到了理由,“我要去那里处理一些要事、见一些人,你跟过去照看我的衣食起居。”
薇珑欣然点头,“嗯,这样最好。”
唐修衡睁开眼睛望着她,“有时候,你会不会后悔?”
薇珑抿唇微笑,“从不。”
“怎么说?”
“相认之前,我做过一些打算:称病拖成老姑娘,无人问津,或是索性悄无声息地遁入空门。那时以为,最坏不过是远远地看着你,陪着你。”薇珑敛目对上他的视线,“而今日,你让我看到了更可怕的事。没关系,唐意航,真的没关系,只要你带上我就好。不论生死,带上我。”
唐修衡为之动容,闭了闭眼睛,转而身形向里,把她带倒在床上,拥紧她,嘴里却在故意怪她:“连岳父、娘都不管了?”
“不管了。”薇珑柔顺地依偎着他,语声清浅,“爹爹不稀罕我这样没心肝的女儿,唐家也不需要我挣贞节牌坊。你认为可以抛下的人,我就可以抛下。”
唐修衡吻了吻她的眉心,“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薇珑抚着他的眉宇。
他问:“值得么?”
“你与我,哪里有值不值得可说。”
她与父亲,这么久,都是他尽心竭力护助。没有他,单凭她自己,最乐观的情形都是险象环生。
更何况,爱若有道理可讲,这尘世再无深爱。
她爱,便甘愿飞蛾扑火;不爱,别人所做一切都是笑话。
薇珑认真地凝视着他,“不是只有你的将士才会把命交给你。还有我。”
唐修衡又闭了闭眼,之后将唇牢牢地按在她唇上,辗转索吻。
这亲吻绵长、焦灼,又不含一丝欲|望,关乎的唯有前世今生的羁绊、深情。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她的爱有多悠远、深重,又有多甜美、浩大。
不可辜负。
“帮我好起来。”他对她说,“不论用什么法子。”
“嗯。我会竭尽全力,”她笑得有点儿淘气,“不择手段。”
随后,两个相拥而卧的人,语气闲散地说话。
薇珑问过他,在那最暴躁的一刻,他想要做什么。
他如实相告:他想杀了梁湛,杀了梁澈,也杀了还在护国寺的梁澋。
余存下来可能成为隐患的皇子,他都想干脆利落地除掉;所有的至亲挚友,他都在那一刻给他们安排了退路——离开这是非场。
也考虑到了他自己。那些打算成真并非难事,同时引发的是皇帝的彻查。皇帝是明君,终有一日会察觉到端倪。无所谓,那是他在当时完全可以认可、接受的后果。那一刻,只想结束这一切纷扰,用最粗暴残暴的手段。
薇珑听了,心惊后怕不已。
早就明白,他这样的人,心绪走上极端的时候,意味的便是带上一些人或很多人,陪他共赴黄泉。
可那怎么行?
江湖中人决斗之前还要约定时日,给人安排后事的期限,何况身在朝堂的人,何况关乎皇子生死。
最重要的是——
“我们在一起,绝不是为了换一个玉石俱焚的方式。”薇珑抚着他的面颊,“我要跟你完完整整地过一辈子。”
“清醒时都明白。”唐修衡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指,“偶尔偏激。”
可这偶尔的偏激若不能杜绝……
薇珑蜷缩起身形,把脸埋在他胸膛,良久,心头一动,抬头望着他,大眼睛亮亮的,“猜我这会儿在想什么?”
唐修衡无从揣测,“说来听听。”
“想要个孩子。”
唐修衡嘴角一抽,“你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倒是真不嫌累,大麻烦还没解决,已开始期盼小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啊我亲爱的们~
第94章 更新(更新))
94
薇珑抚着他眉心,“你已经太久没有新的乐趣。平日里只喜欢下棋, 下棋也不过是消磨时间。我们得找个长久又乐在其中的事由。”
“自己都管不了, 还想养儿育女?”唐修衡抬手掩住她的唇,“换个事儿跟我胡扯。”这话题太大了。
“我们管不了自己的时候, 不是还有娘么?”薇珑拿开他的手, “你怕什么?这又不是我说一说就能成真的事儿。”
“要孩子有什么好?”唐修衡继续给她泼冷水,“不孝的儿女,你见得还少么?身边现在就躺着一个。”
薇珑失笑, 慢条斯理地道:“那就生两个, 总会有一个是很孝顺的。更何况, 我说的是心里话,有了孩子之后, 要请娘费心教导。孩子要是整日在我们跟前,怕是学不到什么好。娘就不一样了, 你们兄弟四个,不是国之栋梁,就是通透孝顺, 她是最会教导儿女的人。”
不过几句话而已,他在聆听期间竟有了些许睡意。闭了闭眼, 他心绪不自主地被转移, 琢磨着她说的这些事。
的确, 若真有生儿育女那一日,孩子日日夜夜在他们跟前的话,真是学不到什么好:她的吹毛求疵、他的阴晴不定的脾气, 都是小一辈人该杜绝的,不然会和他们一样辛苦。
小一辈人……就算自己房里不开枝散叶,三个弟弟也迟早给他添几个侄子、侄女。
母亲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抱上孙儿及至曾孙是必然的事。母亲做上曾祖母的时候,他与薇珑……
这样一想,人生真的是繁盛且漫长。
他倦意更浓,察觉到了不对,闭上眼睛,“给我喝的真是安神茶?”
“不是。”薇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茶里下了药,跟迷药差不多,但是醒来之后不会头疼。我让阿魏拿来的。”
“你们这两个小混帐。”唐修衡笑了笑,“不过,多谢。”
“睡吧。”他太需要睡一觉了,哪怕昏睡过去都可以,起码醒来之后,不会再头疼欲裂。
“陪着我。”唐修衡松松地搂住她。
“嗯。”薇珑吻一吻他的唇,“我哪儿都不去。”
相较于几日的不眠不休,唐修衡入睡的时间实在是很短暂,寅时就醒了。
卯时,夫妻两个前去兰苑请安之前,他把手上的包扎去掉——不想太夫人看到之后担心。到了兰苑,只需稍稍注意举止,便让太夫人和奉茶的下人无从察觉。
唐修衡与薇珑对太夫人说了去梅花阁小住的事情。
太夫人不疑有他,自是爽快应允,叮嘱了一番。
去往梅花阁的路上,唐修衡放松下来,直蹙眉。
昨夜茶里的药,他醒来之后没觉得头昏脑涨,却是周身酸软无力,不知要多久才能缓解过来。他的身手,自认都算得上一流——他都如此,换个寻常人,醒来之后怕是动弹不得。
薇珑见他一脸的拧巴,问明了情形,很是不安,“实在是对不住你了。”
“没什么。只是,你日后要是睡不着的话,千万别异想天开用这种东西。那会害苦你。”唐修衡和声道,“是药三分毒。”
薇珑乖乖地点头,“不会的。我跟阿魏也实在是没法子了,不然怎么会出此下策。”
“是药三分毒……”唐修衡重复着这一句,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她,语声更低更柔,“答应我,日后别再服用那种药。”
“好啊。”薇珑欣然点头。那种药,指的是避子药。
想到昨晚她的憧憬,唐修衡把她安置到怀里,用力吮了吮她的唇,转而在她耳边低语:“在我想明白之前,不碰你就是了。不能拿你这小身板儿开玩笑。”
“……”薇珑沮丧地扁了扁嘴。这算什么?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怪我,以前没深思过这件事。”唐修衡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自开始就不该不当回事。”
薇珑蹭了蹭他的肩,微声问他:“那我以后想你了怎么办?”
他咬了咬她的耳垂,“好歹把你伺候舒坦就是了。”
“……”薇珑觉得脸颊烧得厉害。
“说定了。”
“没有。”她横了他一眼,“谁跟你说定了?”
“说定了。”他重复一遍,低头索吻。
薇珑心里没好气,回应时不免淘气,故意撩他。
他却是不上当,手扯开她的领口,亲吻沿着锁骨下滑。
到末了,弄得她脸色微红、气喘吁吁,他却是没事人一般。
“混帐。”薇珑一面整理上衣一面数落他,“这得亏是没什么力气,要是跟往常一样,还不定怎么着呢。”
唐修衡笑起来,“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只准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
惹得起祸,但不能善后,总想把他收拾一通,总是半路忘记初衷,到末了才能醒过神来。这就是他的小妻子,跟他从来不带脑子、不长记性。
薇珑抬眼凝了他一眼,眼神从恼火慢慢转为似水的温柔。
他笑了,由衷的笑容是那么璀璨、悦目。
她喜欢他的笑容,喜欢他笑的样子。
“往后好几日真正的朝夕相对。”薇珑捏了捏他的下巴,“总有我把你收拾得告饶的时候。”
唐修衡笑意更浓,帮她整理好衣服,“我拭目以待。”
·
这日,随宁王梁澋在护国寺清修的一名侍卫带着书信进宫求见皇帝。
皇帝听刘允说了,道:“你去打发掉。”
刘允称是,转去见那名侍卫,“皇上没工夫见你。说吧,什么事儿?”
侍卫取出书信,双手呈给刘允,“烦请公公交给皇上。宁王听说顺王病重,想回来探望。”
刘允就想,幸亏皇上懒得见他,不然听说了,又要生一场气:宁王怎么就只顾着打听顺王的情形,不问一问他的父皇是否安康?
他把信件接到手里,道:“顺王只是中邪了,说没有大碍是假话,但皇上已派专人服侍,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再出什么岔子。皇上还说过,宁王需得继续清修几年,不要总惦记着宫里朝堂的事情。回吧。”
在皇帝近前的红人面前,侍卫自然是不敢有二话,称是告退。
刘允转身把信件呈给皇帝。
皇帝拿到手里就撕了个粉碎,“让他日后少烦我!知会护国寺的方丈,把人看紧些,要是办不到就早点儿说实话,朕有的是得道高僧可以指望!”
刘允连连称是。
·
梅花阁。
随行下人将带来的箱笼里的物件儿安置妥当之后,唐修衡转去沐浴,之后整日,穿着中衣在正屋来回走了几趟,随后找出自己常看的《奇门遁甲》,到寝室去看。
薇珑心里明知道他不怕冷,可瞧着他穿那么少,就没来由地觉得冷,让人将火炉、地龙烧得更旺一些,随后又给他的手上药、包扎。
这情形下,两个人只能各管各的:他觉得多余,但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她认定他不把身体当回事,但不会约束他,在他折腾完之后做自己的分内事。
给他包扎手的时候,薇珑发现他皮肤愈合的能力很强,这样的体质,不容易留下疤痕。
下午,薇珑在外间倒腾药草,认真地称分量、研磨成粉末,说给他找到了一个方子,想亲手试一试。
唐修衡坐在外间另一侧的矮几前,摆出一局沈笑山棋谱上的和棋,凝神斟酌。偶尔,他会侧头望一眼薇珑。
她守着药罐鼓捣药草的样子,总会让他想到传说中月宫里那只小兔子。
有点儿笨拙,可爱之至。
很想再告诉她一遍:我爱你。
·
晚间,唐修衡没胃口。薇珑不勉强,只劝着他用一小碗羹汤。
唐修衡坐在桌案另一侧,一面慢吞吞地喝汤,一面看着她用饭。
这也是莫大的享受。
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在他这儿不是。他的心疾与她无关,但是,只她可缓解,哪怕只是这样与她共处一室、看着她。
她不会在他心绪消沉的时候跟他说:你现在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也经常磕磕碰碰,你看,我这也算是在陪着你;我最难的时候,你恐怕都想象不到,看一看我,你就该有所平衡,不会再郁郁寡欢……诸如此类。
——这些全是废话。
在这种年月,多少人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有难以医治的心疾,真正面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没有人真正明白,那种情形就等于是练功连火入魔。走火入魔或是赔上自己的性命,或是幸免于难,日后可以避免,鲜少有人一再冒险。
心疾是什么?就像是长期踏在走火入魔的边缘,而且不给你是否选择冒险的机会——总要克制,但总会有克制不住的时候。一旦克制不住,便会有让自己扼腕不已却无可挽回的事情发生。
她理解、了解他,所以从不说那些只流于表面的虚话废话,她只愿意陪着他,或是陪着他接受他的选择,或是陪着他静静相守——正如今日。
这恰恰是他最需要的。
岁月、陪伴,是任何心有殇痛的人的良方。
饭后,薇珑让唐修衡先去洗漱,淘气地笑着,“等你歇下之后,试试我的方子,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唐修衡捏了捏她的小下巴,“只要你别耍坏。”
“这可说不定。”薇珑笑着推他去净房,“我帮你?”
“快滚。”唐修衡转身把她往门外推,“你别弄得我跟个伤残似的。”
薇珑顺势离开,继而去了外间,转到门外,唤来等在廊下的阿魏,“什么事?”
阿魏如实道:“昨日,侯爷去见端王,端王说了一些话,侯爷应该还没跟您说起吧?”
薇珑颔首,“侯爷只字未提。”
阿魏忙替唐修衡解释:“侯爷早就有所安排,能确保您和唐家人安稳无虞——说不说两可,您知道了不过是为之气恼。”
薇珑笑了,“我明白。现在你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阿魏便把昨夜梁湛的意思如实相告,末了道:“这件事,侯爷早就跟陆大人安排好了,到这上下,需要做些障眼法,引端王放在外面的死士上钩。小的思来想去,觉得不告诉您不大妥当。”
薇珑感激地一笑,“知道了,我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阿魏笑着称是,“其实真是挺简单的一个事儿,你稍加配合就行,随后只管看好戏。”
“那你仔细跟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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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1,么么扎!
第95章 更新(单更)
95
夜色已深。
外面起了风。
唐修衡闭上眼睛,聆听着树枝随风摇曳的声音。
白日他与薇珑过来的时候, 打量过园中情形:地上的积雪不曾清扫, 梅花树上覆着晶莹的雪,红白二色相映成趣。
春节的到来, 意味的是冬日已经结束, 然而冬日的美景还在。
这样的天气,园中的夜色一定很美。
有那么一刻,想唤薇珑一同出去看看, 转念便又担心她受风着凉, 也就作罢。
他忽略掉窗外的声音, 留心听着室内的动静。知道薇珑回到室内,穿过外间, 径自去净房沐浴。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她走出净房, 回寝室之前,与荷风低声言语几句。
轻缓的脚步声到了门口,他展目望去。
她将一头长发用银簪绾在脑后, 出浴后的面颊白里透红,双眼似是氤氲着水汽, 眼神透着些许慵懒。
披着荼白色斗篷, 粉色上衣绣着色彩鲜艳的花朵, 同色净面绸缎裤,脚上是一双粉红色绣花睡鞋。
她左手端着一个白瓷小碗,右手拎着壶口在冒热气的铜壶。
荷风跟在她身后, 垂着头将铜盆放在屏风边上,悄然退下。
“这是唱的哪出?”唐修衡起身下地,几步走到她跟前,接过铜壶。
“唱的整治你的一出。”薇珑绽放出甜美的笑容,走到窗前,把白瓷小碗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又示意他把铜壶放在床榻板上,自己折回去把铜盆端来,安置到床尾的小杌子上。
她除下斗篷,把袖管卷至肘部,“脱掉上衣,趴在床上。”
“……?”唐修衡费解地看着她。
“快,说好了的,试试我的方子。”薇珑走到他跟前,挑开他的中衣系带。
唐修衡笑了笑,敛目凝视她,捧起她的脸,“你穿粉色特别好看。”
“是吗?”薇珑唇角上扬,“以后经常穿给你看。”她帮他除掉中衣,戳了戳他心口,“快点儿,不想我咬你的话,照我说的办。”
唐修衡大乐,亲了亲她的唇,照她的吩咐趴在床上,“随你折腾,别累着才好。”
“不会的。”薇珑问他,“不会冷吧?要好一阵呢。”
“你把屋子里弄得太热才是真的。”
薇珑笑道:“谁叫我家侯爷能赚银子呢,屯了那么多上好的碳。”
“夸我的功夫又见长了。”
“是吧?”薇珑转手端起小白瓷碗,一面将里面的半透明黄色药液淋在他背部,一面柔声解释,“用下午弄好的药末、药草汁熬出来的,用这药液推拿可以助眠。这是我让爹爹给我寻来的一个方子——前几日让琴书去传话,说了你的情形,但谎称是一个友人长期不能安眠。爹爹认识不少奇人、僧道,辗转几日让吴槐送来这个方子。我这是现学现卖,而且没把握,不管有用没用,你可不准生气。”
唐修衡想了想,“用药浴的法子不也能有同样的功效么?”
薇珑无奈地道:“方子上提了一句,只说‘药浴亦可,酌量入水’,也不说清楚,我弄这药液就是勉为其难,哪儿知道多少水入多少药啊?”她认真抱怨起来,“一些先人留下来的食谱也是这样敷衍,动辄来一句做法同之,就比方八宝肉和八宝肉圆吧,用的食材的分量怎么可能一样?熟手自然是一看就知道要添减多少,我这种生手怎么可能知道?给我说清楚不行么?”
唐修衡轻轻地笑起来,“著书立论的人,都是个中高手,在他们眼里,你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就像《孙子兵法》,全篇不过几千字,外行人初看,是雾里看花,内行人一看,却是一目了然。”
“就知道你不会向着我说话。兵法与做菜、药方是一回事么?”薇珑将药液均匀地给他抹在背部,“合该你让我收拾。”语毕,掐了他一把。
唐修衡毫无防备,不由身形微微一紧,继而笑出声来,“别动手动脚的,当心我弄得可哪儿都是药。”
“今晚就是要对你动手动脚。”薇珑放下碗,脱掉睡鞋上了床,坐到他腰际,“按错地方的时候,你告诉我一声。”
“嗯。”唐修衡用手臂代替枕头,侧头看着床帐之外,“回头把方子给我看看。”
“有用的话再给你看。”薇珑到这会儿,反倒真的忐忑起来,“方子上说三五日一次,要是没用也罢了,只当我闲得找个事儿做,要是害得你更加睡不着,或是一睡好几日可怎么办啊?”
“怎么可能,好歹都能有点儿作用。”唐修衡是真的无所谓,“睡几日不是更好,来这儿就是来安神睡觉的。”
薇珑莞尔,“你肯这么想最好。”停了停,又建议道,“其实针灸应该也……”
“不行。”唐修衡即刻反对,“针灸时人要全然放松,我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在留意银针入穴的深浅、力道、大夫的手稳不稳,只用在手脚还好一些。”如果沈笑山愿意的话,就能做个针灸高手,他亦是,由此也就分外知道万一出了岔子的后果有多严重。有多少人打心底敬他,就有多少人打心底恨他,这种疑心病他不能没有,这方面而言,他惜命得很。
“……”薇珑抿了抿唇,“我有点儿担心那位神医了,他进京之后,别被你气出病来才好。”这不行那不行,她不是大夫都有点儿恼火,有道行的大夫不窝火才怪。
唐修衡失笑,“有可能。”
她绵软的手在他背部缓缓游走,手势起初分外轻柔、过于谨慎,是生疏之故。
在这时,唐修衡不再与她闲谈,完全放松自己,给她最真实的反应,让她自己摸索门道。她出声询问时,才会出声回答。若是出言指点这指点那,她会沮丧甚至抵触,而又打心底觉得他才是重中之重,要强迫自己做下去,不能半途而废——心里会很不好过。
已经做了太多,太过辛苦,任谁能明知她的性情还给她添乱?
而这样的时刻,对他而言,分外平静、温馨。
鼻端萦绕着药的清苦味道、她散发出的馨香。
药液侵入皮肤,在她推拿之下,背部及至周身慢慢有些微的发热。
她的手势慢慢变得镇定、熟稔,力道恰到好处,有力而温柔。就算没有药液辅助,这本身就是一种让人因着过于舒适生出睡意的方式。
心绪平和之故,他所思所想,都关乎她。
成亲之后的点点滴滴,在心头、脑海浮现。
一幕一幕的她的样子,都是让他愉悦、疼爱、怜惜的。
后来,她该是有些体力不支,一双小手的力道变得微弱,于他如同轻抚,却更舒适。
心里、身体都无比享受、贪恋这样的感觉,但理智上又不忍她太辛苦。他向后伸出手,拍拍她的腿,“好了。”
“嗯。”薇珑起身下地,倒了热水到铜盆里,把帕子浸透,给他擦拭背部,“有没有觉得不舒坦?”
“没有。正相反。”他敛目看着她的身影。
薇珑透了口气,忙完手边的事,擦干手,把榻板上的东西归置到门边,折回来之后,双手掐了掐他的腰,“男人有一把细腰,实在是悦目至极。”
“小色|胚。”唐修衡笑着翻身,展臂把她带到怀里。
薇珑笑着低呼一声,忙乱地蹬掉睡鞋、除掉银簪。
唐修衡扯过锦被,薇珑则翻身熄了灯。
“想我么?”唐修衡问她。
“今晚就不想了。”薇珑笑道,“担心你半路睡着,不然早就调|戏你了。”
唐修衡打心底笑出声来,“嗯,跟我一样,不然一定要好好儿地犒劳你。”
“免了吧。”薇珑还记着他在车上说过的话,“只动手动脚的,我才不奉陪。”说着话,手绕到了他背部,轻轻拍着,“这次我哄你睡,好不好?”
“好啊。”唐修衡温柔地吻住她的唇,“真想就这样与你过完一生。”
“我才不要。”薇珑撇撇嘴,“我还要生孩子呢。”
唐修衡绷不住,再度笑开来。
薇珑也笑起来,语气变得温柔,“多想想开心的事情,好好儿睡一觉。”昨日他睡的那一觉,是不能作数的。
“嗯。过两天陪你到周围转转。”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睡意袭来,他沉沉入梦。
薇珑心里不是很确定,他睡着是因为疲惫太久,还是药起了作用。
这只是个开端,还需日后慢慢观望。
翌日卯时,薇珑醒来,想要起身,睡着的那个却不肯放她,语声慵懒、有些含糊:“清欢,陪着我。”
“你这是醒了么?”薇珑问道。
“……”他不说话,翻身平躺,手却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心病这几章总算写过来了,明天开始又可以多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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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第96章 更新(单更)
96
薇珑无法,笑着依偎到他身侧, “那就再陪你躺一会儿。”
唐修衡唇角微微上扬, 噙着笑意入梦。
到了辰时,薇珑不得不起身了。阿魏不知何时就会过来禀明一些事, 而且也要防着吴槐或客人前来。毕竟, 来这儿对外只说是小住几日,过来赏梅。
起身之前,薇珑的手挣了挣, 唐修衡不松手, 并且侧转身形, 把她拥到怀里,拍拍她的背, “乖,别动。”
薇珑失笑, 柔声跟他商量,“我去吃点儿东西、看会儿书,过一个时辰就回来, 好么?”
沉了片刻,他有些不情愿地嗯一声, 放开了她。
薇珑起身下地, 给他盖好锦被, 吻了吻他的唇。
唐修衡抬手揉了揉她的脸,“别出门,不安生。”
薇珑自然明白, 他指的是怎样个不安生的情形,“嗯,我哪儿也不去。”
他牵了牵唇,眉宇愈发舒展。
因着他近乎半梦半醒的情形,薇珑以为他只是比平时晚一些起床,如何都没想到,他这一觉,着实睡了很久。
·
这几日,宫里除了皇帝心火旺盛得吓人之外,还有一桩喜事:
在皇后、柔嘉和五皇子梁洛的陪伴下,皇帝的心火慢慢消减,只是偶尔气不顺发一通火,大多数时候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是在这时候,奉旨北上的江浙总督长子夏既明来到京城。
皇帝记挂着安平公主,召见夏既明,是为着赐婚。
虽然早就得了安平的准话,也知道自己那个可怜的女儿早已没有选择的余地,皇帝仍是不肯敷衍,先吩咐皇后安排两个少年人见一见,又把刘允唤到跟前:“不要透口风。派人留心着,他若品行不端,也就罢了,朕再看看别人。”
刘允笑着领命。当皇帝的儿媳妇相对来说要容易些,想做皇帝的女婿却是一桩难事,皇帝瞧着不顺眼的话,宁可把女儿留在身边。
忙忙碌碌期间,刘允不免想着:对安平公主都是如此,来日的柔嘉公主呢?皇上岂不是要挑花眼?
夏既明其人,正如皇帝先前所听说的那样:仪表堂堂,因着是家中长子,便有些超乎年龄的稳重。
皇帝与皇后见了他,都很满意。他们是打心底认为,男婚女嫁这档子事,男子稳重一些最好。安平是一心想远离京城,要是遇到个年少气盛的夫君,眼前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虽然怎样的驸马都没胆子给安平气受,但人还是踏实可靠些更好。
安平见了夏既明,也没有不满意的地方。说到底,梁湛被终生囚禁的事情一出,她压根儿就没敢指望皇帝还会亲自给自己张罗婚事。而事实告诉她,皇帝待她如故,说到做到。
她为此有些怅惘:要到这时候才真正确定,皇帝是对事不对人的慈父。以往不曾尽心孝顺父亲,是她不需等待岁月流逝便可确定的憾事。
刘允那边明里找人试探,暗里派人观察,没几日来给皇帝回话:“为人处世在奴才看来是很有分寸。自然,比起京城里几位响当当的人物,夏公子是显得过于敦厚、谨慎了一些。”
皇帝不由微笑,“到了真正藏龙卧虎的京城,他要是敢趾高气扬,朕才要把他撵出去。”
事情便这样定下来,皇帝正式给夏既明、安平公主赐婚,命礼部抓紧筹备,吉日定在三四月最好。
婚期再早一些,婚事便会显得仓促;再晚一些,皇帝担心梁湛再出幺蛾子,害得安平心绪愈发紧张或消沉。一个女孩子家,心就是再宽,又能承受多少苦痛?早一些换一方天地去生活,只有好处。
安平的归宿有了着落,柔嘉心里很是不舍——姐妹相亲的日子没多久,便要离散,安平日后回京的机会,怕是不多。
她把自己压箱底的宝物统统翻找出来,想选出几样,给安平添箱,偏生拿不准主意,一时看着这件好,一时看着那件好,最后小手一挥:“算了,都送给安平姐姐。”自己则去了御书房。
她手里的宝贝东西,大多是皇帝赏赐的,她全送给安平,要得到皇帝的应允。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给安平筹备嫁妆,是你母后的事儿,你跟着添什么乱?”
“就要添乱。”柔嘉撒娇,“横竖我有父皇照拂,安平姐姐日后却是不一样。”
“好好好。”皇帝笑道,“这样吧,让刘允帮你从朕手里选几样东西,都省事——你手里没了心头好,来日不还是要跟我哭穷?况且,你私藏的那些物件儿,安平不见得喜欢,也就薇珑跟你的喜好相近。”
“父皇真是太好了。”柔嘉笑容璀璨,“儿臣和安平姐姐实在是有福气。”
皇帝则因提及薇珑想到了唐修衡,和声道:“你有段日子没见着薇珑了吧?”
“是啊。”柔嘉扁了扁嘴,“只是大年初一见了一面,之后母后让我跟在她身边,学习为人处事之道,薇珑又已经嫁人了……父皇,这么说着,我怎么觉得自己可怜兮兮的?投缘的就两个人,都被您许配出去了。”
皇帝笑声爽朗,“别急,早晚轮到你。”
“谁着急了?”柔嘉摇着皇帝的手,“我从没想过您指婚,把我打发出去。”
“那你就自己选个乘龙快婿。”
“父皇,”柔嘉不依了,“怎么总说这个?”
“不说这些。”皇帝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这样吧,我交给你一个两全其美的差事。”
“嗯!您说。”
“你与安平去静慧园小住几日。往后得以团聚的日子不多了,你不妨邀她去园子里消遣一番。顺王那个样子,今年宫里不宜管弦歌舞的喧闹,但你们到了外面,则可以由着性子享受几日。听说京城里几个戏班子的戏要比宫里唱的还好,还有说书的、唱曲的、变戏法儿的——这些薇珑应该都很清楚,你不妨去问她,顺道帮我问问唐意航的情形。石楠的事情,唐意航一定窝火得很。“
柔嘉频频点头,欢天喜地地接下了这份美差。当日知会过安平,安平感激得泪盈于睫,自是全然接受皇帝这番好意。
转过天来,姐妹两个相形去了静慧园。柔嘉帮安平安置好住处,便给薇珑写了一封书信,问她何时能来静慧园一趟,要请教不少琐事。
小太监送信到唐府,才知道薇珑与唐修衡去了梅花阁小住、赏梅,回来之后如实禀明柔嘉。
柔嘉笑盈盈地道:“那还不快把信送到梅花阁去?”
小太监称是而去。
柔嘉面上平静,心里却有些不踏实:就快到正月十五了,薇珑也罢了,唐修衡可是唐家顶门立户的人,怎么会在这当口离府赏梅?
横看竖看,他都不是有那等闲情逸致的人。
看起来,父皇所料不错,唐修衡这次定是实实在在的动了怒、上了火,离家怕是去躲清静了。
在柔嘉看来,没有唐修衡承受不住的事儿,她担心的只有薇珑:那厮要是因为心火旺盛,闹得薇珑心绪消沉怎么办?
娇柔又别扭的薇珑,从没受过委屈,唐修衡要是敢给她气受……
那就少不得要回宫去见父皇,好好儿地告那厮一状。
柔嘉咬住唇,素白的小手攥成了拳。
·
午后,薇珑坐在床畔,看着唐修衡,有些提心吊胆的。
他不再似早间那般警觉。她故意对他动手动脚,他都是睡颜平静,无一丝反应。
这是睡得沉,还是昏睡过去了?
薇珑现在非常嫌弃自己的笨拙:连沉睡和昏睡都分不清。而且,他醒来之后,会不会有很不适的反应?
之前一心要帮他好好儿睡一觉,便出奇的胆大,现在,她开始后怕兼后悔了。
真该请一位太医或是大夫悉心请教的。医书看再多,日后不过是能对药草、病症纸上谈兵,真正的经验是一点儿都没有。
这要是害得他有个好歹……先不说太夫人会多心疼,父亲、陆开林、沈笑山等人就会把她训得晕头转向。
薇珑握住唐修衡的手,“唐意航,你可别吓我啊,我胆子小得很。”
没得到应声,她又俯身亲了亲他的唇,“就醒一小会儿,行不行?”
唐修衡依旧呼吸绵长,没有回应。
薇珑无声叹息,离开寝室,给他带上房门,转到前面的厅堂,再看了一遍方子,又把配药的过程仔仔细细回想一遍,确定没出差错,心弦才不再紧绷。
再等等吧,到晚间他还不醒,就请位名医来瞧瞧。
随后,她强迫自己把这件事放下,斟酌着阿魏提过的用障眼法的事情。那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引人上钩的事儿。
她与寻常人都是泛泛之交,没可能临时抓个人寻找由头做戏。
这样一来,选择很有限:娘家、舅母或是周夫人。
柔嘉的信件送到手里,薇珑看完之后,展颜一笑。
先前没想到柔嘉会携安平到静慧园小住,也就根本没考虑过柔嘉,现在柔嘉有事找她,再好不过。
她即刻提笔回信,允诺明日下午去静慧园。
·
傍晚,唐修衡还是没醒,薇珑转到床边,先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烫,便又试图给他把脉。
心绪乱糟糟,看医书所得知的经验、规律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颓然放弃,把手伸进锦被,摸索到他心口处,试图感知他的心跳是否如常强健有力——若是不舒坦,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的吧?
这时候,睡梦中的唐修衡终于有了反应,抬手捉住了她的手,低声抱怨:“瞎摸索什么?”
“……”薇珑睁大眼睛,继而现出大大的笑容,“起来一下吧?好歹喝点儿水,吃几口东西。”
“不起。”唐修衡蹙了蹙眉,摩挲着她的手心,“乏。”
“不渴么?”
他又蹙眉,睁了睁眼睛,朦胧的目光透着无奈,“让我睡的是你,半道闹腾我的又是你。”
薇珑笑着俯身,吻了吻他的唇,“担心你不舒坦。”
唐修衡终于不再蹙眉,侧身躺着,把玩着她的手,“不搂着睡,是有点儿。”
“是我错了。”薇珑蹬掉鞋子,上了床,隔着被子搂了搂他。
他的手则探出来,扯了扯她身上的小袄,“快点儿。”
薇珑笑着除掉小袄棉裙,依偎到他怀里去。
唐修衡让她枕着自己的右臂,左臂环住她腰肢,满足地叹息一声,“如果这就是余生,多好。”
要有多疲惫,才会如此贪恋这样的时光。薇珑心里疼惜,嘴里却没正形,“那我得把我自己也整治得赖床不起。”
唐修衡轻轻地笑了,生出隔夜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
薇珑觉得痒,忍不住随着他笑了,“睡吧。等你醒了我们再商量余生的事儿。”
“嗯。”
·
一大早,唐修衡醒来之后,最初恍然,不知身在何处,因此心生恐惧:
怕心头的温暖爱恋只是一场幻梦,怕在脑海闪现的零星片段亦是幻梦。
怕与亲人同在家园、与娇妻的相守,只是一场虚妄。
幸好,手下意识的用力的时候,扣紧了她的腰肢,这动作引得她咕哝一句,引得他由衷一笑。
他敛目看着娇妻。
她把脸埋在他胸膛,睡得正香。
他抬手拨开散落在她面颊上的一缕发丝,凝视片刻,头脑清醒过来,不由得唇角上扬。
唐修衡,你也有今日,这般的患得患失。他在心里揶揄着自己。
自鸣钟悠扬的声音入耳,他静心聆听。
刚到寅时。
这样说来,他是差不多睡了一日两夜,再久不大可能。
自然,这已是分外罕见的情形。薇珑是这件事的小功臣。
他放轻动作,想起身去洗漱沐浴。
薇珑却搂住他的腰,拍了拍,“接着睡。”
唐修衡失笑,“一会儿就回来。”
“……不准。”薇珑没好气地蹭了蹭他的胸膛,“不准动,你倒是睡够了,我还没有呢。”
“我去洗个澡。”他柔声重复,“一会儿就回来。”
“说了不准。”薇珑把他搂得更紧了,懒得起,但是脑子已经分外清醒,起了戏谑的心思,“先跟我商量商量子嗣的大事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再温馨一章^_^
开文档的时候以为能写到收拾梁湛的残渣余孽,结果继续温馨起来了,写得很慢~
明天更肥章,握拳~
晚安,么么哒!
第97章 更新(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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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大早就开始想不开?”唐修衡拍拍她的翘’臀。
薇珑说道:“疑心你不够清醒,在梦游。”
唐修衡失笑, “就算真在梦游, 也吓醒了。”
薇珑忍俊不禁,仰起脸, 眼含关切地凝视他,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正相反。”
薇珑绽放出愉悦的笑容,坐起身来, 从小柜子上温茶的木桶里取出一把提梁茶壶, 倒了两杯茶, 转手递给他一杯。
唐修衡真有些渴了,三两口就喝完, 薇珑笑起来,把刚送到唇边的茶跟他的空杯换了, 再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饿不饿?”
“……不饿。”唐修衡想了想才回答, “等辰时跟你一起吃。”
“好啊。”又喝了几口茶,薇珑躺回去, 再次求证, “真的没觉得不舒服么?你不用宽慰我。”
“真的。”唐修衡啄了啄她的唇, “岳父给你的方子,若是需得格外谨慎,他会提醒你。”
薇珑想想也是, 到此刻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昨日你总不醒,可真把我吓得不轻。”
“辛苦我的清欢了。”唐修衡满含缱绻地亲吻她。
薇珑笑道:“那你得犒劳犒劳我,上午教我下棋。”
“行啊。”唐修衡欣然应允,“输了可不准闹脾气。”越是亲近的人,下棋的时候她越没有耐心。
“嗯,说定了。”薇珑拍拍他,“去沐浴吧,回来再哄着我睡个回笼觉。”
“好。”唐修衡笑着起身下地。
·
唐府。
早间,唐修征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有些歉意地道:“娘,灵均还是不舒坦,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干呕,好几日都如此,便没能来给您请安。”灵均是二夫人的闺名。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太夫人有些不悦地道,“快去命人给她请太医来瞧瞧才是正经事。”
“是。”唐修征答得顺从,却没当即去办,他另有打算,“不用去请太医吧?找个大夫来看看就行……”
太夫人脸色更差,“这叫什么话?我的儿媳妇不舒坦,请太医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你跟谁学的这么心宽?竟连这种事都不以为意。”
“您别生气,别生气。”唐修征陪着笑,“最多只是肠胃不舒坦,她自己也说这几日吃得清淡些就好。”
太夫人扶额,语气不容置疑,“去请太医,少给我胡扯别的。”
“是。我这就派人去请。”唐修征不敢再说别的,行礼出门。
太夫人望着次子的背影,很有些啼笑皆非。二儿媳这反应,很可能是害喜的反应,可夫妻两个却是一个比一个迟钝,到现在还没意识到。
事情的结果,真就不出太夫人所料:二夫人诊出了喜脉,已经三个月了。
太夫人再次扶额,去看望二夫人的时候,不免询问:“你自己就没往这方面想过么?”
“没有。”二夫人汗颜不已,“以往就……不大准。这次也就没多想,满以为是过年吃的油腻。”
“你啊。”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面颊,“真是个傻孩子。我可真是有福啊,三个儿媳妇,在外面都是聪慧伶俐,到了家里偶尔就是没心没肺的做派。”
“是啊,”二夫人赧然,“连大嫂有时候都是心宽的让人咋舌。”
太夫人逸出愉悦的笑声,“所以才说我有福啊。”最怕的就是一个个在外人面前笨拙木讷,在家里却是斤斤计较,小心思不断。
“我有喜的事,等侯爷和大嫂回来之后,再告诉他们吧?”二夫人握住太夫人的手,“侯爷有正经事,大嫂怕也不清闲。”
太夫人犹豫着。
二夫人继续道:“大嫂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专程回来一趟,大可不必。其实谁不知道啊,侯爷的脾气虽然不似以往,但石家那档子事,定是让他不快至极,需得大嫂时时宽慰着。而且我只是诊出了喜脉,晚几日再告诉大嫂也是一样的。”
“也对。”太夫人颔首,“那就依你。”
说话间,三夫人小跑着进来,眉飞色舞的,“二嫂,我来给你道喜了。”说完才看到了太夫人,忙笑着行礼,“娘,您一定特别高兴吧?”
太夫人笑开来,“当然特别高兴。”
二夫人却笑吟吟地道:“如果今年这种事能三喜临门,娘会更高兴。”
三夫人立时窘迫起来,“好啊,等大嫂回来,我就跟她告你一状。”
“好啊。”二夫人笑道,“也省得我再跟大嫂重复一遍。”
“你也好意思?大嫂才多大啊?”三夫人道,“我说着玩儿的,你可别真跟她说。”薇珑是长媳,听了心生负担就不好了。
“薇珑进门也没多久,的确不用急。”太夫人笑眯眯地把话接了过去,“你二嫂跟你开玩笑呢,我今年只盼着这种事双喜临门。”
三夫人不好意思地垂了头,蹭到太夫人身边撒娇,“娘——”
太夫人与二夫人又笑了起来。
·
下午,唐修衡留在梅花阁,整理看过的医书里有用、或许有用的记录,还要列出一个手里没有的医书单子,命人设法寻来——有些医书是一些悬壶济世的高人写就,但写的成书,却没能力让著作流传开来。
他心境平和,却是一种避世的平和,梅花阁之外的纷纷扰扰,他打心底厌烦了,不闻不问。
这倒让薇珑很放心。不是大夫也明白一个道理:病人打心底不愿、不肯治疗殇痛的话,即便是华佗在世,开出奇方,也难有显著的功效。
现在的唐修衡太过疲惫,只想摆脱心疾带来的隐患。
这再好不过。
薇珑避重就轻地说了柔嘉给自己来信的事情,“要找我询问一些琐事,例如哪些戏班子好,还有哪些身在民间有独门绝技的奇人,我得过去一趟,不然还要劳动她登门来找我。”公主还是留在自己的地盘比较好,出门走动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的。
唐修衡叮嘱道,“带足人手。”若是半梦半醒的时候,他不会同意,清醒了想法便有不同。
“我晓得。”薇珑出门之前,搂着他起了会儿腻,“回来之后,继续教我下棋。”
“赢我上瘾了?”唐修衡笑道。他现在太容易走神,上午说好了要点拨她一些下棋的门道,起初还能凝神,随后就因为心绪发散让她连赢两局。
薇珑笑道:“是啊。能赢我家侯爷的人,怕也只有我了。”
唐修衡反过头来夸她,“我们家黎郡主,本来就比我的脑子要灵。”
薇珑笑出声来,用力亲了他一下,“我简直心花怒放了,走了啊。”
唐修衡见娇妻这样开心,心绪随之变得分外明朗,“早去早回。”
“嗯!”
薇珑去了静慧园,见到柔嘉之后,自是好一番契阔,各自简略地说了说近况。
柔嘉遣了服侍在侧的宫女,关切地询问薇珑:“唐意航对你怎样?没让你受过委屈吧?”
“没,一如以往。”薇珑不解,“你怎么会这么问?”
“有些担心啊。”柔嘉笑着解释,“父皇料定的事情,从不会出错,眼下他料定唐意航心中不快,那就一定是真的。我真是很担心他给你脸色看。”
“怎么会。”薇珑失笑。唐修衡情绪不对的时候,只是控制不了给别人带来的无形的影响,他压根儿就没有通过亲朋发泄情绪的时候——那是他不屑的事儿。反过来讲,他要是情绪外露的话,估摸着五军都督府、唐家人怕是大多数都要被吓死、气死。
“父皇都气得病了两日,何况他,谁不知道他以前对麾下的将士多好啊。”柔嘉对薇珑的态度还是很怀疑的,她仔细打量着,“况且,你清减了不少呢。”
“是吗?”薇珑摸了摸自己的脸,即刻找到了理由,“你也知道,我眼下不比以往,过年要陪着婆婆妯娌应承人,有时候要忙到子时才能回房。”自己是陪着夫君怄火又为他担心了几日,但这又怎么能与待字闺中的好友说起。
“哦,也是。”柔嘉略略释怀。
薇珑转移话题,“还是说正经事要紧。跟我说说,你和安平公主这几日想怎么过?”
“什么正经事啊,”柔嘉笑起来,“不外乎是胡吃海喝,让安平姐姐提前领略一下官宦之家寻常的消遣。”她问起京官最近喜欢找哪些乐子,有哪些人是官员内眷愿意捧场的。
薇珑一一作答。她虽然喜欢清静,但这些是必须要了解的,举办宴请都用得上,自然了如指掌。
柔嘉用心记下。
随后,薇珑说起自己的一个打算:“有件事,我要请你帮忙。”要通过好友做障眼法,好友不知情的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最重要的是,她担心柔嘉会想到别处,忧心自己的处境。
柔嘉立时神色一整,“你说。”
“过几日,我会派我的丫鬟每日给你和安平公主送来一些小物件儿、零嘴儿什么的,丫鬟其实就是冒充我,过来的时候,坐我平时用的马车,也有护卫随行。你和安平公主不要奇怪,另外还要麻烦你吩咐下去,让静慧园里的人也不要对外说起这件事。”
“哎呀,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柔嘉戳一戳薇珑的脸,“举手之劳而已。只是……”
话说到这儿,有宫女进门来,“禀殿下、郡主,安平公主过来了。”
柔嘉当即颔首,“快请。”待宫女出门去传话,她继续道,“放心,我答应,一定照办。可是薇珑,你要跟我说句实话,你现在真的过得挺好的吧?”
薇珑点一点头,“真的过得很舒心,你不要想到别处去。”顿了顿,她委婉地说起自己为何有此举,“有人对我起了歹毒的心思,想把我俘获或是索性杀掉,借此要挟或是影响唐家。我就想出了这个障眼法,看看能否探明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真的?”柔嘉不由蹙眉深思,悄声问道,“是宁王还是端王?”
“我也不大清楚。”薇珑只能这么说。
柔嘉语气诚挚地叮嘱,“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揪出那个人,让他付出代价。你知道,在我心里,你才是最亲的姐妹。那些所谓的兄长……在父皇嘴里都是畜生,在我这儿就更不用提了。你一定要当心,千万不能出岔子。”
“我知道。没事,什么事都不会有。”薇珑笑着握了握柔嘉的手,心里暖流涌动。
柔嘉其实还心存疑虑:既然是这样,唐修衡难道不知道么?为何要薇珑安排障眼法?这也罢了,他会安排最好的人手保护薇珑么?薇珑总不能就一直陪着他留在梅花阁吧?正在过年,总会有出门走动的时候。
她想仔细询问,却听得安平与宫女说笑着趋近内室,只得将话题搁置,与薇珑相形起身,待安平进门后见礼。
如今的安平见到薇珑,因着以前的嫌隙,心里其实很不自在。但这情形一定要改变,就算是只为着柔嘉,也要与薇珑化干戈为玉帛:没有皇后、柔嘉的处处照顾,她怕是熬不到皇帝赐婚的日子。而且薇珑是柔嘉的好友,品行必然没得挑剔,更何况,单就彼此生出的不快,是她找茬生事在先。
离京之前,她希望留下的遗憾越少越好,自知有错的事情,完全可以尽力弥补。最起码,可以不让对方认为自己一如当初的无知骄纵。
落座之后,安平压下心头的不自在,与柔嘉、薇珑闲话家常,问起太夫人的近况,问起与柔嘉一样好奇的那些事由。
薇珑对安平其实早就没了以前的厌烦,对这女孩满心怜惜之情。安平只是被德妃、梁湛影响与伤害最重的人,执迷不悟反倒好些,明白一切才是最痛苦的。
眼下安平有了个不错的归宿,她是打心底祝愿她余生过得顺遂。由此,自然是诚挚相待,有问必答,不懂的也实话实说,允诺会派人去打听。
薇珑记挂着唐修衡,自然不能停留太久,与姐妹两个坐在一起叙谈了小半个时辰,实在是坐不住了,便起身道辞。
姐妹两个挽留几句,见薇珑实在是有事要走的样子,便不勉强。
安平望向柔嘉:“我想送送黎郡主。”
言下之意,是有话要说。柔嘉自然明白,颔首一笑,“叫什么黎郡主啊,唤薇珑多亲近。”
安平莞尔一笑,“这不是交情不够么?”
薇珑也笑了,“殿下这话可就见外了。”
“那就有劳姐姐帮我送薇珑了。”柔嘉说着,对薇珑一笑,“过了正月十五,记得办个宴请,请我和姐姐过去凑热闹。”
薇珑欣然点头,“荣幸之至。”
安平送薇珑的路上,歉然道:“以前我糊涂得紧,如今想来,甚是歉疚,还望你不要放在心里。”
“殿下言重了。”薇珑目光清明,“以前的事,我早就忘了。”
安平语气诚恳:“我知道你大度。可不论是谁,有错就要认。凭谁如何大度,开罪过自己的人先揭过不提,虽然不见得追究,却会认定那人不懂处世之道。”
薇珑想到了自己当时的行径,为之汗颜,“我那时也是太过分了。”
“你那张嘴,委实歹毒了些。”安平笑起来,“可谁叫我居心不良在先呢?你那么做并没错。都要到什么地步才知道别人怎样的居心、言语刺心——眼下要是有个人跑到我面前,重复一遍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我怕是比你还要气恼。”
“都过去了。”薇珑笑看着安平,“眼下只盼着殿下日后诸事遂心。”
“我也一样,盼着你和柔嘉、皇后娘娘诸事如意。”
“嗯,我们都好好儿地过。”薇珑笑道,“往后想念京城什么物件儿、零嘴儿了,就写信给我,我叫人备齐了给你送过去。”
“说定了。”安平笑容愉悦,“往后江浙一带若有不错的东西,我也命人送到唐府。”
“先谢过殿下了。”
·
当晚,刘允来到静慧园。皇帝记挂着爱女,怕两个孩子撒着欢儿地吃喝玩乐引得身子不适或是招人诟病,便派他来跟前服侍。
柔嘉见到刘允,心念一转,“你是不是带了不少侍卫前来?”
“是。都是宫里侍卫的精良。”刘允笑答,“您与安平公主若是出门游玩,奴才也能让他们随侍。”
“这就好。”柔嘉对刘允招一招手,待他到了近前,低声道,“这几日,我与姐姐若无要事都不会出门。顺王那个样子,我们要是出门游玩,小人岂不是又要诟病父皇教女无方、母后失德?所以啊,你不妨把人派出去,给我办另一件事。”
“什么事?”刘允问道。
“帮我暗中保护黎郡主。”柔嘉正色道,“近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很清楚,我没来由地有些担心她,今日求她做个障眼法,之后每日让丫鬟冒充她来这儿送些东西,看看有没有人跟踪她。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也要求父皇派你过来帮衬着。”详情她不认为有必要与刘允细说,便把薇珑的主张揽到了自己身上。
刘允从来不认为这小公主有跟自己撒谎且面不改色的本事,闻言即刻称是,“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柔嘉待他走了才喜形于色,片刻之后,又惋惜自己与陆开林只是点头之交,要是交情深厚些,这上下便能请他让锦衣卫帮忙保护薇珑。
第二天起,安亭每日乘坐薇珑平时出门用的马车前来静慧园,送些孤本书籍或是玉石摆件儿。柔嘉每次都让随身服侍的宫女好生款待,留安亭一个时辰左右。做戏就要做全,这些细节不用安亭主动提出她就心里有数。
转过天来,刘允面色不佳地回禀柔嘉:“真有人在暗中跟踪黎郡主,但是……侍卫说不出个所以然,看不到人,也不能反过头去追踪。要是离那些人近了,不免打草惊蛇——殿下,您是什么意思?”
柔嘉思忖片刻,反问道:“依侍卫看,跟随马车出行的人身手如何?”
“尚可。”刘允只能这样回答,“平时哪家的侍卫看起来都一样,没本事的装出有本事的样子,有真功夫的则伪装出一般人等的样子,要想探明究竟,除非交手。”
“动手可不行。”柔嘉立时摇头,“反正你好好儿安排一下吧,觉得情形有异的时候,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我也好抓紧去求父皇做主。但现在也没个切实的证据,不好让父皇费心。”
刘允频频点头,“是这个理。奴才一定尽力安排,只要有蹊跷之处,就会来通禀您。”
安亭前往静慧园第四日,天高云淡,风里有了春的气息。
柔嘉除掉小袄、棉裙,换了夹袄,下’身加了护膝。穿的少了,整个人松快了不少。
之后,先是宫女来禀,安亭已经乘坐马车离开。随后,刘允面色怪异地来见她,“黎郡主与唐侯爷在梅花阁小住,奴才这几日就命人在附近观望。方才有人来传信,说又有一辆马车离开梅花阁,走的道路正是来这儿的。”
“……”柔嘉亦是满心疑惑,“是薇珑找我有事,要亲自过来与我面谈么?”
“重要的是,”刘允轻声道,“正往这儿来的那辆马车被人远远跟随,而且侍卫说,人手不少。这条路,奴才命人走过几趟,中间有一段道路十分僻静……侍卫还说,能感觉到杀气。奴才不知道杀气是什么,但是习武的人从来不会轻易提及这两个字。”
柔嘉睁大眼睛看住他,片刻后急匆匆往外走去,“备马!”
“哎呦殿下,这可不行……”刘允的汗差点儿下来,黎王爷的女儿、唐修衡的夫人现在安危难测,要是再搭上个公主,皇帝不把他剁了才怪。
柔嘉摆手打断他,脚步更快,边走边道:“你知道什么?万一薇珑有个好歹,我总能及时赶过去,用自己替下她——不管是我哪个皇兄,都不会觉得不值,事态总能有所缓解。到时候,你及时告知唐意航,我就算是摆明了死路一条,他也能想出保我不死的法子,这对他根本就是小事一桩。你得分清楚轻重,别给我添乱!”
“可万一是黎郡主临时加的又一个障眼法呢?”刘允提醒她,“唐家的人都不是白给的,兴许就是留意到了附近有人盯梢才有了这桩事。”
“什么叫万一?”柔嘉瞪了刘允一眼,“万一薇珑出了事而我没尽力,我就把你五马分尸!”
“……”到底是金枝玉叶,当真急起来、闹起来,气势不可小觑,刘允再不敢说别的,跑到柔嘉前面去安排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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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对柔嘉而言,像是一个惊心而离奇的梦境:
她策马急速迎着薇珑另一辆马车前来的方向而去,准确的说,是全速赶至那段最偏僻的路段。几十名侍卫将她围在中间的位置保护。
那个路段,有一条曲折的窄巷,两旁住着百姓,穿过巷子,最先看到的是一条布满沙尘的小路,再往前看,小路的正前方是一座石桥。
她行至巷子中间的时候,看到熟悉的马车、二十来名随从上了石桥。
随后,几十道黑色身影从四方涌现,将马车包围,与那些随从混战起来。
末了,她留意到一个黑色包裹从远处被人抛到马车顶盖上。
事情发生的太快,保护她的侍卫不自主地勒住缰绳,她的马也就被迫停下来。
她心头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那瞬息间,整个世界在她感知中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然后,轰然巨响将她从这静寂中惊醒。
那包裹里面是炸药,将整个马车炸得碎裂。
她身形一软,摔到了地上,隐约听到有人说:“去帮忙缉拿凶手,这儿交给我!”
马蹄声飒踏远去。
她竭力挣扎着站起身来。
连续几日,那些人都按兵不动,今日却独独对这辆马车下了毒手,那出事的还能是谁?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薇珑……”
她哀呼,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揽住了她的腰肢,力道很重,不容她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柔嘉的情绪瞬间从悲恸转为暴怒。
那些人是不是知道薇珑是唐修衡的软肋,而她是薇珑的软肋——连她及身边的人都收买了?——要将她们一起除掉?
看着侍卫们策马远去,她几乎能确定这一猜测属实。
她没再理会钳制着自己的有力的手,抬手拔下了头上的金簪。皇家的女儿,不可受辱,若不能将那人刺死,那她就要做好咬舌自尽的准备。
“我是陆开林,殿下别怕。”那人在她耳畔低声说出这一句的同时,捂着她的嘴的手收回,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则更紧,带着她大步流星地转入窄巷右侧一个小院儿。
第98章 更新(单更)
98
方才他语声太低,柔嘉与他又不是很熟稔, 根本无从辨别。
转入院落的堂屋, 双脚落到地上,柔嘉急匆匆转身相看。
的确是陆开林。
“怎么回事?”柔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不是薇珑出事了, 是么?”情急之下,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提及薇珑时, 直接唤了名字。
第二个问题, 她问的怯怯的, 眼神亦是,生怕他摇头说不是的样子。陆开林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 “没人出事,车里根本没有人。”
悬起的心落地, 竟使得柔嘉身形无力,向后退了一步,“我真的能相信你么?”
“自然。”陆开林指一指座椅, “坐下说话。”
柔嘉并没落座,因为心里还有太多疑问, 很是焦虑, “可是, 你把我拖到这儿来做什么?你又怎么会及时出现在这儿?陆大人……”她忐忑地望着他,想说该不会连你也被人收买了毒害薇珑吧?
陆开林瞧着她的样子,有点儿感动。他从没想到, 她能为薇珑做到这个地步。
他委婉地解释:“黎郡主是你的好姐妹,临江侯则是我的至交。眼下临江侯抱病休养,托我闲时多留心唐家人的安危。前几日手下发现有人暗中跟踪黎郡主,我近来无公务,便带着人在梅花阁附近照应。”
“可你怎么能确定车里有没有人呢?”柔嘉最关心的还是这一点,“这件事开不得玩笑,哪怕车里的人是薇——是黎郡主身边的丫鬟,她都会很难过的。”
陆开林道:“这件事,是我临时起意,之前命人传话给黎郡主,不会出错。”其实不是,是薇珑临时起意,在事情有结果之前,他不方便多说。而且很明显,现在这样说,能让柔嘉快一些释然。
“哦。”柔嘉这才大大地透了一口气,慢吞吞转身落座,继而双手捧住自己的脸,眼泪又到了眼底,这次是莫大的喜悦所至。“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对了,你方才说唐意航怎么了?”她没听到心里去。
“病了。”陆开林道,“不想让亲朋担心,这才住到梅花阁静养。”
“病了?”柔嘉睁大眼睛看住他,“原来他也会生病啊。”
陆开林失笑,“怎么,你当他真是铁打的?”
柔嘉有点儿不好意思,“大概就是把他当成铁打的了。要紧么?请了太医没有?”
唐修衡患的是心病,哪儿是太医能够医治的。宫里的人除了皇帝,谁什么病都肯生,就是不肯生心病——太医根本就没有过真正让人长期安心、安枕的经验。陆开林只能道:“他饱览医书,能给自己开方子,不用请太医。况且,请太医的话,家里家外不就全知道了?不知会有多少人探病。”
“也对。”怪不得,薇珑都清减了一些,夫君不舒坦,做妻子的自然是特别辛苦。
陆开林这才解释为何把她带到此处:“外面要乱一阵子,刀剑不长眼,你在外面不安全。”尤其她是与薇珑年纪相当的女孩子,要是有人误以为她是唐夫人,对她下毒手的话,那后果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明白了。”柔嘉对他一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等外面的事情结束,我要去一趟梅花阁。”终究是要亲眼看到薇珑,才能心安。
“我送你过去。”
“你送我?”柔嘉侧头看着他,“不用先处置那些刽子手么?”
“那些固然重要,但你的安危更重要。”这小公主要是在见过他之后出了岔子,别说皇帝不饶他,便是他自己也于心不安。虽然她傻乎乎的,可重情重义这一点,是他很欣赏的。
他的话,柔嘉听着很受用,“今日这件事,晚一些我和你一道进宫禀明父皇,最好是把我也扯进去。这一点,还望你成全。”
“有必要么?”陆开林故意问道。
柔嘉颔首,“当然有必要。多加我一个,父皇会更重视,而且也不会怀疑。横竖那些刽子手的主人狠毒之至,不要说对一个弱女子下手,便是对手足,也不会有分毫宽仁。”
陆开林笑道:“嗯,有道理。”
柔嘉斜睇着他,分明看出他有些意外,不由问道:“噯,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傻啊?”
陆开林笑意更浓,嘴里却道:“怎么会。别多想。”
不多想才怪,而且根本就没想错。柔嘉忍着没撇嘴,“当心我跟黎郡主告你一状,来日你若有建园子的事情求到她,看她怎么整治你。”
陆开林轻笑出声,“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怕了。”
不过是这么一说,他根本就不当回事。柔嘉没辙地抿一抿唇。心绪放松下来,她就开始关心自己的样子是否狼狈。举目四顾,见室内真是简单得可怕:堂屋里只有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地上没有铺砖,墙壁没有粉刷。
她说道:“这是谁家啊?日子太清苦了些。”
“临时征用的,主人家晚间才会回来。”陆开林见她似是在寻找什么,想了想,问道,“想洗把脸?”
柔嘉紧张地问道:“我样子是不是特别狼狈?”
“没有。”陆开林端详着她,眼眶、鼻尖有点儿泛红,样子楚楚可怜的。到这时他才发现,她脸上一点儿脂粉都没用,漆黑的眉毛、白皙的皮肤、红艳的唇,都是她本有的颜色。“好看。”这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柔嘉见他态度诚恳,也便放下心来。之后,她觉得有些冷了——穿的单薄,这屋子里有没有火炉、火盆供人取暖,坐久了真是受不住。
她站起身来,搓着手,缓缓踱步。
“冷?”陆开林问她的同时,解下了身上的斗篷,给她披上。
带着他体温的斗篷轻柔地落到身上,柔嘉停下脚步,想婉言谢绝的同时,想到了他捂着自己的嘴后来又把自己抱进堂屋的情形——是抱么?她侧头想着,怎么都觉得他太过轻松,对待个包袱似的把她拎进来了。
可不管怎样,他是第一个与她这般靠近的男子。
她转眼看向别处,轻咳一声,掩饰心里的不自在。
陆开林没有她这些心思,“用不了多久。再等一会儿就行。”
“嗯。”柔嘉点头,“去梅花阁的时候,我得坐马车。”着急的时候可以不管不顾,平时她还是养尊处优的公主,没勇气继续喝冷风。
“这好说。”
·
这几日,唐修衡每晚的睡眠时间逐日减少。到昨晚,大概睡了两个时辰左右。
不管怎么说,这情形较之以往,已经十分可喜。
下午,他独自去了园外游转。
薇珑让阿魏派人远远地跟着他,自己留在室内整理外间和小书房的书籍、藏品。
这样的时光,平静、安闲。
其实,偶尔她也会希望,这就是他们的一生一世。
可那是不可能的,他早就失去了离开朝堂的退路。且不说皇帝不可能让他做闲云野鹤,他一旦离开,便会有人滋事寻衅,大夏内外又要起战火。他做不到偏安一隅,不闻不问。
终究要回来,那又何必离开。
亦因此,她与他都很珍惜这极少能得到的清闲时光。
但就算是这样的时光,也还是要为外面的隐患分心:安亭连续几日前去静慧园,暗中跟踪的人都不曾动手,应该是怀疑这是障眼法。
她只想速战速决,今日便又在先前的基础上做了些文章:估摸着安亭出门、回来的时间,她到了院外一趟,游转期间命人备车,让那些就在附近盯梢的人亲眼看到自己上车。走出去没多远,护卫们做了点儿文章便让她在较为热闹的路段下车,她转乘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返回。
有脑子的都会想到,她与唐修衡最迟十四回唐府,回去之后,谁想对他们动手,就要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天子脚下,公然虏获或暗杀朝廷大员的内眷,会引得皇帝震怒、京城戒严,不查出凶手不算完。所以,那些人要动手,只能是这几日。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谁会愿意死?
死士也是人。
薇珑预感今日就能将梁湛放在外面的死士生擒几个,亲手收拾居室的时候,有点儿心不在焉。
终于,有护卫前来回话,她还来不及细问,荷风来禀:柔嘉与陆开林相形而至。
薇珑快步到室外相迎。
柔嘉见到安然无恙的薇珑,绽放出的笑容透着欣慰和脆弱。她捧住薇珑的脸,“真的没事,没事就好……”
“怎么这么说?”薇珑不解。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柔嘉笑意更浓,轻轻地抱了抱薇珑,“是我乱了心神,险些给你们添乱。”
“我们到屋里细说。”薇珑望向陆开林,“陆大人,请。”
陆开林则问道:“意航呢?”
薇珑照实说了,阿魏走上前来,对陆开林道:“您若是要见侯爷,小的带您过去。”
“找他说说话,看他好些没有。”陆开林对薇珑拱手一礼,“公主已晓得详情,今日之事,问她便可。”
薇珑和声道谢,继而与柔嘉进到厅堂说话。
柔嘉说了出门的原因和在窄巷中的见闻。
听得柔嘉因为担心亲自策马赶至石桥,薇珑感动之余,特别不安,随后柔嘉所见到、听到的一切,她不难想到好友当时有多煎熬,“实在是对不住你,我是不想扰了你和安平公主的好兴致,便没能事无巨细地告诉你。”
“不能怪你。”柔嘉恢复了以往的灵动、活泼,“是我没把唐意航当成寻常人,都没想过他也会生病——真是奇得很。更没想到的是,他很关心你,自己不舒坦的时候,也记挂着你的安危,托陆大人暗中相助。”顿了顿,她问,“他到底怎么了?不打紧吧?”
薇珑应道:“只是征战时落下的旧伤,不打紧,但是需要静心休养几日。”
“没有大碍就好。”柔嘉挪到薇珑身边,亲昵地握住了她的手,“锦衣卫、宫里的侍卫和你们家的护卫,抓了几个活口,其余的都是当场毙命。接下来,只是需要禀明父皇,审讯他们是受谁指使。这档子事,总算是过去了。”
“是过去了,却害得你受了一番煎熬。”薇珑搂了搂柔嘉,“日后再有什么事,都会仔仔细细地告诉你。”
“唉,是我沉不住气,又没把你家侯爷当成体贴你的人。”柔嘉笑盈盈的,“虚惊一场,却也开了眼界,消除了对他的误会,很值得。”
两人还没说够话,陆开林折回来,询问柔嘉:“下官要即刻进宫,公主作何打算?”
“我也要回宫。”柔嘉笑着起身,对薇珑道,“明日再来找你说话,给我备些好吃的。”
“好啊。”薇珑笑着送两个人出门。
到了院门口,柔嘉上车之后,陆开林径自走向自己的坐骑。
柔嘉却探出头来,“陆大人,你来车上坐,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陆开林迟疑着,用眼神询问她:这合适么?
柔嘉对他扬了扬眉,又招一招手,“快些,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陆开林心想:你一个女孩子都不忌讳小节,我有什么好顾忌的?只是,日后别因为闲话怪我才好。
这样腹诽着,他上了马车,与柔嘉相对而坐。
作者有话要说: o(╯□╰)o晚上跟老朋友聚餐,喝了点儿酒,码字时都要眼花了~今天就这点儿吧~
晚安~
第99章 更新(更新)
99
柔嘉并不急着叙谈,转身推开了车窗, 观望外面的景致。
这时节的郊野, 即便是在天高云淡的好天气,景致亦透着冬日独有的荒凉、空旷。
树木的枝干光秃秃的, 原野里并无庄稼, 唯有半人高的荒草连绵起伏。
但她喜欢。
片刻后,她望见了唐修衡的背影。
他负手站在荒草丛中,该是在凝望西方的远山。
依然挺拔的身姿, 却没有她熟悉的慑人气势。
此刻的名将、奇才, 莫名地给人一种孤寂、疲惫之感。
他举步向前走去, 左手仍旧背在身后,右手则随意地拂过所经的荒草。
意态比荒草更寂寞。
他察觉到有人凝望, 脚步顿住,转身望向缓缓前行的马车。
柔嘉立时回身坐好。她可没勇气与唐修衡对视, 哪怕一眼。
畏惧他早就成了习惯。
陆开林已经取出小酒壶,正慢悠悠地喝酒,见她不再张望外面, 问道:“殿下要吩咐下官什么事?”
离开了是非之地,他对她说话便没了彼时的随意。柔嘉在当时并无感觉, 这会儿则觉得他与自己又生疏起来, 咕哝一句:“除了唐意航, 你就不想结交朋友了是不是?”
“自然不是,我朋友不少。”陆开林诚实地告诉她,“但女子除外。”她真是傻过了头, 这年月,哪个正经男子会与女子成为友人?在外人眼里,那就是暧昧不清。男人没什么,女子不是自寻苦恼么?
“女子怎么了?不配与男子结交成挚友么?”柔嘉生平从不曾想与男子长相来往,他是例外,却总是让她有碰一鼻子灰的感觉,此刻自然只有不甘,浑忘了繁文缛节。
“……”陆开林喝了一大口酒。好心当成驴肝肺,索性不搭理她。
柔嘉却不肯转移话题:“你倒是说啊。”
“女子之于我,或是长辈,或是手足,或是日后的结发之妻。殿下与我,是君臣之分。”陆开林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小脸儿更为白皙,愈发地眉目如画,该是在梅花阁洗过脸了,更好看。
柔嘉故意挑刺,“黎郡主呢?”
“那是我尊敬的才女,亦算是亲眷。”他与唐修衡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手足,唐家的每个人,都是他的亲人。
“既然是君臣之分,那你先前怎么对我一点儿规矩都不讲?”刁难不成,柔嘉就继续刁难,“拎包袱似的就把我拎到小院儿里了,这叫君臣之分?”
“殿下当时极可能妨碍我缉拿凶手,情急之下,只能如此。”陆开林怀疑她一进梅花阁就好好儿地吃了一顿——这会儿是吃撑了。不然怎么会没完没了地跟他抬杠?
妨碍他执行公务才是最要紧的么?先前不是说为了她的安危么?转脸就不认账了。跟她有交情就是那么丢脸的事情么?——柔嘉开始怀疑自己在人们眼里的形象和地位了,很郁闷地垂了眉眼反思。
陆开林继续道:“最重要的是,殿下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下官委实不敢大意,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举,还望殿下海涵。若不能宽恕,便砍去下官双臂。”
“……谁稀罕要你的手臂!”说来说去,这还是不关自己什么事儿。柔嘉恼火得鼓起了小腮帮。
陆开林不想在马车上停留太久,再次问道:“殿下有何事吩咐?”
“有啊。”柔嘉抬眼瞪着他,“你就给我在这儿坐着,直到进宫。你说的,我们是君臣,现在我觉得还有性命之危,你不得抗命。”
“……”混账东西。陆开林在心里数落着她。
·
傍晚,唐修衡回到梅花阁。
薇珑亲手做了腰果鹿丁、扒鱼肚卷、辣炒雪里蕻和酿冬菇盒,汤是龙井竹荪,与他各自一碗白饭。
是听阿魏说的,唐修衡喜欢辣炒雪里蕻这类辛辣开胃的菜肴,等过完年,再吃雪里蕻就失了秋冬时节品尝的意兴,为此,她专门学着做的。
他长期失眠,薇珑就只想让他睡好,饭菜方面同理,他喜欢吃什么,就给他做,总比每日只喝些汤羹要好。
薇珑亲自摆饭,笑盈盈地让他落座,“我没掐算好时间,该晚一点儿去厨房的。今日早点儿用饭,菜放久了就会失去鲜味。”
“正好,我真有点儿饿了。”唐修衡抱了抱她,在桌案一侧落座。
薇珑坐下之后,“你等一下。”说完先尝了尝辣炒雪里蕻,很辣,有些咸,她其实吃不惯,但这正是他喜欢的味道。仔细品了品,觉得应该过得去,这才一面示意他尝尝,一面连喝了两口茶。
唐修衡莞尔,动筷品尝。他即刻告诉她感受,“很好吃。”
薇珑笑逐颜开,“那你多吃一些。”
“自然。”唐修衡把酿冬菇盒放到她近前,“你别多吃辛辣之物,胃受不了。”
“嗯。”一面用饭,薇珑一面与他闲谈,“附近有景致不错的地方么?”
“在你看来,应该是没有。倒是有不错的地皮。”
“这就是说,在你看来,有好的景致。”
唐修衡颔首,“的确。”不论是园林里的花红柳绿、春波碧草,还是荒野中的天高地阔、萧瑟荒凉,在他眼里都很悦目。
“那你明日带我去转转。”薇珑道,“后天上午我们就得回家。”
“好。”唐修衡笑着颔首。
·
暮光四合时分,陆开林与柔嘉乘坐的马车趋近皇宫。
陆开林神色平静、闲适。
柔嘉则记挂起了正事:进宫之后,她对皇帝的说辞,需要他帮忙证实。
刘允如及时雨一般赶至。
柔嘉下了马车,把当时情形简略地告知刘允,随后正色叮嘱一番。
刘允会意,将随行的大内侍卫唤到一旁,声色俱厉地吩咐下去。
柔嘉回到马车上,看住陆开林,“你倒是沉得住气,也不问我进宫之后,打算如何回禀皇上?”
“下官静观其变、酌情回禀皇上就好。若是皇上先见公主再见下官,那我就只说知情的,别的一问三不知便是。”
“……”柔嘉想把他活活掐死。
陆开林看着她,不自觉地微扬了唇角。
“算了,不跟你较真儿了。”柔嘉败下阵来,把自己的打算如实告诉他,末了道,“不求你别的,别拆台就行。”
“好说。”陆开林爽快应允,随即下车。
这时候,皇帝在椒房殿哄小儿子,听得柔嘉与陆开林有事禀明,没多想,命宫女把两人唤到跟前来说话,仍旧抱着五皇子哄逗。
行礼之后,陆开林道:“禀皇上,今日有刺客行刺黎郡主……”
皇帝听了,手臂一松,差点儿就抱不住五皇子,“薇珑怎样?”这一句,他是望着柔嘉问的。
柔嘉连忙答道:“父皇不要担心,薇珑命大,有惊无险。”
皇帝把五皇子交给皇后,示意母子两个退下,正色对陆开林道:“仔细说来。”
陆开林称是,道:“年节期间,锦衣卫不敢大意,更为留意官宦之家的人情来往、日常异象。几日前,有人告知微臣,黎郡主出门时有人尾随。
“皇上也知道,临江侯与微臣自□□情甚笃,眼下又算是他的多事之秋,微臣于公于私都不能不以为意,由此,便带着人手反过头来窥视那些刺客的动向。另一方面,也提醒黎郡主多加留神。
“今日,刺客按捺不住,突袭黎郡主平时乘坐的马车,试图将人、车炸得灰飞烟灭。万幸的是,黎郡主听了微臣的提醒,事发之前她就乔装成了跟车的侍卫,事发之时被锦衣卫从速带离险境,并没受伤。
“几十名刺客大多数自尽或被当场斩杀,只抓获七个活口。”
——这些自然是九分真,一分假,他只能这么说。
皇帝沉声问道:“人犯是否已经关押到你的卫所?”
“是。”
“此事由你来办,从速刑讯,不需计较手段的轻重。”
“是!”
皇帝摆一摆手,“快去。朕要尽快知道,到底是谁对唐家存着这般恶毒的心思。”
陆开林行礼,告退离去。
柔嘉忽闪着大眼睛,望一眼陆开林的背影,又望了望皇帝。她到这时候才确定,自己的父皇对陆开林极为信任。
“在想什么?”皇帝对爱女强扯出温和的笑,“过来说话。”
柔嘉称是,到了皇帝跟前,如实道:“您这么信任陆开林啊?”
“这话怎么说?”皇帝扬了扬浓眉,“难道不应该?”
“不是,不是。”柔嘉连忙笑着摆手,“儿臣以前不知道,以为您只特别信任程阁老、临江侯两个人。”
皇帝一笑,“开林是程阁老与唐意航都认可的人,朕怎么会不信任。”
“儿臣明白了。”柔嘉坐到皇帝身边,摇着他的手臂,“您也不问问我,为何与陆大人一同来见您。”
“是啊,快跟父皇说说。”
柔嘉把准备好的说辞声情并茂地娓娓道来:“陆大人是见惯了风浪,只说要紧的,全不顾小节。其实啊,这几日我总麻烦薇珑,让她去静慧园告知我一些事情,坐在一起说说话,她每一日都会抽出时间见我一次。有三两次,我以送她为名,策马游转一阵子——今日也是,我送她回梅花阁,谁承想,到了半路,就遇到了这档子事。儿臣当时离薇珑的马车特别近,要不是陆大人及时把我拦住带到了民居……父皇,儿臣怕是再也见不到您了。”
“竟有这等事?”皇帝蹙了蹙眉,转而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拍拍女儿的手,“放心,我一定给你和薇珑主持公道。”
“那倒是不打紧。我就是特别庆幸自己和薇珑没事,方才特别想见见您和母后。”柔嘉顿了顿,“唐意航这几日不大舒坦,儿臣拦下了薇珑,不然,她也要进宫来给您请安的。”
皇帝听了,老大宽慰,“知道你们懂事、孝顺。”顿了顿,便有些不解,“这说起来,开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方才怎么一句夸他的话都没有?”
“他有什么好夸的,一板一眼,气死人。”柔嘉撇了撇嘴,向父亲委婉地抱怨起陆开林来,“您都不知道,来宫里的路上,我让他到车上说说话,意在询问他知不知道谁是元凶。可他呢?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后来我就说了,你把我当个友人就好,他说什么?说跟我只是君臣。”
皇帝瞧着女儿气鼓鼓的样子,忍俊不禁,“后来呢?”
“后来……”柔嘉底气不足地道,“他说是君臣,那我就成全他,命令他坐在马车上,趋近宫门口的时候才放他下车。”
皇帝哈哈大笑,“你这小妮子,着实任性了些。”
柔嘉先是不服气,随即就开始质疑自己的品行,认真地问道:“父皇,我平时言行是不是显得特别骄纵或是任性啊?以前上赶着往我跟前凑的人就不提了,都是想做您的女婿。陆开林这种……他是不是觉得我是该一辈子敬而远之的人?瞧他那样子,仿佛跟我多说几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似的。”
皇帝笑不可支。爱女以前就曾在刘允跟前抱怨过陆开林的死板,惹得刘允笑了一番,当笑话跟他说了。这一次倒好,索性在他面前数落起来。
“开林并没做错,也不是你以为的死板。”皇帝笑着为臣子解释,“一来,他是担心与你落下闲话,二来,他有差事在身的时候,不要说你,便是唐意航,他都不会多说一字半句。”
柔嘉并不能接受这番说辞,“没差事的时候也没好到哪儿去。”陆开林清闲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她上赶着找他?
皇帝再度笑开来,心里却不得不往别处想了。
多少上赶着往柔嘉跟前凑的子弟,她一概不理,怎么偏生对陆开林的态度这般计较?这计较,完全是不大理智、强词夺理。
不管怎么想,陆开林都是为了避嫌,为柔嘉好。柔嘉却不领情。
女儿这是看中陆开林了吧?除此之外,皇帝想不到别的解释。
他笑得眉宇完全舒展开来,“回头朕帮你训他一通。”
柔嘉忙道:“那倒不用。只是跟您说说体己话,您要是训斥他,他不定怎么寻思我呢?”
“好好好,依你。”
柔嘉瞧瞧天色,站起身来,“我得回静慧园了,安平姐姐一个人留在那儿,怕是会担心。这一两日我们就回来。”
“好。去吧。”
“您跟母后说一声。儿臣告退。”柔嘉屈膝行礼,继而踩着轻快的步子离去。
片刻后,皇后从里间走出来,忧心忡忡地对皇帝道:“方才柔嘉与你说的那些话,我隐约听了几句,怎么觉得不对劲呢?”
皇帝不答反问:“小五呢?”
“要睡了,宫女哄着呢。”
皇帝颔首,这才道:“你也听出来了?依我看,她是相中了陆开林,只是,自己还没意识到。”
“那可不行。”皇后立时神色一变,“明早就让她回宫,日后少见那种人。”
皇帝听了直蹙眉,怎么想都不对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那种人’?开林是哪种人?你倒是与我说说。”
“舞刀弄枪的人,柔嘉怎么能接触?”皇后虽然心头焦虑,还是尽量语声柔和地道,“她受我影响太深,对自幼习武之人有偏见,日后……”
“我怎么没听出偏见来?”皇帝睨着她,“柔嘉只是你一个人的女儿?朕只是个摆设?”
这就是来脾气了,不然的话,他私底下跟她说话,从不以朕自称。“臣妾失言,请皇上勿怪。”皇后屈膝深施一礼,“臣妾只是担心柔嘉言行不当,开罪了皇上倚重的臣子。”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皇帝语气有些恶劣了,“只要柔嘉喜欢,不要说那是朕爱重的臣子,即便是个无名小卒,朕也会另眼相待!”
“……”皇后气恼得咬了咬唇,忍着没呛声反驳。这个人就是这样,心绪不佳的时候,一句话不合心意,就给人一通排揎。
皇帝瞧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软了,轻轻叹息一声,“先说说你的心思吧。你想让柔嘉嫁给什么人?”
皇后轻声答道:“去年冬日,臣妾给江南去信,让柔嘉的表哥今年开春儿来京城一趟。”
皇帝黑了脸,亲上加亲的姻缘就那么好?因为对两个孩子都是知根知底,就要把他们凑成一对儿?“你娘家那些人,除了骂人说酸话有一套,还会什么?那种人,真配得起我的女儿?”
皇后暴躁起来,站直身形,望着皇帝冷笑,“真是不凑巧,臣妾正是出自那个只会骂人、说酸话的门第。那样让皇上不齿的门第,正是臣妾的母族。”
“……”皇帝也意识到了失言,他是把自己和她一并数落进去了,“我也不是贬低的意思,只是要劝你一句,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你又何必武断?”
“那是皇上以为的更好的选择。”皇后冷眼瞧着他,“臣妾没什么出息,柔嘉也精明不到哪儿去,往后的驸马,越文弱越没主心骨越好。”
皇帝的火气刚压下去,听了她的话,又蹭一下蹿到了头顶,“这叫什么混账话!朕的掌上明珠,为何要嫁窝囊废!?”
第100章 更新(万更)
100
皇后挑眉,妩媚的容颜现出凌厉之色, “文弱些就是窝囊废?程阁老就是文弱书生!有主心骨做什么?要柔嘉成亲之后看别人的脸色么?”
皇帝险些被她气得发笑, “你对柔嘉婚事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在跟我胡搅蛮缠。没有主心骨意味着什么?多半会变成墙头草, 柔嘉若是真嫁了那样的人, 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
“那种日子累不累?而且她会不会被人诟病跋扈骄矜?谁想挖苦她,甚至挖苦你我教女无方,还会先看看她夫君是个什么德行不成?
“公主与驸马也是一样, 要秉承男主外女主内的俗例。
“你像是在给她谋取顺心的日子, 其实是在害她。”
皇后气势弱了一些, “可是,你给安平选的夏既明就是性情敦厚、谨小慎微, 安平嫁过去之后,夏既明一辈子都会供着她、哄着她。”
皇帝长长地叹息一声, 有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安平那是什么情形?德妃、端王不出那些让我反胃的事儿,我会让她远嫁?况且, 夏既明在京城的谨慎、敦厚,那叫识时务。他是江浙总督的儿子, 怎么可能没城府?”
“反正……”皇后低下头, 嗫嚅道, “我不想柔嘉嫁给文武双全的太出彩的人。”
她跟自己叫板的时候,皇帝理直气壮,她一旦真的示弱了, 皇帝就会心生怜惜。他招一招手,“过来。告诉我,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皇后顺从地走到他跟前,低声道:“陆开林是你特别倚重的人,放到官场,那叫树大招风。不说别的,唐意航和薇珑的例子就摆在那儿。小夫妻两个成亲前后,你自己说,出过多少次岔子了?哪一次都是别人要把他们引入是非之中,哪一次出了事,怕都是大风大浪。”
“你说这个……”皇帝思忖片刻才道,“唐意航是真的树大招风,但那又怎样?他有城府又有担当,薇珑有他护着,绝对出不了事。况且,那个一天到晚生事的,不是已经关起来了么?”
“那今日呢?今日的事情你怎么说?万一刺客得手,薇珑此时已经粉身碎骨了!”皇后说起这些,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柔嘉没心没肺,胆子也大的出奇,能认为这种见闻、经历是开了眼界,可我不能这样乐观。我害怕女儿日后也会遇到这种事,更怕那陆开林不是唐修衡,不能保障女儿毫发无伤。
“唐意航与薇珑的日子不安生,是因前者太早功成名就——甚至不用增加别的理由,有些小人就会妒恨他一辈子。而陆开林那种人呢?相较于唐意航,明里暗里多少人都更怕他也更恨他——不做亏心事、生平无软肋的官员有多少?做贼心虚的官员又有多少?想把陆开林除掉的人又有多少?”
她深深地凝视着皇帝,“你信任的人,品行自然是万里挑一,可你想过没有?这份儿信任也会给他带来祸患。”
帝王的宠信,从来就是双刃剑:总会有人怀疑,被宠信的人正在经历史书中很常见的捧杀,总想寻找机会试探帝王的心迹;总会有人妒忌:我能力不比你差,资历不比你浅,你凭什么比我早了很多年得到我终其一生都不可得的功名利禄。
“我不要柔嘉过薇珑那样的日子,太辛苦了。”皇后语气透着疲惫,“你去问问平南王,问他每次听到女儿险些遭人毒手时是什么滋味。”
“……”她作为母亲,于情于理,这些顾忌都说得过去。但是,这些年携手走来,他太了解她,因而委婉地道,“柔嘉的婚事就让你这般的瞻前顾后、提心吊胆,等到小五长大之后,你岂不是要操碎一颗心?”
“那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就好。想撮合柔嘉和她的表哥,私心里也是想让娘家的人离我近一些。”她笑容有些凄楚,“这一两年,皇室太乱了,乱得我害怕。”
“你这个人啊……”皇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就是这样的,什么事情都要被他问急了,才会说出真正的心思。
林林总总给他摆了这么多事,固然是吐露心声,却也是趁机试探。
他握住了她的手,眼神温柔地凝望她,“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相信,我会尽我所能,保你们母子三个余生平顺?”
语声落地,皇后泪盈于睫,“我没有不相信。我只是觉得,除了小五,随便你哪个儿子站出来,都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与柔嘉除掉——皇上,我怕他们,怕到了骨子里。如果柔嘉嫁的人树大招风,引得他们忌惮……”她摇着头,“万一有什么不好的结果,我受不住,会疯掉。”
深宫里的日子,膝下没有儿子之前,是皇帝护着她、柔嘉陪着她走过来的。她感激皇帝,不敢对他交付全部情意,能抓在手里的,唯有柔嘉给她带来的生之愉悦。
“知道了,知道了。”皇帝站起身来,轻轻地抚着她的肩背,安抚无辜的小动物似的,语气更为柔和,“可凡事都有两面,你怎么不反过来想一想?我们已经有了小五,不管怎样,那三个混账东西都会打你们母子三个的主意,或是拉拢,或是起歹心。
“这是命,谁都不可改变。
“等到我们老了,精力不济的时候,就到了柔嘉帮衬幼弟的时候。你让柔嘉嫁一个没本事没手段的人,她怎么帮?去求薇珑、唐意航么?也行,但是你娘家那种门第,会同意么?
“他们不会。
“他们那个脑子,永远都是遇到事情做缩头乌龟且不允许别人帮衬——他们要维持添喜郎电子书的矜持、清贵,而风调雨顺的时候,只会写闲诗诟病我诟病忠臣良将——那股子顽固、迂腐、自相矛盾,能把人活活气死。他们要是有一点儿堪用的地方,我早就把他们调到京城了,哪至于让你与娘家的人相隔千里?”
皇后抬眼凝视着他,嘴角翕翕,半晌说不出话。
皇帝继续跟她讲述自己的心思,“柔嘉的婚事,我是想顺其自然,再平庸,只要她看中就行;再出色,只要两个人情投意合,我也会当即成全。她若是无缘得遇有缘人,需得我赐婚,我还是打心底要给她选个方方面面都很出色的年轻人。”
语声停了停,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但这些都是我的打算,你若实在是反对,那……你不需管我,能说服柔嘉就好。女儿的姻缘,我依你的。你跟了我,一生能做主的事情很少,我不能凡事都让你不顺心。女儿若因此恨我,我受着。这也是命,我这一生,对得起的人,屈指可数。以前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就没跟你细说过,是我之过。”
皇后听了他这番肺腑之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皇帝轻轻拥住她,“你平日常有后悔的时候吧?若夫君不是我,日子就不会这么苦这么累。但我从不,日后便是你把我气得暴病而亡,也不后悔。后悔的只有一点:我怎么没早些遇见你?你的真心,我不知何时才能等到,可我的心,这些年都在你这儿。天地为证。”
“皇上……”皇后轻轻的抽泣着,双臂环住他的身形。很多年了,他从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他的喜欢、专宠,都是用行径表明。
“什么都依你了,怎么反倒哭个不停?”皇帝捧起她的脸,帮她拭泪。
皇后深深呼吸,竭力抿出一个笑容,“我明白了。柔嘉的婚事……我们,我们到时和她商量着来吧,她若真的有了意中人,那就顺其自然。”他方才的意思她听懂了:在有情人心里,怎样的活法都能甘之如饴。儿女情长,若有能够得到的机会,为何不让女儿去拥有?
“真心话?”皇帝凝眸审视着她,“这些年,我都不让你母族出人头地,的确是对不住你。”
“真心话,你说的有道理。以前是我的格局太小了,没换个位置去看待女儿的姻缘。”
所谓的他亏欠她的地方,取决于娘家是不是争气,如果真有人才,他绝不会埋没。他为她承担的其实很多,没让她在后宫受过气,没理会过言官弹劾她的母族劝他废掉她的奏折。
真要说欠,他欠她的只有方才那些表明心意的话。
他不说,她心里就始终没个着落,如履薄冰。但又明白,那或许是此生都不该奢望的。
“又在想什么?”皇帝抚了抚她的鬓角。
皇后把方才的想法照实说了。
皇帝笑道:“那是你傻。”
皇后自嘲道:“是啊,娘家人迂腐、固执、自相矛盾,我能好到哪儿去?”
皇帝轻笑出声,把她拥在怀里。
他们就是这样过来的:她不带脑子说话的时候,他是真生气上火;她退一步老老实实诉诸心声的话,他就会退两步,换来她理智的斟酌。
可他也明白,儿女的姻缘,不是他们能争吵或商量出结果的事情,到最终,还是要看局势,要选择对柔嘉一生相对于来讲是最好的结果。
皇室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自由。他只是希望,柔嘉能够是个例外,能开开心心地度日。
皇后强调道:“柔嘉的事情,我得观望着来,跟你商量的时候,你别没头没脑地呵斥我就行。”
“答应你。”皇帝只期盼,几个成年的儿子再不闹事,宫里宫外再无风浪。准确的说,是他希望儿子们不要再招惹程阁老或唐修衡。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两头猛虎?当真把他们惹得暴怒,即便是他,也不能平息事态。
他能左右两个奇才,却不能左右民心、将士之心、官员之心。
也许,早立储君会彻底断了那三个逆子的糊涂心思?
·
用过晚饭,薇珑唤唐修衡去小书房。
薇珑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两个让她瞩目的物件儿:一支横笛,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册子。
“这横笛,是不是你年少时的藏品?”薇珑问他。
“嗯。”唐修衡拿起笛子,端详两眼就放回锦匣,“阿魏那脑袋奇得很,带这种东西过来做什么?”比她还费解的样子。
薇珑失笑,又拿起那个小册子,“这个呢?起初我还以为是一册书,但里面的纸张都是空白的。我看到了五本,都是这样。”她翻开来看了看,“多说也就是一两年前做成的吧?”
唐修衡笑了,“行军征战时备下的——军中事务繁多,想到什么需要随时记上一笔,不然会把很多事抛到九霄云外。这种小册子,静虚斋里存着半箱,你要是喜欢,都送你。不过,那些都写了东西。”
“是吗?”薇珑把小册子捧在手里,很喜欢的样子,“那半箱我就不要了,横竖也不懂军中的事务,这几本给我用行不行?做得好精致呢。”末一句绝非恭维,她这样挑剔的人,半晌都没挑出瑕疵来。
“我跟阿魏一起做的。”唐修衡用指关节她的额头,“想当初,我也是格外挑剔的人。”
薇珑莞尔。
“喜欢就拿去,用完了知会阿魏,让他再去找人给你做一些。”
“不用,足够了。”薇珑坐到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我得好好儿想想,要怎么用。”
唐修衡一本正经地道:“这可是件大事,你慢慢想,我不打扰你。”
“又变着法子揶揄我。”薇珑斜睇他一眼,却是笑意更浓。
唐修衡隔着书案探身过去,捧住她的脸,“我去外面转转,回来后沐浴更衣,在床上等你。”
一句话说的薇珑又笑起来。
唐修衡吻了吻她的唇,转身出门,到了院外,把阿魏唤到面前。
阿魏见他情形一日好过一日,这几日都是兴高采烈,这会儿上前行礼,眉开眼笑的。
唐修衡问道:“端王留在外面的死士,是不是已经动过手了?”
“……啊?”阿魏装糊涂,认认真真跟他扯谎,“还没有啊,要是已经动手,小的不可能不知道。”
唐修衡下巴抽紧,“夫人说的。”
“不可能。”阿魏笑着摆手,心说夫人要是告诉你,会提前知会我的,“真还没有呢。下午陆大人和柔嘉公主前来,就是跟夫人商量着如何防范。”他要是承认了,侯爷就不免关心那些人犯会否招供,说不定会当即前去锦衣卫帮忙刑讯……刚好一些,今晚还是继续睡觉比较好。
这混小子,是真以为他病得不轻吧?可就是病得再重,今日只要留意到陆开林和柔嘉公主进出梅花阁的神色,便心里有数了。唐修衡凝视着他,温声道:“你到底哪头的?”
“是侯爷亲自发话,这几日外院的事交给二爷、三爷,其余的事交给夫人。”阿魏对他一笑,“这会儿,小的自然是夫人的人。”
唐修衡唇角缓缓上扬,“随你就是。”
阿魏眉飞色舞起来。
“几时能有个大人的样子?”唐修衡没辙地看着他,“不管那件事有没有发生,你记住一点:陆大人若是缺少刑讯的手段,你代我去帮帮他,我要尽快知道所有残渣余孽的底细,赶尽杀绝。”
“是,小的记下了。”阿魏抬眼望天,“不早了,侯爷快去歇息才是。”
“嗯。”唐修衡很少见地听从他的建议,之后却来了一句,“养足精神再拾掇你。”语毕,闲闲转身,踱步进门。
阿魏一点儿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心说现在我可不比以前了,有夫人护着。不经常接触不知道,只这几日他就发现,夫人待下人出奇的宽容,起码是很能体谅他的为难之处,大事小情的,都先让他别担心,说万一出岔子,有她顶着。
最重要的是,夫人治得了侯爷,既能治侯爷的脾气,又能治侯爷的失眠。长远来看,他对夫人唯命是从,对侯爷也只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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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柔嘉派宫女来传话:下午与安平一道前来,问薇珑得不得空。
薇珑自是满口应允。随后,随唐修衡到梅花阁外漫步。
如他所说过的,附近有两块地皮不错。
他没奢望薇珑也能与自己一样喜欢冬日真实的景象:宫门或府邸之内,一年四季都要想尽法子寻找鲜活的花草树木装饰,美则美矣,却无冬日该有的氛围。
薇珑很少在冬日出门,一则冬日里在她以前的认知之中,是该猫在家里取暖,便不愿出门走动,偶尔出去串门,经过的也只是京城寻常的街道,除了暗沉、寒冷,她看不到别的;二则是冬日里不是能够修缮园林的时节,人们最多是将室内的陈设搬来搬去地重新布置,很少有人会让她在这种时候相看宅子地皮——当然,有人请她也不肯去。
有唐修衡陪伴,便不同了。
她愿意追随他到任何地方,哪怕是人间炼狱,亦不会有丝毫犹豫。
看到天地间真实的冬日景象,她想到的是他征战时与将士们在严冬经历的风的冷酷、雪的无情、对饮一杯烈酒的温暖。
亦想到了重生的第一个冬日,他在风雪之中赶到平南王府,观望、试探、相认。那段日子,不好过。如今想来,唯有满心暖意。
她望着远处不曾融化的积雪,望着空旷高远的天空,望着在风中摇曳的荒草荆棘、默然静立的枯树,兀自微笑,末了转身,将手交到他掌中。
不经寒彻骨,哪得梅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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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用饭时,薇珑说了柔嘉、安平前来的事。
唐修衡对这件事是有些情绪的,“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他不是女子,对安平能做到的只是不迁怒,再多一点点,他都不情愿。
薇珑四两拨千斤,“是啊,得空我问问柔嘉。往后你帮我编个理由,就是只能见一个人、再多一个就见不了的理由。”
唐修衡抿了抿唇,“下不为例。”
薇珑得逞的笑了,“好。”
唐修衡没辙地拍打她额头两下,“下午我去笑山那儿一趟。”
“好啊。让阿魏随你去。”
“……”从合伙对他下迷药那次之后,俩小混帐似乎就成了相互信任、最为牢靠的主仆关系,“他得留在这儿,帮我安排好,避免外人祸害你。你要是少一根头发,我就让他去给小刀做账房先生。——记得告诉他。”从昨晚就看出来了,他的话,对阿魏没什么威慑力了。
薇珑实在绷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唐修衡继续喝汤,面色不佳。
这一刻,看他闹情绪的样子,薇珑打心底觉得有趣,故意逗他,“真生气了?”
“嗯。你得哄哄我。”
薇珑已经吃饱了,喝了口茶,转到他身侧,展臂搂住他,“行啊。你说。”
唐修衡又喝了两口汤,放下银勺,用帕子掩了掩唇角,之后慢条斯理地喝茶。
薇珑笑着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好过点儿没有?”
唐修衡唇角微扬,“好多了。看在大白天的份儿上,就不难为你了。”
“侯爷这话说的可就没良心了。”薇珑咬了咬他的耳垂,“如今我是盼着你不分时候的难为我,可你不肯啊。”
“说的跟真的似的,”唐修衡忍俊不禁。这几日,她哪一晚都是老老实实的,“我怎么不记得你淘气过?”
“这不是怕你一个不高兴,把我扔到梅花林里喝冷风么?”
唐修衡逸出清朗的笑声,转手掐了掐她的小细腰,“等我缓过神来再补偿你。”
“我等着。”薇珑有恃无恐,笑盈盈地摸了摸他下颚,“并且,在盼着。”
唐修衡朗声笑起来。
“走。”薇珑拉着他起身,“妾身服侍侯爷洗漱、宽衣——哦不对,是更衣。”
唐修衡笑着把她揉到怀里,亲了又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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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柔嘉与安平一起来到梅花阁。
安平预感到昨日刺杀一事的元凶是梁湛,心里因此晦暗到一塌糊涂,昨晚一直在想:让他死吧,让他快些死吧。
儿女情长这方面,得不到女子的心,便要下毒手杀掉么?
朝堂争斗这方面,斗不过一个男子,便要去戳他软肋动他的发妻么?
——失望、悲恸、心寒之后,反观梁湛种种行径,她看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也就前所未有的齿冷。
只是,看得再明白,她也不能阻止,正如她帮不了薇珑。
只是于心不安,想来看看薇珑,看看这个无辜被人惦记上又被人试图除掉的女子。
她其实打心底希望薇珑对她迁怒,相见之后痛骂甚至羞辱她一通。她并没隐瞒柔嘉。可是,柔嘉对她说:
“那是不可能的。薇珑要是迁怒于你,岂会等到现在。”
事实证明,柔嘉没说错。
相较于上次,薇珑对安平有了几分亲近,为姐妹两个备了不少精致可口的点心,茶亦是她们平时喜欢的。
言谈之间,不曾有只言片语提及昨日是非,倒是对姐妹两个大多数时候如何消磨光阴很好奇。
安平也便放下心事,娓娓道:“我喜欢上了看戏,特别喜欢女子在台上的装扮,尤其女子的头饰、锦衣华服,晚间在灯光的映照下,当真是熠熠生辉,悦目至极。柔嘉妹妹则喜欢评书,每晚请说书先生到静慧园去——请的是同一个,为的是要听同一个故事的下文。”
薇珑莞尔,应道:“说起来,看戏这方面,我与你倒是喜好相同,特别爱看那些女子的装扮,对她们的头冠、佩饰最感兴趣。偶尔瞧着瞧着,就有种失真的感觉,好像是随着她们离开了人间,到了戏里。可笑的是,所有心思都用来琢磨佩饰了,戏的内容只知道开端和结局。要是遇到佩饰不出彩的,那就糟了——整场戏我就只会挑毛病,这个不合情理,那个不合民情。”
“对对对!我也是。”安平频频点头。
柔嘉瞧着两个人谈笑风生,心里高兴得紧,也不插话,自顾自地享用可口的糕点。
安平却是明白,柔嘉前来,肯定与薇珑有体己话要说,叙谈一阵子,便起身对薇珑道:“园子里的景致实在是太美,我想去瞧瞧。你要是放心的话,就赶紧陪着柔嘉说说话,也让她少吃点儿。这一阵子,她小脸儿都圆了,到了春日便要闹脾气、不吃饭。”
“姐姐,”柔嘉不以为意,“合着你是来揭我短儿的?”
“薇珑比我更清楚。”安平展颜一笑,“你们说话,我去赏梅了。”
薇珑笑着起身,“那我就失礼了。”
“先让这个贪吃的住了嘴才好。”安平笑着款步出门。
柔嘉挪到薇珑近前,把安平的来意说了,“我瞧着她那意思,已经心里有数了。”
“不管是谁吧,有皇上做主就是。”薇珑只能这么说。
“嗯,父皇说了,会为我们主持公道。”柔嘉把昨日皇帝的说辞转述给薇珑,末了问道,“你家侯爷呢?”
薇珑笑道:“他出去访友了。”
柔嘉撇一撇嘴,却明显地更放松了,“他是懒得见我们吧?正好,我和安平姐姐也害怕见到他。都合适。”
“你不挑礼就好。”薇珑莞尔一笑,“他那个人,得到很熟悉的时候话才多一些。”
“我不管那些,对你好就行。”柔嘉开心地笑着,双手捧住薇珑的脸,“虽说是清减了一些,可这气色却好得很。嗯,我放心了。人嘛,费心费力是一回事,舒心与否是另外一回事——我看出来了。”
薇珑笑意更盛,“也好啊,日后再不需担心我受委屈了。”
“这倒是真的。”柔嘉仍是不肯放手,仔细端详着,“他是真喜欢你,这就好,不然啊,日后我每日都给他小鞋穿。”
薇珑第一次没有因为别人诟病唐修衡恼火,正相反,心里特别温暖。她抬手将柔嘉的手握住,“我总是特别庆幸,有你这样一个天之骄女的好友。”
“乱说,我要是出身寻常,与你投缘的话,你还是会与我这般来往的。我都知道。”柔嘉反握了薇珑的手,想到昨日的陆开林,气恼地蹙了蹙眉,“说起来,我这天之骄女的出身,在有些人眼里,都不是形同虚设,他简直是嫌弃。”
“啊?”薇珑讶然。
“真的,你都不知道,……”柔嘉跟好友告起陆开林的状来,把昨日对他的种种不满和盘托出。
薇珑大乐,“陆大人这也是为你好吧?”
“是啊,我昨晚歇下之后也想了好久,他是为我好,可他那个不阴不阳的态度就不能改改么?我对他什么都不计较,他对我确实什么都公事公办,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几时欠了他?”柔嘉越说越生气。
薇珑思忖片刻,心说你可不就是欠了他么?——这要不是看中了陆开林,谁打她一顿她都认。思忖片刻,故意道:“要不然,你跟皇上仔细说说,请皇上提点他几句?”
“那怎么行?”柔嘉立时摆手反对,“会影响他们的君臣情分,而且,陆开林说起来也没做错什么。就因为他语气不好、态度气人就告状,他要是被敲打,心里不定怎么想我呢。不好不好。”
“那怎么办呢?”薇珑又试探道,“我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他固然是侯爷的至交,我的手就是伸得再长,也难为不到他。”
“唉,不是让你为难他,你有这份儿心就足够了。”柔嘉笑道,“跟你说说,心里痛快些,不然总是打不开这个心结——他凭什么啊?我又不欠他什么,都不肯跟我好好儿说话。”
薇珑心说你欠他的怕是还不少呢。不是这样的话,就该是他动心而你毫无察觉。先动心的人,总归是要吃些闷亏甚至苦头的。她万般怜惜地抱了抱柔嘉,“不急,往后我们一起想法子,跟他找补这笔账。”
柔嘉笑起来,“好啊,有你帮我留心着,总能找到整治他的机会。”
“一定可以。”这一世,薇珑想要父亲平安,想要唐家每一个人平安,亦想要柔嘉的姻缘遂心、完满。有一度,她会怀疑自己太贪心,现在不会了。
美好、完满,是需要人拼尽全力去争取的。
唐修衡争取过,所以有了他们的成亲、相互陪伴。
由此有了她的争取,与唐修衡合力,让父亲平安如常不再是奢望,让弥补、孝敬太夫人不再是空想。
现在,只要确定陆开林与柔嘉是两情相悦,她就会为前世今生唯一的挚友争取美满的姻缘。
是,两世为人,她都只有柔嘉一个挚友。
从不遗憾。
之于深宅大院中长大的女子,有一个数年间情分不改的知己,就已是莫大的幸运。
柔嘉是什么人?是能为了她不顾安危涉足险境的人。——前世不曾意识到这一点,都一直为柔嘉不甘、心酸,何况如今。
同样的苦,会竭尽所能不再让你经历。我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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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嘉与安平离开梅花阁之后,阿魏来见薇珑,期期艾艾的。
薇珑侧头瞧着他,“什么事让你犯嘀咕了?”
阿魏挠了挠脸,“是唐府的事,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是这样啊,那你看着办吧。”薇珑气定神闲地喝茶,“没事,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阿魏苦了脸,“是二夫人的事。”
“哦。”
“二夫人诊出了喜脉。”
“啊?”薇珑眼中立时迸射出喜悦的光芒,“这是多大的喜事啊,怎么才告诉我?”
“小的也是刚知道。”阿魏说话利索起来,“太夫人想等您和侯爷回去之后再说,是因此,小的今日才听说。”
“太夫人是好意。”薇珑抿唇微笑,“派人去请侯爷回来,今日下午就回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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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修衡回来之后,才听薇珑说了原由,不由笑着跟她起腻,“我们家的小郡主,羡慕得不行了吧?”
“废话,这还用说?”薇珑掐他一把,可怜兮兮地道,“人家是不用着急,早晚能有,我呢,是不知何时才能等到我家侯爷想通。这要是几年都不想通,我可怎么办啊?”
“你还小呢,咱们不着急。”
薇珑继续可怜兮兮地道:“我不着急,就是有时候特别想你。”
“小骗子。”她现在想他就等于是想要孩子。唐修衡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唇,“你不觉得你有点儿魔怔了么?”
“没有。”薇珑频频摇头,“你才魔怔了。谁会拿儿女这等大事开玩笑。”
“那好。”唐修衡斟酌片刻,“等我真的有所好转了,我们就要个孩子。不然的话……清欢,之于我,是亏欠你两世。我受不了。”他始终的心愿都是把她捧在掌心呵护,奈何迄今为止无从如愿;他始终的困扰都是自己的心疾,若不能缓解且更为严重的话……他不能害了她之后,还要累得她照顾他留下的儿女。
“我明白,真的,我都明白。”薇珑很平静,“这些我早就想过了,我是觉得,有了孩子之后,会让我们有更多的欢笑。”她殷切地凝视着他,“唐意航,你想过吗,孩子是我们真真正正、完完整整拥有的一个小人儿,是我们的,从头到脚都是属于我们的。你跟我能不宠爱么?不可能不宠爱。就算我们高兴过了头,还有两头的长辈提点呢。我们会竭尽所能的照顾、保护、扶持儿女,儿女则会渡我们好端端地走完这一生。”
说起这些,她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璀璨的光芒,让人动容。
“可是,”唐修衡紧紧地抱住她,“完完整整属于我的人,我已经有了。”他吻一吻她额角,“我不贪心。”
“……哦。”薇珑沉默片刻,“但是,我贪心。我不勉强你,但是,这是我如今最大的心愿,你记住,好不好?”
“好。”唐修衡郑重允诺,“只要我认为可以了,我或许会比你更想要个孩子。”顿了顿,他有意岔开话题、缓解气氛,“第一胎,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女儿。”
“……这叫什么胡搅蛮缠的说辞?”薇珑推开他,“我还想要儿子呢,这是你能定的?”
唐修衡做出掐指细算的样子。
薇珑板了小脸儿,打了他的手一下,“少跟我装腔作势。就算你能算出来,也得给我改掉。”她气呼呼地道,“就不听你的!”
唐修衡哈哈地笑起来,再度把小妻子拥到怀里,“清欢,我爱你。”
“……嗯?哦。”薇珑费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我也是。”
“给我点儿时间。”唐修衡摩挲着她的面容,“容我缓一缓。”
“不是不让你缓和,是你总给我泼冷水……”薇珑勾住他颈部,“往后我们都相互迁就着点儿。”
这一次,唐修衡很有自知之明,“是你在迁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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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夫妻两个返回唐府。
薇珑忙不迭跑去向二夫人道喜,顺道听说了三夫人正在调理身体的消息。
是因此,这日用过晚膳之后,薇珑刻意落在最后,等人都离去了,与太夫人说起体己话来:“娘,我可是听说了,您这几日都在忙着给二弟妹找布料、做针线,还给三弟妹去请了有名的大夫来开方子调理。”
“是啊。”太夫人笑道,“虽说你是长媳,可你年纪还小,她们进门的时间则不短了,眼下有喜的有喜,自己上心的上心,我就想帮衬着一些。”
“我跟您说这些,可不是吃醋啊。”薇珑笑着揽住太夫人,“我是知道您日后要忙碌的事情更多,来跟您多讨些差事,帮您减轻点儿负担。”
太夫人先是殷切地看着她,随即又有些沮丧,“我真是想让你即日起就主持中馈,但你开春儿就得给笑山建园子了吧?真是,早知道这样,就让他晚几年再说这事儿了。”
薇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娘,给沈先生建园子,说到底,可是咱们家侯爷的主意。”
“……”太夫人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而就怪起长子来,“他也是,拿什么理由留着笑山不好,偏找了个建新居的由头。”
“娘,日后内宅的事,您要是觉着我还算堪用,就让我帮您多分担些。腾出来的空闲,做些针线也好,照顾二弟妹三弟妹也好。照顾人的事儿,我都不是不擅长,根本是一窍不通,只能辛苦您了。”
“好孩子,只是,日后你会不会太辛苦啊?”太夫人最怕的是她家里家外忙不过来。
“不会。”薇珑软声道,“在娘家的时候,我能把家里家外的事情安排好。现在家里的事情多了很多,但我手边也就家事、沈园两件事,应该能应付得来。自然,这需要您的帮衬——帮我让管事们尽量迁就着我的性子行事。”
“数你会说话。”太夫人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什么叫帮你啊?这内宅就是归你管的,还要管很多年。放心,我会帮你敲打敲打她们。”
薇珑笑逐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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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唐修衡与薇珑进宫,与朝臣及家眷陪帝后共赏烟火。
正月十六,石楠被逐出京城,终生再不可入仕,三代之后才可参加科举、从军;厉阁老被处充军发配北地苦寒之地。
当日,唐修衡称病没上朝,石楠的事情,他不是要避嫌,是再不想听到哪怕一个字。
他关心的是刺客截杀薇珑一事的结果。
翌日,他得知了皇帝针对此事最终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万更的活动是猝不及防的,弄得我只能把早点儿更新让你萌意外的计划作废,好沮丧啊~
更新活动是连续五天万更~
本章开始连续五天发红包,留言的助力,你萌都想象不到~
好啦,说完啦,捉完虫就去睡觉啦~记得留言啊亲爱哒~
晚安,么么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