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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8

作者:九月轻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更新(三更)


    101


    劫杀薇珑的那些端王府的死士,陆开林抓到的活口都已招供。


    一早, 他照实禀明皇帝:“那些刺客, 是端王放在王府外的死士。”


    到了今时今日,皇帝连生气发火的力气都懒得浪费了, 琢磨片刻, 道:“朕记得听谁说过,端王府也有密室。”


    “是。”陆开林道,“端王府外院、后花园的书房都有密室。”说的这两处, 都是能安置人的所在。


    皇帝语气萧瑟:“那, 就把他安排到后花园书房的密室去。到了那里, 他再不能伤人,人亦再不能伤他。其余人犯, 你知道如何处置。”


    陆开林正色道:“卑职明白。”


    皇帝对刘允打个手势。


    刘允上前来回道:“回皇上,两颗夜明珠已经备好。”


    皇帝颔首, 对陆开林道:“你替朕去一趟唐府,把夜明珠送到黎郡主手里,这是朕私底下赏她的。就说……说朕与皇后记挂着她, 得空就来宫里,陪我们说说话;安平、柔嘉也想和她不时小聚。端王的事, 也跟她提两句。”


    陆开林恭声称是, 告退离去。


    刘允踌躇片刻, 小心翼翼地道:“其实,黎郡主不见得会关心是谁对她下手。即便是有猜测,也不会多思多虑。”皇帝之于黎郡主, 是一位多年来很亲很亲的长辈,皇室中的父子又不能一概而论,薇珑绝不会因为梁湛的歹毒怨怪皇帝——他想提醒的是这一点。


    皇帝失笑,“朕从小看着她长大,该护着的时候从来都护着,她是朕的半个女儿。就算知道是朕的儿子想杀她,她也不会怪到朕头上,更不需朕特意安抚。”


    刘允不免问道:“那皇上这是——”


    “朕要安抚的是唐意航。”皇帝如实道,“乱糟糟的一堆事,都是朕的儿子针对他下手。不能让他更心寒。往后多少年,还有多少事,朕都指望着他。”


    刘允释然,笑着诺诺称是。


    ·


    时近正午,陆开林来到唐府,因为是带着差事前来,便先一步去见薇珑,把两颗夜明珠当面交给她,说了皇帝的意思、梁湛的下场,末了道:“看管端王的人,我查过,都很可靠。”


    舒明达亲自找的人他也去查。薇珑眼里有了笑意。


    “怎么了?”陆开林不明所以。


    薇珑如实道:“对你的前辈都不放心?”


    陆开林释然笑道:“老前辈一定要尊重,但事关唐家,我不能大意。”


    “劳你费心了。”薇珑感激地一笑,继而道,“太夫人这几日总念叨你,担心你太过劳累。午间不妨留下来用饭。侯爷在正房的小书房,你去跟他说说这些事儿吧,横竖皇上的意思也是让我转告他。”


    皇帝了解唐修衡,她则很了解皇帝。陆开林笑道:“我先去见意航,再去太夫人房里蹭饭吃。”


    ·


    当晚,薇珑第二次给唐修衡用药液推拿。


    唐修衡事先吩咐了阿魏:“明日辰时之前我若是没出门,就让陆大人再帮我告一日的假,说我头疼。”


    阿魏称是。


    但唐修衡的担心并没有成真,翌日卯时醒来,起身穿戴齐整,转去洗漱。


    薇珑却开始担心了:不论他的体质还是心智,都过于强悍,怎样的药用在他身上,功效都会逐次降低,直至无效。


    正忐忑的时候,唐修衡洗漱已毕,换了官服,转回寝室,分外的神清气爽,恢复了平时心绪愉悦时的神采。


    薇珑抿唇微笑,“昨晚睡得好么?”


    “很好,一夜无梦。”唐修衡俯身抚着她透着疲惫的眉宇,“只是辛苦了你。”一看就知道,她整夜都没怎么睡,一直观察着他的状态。


    “我没事。”薇珑坐起来,搂住他肩颈,“抱抱我就行了。”


    唐修衡坐下来,把她抱在怀里,用锦被裹住她,与她说起家里的事情:“我听娘和你的意思,这两日就由你接手内宅事宜了?”


    “是啊。”薇珑笑着点头,“以前担心娘清闲下来会觉得枯燥沉闷,心情不好可不成。现在不一样了,二弟妹有了喜脉,三弟妹也正调理着,娘照顾她们,给孙儿、孙女做些衣服鞋袜,等孩子出生,便是含饴弄孙的光景,会很忙的。”她眼里的喜悦更浓,“你都不知道吧?娘其实很喜欢做针线绣活,这上下打算做几件小袄——绣百子图,还想给我和两个弟妹亲手做些衣服,把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母亲的日子舒心,能够高高兴兴的忙碌,唐修衡听了自然很是心安。可是——“笑山的园子,正月二十六就要动工;主持中馈免不了杂七杂八的事儿,你不光要应对下人,还要照顾好娘和二弟、三弟三个房头。你会特别辛苦。”除了这些,还有他,让她担心劳神。


    “也容易,荷风、涵秋与我一起长大的,又陪我嫁过来,比我还晓得分寸,她们能帮我分担很多事。”薇珑笑容璀璨,一点儿压力都没有的样子,“再说了,日子就是要忙碌一些才好啊,这样我就顾不上跟自己较劲了。”


    仍然是那样,只想身边的人过得更惬意一些,独独不肯顾及自己。这让他心疼得厉害,“要不然这样,我给你找两个干练的管事进来——我手里外面那些产业,有几个女管事,能写会算……”


    “不要。”薇珑掩住他的唇,态度坚决地摇头,“不准你干涉我的分内事。”这又不是她逞强,都做惯做熟了的事儿,真不用他帮衬。


    “可我心疼,怎么办呢?”他搂紧了她。


    薇珑想了想,“那就多给我些零花钱。才知道吧,你娶了个小财迷。”


    唐修衡低头索吻,吻得近乎蛮横,唯有如此,才能淡化心头翻涌的甜蜜又疼痛的浪潮。


    薇珑知道他又在拧巴那些有用没用的了,唇舌交错间,手势温柔地轻抚着他的肩背,安抚他的情绪。


    平静下来之后,唐修衡承诺:“我派人去接大夫,让他从速进京。”她用的方子有疗效,完全可以化用为药浴,随着药效的减低,逐步加重药量便可。


    ·


    当日午后,薇珑递牌子进宫,给皇帝、皇后谢恩、请安。


    皇帝今日午间是在皇后宫里用饭,心绪不错,和颜悦色地询问唐修衡的近况。


    薇珑只说唐修衡前些日子害了头疼病,有时会无法入眠。


    “可不就要头疼,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皇帝温声叮嘱,“他性子清冷,心里有什么事也不愿意跟人说,你平时好生照顾他的衣食起居,手里短缺什么,就来宫里找。”说到这儿,转头吩咐刘允,“去备些三七、冬虫夏草,燕窝、鱼翅之类的补品也备一些。让薇珑回家的时候带上。”


    “要多备一些。”皇后笑着端详薇珑,“气色很好,却瘦了一些,近来很辛苦吧?”继而不无嗔怪地对皇帝道,“皇上只关心您的臣子,却不顾我们薇珑清减了不少。”


    “是是是,”皇帝笑开来,“只顾着说意航了,竟没顾上仔细打量薇珑。”说到这儿,不无感慨,“这一阵,你过得着实不易。”换个窝囊废的夫君,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怕已香消玉殒。


    薇珑恭敬地谢恩,心里暖暖的。


    又说了一阵子话,皇帝吩咐薇珑:“去柔嘉宫里玩儿吧,她和安平都盼着你来。朕与皇后便是不肯放你走,她等会儿也要找过来。”


    薇珑称是,去了柔嘉宫里。


    柔嘉小睡刚起,见到薇珑,欢天喜地的。两个人坐在一起说笑多时,柔嘉命宫女把安平请来,“我看她是想与你多见几面,是心里觉得对不住你吧。到底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想害你,换了谁都有些愧疚。”


    “我也很愿意见安平公主。”薇珑笑道,“现在瞧着她,总是有些心疼。”


    “是啊,好端端一个女孩子,被母妃和哥哥差点儿毁了……”柔嘉说起这些,不免神色黯然,转而就岔开话题,故意道,“心疼归心疼,你可不能对她比对我还好,我会吃醋了。”她笑着拉住薇珑的手,“我们才是最好的姐妹。”


    薇珑不由得笑起来,“知道啦。”


    过了些时候,安平过来了,气色不错,说话期间只字不提梁湛,只是附和着柔嘉,商量着等到沈园动工之后,求着皇帝皇后让她们前去观望。


    这心愿,也正是薇珑的心思。


    ·


    陆开林亲自送梁湛到王府后花园书房下面的密室。


    完全封闭的空间,先前所有书籍、摆件儿、陈设都清了出去,送来光板床、碗筷等必需品。


    这自然不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已经完全放弃这个儿子,只想眼不见为净,不会去浪费时间思索细节。


    陆开林上午问过唐修衡:除了躯体上的死亡与生不如死,人最怕的是什么。


    唐修衡说因人而异,赌鬼怕输,乞丐怕饿,商贾怕倾家荡产,官员怕家道中落——没正形的回答。


    陆开林又问,梁湛呢?


    唐修衡想了想,答案是梁湛怕寂寞,真正的寂寞:没人可交谈,没书籍可看,没意味还活着的声音可听。


    这亦是很多心志坚定的人会恐惧的。


    由此,他让陆开林这样安排密室,并吩咐看管的人:不要与梁湛交谈,哪怕一个字。


    唐修衡并不认为这样能让梁湛发疯,也没那个打算,只是想在梁湛被皇帝亲口处死之前,加点儿作料,施加一些真正的折磨。


    他要梁湛清清醒醒地面对最终的下场:身死。


    只有梁湛身死,藏于暗中的端王府爪牙才会死心,再不敢生事。


    梁湛进到密室,便在床上盘膝而坐,一言不发。


    陆开林再次仔细查看一番,确定密室通往府外的出口已经封死,并且绝没有别的出路,这才放心。


    临走的时候,他回眸望向梁湛。


    梁湛眼神虽然恼火、惶惑,却并不晦暗。


    唐修衡果然很了解梁湛,梁湛还有指望——也就是还有希望。


    陆开林只是想不通,挚友对这个畜生过分的了解因何而起?纠结多时,结论是奇才的脑子不是他这种凡人能够揣度的,有这力气,不如想想晚间请太夫人给自己做哪些菜。


    他只要得闲,便会去唐府蹭饭。


    他是多年间在唐府常来常往的人,年少时留下来用饭,都是与太夫人、四兄弟围坐在一起吃饭说笑。


    唐修衡离京征战期间,他也常来唐家吃饭。二夫人、三夫人嫁进唐家,与他熟稔之后,用饭时他与三兄弟一桌,太夫人与两个儿媳妇一桌。完全就是一家人。


    唐修衡回京之后,就再没有那种情形。


    到了今年、今日,当年情形算是再现:


    陆开林与唐修衡一路闲谈着到兰苑给太夫人请安。


    唐修征、唐修徽、唐修衍三兄弟对陆开林的态度比对唐修衡还要随意且亲昵,一声一声唤着“哥”,说笑时心绪所致,会与陆开林相互拍打肩头,甚至给对方一拳。


    二夫人、三夫人各自的夫君唤陆开林陆大哥,很是熟络。


    相较而言,薇珑是与陆开林相见次数最少的人,但是因着唐修衡的缘故,有事没事交谈时都能达成默契,如今已算熟稔。


    寒暄一番,到了摆饭的时辰,丫鬟进来请示。


    唐修衡对太夫人道:“今日我跟开林就在您这儿用饭,不回外院了。说起来,开林是您半个儿子。”说到末一句的时候,他望向薇珑,是说给她听的,担心她会不自在,或是不高兴他率性而为。


    薇珑汗颜,愈发确定自己的脾气在唐修衡眼里是非常恐怖的,她要是始终没有转变,一准儿会成为他一块心病。这样想着,她面上笑容真诚地对太夫人道:“侯爷说的极是。”


    太夫人哪里看不出长子的心思,心里宽慰至极,自是含笑点头,对唐修衡和陆开林道:“你们两个可不准半路离席,谁来请都要推掉。”


    两个人异口同声:“这是自然。”


    唐修衍则问薇珑:“大嫂,听丫鬟说你又亲自做了红烧鱼?”


    “是啊。”薇珑笑着点头,“丫鬟已经送来了。”她是腊月里学会的这道菜,二夫人很喜欢吃,今日格外地想。她记得,有喜的人适合吃红烧鱼,自是欣然应下。因为男女要分席,每次都做两道,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那太好了。”唐修衍喜形于色,“大嫂做菜的手艺,跟娘一样好。”可惜的是大嫂不像母亲,不是什么菜都做,而且不是经常下厨,他也就不能经常品尝到她做的美味。


    二房、三房夫妇俱是认同地颔首,太夫人笑着握了薇珑的手,“你大嫂一点就通,就是平时事多,你可别想着经常劳动她下厨。再有,你二嫂、三嫂平时要费心帮我照看花房,你也别总缠着她们帮你这帮你那。”


    唐修衍笑道:“我知道,您放心。”


    陆开林瞥过太夫人与薇珑,面上笑意更浓。他并没想到,薇珑与唐家的人相处得这般融洽——不是放下了郡主的身段,是从心底把自己当做了唐家人。


    太夫人这做婆婆的也是人精,言谈间对三个儿媳妇一碗水端平,但对薇珑是打心底地疼爱、喜欢,能从偶尔的眼神中捕捉到。


    陆开林不自主地侧头看了唐修衡一眼,见他刚刚收回望向薇珑的视线,敛目喝茶,神色平静,但唇畔噙着的笑意,极为柔软。


    唐修衡的好日子开始了,还长着。


    思及此,陆开林意识到了娶个贤妻的重要性。他生平第一次开始憧憬自己娶妻之后的情形:时不时就把唐家人请到家中,像今日一般的热闹、温馨,让融融暖意直达心底。


    可是,他的贤妻,今在何处?或者说,她在么?


    希望别让他等太久,也不让她等太久。


    ·


    正月下旬,葛大夫终于来到京城——他就是唐修衡请的、薇珑盼着前来的那位大夫。


    如今他尚籍籍无名,可夫妻两个都知道,在几年之后,他会被很多人誉为神医。


    葛大夫悬壶济世的岁月里,见过很多疑难杂症,独独没见过唐修衡这种心疾。


    而越是棘手、罕见的病症之于他,便如剑客遇到无从驾驭的宝剑,会为之竭尽所能。


    薇珑与唐修衡,包括阿魏都是以诚相待,给他在京城安排了长久落脚之地,付了足够的诊金,把唐修衡大致的情形告知,如实回答他的问题。


    但在一段时间之内,葛大夫没可能开出方子。若是高明的大夫能从速给出医治并见效的方子,唐修衡也不会让心疾祸害自己两辈子。


    葛大夫的当务之急,是斟酌薇珑已经用过两次的那个方子化用为药浴的剂量。


    不管怎么说,医治长期失眠是让唐修衡得以痊愈的重要途径。这对葛大夫来说并非难事,诊脉之后,隔日便开出了相宜的方子。


    此后,唐修衡只需定时以药浴助眠,及时告知葛大夫效用如何。葛大夫亦承诺,每隔三五日便来唐府一趟。


    薇珑心里的负担减轻了一大半。亲自照顾唐修衡,她乐意之至,但自己毕竟只是个运气奇佳的二把刀,做什么都是心里没底,有专人照看自己的夫君当然最为妥当。


    葛大夫在外院出入,太夫人不免询问。


    薇珑、唐修衡、葛大夫、阿魏和管家统一了口风,都说是唐修衡最近对医术起了兴致,遍览医书,恰好葛大夫又是医术高超,便时不时请来探讨一番。


    太夫人起初并不相信,有两次刻意问了长子诸多医学上的门道。


    书籍只要过了唐修衡的脑子,只要他肯用心记,便如同镌刻在心头,面对母亲,有问必答,还谈起了太夫人闻所未闻的诸多医学上的偏门知识。


    太夫人被儿子唬得一愣一愣的,但这样的结果是她喜闻乐见的:先前真是生怕儿子不舒坦却隐瞒她。


    最亲近的人都能蒙混过关,对付外人便更简单了,谁偶尔留意到唐家有大夫出入,唐家的人都以相同的说辞应付过去。


    但也有坏处。没过多久,宫里、京官及其家眷便都知道了这档子事。女眷们倒是无妨,遇到唐家婆媳几个,不外乎是带着惊讶亦或钦佩询问两句,难受的是唐修衡——诸多略通医术的官员只要有机会与他坐在一起,便会诚心与他探讨医学,有的则是诚心请教。


    家里家外的,开口闭口间都是药草、良方、偏方——这让唐修衡偶尔觉得自己已经泡在了药罐子里,怄火不已。


    也是因此事他才分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稍稍有个风吹草动,只要没做出长期的妥善安排,外人就会很快得知。在以往总是听阿魏、幕僚说起,并无这般真实的感触。


    功成名就、备受瞩目,也有代价。而这种代价,实在是无趣。


    ·


    葛大夫来到京城的同时,太夫人已经做了足够的铺垫,让薇珑正式接手唐家内宅事宜,成为当家主母。


    薇珑唯一不适应的,还是有的管事妈妈喜欢短话长说——浪费时间。她宁可把时间用来看书喝茶,也不大愿意为了家里家外什么事与人磨烦。相对的,她倒是挺喜欢与亲朋为芝麻大点的小事磨叽许久。——就是这么不讲理且矛盾的性子,她知道,改不了。


    现在自是不能来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一套,上面有太夫人,她得顾及长辈的情面。一日一日来比较好,自己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喜欢言简意赅的做派,管事们又都不是省油的灯,时日久了,也就知道面对她如何行事更稳妥。


    在这同时,徐夫人来串门,告知薇珑一个喜讯:徐步云离开锦衣卫,调至刑部,任正六品刑部主事。


    “陆大人真是没得说,亲自张落成这件事的。”徐夫人满脸喜色,“这样一来,你舅舅、表哥以往那些顾虑就没有了,往后只需脚踏实地的当差,慢慢熬资历。”


    “那我真要给您道喜了。”薇珑的愉悦,不比徐夫人少一分。要知道,前世唐修衡在后期冷酷之至,除了她,简直是对谁都有疑心、戒心,徐步云被他气得跳脚的时候很多。虽然那是徐家不会知情的,可她记得,记得便总觉得有所亏欠。如今徐步云的仕途走上了平稳之路,她自是满心欢喜。


    当然,她知道,这都是陆开林的功劳。


    陆开林,真是把唐家的日子当自家的日子来过着。


    是因此,她彻底打消了帮柔嘉找机会难为陆开林的心思——先前也只是存着戏谑的心思,想整治陆开林一下,现在,连那点儿心思都歇了。


    柔嘉是自己的挚友,不好过了,自己会难受;陆开林也是唐修衡的挚友,男人也会难过,只是不会跟谁说罢了,甚至于,都不会让人察觉到。


    她得换个方式,让两个人尽量水到渠成地走到两情相悦那一步。或许做什么都嫌多余,但存着好意去做一些事,试图去加速他们的姻缘早些落定,总要好过无所作为。


    因为,她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皇后左右柔嘉的婚事。


    正月下旬,宫里还有一件喜事发生:皇帝为梁澈、代安赐婚。


    皇室子嗣,娶一个地位卑微的女子为正妃,这种事在大夏史书中并不是没有,但确属罕见,惊掉了很多官员的下巴。


    而站在薇珑的角度来看,则觉得这件事出的恰到好处:皇帝会因此更加确信梁澈全无野心——有一点点野心,都会和梁湛一样,无所不用其极地去惦记官宦之家的儿女,通过裙带关系与朝廷重臣攀上关系。


    梁澈这件事,能让皇帝心里宽慰一些——总归是有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儿子,这就证明并不是他教子无方。


    梁澈不论前世今生,都没有生出过野心,心里只有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安享喜乐。


    从本心而言,薇珑对他的亲事落定无法生出愉悦。


    那到底是曾将她明媒正娶过的男子,她一直有点儿膈应;


    那到底是把所有人脉交给她且切实地帮过她的男子,她一直心怀感激;


    而那到底是一个她了解的算得上好色的男子——他是真的爱代安还好,若只因不能得到才争取到皇帝赐婚这一步……他那是在自找倒霉。


    至于代安,在薇珑心里,只是个陌生人,不需在意。就算代安是沈笑山的养女,她也不能生出任何情绪。


    没见过就是陌路人,陌路人的前景,她不会关心,正如陌路人不会关心她的处境一样。


    ·


    正月二十六,沈园破土动工。


    因着沈笑山有言在先,将园子一应事宜全权交给薇珑打理,且不计较开销,薇珑当然要尽力做到最好。


    为此,她安排了日程:日期逢单留在家中,逢双日巳时出门去沈园,出门之前在正房正厅听管事回话,料理内宅事宜。


    动工的初期,只要工匠多付出些力气,依照薇珑的心思行事,便能打好园子的根基。


    这类活计,不会细致到尺寸,在划定的范围内便可。薇珑不需烦躁,工匠不需提心吊胆。


    沈园靠近北城门,说是在京城,但是周围人烟稀少,风景如画——这是沈笑山钟爱的环境。


    他自己都说不出原由,就是喜欢清静、安宁的环境,即便身处最热闹喧嚣的市井,也一定要找到一个闹中取静不打扰他的地方。


    在薇珑描绘出堪舆图并做了几幅意象中的园景图之后,沈笑山便开始打园子周围民居、地皮的主意,从去年冬日到现在,方圆五十里之内,除去没有主人家的地方,都被他买下来了——只有一处是例外。


    园子动工,他日子清闲,得空便来看进展。


    一来二去的,薇珑与他也逐日熟稔起来。


    为着日后方便观察园子概貌、调整亭台楼榭的大小,薇珑要找个能够长期驻足的高地。


    沈笑山听说了,当即指给她一座小山,道:“那座山上的田地,我都买下来了,说起来,算是我的产业。你去瞧瞧,找个合适的位置,建个风亭。”


    薇珑欣喜之余不免意外,“就那么不喜人烟?”


    “嗯,”沈笑山颔首,“真就很厌烦。”


    薇珑更为意外,“那你当初怎么拉着我家侯爷四处闲逛?”明明是了解唐修衡的性子,唐修衡对一些事的抵触,他该是感同身受。


    “那不同。”沈笑山笑道,“那是罚他骗我来京城,我是不喜热闹,他是到了热闹的地方就等于受刑。”


    “……”薇珑心说好,我替我们家唐意航记下你这笔账了,转而拿出堪舆图,指着西北角道,“这儿缺的一角地,你买下了没有?”园子、宅邸缺一角,在造园方面并不少见,她能视为寻常,但若能补齐最好。


    沈笑山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就这儿是块硬骨头。是一个小四合院,那儿的主人家如何都不肯把地方让给我。”


    “哦?”薇珑扬了扬眉,笑,“那该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吧?”


    “嗯,应该是。”沈笑山敛目看着堪舆图,点了点缺的那一角,“早知道是这样,就该换个地方建园子。我每每想到缺的这一角,心里就不痛快。”


    “这很常见。”薇珑笑道,“只要规划得当,缺一角比四四方方的园子更好。”


    “单说我这个园子呢?补齐与否,哪样更好?”


    “都可以。”薇珑抛下自己的计较,客观地道,“不论怎样,都不会影响整个园子的氛围。就算日后补齐,也只是开辟出一块花草地——你也看到了,西北角就是用来赏花花草草的。”她是好意,让他不要计较这点儿根本不是瑕疵的瑕疵。说起来,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反过头来劝别人别挑剔。


    但是沈笑山并不领情,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挑剔的名声在外么?”


    “我是吹毛求疵的名声在外。”薇珑眼里有了笑意,“但是造园有造园的不成文的规矩,这个不是瑕疵,不需要我挑剔。”


    沈笑山又点了点在他眼里缺的那一角,“我一定要把这一角补上。”


    薇珑心里大乐,“好啊,我静候佳音。”心里却在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话是确有其事的,唐修衡的友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拧巴、别扭的性子,不定何时就会较真儿。要论心性算得正常的,目前她只找得出陆开林一个。


    陆开林是活得特别真实、踏实且鲜活的那种人。


    而这位沈先生,前世今生相加,在她眼里从来就是个与唐修衡并驾齐驱的奇人——满腹的才华,一身的毛病。


    ·


    二月,有几名官员先后上折子,劝皇帝早立储君。


    皇帝看完,什么都不说,留中不发。


    除了他自己,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揣度不出他的心思。


    在朝堂便不一样了,了解他性情的官员不多,但是有。


    例如程阁老,例如唐修衡。


    只是,他们不能着急,得一步一步来。


    让皇帝意识到臣子很了解自己,绝非好事——不管皇帝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以大局为重,都希望臣子摸着石头过河,不然的话,会沮丧,会质疑自己的能力。


    皇帝一旦沮丧起来,随之发生的不是不务正业,便是猜忌疑心四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才不会傻到明知故犯。


    观望几日后,又有官员上折子,皇帝态度照旧。


    在这同期,安平的婚期定下来:三月十二。在京城风光大嫁之后,便要远赴江浙。


    梁澈与代安的婚期则定在四月初十。皇帝、皇后先前是想等到今年秋日择个吉日,可梁澈一副不尽早成婚他就可能上吊的样子,让他们啼笑皆非之余,乐得成全。


    当然,皇后已经见过代安两次,打心底觉得那女孩子不错,样貌出众,谈吐不输任何一位大家闺秀。


    ——这些是柔嘉与安平告诉薇珑的,薇珑在心里想的是,这要归功于沈笑山教导有方,他的潜移默化之下,才有了这样出色的代安。


    ·


    三月初,春意已浓。


    这一晚,唐修衡如常回到内宅用饭,随后与薇珑返回正房,先一步沐浴歇下。


    看书的时候,说去沐浴的薇珑折回来,边走边紧张兮兮地道:“唐修衡,你快帮我看看,我后背怎么了?有个地方特别痒。”


    唐修衡立时放下手里的小册子,坐起身来,展目望去,见她只穿着白色绣牡丹花的肚兜、粉红色缎面裤子。窈窕身姿,一览无余。


    他眯了眯眸子。


    “快帮我看看啊,”薇珑真是有些着急,手臂绕到背后,背过身让他看,“上面一点儿,痒的厉害,是不是长什么东西了?”


    白皙的骨肉均匀的背部、不赢一握的小细腰展露在他眼前。


    他又眯了眯眸子,探手按在她说的大概位置,“这儿?”


    薇珑摇头,“不,左边一点儿。”


    “这儿?”唐修衡有点儿心不在焉,心思的确是转移到了别处。


    “对对对。”


    那个地方,长了个芝麻大小的小疙瘩。“没什么,是不是吃得不对付,还是在外面受风了?”他一面说着,一面轻挠,帮她止痒。


    “好像是吃得不大对付?”薇珑也不是很确定,“又或许是中衣的料子不对付。”


    唐修衡问她:“好些没有?”


    “好了。方才真是痒的厉害。”薇珑微笑,要走,“等我回来再找点儿药膏,把它祛掉。”


    唐修衡却把她带到怀里,拿起身边的小册子,“这是什么?给我的么?”


    藏的好端端的小册子,被他发现了。薇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气鼓鼓地指责他:“你这个人,怎么能翻我的枕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家一趟,把万更大业耽误了,本章九千来字~


    不过没事,之后几天还是会维持这个调调更新的,或许完结之前都会这样更新~


    上章红包马上去发,随后捉虫~咱们的红包活动继续,看完记得留言哦~


    夜深了,亲爱的们,晚安~么么哒


    第102章 更新(单更)


    102


    “不小心发现的。”唐修衡扯过锦被裹住她,转手从她枕下抽出一个大红包, “原本是要给你放点儿零花钱。”


    “……”薇珑拿过那个大红包, 又瞥一眼他手里的小册子,哭笑不得起来, “你看了?”


    “随手翻了几下, 瞧着像是日志,又像书信。”唐修衡把她圈在臂弯,亲了亲她的唇, 如实道, “想看, 又觉着不妥。”


    薇珑扁了扁嘴,又蹙了蹙眉, 把小册子夺到手里,“还痒。”她把红包和小册子搂在怀里, 往他怀里蹭了蹭,“帮我把它弄掉。”


    她其实特别不好意思,在故意打岔。


    唐修衡看在眼里, 觉得煞是有趣,心里喜欢得紧, 自然不会拆穿, 手绕到她背后轻抚, “好些没有?”


    “嗯。”薇珑把下巴安置在他肩头,“这个……是送你的。我正在做有机关的小匣子,想着做好之后, 把这本小册子放进去再送给你的。”她很沮丧,“这几日是觉得放在书房不稳妥,才拿回来藏到枕头下面的。”谁承想,这么快就露馅儿了。


    唐修衡莞尔,“都是书信么?”


    “嗯。”薇珑诚实地道,“以前得空就给你写或长或短的信,存的不少了。……”


    “为什么不写完就命人拿给我?”唐修衡实在是不解,便打断了她。


    薇珑隔着衣料咬了他一口,“谁家夫妻两个还写信啊?你又没出门。丫鬟、小厮觉得我太矫情怎么办?——就算我真矫情,那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啊,怪难为情的。”


    唐修衡又问:“当面给我不行么?”


    薇珑振振有词:“赶上你不高兴的时候,一定会说有事不能当面说么?我哪有什么事,信里不过是数落你、夸奖你,要么就是扯闲篇儿。”


    唐修衡笑起来,“说的对。”之后才说回她之前提及的事,“打造小匣子,也是怕下人看到?”


    “自然。你有时候粗枝大叶的。”薇珑又咬了他一口,“就是这么回事儿。送礼之前就被人拿到的礼物……你可真够让我败兴的。”


    “别做匣子了,静虚斋的书房里有妥当的地方。你给我的信,我怎么会随处乱放。”唐修衡的手到了她腰际,缓缓游走,指腹摩挲着她细致的肌肤,“不过,到底是我不好。”


    “算了,懒得跟你找补。”薇珑和他拉开一点儿距离,把红包和小册子放到床头。


    锦被随着她的举动下滑,修长的颈子、圆润的肩头裸在空气中。


    呼吸着她的馨香,感受着丰盈贴着自己的胸膛,再想到她折回来的时候的惑人之景,他气息灼热起来。


    薇珑意识到他凝视着自己,抬眼相看,见他目光里流转着绵长的情、迷离的欲。


    他想她,亦想要。


    手挑开她背后的系带同时,他吻住她。


    风情与旖旎随着他的手流转开来,无形的火焰在她的心里、身体燃烧起来。


    身形落到床上,她回应着他的吻,抚着他紧绷的背。


    他纠缠着她香甜的唇舌,手落下去,有些急切。


    她亦是想他的。身体最诚实。


    他轻轻碰触两下,用力撞了进去。


    她的轻哼未出口,便被更为激烈的亲吻湮没。


    她的腿贴着他的腰际,脚趾轻轻抓挠着烟青色床单,舒展、蜷缩,如此反复。


    片刻后,玲珑天足悬空,腘窝落在男子肩上。气息不宁转为克制的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再之后,是她似欢似痛而又无助的呢喃:“唐意航……”


    壹夜纵情。


    骨酥魂销的滋味,真的是久违了。


    ·


    早间,唐修衡起身时,薇珑强打着精神拥着锦被坐起来,“唐意航,你不会后悔吧?……昨晚,我可没勾引你。”


    “那多好,今晚我看看你会不会。”唐修衡语气里有着浓浓的笑意。这小迷糊是把他当什么人了?


    薇珑没多想这句话本身,直接想到了意味的事情,倦怠都消散一空,目光变得明亮有神,“你答应我了?”


    “怎么把你自己说得这么可怜兮兮?”唐修衡啄了啄她的唇,“我是坏到了什么份儿上?”


    薇珑笑得大眼睛微眯,一语双关,“本来就是坏到家了。”又摇着他的手臂,“是真的吗?你得给我个准话。”


    “真的。”唐修衡一手撑在床上,认真地看着她,“你一心想要的,一再坚持的,一定是对的。”


    薇珑捧住他的面容,“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反正就是特别高兴。”心愿得偿的滋味,她不知如何形容。


    “只是,你现在事情太多,换个女子,早就累垮了。”唐修衡语气温柔之至,“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些补品,不要再送人了,你这小身板儿也要好生调理。别总顾着别人,也要照顾好自己,好么?”


    “嗯!”薇珑用力点头,“我听你的。葛大夫下次再来的时候,你唤我去静虚斋一趟,我让他给我把把脉,拿出个章程来。”


    “我也这么想的。”唐修衡吻了吻她的眉心,“再睡会儿,听话。”


    “好。”薇珑笑盈盈地躺下去。


    唐修衡拿起那本放在床头的小册子,临出门时告诉她,“我给你找点儿药膏,晚点儿让小厮给你送来。”


    “好。”薇珑的笑容透着甜蜜,“今日你说什么都好。”


    唐修衡忍俊不禁,转身往外走的时候,摇了摇手里的册子,“这该是迄今为止,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薇珑躺在床上,并没入睡。心里太高兴了。她放任自己尽情地憧憬着往后的好光景,将近卯时,如常起身穿戴。


    完全忘了他提过的药膏的事情。


    正洗漱的时候,一名小厮把一小罐药膏送到荷风手里,“侯爷让小的送来的。”


    荷风一头雾水,转去问薇珑。


    薇珑这才想起来,心理作用之故,觉得后背又有点儿痒了,不顾费事,把衣服脱得只剩肚兜,让荷风给自己涂上。


    荷风起初觉得好笑,后来则想,夫人与侯爷这算是拨云见日了吧?——侯爷连这般的小事都记挂在心,必是心绪愉悦所至。


    ·


    上午,薇珑临出门的时候,听到了一件让她心里很不痛快的事:柔嘉上辈子嫁的表哥——江南的李公子来了。


    真是怕什么有什么。


    她这边想让柔嘉和前世的意中人快些定情,皇后那边也没闲着。


    前世的这一年,心里的滋味简直生不如死,便不曾知晓这件事。眼下看来,皇后的打算应该是两世相同。


    不管母族在外人眼里是怎样的,皇后心里都存着本能的亲近感,李家那边的长辈,自然乐得让两个小辈的人亲上加亲。


    说起来是合情合理,却独独不顾柔嘉和李公子的心迹。


    皇帝也是,外人不会想太多,他应该一眼就能看出皇后的用意吧?为何不阻止?


    是已经来不及阻拦李公子进京,还是拗不过皇后?


    应该是后者。怎么样的夫妻,都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计较与让步。


    那么多年一路携手,又是在最为险恶的宫里,不知遇到过多少风雨。或许之于皇帝,选女婿、儿媳妇的时候,就算不情愿,最终还是会向皇后低头。


    不管怎样,皇帝总会觉得,自己能护着一双与最爱的女子生下的儿女。


    只可惜,前世他护不了。


    今生呢?


    今生她会尽力护着柔嘉。薇珑握紧了拳。


    作者有话要说:  说件特别囧的事儿,我现在不大确定皇后母族是不是姓李了,手边没带着大纲和人物谱,这一段写的提心吊胆的。


    先掐了两千多字贴出来,等会儿我往前翻翻以前的章节,确定之后,不用改最好,用改的话也能及时调整本章和下文提到李公子的地方。


    下章已经写好了,有七千来字,明天早晨贴出来吧,逐章往前翻挺费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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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更新(双更)


    103


    一路,薇珑都在斟酌柔嘉的事情。说来说去, 别的功夫都是治标不治本, 要完全避免皇后一意孤行的心思才好。


    如果,前世皇后知道李公子也有意中人, 她还会态度强势的让柔嘉嫁到李家么?应该不会——前世后期, 柔嘉公主与驸马爷相敬如冰、各过各的日子的情形,传得沸沸扬扬,皇帝为此郁郁寡欢许久, 生过两场病。


    如果, 今生五皇子在还是奶娃娃的时候就成为储君, 皇后还会一门心思地想依靠母族么?应该也不会。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知道,到了那时候, 皇后谁都不需指望,皇帝就会有种种让她再满意不过的举措。


    她想改道回娘家, 吩咐吴槐一些事,到底是打消了这心思——她不喜欢唐修衡率性而为,而唐修衡也不喜欢她先斩后奏, 那会打乱他很多事情的计划。


    寻常时日里也罢了,现在他好不容易见好, 她不舍得又惹他上火。


    还是等一等, 到晚间跟他仔细说说, 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到了沈园,薇珑四处看了看,转到小山上的风亭。


    风亭二月中旬就建好了, 样式简单,面积不小,比唐家正房的厅堂面积要大一些。


    给友人——尤其沈笑山这样的友人帮忙,薇珑比起以往督造的日子,算是特别享福了:沈笑山命人给她陆续送来了写算的书桌、用饭的圆桌、下棋的棋桌、做模型的长案、几把太师椅、精致的茶具;还送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书柜,有铜锁把门,且带机关,供她存放笔墨纸砚、地形图和各色必备的工具。


    有两个家丁专门看管风亭。


    薇珑俯瞰园子多时,转身在书桌前落座,给柔嘉写了一封书信,询问她的近况,又问是不是要到安平出嫁之后,才有空出门游玩。


    信写好之后,她让琴书送到宫里。


    ·


    正宫。


    柔嘉进门的时候,便看到了一个笑容和煦的年轻男子。


    皇后笑盈盈地招手唤她,“柔嘉,这是你的之言表哥。”


    李之言起身拱手行礼,“见过殿下。”


    柔嘉颔首一笑,屈膝还礼,唤了声“表哥”。


    皇后笑道:“坐下说话吧。”


    因着是表兄妹的关系,柔嘉对李之言不需相见便有着一份亲近之感——徐步云与薇珑的感情如亲兄妹,一直让她很羡慕。


    落座之前,她不由留心打量李之言。


    他身形颀长,有着读书人的温文尔雅,莫名显得有些单薄。而柔嘉印象特别深刻的陆开林、唐修衡,都是长身玉立、身形清瘦的男子,可是因着性情、经历而形成的气势,便绝没有单薄之感。


    若要给李之言找一个看起来相似的人……梁湛的样子在柔嘉脑海闪过。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能这样,把李之言和梁湛划分为一类人的话,她会十分反感前者。要知道,经过种种是非、见识过梁湛的凉薄、歹毒甚至下作之后,他在她心里的代名词是衣冠禽兽。


    皇后与李之言说起话来,询问娘家每个人的情形。


    柔嘉对这些也很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在这过程中,她发现李之言语气温缓、措辞十分委婉,全不似某个人说话的直接、利落、易得罪人的德行。


    可是……时间长了,柔嘉虽然不愿意,还是得承认,陆开林那种简单直接的说话方式更好一些。明摆着两个字能说完的事儿,李之言偏要用好几句话才说清楚,这让她觉得时间都被拉长了。


    薇珑抱怨有的管事的时候叹着气说:“要是我乐得奉陪,他们能磨烦一整日,却不知道,他们的一刻钟,在我感觉都似一个时辰那么久。”


    现在,柔嘉体会到那种感觉了。


    这是门风与性情的问题,绝非男子从文从武之故。


    柔嘉渐渐地有些坐不住了。对江南李家的好奇心再重,怕也注定是一生都不能见几次面——父皇不喜欢李家的人,嫌他们不知道轻重,时不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闲人对朝廷冷嘲热讽。


    母亲固然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她许多事,父亲的影响却更为深远。大凡父亲欣赏的,都是她满心敬重的;大凡母亲欣赏的,她就实在是接受不来。


    要这样说起来,父母不该是有缘人,却有着那样浓厚的情分——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缘分这东西,实在是玄妙。


    又耐着性子坐了片刻,柔嘉站起身来,“安平姐姐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去陪她说说话,看还有没有什么短缺的。”


    皇后笑着颔首,“你去吧。改日再让你表哥跟你讲讲江南的风土人情。”


    柔嘉笑着称是,告退,先去与安平坐了坐,随后回到自己宫里,收到了薇珑的信件。


    她当即回信,把近日的大事小情娓娓道来,包括今日见到表哥的一些感触,自嘲此生都只能羡慕薇珑有个好表哥了:对李之言的亲近感,只一会儿就到了九霄云外,越看越是个不相干的人。


    末了她告诉薇珑,的确是要等到安平出嫁之后,她才能出宫游玩,又叮嘱挚友不要太过劳累。


    在沈园的薇珑午后收到柔嘉的回信,看完之后,笑了,随后专心做模型。


    这日下午,沈笑山、陆开林相形而来,在园子各处游走。


    随后结伴到来的是唐修衍和林同。


    林同去年临时被调派到外地办差,年节之前才回来。那时候正赶上唐修衡心绪暴躁,谁都不见,林同便要到这几日才到唐家串门。


    他来到沈园,是想长长见识,学点儿建园子的门道,若有能帮上忙的事,再好不过。


    年少时的事情,唐修衡都不当回事,唐家余下的三兄弟自是不会放在心里,至今已经与林同有了些交情。


    唐修衍先到了风亭,与薇珑说了原由。


    薇珑记得前世林同对自己的帮衬,自是不会反对,“这种事,你决定就行。我只管工匠、园子,别的都要你费心。”


    唐修衍听得满脸喜色,转而将林同带到风亭。


    薇珑与林同见礼,落座后自然要说点儿场面话,问道:“林大人平时得空么?”


    “得空。”林同笑道,“若是差事不清闲,来这儿反倒会添乱。”


    薇珑笑道:“那就好。”


    唐修衍把话接过去,“我现在晓得了不少门道,日后慢慢告诉你。”又指一指小山不远处一个凉棚,“平时管事都是去那儿找我,随我过去看看?”知道大嫂喜欢清静,不喜应承陌生的男子。


    林同欣然点头,继而向薇珑拱手一礼,与唐修衍结伴下山去。


    过了些时候,沈笑山与陆开林来到风亭。


    陆开林看一眼摆满木料、工具、模型的长案,有些意外,“还会做这个?”


    “是。”薇珑笑道,“小时候跟家父学的。”


    这女子,实在是有两把刷子。陆开林将摆在案头的两个屋宇的精致模型拿起来,认真地看,“这是书房。这个是花厅。”放下之后,不免问道,“正屋模型还没做?”


    “还没有。”薇珑有些无奈地道,“沈先生要的样式,我不肯做;我画出来的样式,沈先生又不满意。”


    陆开林不由笑起来,觉得这两个人是碰到对手了。


    沈笑山道:“反正也不着急,架梁方面都不需改动,我拿不定主意的是那些细枝末节。”


    “的确是,不急。先生琢磨个三五年都无妨。”薇珑心说我可是能用七年建个园子的人,还怕你这慢性子不成?


    陆开林听着有趣,笑出声来,转到书案前,背着手审视桌上的图纸、账册,又问薇珑:“做模型就不如画个全景图了吧?”


    “之于我,全景图耗时更长,还不如一处一处的做出模型省时间。”薇珑解释道,“我作画方面不行,要没完没了地修改,不似模型,有具体的尺寸。”


    陆开林想一想,颔首道:“也对。”园子很大,没完没了地画图、作废的话,伤眼睛,劳心力,还不如做模型,于她也应该算是消遣。


    沈笑山之前已经见识过她写个工料单子都能折腾大半日的情形:写到中途就作废,作废之后再写——看得他心里都起急、烦躁起来——那种情形,幸亏不是经常发生,要是每日如此,他会再不走进这风亭——会疯掉。


    薇珑对沈笑山指一指做好的书房模型,“你看一下,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沈笑山把书房模型拿在手里,敛目细看,好一会儿,满意地笑了,“没有。”又问,“屋子建好之后,也是这个样子么?”


    薇珑语气笃定:“自然。模型只能比实物更难看,更好看的话,那就是骗人了。”


    要是换个人,沈笑山一定觉得这是空话,但说话的人是她,便无一丝怀疑。由此也就知道,为什么有的工匠会因为她的严苛嚎啕大哭——实物比模型大了不知多少倍,还要比模型更好看,在长度尺寸上允许的偏差怕要用毫厘来算,既定的材料也不能有不符之处,实在是很要人命。


    “但是,”薇珑补充道,“到时候你觉得能迁就、将就的话,也随你。”


    “为何要迁就将就?”沈笑山道,“到时候我帮你督促工匠。”这是他日后的家,他当然愿意尽善尽美。


    薇珑眼里有了笑意,“那最好不过。”转而唤琴书把备好的账册交给沈笑山,“这些工匠也算是熟人了,眼下进度很快,算了算,比预算节省了二百多两银子。花钱的地方,在后头。”


    “明白。”沈笑山笑道,“这些你根本不用顾虑。”


    之后,两个男子站到风亭外围,一面观望着忙忙碌碌的工匠,一面闲闲说笑。过了一阵子,去了唐修衍那边。


    未时,薇珑与安亭、琴书把凉亭里的东西收拾起来,准备回府。


    让人意外的是,唐修衡来了。


    唐修衡先去与下午过来的几个人打了个招呼,随后来到风亭。


    “你怎么来了?”薇珑打趣道,“怕我改了心性,糊弄沈先生不成?”


    “胡扯。”唐修衡笑道,“今日下衙早,便过来看看,接你回家。”


    “这就能走。”薇珑对他眨了眨眼,“多谢侯爷。”


    走出风亭,往下走的时候,唐修衡问道:“怎么没唤人准备软轿?”


    薇珑奇怪地看他一眼,“又不是走不动,我在你眼里是有多没出息啊?”


    唐修衡哈哈一笑,“这样也好,能活动筋骨。”


    “本来就是。”薇珑笑了笑,随后与他说起李之言进京的事情,“我心里总记挂着柔嘉的婚事,又不能经常进宫,担心柔嘉走了旧路。”


    “怎么说?”


    薇珑示意随行的下人先走,随后把原委仔细相告,自然,没提及陆开林。现在她只是通过一些言行可以断定柔嘉对陆开林不同寻常,可那到底是当事人都没意识到的事,不便提及。


    而且她也会想,万一是自己想多了,陆开林并不是柔嘉中意的男子,对任何人提及,都是多余。


    唐修衡用指关节揉了揉眉心,“如果皇后想让柔嘉嫁进江南李家,实在是多此一举。”


    薇珑眼含期许地看着他,“说说你的看法。”她得判断一下,自己的认知是否有误。


    唐修衡和声道出自己的分析:“现在,李家那些长辈、手足真没堪用的人。与柔嘉平辈的人,不见得没有脑子清醒的人才,但是,上面有父辈、祖辈压着,李家让人啼笑皆非的门风轻易是不能改变,谁想考取功名之后不被家族左右,都是难上加难。


    “家族对一个人的钳制能到什么地步,看看程阁老就知道——文人就是这一点太苦。


    “李氏之女能够母仪天下,本来就是皇上的坚持,与旁的无关。皇后心里没底,又一向不与朝臣来往,虽说膝下有五皇子,但心里难免时常觉得孤单,终年惶惑——这也能理解,她想要缓解这种处境,眼下能指望的,当然只有母族。”


    听他这样说着,薇珑不免对皇后生出几分怜惜——那是一个多少年来孤立无援的最为孤单的女子,手里有的,只有皇帝的宠爱、孩子的陪伴。


    唐修衡继续道:“皇后久居深宫,并不能真的看清楚李家真不是能帮她的人——这些年险些把她毁掉的事情倒是出过几次,可这是旁观者清,她愿意往好处想,人之常情。柔嘉的婚事,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形势。”他停下脚步,语声转低,“今年春日,若是皇上立五皇子为储君,皇后这份心思就会淡去。现在,依我看,立储之事极可能成真。五皇子成为太子之后,皇后心里踏实了,应该就不会再指望李家,也不会再舍得让柔嘉嫁的不如意。况且,她就是心性再单纯也该知道,太子与其指望相隔千里的她的母族,倒不如指望京城里出色的人才,更甚者,她都不需要再指望什么——皇上会寻专人扶持五皇子,而且皇上正值盛年,完全能亲自教导着五皇子长大成人。”


    薇珑聆听期间,时不时认同地颔首一笑,“这些我虽然不如你看得透彻,也能想到一些。现在就是担心,万一有人怂恿李家或是皇后,那最终苦了的不还是柔嘉么?宫中、朝堂的是非,说瞬息万变都不为过。”


    “这事儿也简单。”唐修衡思忖之后,笑得云淡风轻,“釜底抽薪就好。宫中有刘允,兄弟是开林,我知会他们一声就行。给闺中挚友找个如意郎君,便是你的事情了。”


    薇珑由衷地绽放出喜悦的笑容,“我就知道,什么事到了你手里,都会容易许多。”


    “就这些?”唐修衡对她扬了扬一边的眉毛。


    薇珑笑意更浓,“我就知道,我们家侯爷一定会帮我的。”


    “我不帮你,你也会让岳父帮你促成这些事。”她是打心底地欣赏、信任他,但她对很多事自有精准的判断,只是不会在他面前展露罢了。他了解,所以叮嘱道,“岳父忙着建棠梨苑,你少给他添乱。”


    “嗯,往后凡事都先找你。”


    “这就对了。”唐修衡负手向前,“回家。”


    到了山下,他邀请陆开林、沈笑山、林同到家中用饭,三个人自是欣然应允。


    这晚,太夫人与三个儿媳用饭,外院花厅则是七个男子用饭,十分热闹。


    饭后,薇珑照常留到最后,与太夫人说体己话:“管事们如今都很给我情面,照着我的意思行事。娘,这一点真要谢谢您。”


    太夫人笑道:“你可别高兴的太早。府里这些人的脾性我都了解,现在都怕你新官三把火,不敢造次,等时间长了,觉得跟你熟了,便会有所松懈,又仗着在我面前当差数年,难免让你或你房里的人不痛快。”


    “是么?”薇珑有些意外,在她认知中,下人们最初一段时间是什么样,日后就也该是什么样。


    “你在闺中打理庶务的时候,在你面前行走的都是外院的管事,那些人到了府外,都是有头有脸的,定是重诺守信之人,对你自然更不会有半点儿敷衍。内宅的管事则又不同,三亲六故的都想卖个人情,都想在当家主母面前露露脸,被器重。她们想的多,就难免有自相矛盾的时候。况且,有的人是不立下规矩就会松懈的性子。”太夫人拍拍薇珑的小脸儿,“我最早做派有些强悍,后来慢慢地少了棱角。你呢,则是柔中带刚的人,在内宅遇到的事情也便有所不同。往后不要顾及我,遇到事情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薇珑斟酌片刻,笑着点头,“我记下了。举棋不定的时候,您可不能不管我。”


    “这是自然。”太夫人笑道,“快回房去,早点儿歇息。对了,睡前用些羹汤。你今年着实忙碌,我总担心你受不住。”


    薇珑道:“没事。我从来就不是逞强的人。真觉得吃力的话,早就做甩手掌柜的了。”


    “这最好,心里有数就行。”


    薇珑告辞回房,沐浴歇下。


    戌时,唐修衡回房沐浴更衣,上了床,便欺身索吻。


    薇珑已经睡了一小觉,初时醒来有些懵懂,回应他亲吻时的颤傈才让意识清醒过来。她搂住他的脖子,手自然而然地解开他的衣带,抚着他壁垒分明的身形。


    他的亲吻步步下移,到了心口,转至肋骨。


    绵密的时轻时重她亲吻、偶尔清晰可闻的吮吸声音,让薇珑咬紧了唇,灼热、酥、麻交织的感受,煎熬,亦叫她魂销。初时紧绷的身形,一点一点变得绵软。


    末了,亲吻到了小腹。没有停下的意思。


    “唐意航……”薇珑紧张得很,竭力去拉他。本能的羞赧窘迫,让她莫名的不安害怕起来。


    亲吻便又一路向上,直到再度捕获她的唇。


    “再放开点儿。”他揉着她那儿,要她敞开身形。


    “……”薇珑按住他的肩,欲言又止,大眼睛里似有水光充盈。


    他低下头去,捕获雪白映照下更为绮丽的一颗红豆。


    薇珑连连轻哼,只得让他如愿。


    他扶着她膝弯,敛目细瞧。


    薇珑撑肘搂住他,亲着咬着,继而,手一路往下,撩着,让他不能再克制。


    深深嵌入,紧密相溶。


    ·


    相拥入睡之前,两个人才絮絮地说起话来。


    唐修衡告诉薇珑:“知会开林了,他会命锦衣卫留心李之言,尽量查一下这个人进京之前的事儿。他比柔嘉大三两岁,你记得的他的意中人,应该已经出现。”


    “查到之后,让刘允透露给皇后和皇上就行吧?”薇珑柔声问道。


    “嗯。”唐修衡道,“柔嘉的事情,刘允可要出不少力气。”


    ·


    翌日,梁澈邀请安平到府里用饭。安平就要远嫁了,以往虽然不与他有多亲近,但终究是兄妹,他心里有些不舍,想再妹妹离京之前亲近一些,尽到做兄长的本分。


    皇后满口应允,派人送安平去康王府。


    柔嘉听说之后,便想去自己的静慧园赏花。皇后却不应允,道:“我让你表哥下午过来一趟,你带他去御花园、百兽园转转,虽说你是做妹妹的,但你是主人家,别失礼才是。”


    “儿臣遵命。”柔嘉尽量显得愉悦地应下来。


    皇后笑了笑。虽说女儿对陆开林的态度不寻常,但她并没觉得到了倾心的地步,既然如此,就想让李之言与柔嘉的接触多一些。


    娘家频频来信,想成全这门亲事的意思很明显


    李之言不可能不知道长辈的意思,既然来了,便是认同家族的安排。


    她作为李家进宫多年的女儿,不能什么都不做。


    将近正午,刘允前来传话:“禀皇后娘娘,皇上午间要回来用膳。”


    皇后笑着颔首,“知道了,等会儿就吩咐小厨房准备着。”


    刘允并未如以前一样当即道辞,笑呵呵地站在那儿,也不说话。


    这就是有事要告诉她的意思。皇后心知肚明,当即遣了服侍在侧的宫人,“有什么事?”


    刘允上前几步,低声道:“官员陆续上折子,请皇上早立储君的事儿,皇后娘娘应该有耳闻吧?”


    “对。”皇后点头,她听说了,但皇上在她面前只字不提。


    “大夏储君,非长子便是嫡子,这一点,皇后娘娘应该也很清楚。”


    “……”皇后默然。她是很清楚,更清楚这一代的帝王真的不同于前人,不是凡事都照着祖制来。


    刘允的语声更低:“皇上一直留中不发,不置一词。不管皇后娘娘作何考虑,老奴都要多嘴一句:这上下,您、李家,凡事都要更为谨慎,不管什么事,落在外人眼里,兴许就成了争储的嫌疑。”


    皇后的心突的一跳。


    “李家近来给您的信未免有些频繁。”刘允笑呵呵地道,“奴才也是听宫里的人说起的。李公子昨日进宫,今日午后听说也要进宫?……奴才看着、听着、琢磨着,李家是不是要高升进京了?”


    皇后忙道:“没有的事,你多想了。”皇帝对李家的品评言犹在耳,他宁可到街头抓几个闲人试探深浅,也不会提携李家。


    “奴才是多想了。但愿,只是奴才一个人这么想。”刘允躬身行礼,“奴才告退。”


    皇后坐在原位,面色惊疑不定,继而唤来宫女:“让李公子先好生安顿,今日本宫与柔嘉有事,让他过几日再来宫里。”谁像刘允那样多心都没事,只怕皇帝多心。


    皇帝对臣子的心思是:你为我保江山、勤政务,我把你供起来都行,此心一生不改;你无所作为,就给我识趣些,不要妄想那些我一辈子宁可闲置都不会赏你的荣华富贵。


    皇帝愿意给的,你不想要都得收着;皇帝不愿意给的,你想疯魔了都没用。


    她了解他,可李家不了解他。


    在这档口上,李家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频繁而至……意味的是什么?


    她都不能有十足信心的事儿,在李家,是不是认定十拿九稳了?


    可就算是皇帝立五皇子为储君,李家还是李家,除了名头上更响一些、地位更高一些,得不到更多的好处。


    而反过来想,李家如果在这关头行为激进,甚至劝说皇帝立储君……那是自讨苦吃。


    立储君的事情兴许会被皇帝无限期搁置,皇帝甚至会猜忌她只是看起来胆子小,其实有野心却又愚蠢。更让人痛恨。


    她倒是无妨,可一双儿女却会被连累得处境艰辛。


    三月的天气,风和日暖。而在此刻,皇后却是周身发冷。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三点多睡的,刚起来~说好的早晨更就变成上午更了o(╯□╰)o


    江南李家这个没记错^_^


    过节了,祝小天使们端午安康,天天快乐!


    上章红包已发,本章继续,躺平等留言砸来~


    么么哒!


    第104章 更新(双更)


    105


    江南那边的锦衣卫很快传来消息:李之言早已有意中人, 但是李家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李家府门外的人, 自是无从知晓,但府里却是人人皆知。李之言中意的那女子家中情形亦是如此。


    陆开林得知此事之后,透露给了刘允, 让他等个合适的机会,告诉皇帝与皇后。近期不合适——安平快出嫁了,皇帝很是不舍, 皇后要亲自张罗各项事宜, 在这关头说起李之言的事, 不亚于刻意给皇帝、皇后添堵。


    三月十二,安平与夏既明如期成亲, 三日后拜别皇帝、皇后, 远赴江浙。


    柔嘉心里挺难受的, 十六那日, 醒来就哭了一鼻子。上午,去养心殿给皇帝请安之后,在殿外遇见了陆开林。她勉强笑了笑, 问道:“你知道黎郡主今日是在家中还是在沈园么?我想去找她说说话。”


    陆开林语气温和:“今日在沈园。逢双日郡主都在沈园。”


    “那我去沈园找她。跟父皇、母后说过了, 这就能走。”柔嘉解释完, 见他穿着的家常的锦袍,不由问他, “你是来——”


    “只是把皇上要的一些公文送来,方才交给刘大总管了,正要走。”陆开林端详着她, “公主似是有心事?”


    “嗯。”柔嘉垂了眉眼,“觉得安平姐姐孤零零地就嫁出去了……”


    陆开林做个请的姿势,与她一同往宫门口走去,“巧了,我也要去沈园一趟,能送公主一段。”


    开解她的话,一个字都没说。柔嘉侧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陆开林如实道:“我要是对谁都同情的话,早就伤心死了。”


    柔嘉想想,也的确是。他一个月见过的生离死别,恐怕就比寻常人一生见过的还要多。


    陆开林见她释然,笑了笑。私心里,其实觉得这小公主是个拎的清的人:安平与梁湛兄妹情深的时候,她逮住机会就煞一煞安平的威风;安平孤立无援甚至万念俱灰的时候,是她陪着照顾着到了出嫁——前后迥异的情形,牵系到的人和事,她都分得很清楚。


    思及此,他想到了先前得到的李之言的消息,想到了李家的心思、皇后不清不楚的态度……


    他侧头深凝了她一眼。


    傻姑娘,如果来日远嫁的那个人是你……


    他用拇指尖刮了刮眉心。


    “怎么了?”柔嘉以为他瞧着自己头疼。


    陆开林决定先给她提个醒:“想跟殿下说一件事。”


    “哦。”柔嘉立时心头一松,打手势让随行的宫女落后一段距离。


    “李公子是殿下的表哥。近日,江南的锦衣卫传来消息,他已有意中人。”陆开林七分真、三分假地把整件事透露给她,“李家的意思,似是请皇后娘娘为他物色一门亲事。我若是告知皇后娘娘,定是自讨没趣,只好与殿下提及。这件事,殿下可有耳闻?”


    “啊?”柔嘉愕然,“有了意中人,母后为何还要给他安排亲事?也不知道吧?”


    “殿下不需管那些。”陆开林审视着她的态度,确定她对此事只有惊讶,再无别的情绪,心里便有数了——她若对李之言有一点点儿的男女之情,说起这些,就是让她有个准备;她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得知这些之后,日后与李之言相见,自会掌握分寸。


    柔嘉气哼哼地道:“我过两日就求父皇,让我住到静慧园去。”


    “……?”陆开林眯了眸子瞧着她。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跟他唱哪出呢?


    “你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我表哥已经与人两情相悦,但大概是拗不过家族,来到了京城,让母后见见他,看着给他安排婚事。”柔嘉显得有些恼火,“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担当呢?就算有苦衷,我也烦他。他离京之前,偶尔还是要去宫里请安,我还要陪着母后应承……我心里够难受的了,不想难为自己。到了我的静慧园,凡事才能是我说了算。”


    “男子在家族中,也有诸多不得已。”陆开林没有背后数落陌生人的习惯,便为李之言开脱了一句。


    “要到那个地步,才能知道自己有诸多不得已?”柔嘉辩道,“就拿宫里来说,父皇让膝下的女儿自己选择亲事,这一点,我十多岁就知道了——李家与这个情形应该是正相反,你敢说他李之言不知道婚事不由自己拿主意?”


    “……”陆开林颔首一笑,“有道理。”心里却想,这世间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有的人与意中人相遇,只需一眼便会生情,明知道注定不能携手,还是会飞蛾扑火。但是,他不会跟她说这些晦涩的事。


    她现在这样就很好,聪慧却单纯。


    “反正我那个外祖父家,我是不喜欢。没缘,谁也没法子。”柔嘉摆了摆手,“这个事儿我看着情形来吧,要是听说母后想为李之言指婚,我再跟母后说说。况且,能成全李之言最好,做什么让他去祸害别的女孩子?”


    陆开林失笑。


    柔嘉这才问他:“你去沈园做什么?”


    “沈园附近的景致也不错,我得空就去转转。”


    “是吗?都有哪些可看的景致?”


    “园子附近有花树林,有可以钓鱼的河流,小山上有庄稼地。”


    “那么好啊。”柔嘉两眼放光,“以后我要常去,和黎郡主四处转转。”


    陆开林莞尔。真是孩子心性。


    柔嘉又问起一事:“何时凑巧了,能向你请教棋艺么?”


    “凑巧了再说。”


    柔嘉横了他一眼,心说你这个性情,到现在还不娶妻就对了——谁嫁了你也是受罪。


    这日,陆开林是乘坐马车,与柔嘉的马车一前一后到了沈园,相形进到风亭。


    薇珑正绕着手臂观望园中一处,与柔嘉、陆开林见礼之后,便又站到了风亭边上。


    柔嘉走到她身边,循着她视线望过去,“那是……在拆墙么?”


    “是。要拆到底,我得防着他们偷懒。”薇珑颔首,“居然向外倾斜了半寸左右,真是……”


    柔嘉宽慰道:“大抵是工匠心急了,忘了时时测量。”


    “他们是看我一直没挑过毛病,觉得我现在不似以前了。”薇珑眼神透着点儿恼火,“那堵墙,不外乎是想砌成之后,用木料顶住,过几日差距就会小很多。”


    “还能这样偷懒呢?”柔嘉道,“说起来,你倒是熟悉他们糊弄人的法子。”


    薇珑皱了皱鼻子,“小时候被糊弄过好几年。”


    柔嘉笑道:“才知道,你也吃过哑巴亏。”


    薇珑自嘲地笑了笑,“会打架的人,得先学会挨打。最可气的是,我小时候居然还觉得他们挺有道理的。”也曾经差点儿被人带到沟里去。


    柔嘉轻笑出声。


    在一旁喝茶的陆开林亦是忍不住唇角上扬。


    薇珑对柔嘉道:“等他们拆完之后才有空陪你,你先去喝杯茶,看看周围的环境。”


    “嗯。”柔嘉欣然点头,转身观望亭子里的陈设,举步到了棋桌前,“陆大人,我瞧着你这会儿也没事,对弈一局如何?”


    陆开林对她歉然一笑,先问荷风:“沈先生还没到?”


    荷风答道:“之前过来了一趟,与四爷一同离开,有点儿事情。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柔嘉听了,笑盈盈落座,对他打个请的手势。


    陆开林这才转到棋桌前落座。


    柔嘉下棋时,偶尔棋子落下之后,脑子才会灵光一现,意识到最佳的位置,会不自主地想悔棋。


    陆开林最受不了这一点,哪一次都会当即以眼神或拿起桌上的扇子阻止。


    一次,柔嘉懊恼地抱怨他:“横竖都是你赢我,让我输得高兴点儿都不行?”


    不论是与她对弈的陆开林,还是站在风亭边上的薇珑,听了都是忍俊不禁。


    一局棋到中途,陆开林的下属便来了,站在不远处。


    分出胜负之后,陆开林走去与下属说了几句话,回来向薇珑、柔嘉道辞:“有点儿事情,我得走了。”


    柔嘉输了棋,很有些意犹未尽,但是正事要紧,便笑着颔首,“下次再想法子赢你。”


    陆开林一笑,转身离去。


    柔嘉找到薇珑近前,把今日的事情如实相告,说起自己的打算:“我要住到静慧园去。刘允现在跟我很是熟络,宫里有什么事,他会让小太监告诉我。日后只要你来这儿,只要我得空,就来找你。”


    “好啊。”薇珑对柔嘉婚事的担心放下了一大半,“我倒是知道附近有些不错的地方,只是担心有时候没时间陪着你。”


    “哪用你陪着,你来这儿又不是出门散心,只要隔一日见见,说说话就好。”柔嘉笑道,“不得不用你做名头罢了。”


    “到时候,我让琴书陪你去钓鱼、赏花。”


    “好啊。”


    这日,柔嘉回宫之后,便去找皇帝,说了要去静慧园住一段日子的事情,“这样,我可以隔一两日就去找薇珑说说话。”她跟皇帝撒娇,“父皇,安平姐姐这一出嫁,我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得找薇珑作伴。不然我会闷出病来的。”


    皇帝想到她的表哥李之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答应了。明日让宫里的侍卫随你过去,你出门的时候,让他们远远地跟着。”


    柔嘉欢欢喜喜地谢恩,“再不会有比您更好的父皇了。”


    皇帝听着很是受用,朗声笑起来,“只有一点,在静慧园少见人,包括你表哥。外面与宫里不同,容易传出闲话,知道么?”不管皇后还想不想让两个孩子接触,他都想把那条路断掉。


    “我晓得。”


    皇帝又低声叮嘱道:“这些话,你可别对你母后说,她容易多思多虑。”


    柔嘉表情认真地点头,“父皇放心,我跟谁都不说。”


    皇帝老大宽慰地笑了笑。


    柔嘉走后,刘允给皇帝上茶、续茶、磨墨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


    皇帝睨着他,“你也不怕憋出病来。什么事让你这么犯嘀咕?”


    刘允神色有些挣扎。


    皇帝改为瞪着他,“最烦你这个德行,你隔三差五就给我来一出。”


    刘允诚惶诚恐起来,道:“禀皇上,是这么回事,这几日,江南锦衣卫告诉了陆大人一件事,他一直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奴才那天也是脑子不清醒,缠着他问了半晌,他便提了提。


    “其实是挺寻常的一个事儿,柔嘉公主的表哥有了意中人而已,但是李家不同意。到这上下,那女子应该是还在等着李公子,偏生那边的人传闲话,说李公子进京,兴许是李家想为他在京城物色一门好亲事。


    “陆大人担心的是,李家终究是外戚,万一女方那边说出李公子什么闲话来,终归是不大好。可他又不确定李公子进京到底是因何而起,贸贸然跟您说起,怕您训斥他多管闲事。等着您看到公文留意到吧,他又担心在那之前,李公子那边的情形生变。


    “奴才听了,也是这么想。方才您提醒柔嘉公主少与李公子见面,奴才就想起了这件事,就开始犯难了……”


    皇帝看着他,挑了挑浓眉,随后竟愉悦地笑起来,“当真?”


    “哎呦皇上,奴才怎么敢跟您扯谎呢?不信奴才这就去请陆大人来宫里一趟,您亲口问问。”


    皇帝笑容加深,摆一摆手,“这是好事啊。皇后一直记挂着李之言的终身大事,现在李之言的姻缘有了眉目,她也可以放下这桩心事了。”不知道也罢了,既然已经知道,谁都别想把他的宝贝女儿许给一个心有所属的男子。皇后也一样。


    他站起身来,“走,去正宫,跟皇后念叨念叨这事儿。”停了停,又道,“这次,得赏你和开林。”


    刘允眉开眼笑起来。


    皇后听皇帝说完李之言的事情,愣怔多时,随后语气艰涩地道:“臣妾知道了。唤之言进京,是去年就定下的事情,我总不好出尔反尔。先前的确有过瞻前顾后的心思……”她很是难为情地低垂了头,“既然如此,过几日,我便让他回江南,也会去信给娘家,让他们成全有情人才好。”


    “这就好。”皇帝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你不需多想什么。日后你在宫里,凡事顺其自然就好。”


    “是。我会的。”


    翌日,皇后召见李之言,遣了宫人,开门见山:“你已经有意中人了?”


    李之言闻言先是意外,随后就正色称是。


    皇后抿了抿唇,“你来京城,家里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么?”


    “知道。”


    “既然明明知道,怎么还来?”皇后从昨晚就被气得不轻,这会儿手都有些发凉了,“假如我与皇上不能及时得知此事,是不是要到你成亲之后才知道你心有所属!?”


    “姑母息怒。”李之言跪倒在皇后面前,语气黯然,“侄儿不来的话,家中长辈便要刁难她和她的至亲。李家在江南是大族,她的门第则很寻常,万一,她和亲人因为我落得凄惨的下场……我不想来,却不得不来。我不想欺瞒您,却不得不欺瞒。”


    皇后心里一阵发寒。眼前的侄儿,她并不能怪罪,让她惊愕、齿冷的是娘家的人。


    不管怎样,这件事,李家都应该事先告诉她。


    可他们没有,一门心思地劝说她撮合之言、柔嘉。


    假如没有这档子事,她认准了之言,皇帝拗不过她,给两个孩子赐婚……旨意一下,就再不能更改,出岔子就会成为笑话。


    “……你准备准备,回江南吧。”皇后轻声道,“走之前,来宫里一趟,我有书信要你亲自带回去。你的婚事,李家会成全。”


    李之言恭声称是,过度的意外、喜悦,让他眼眶微红。


    几日后,李之言离京回往江南。


    皇帝闻讯后,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他不在乎李家怎样,他只在乎皇后的态度。


    他爱这个女子,爱了很多年,但他亦是天子,都容不得自己意气用事,何况枕边人。


    假如这次李之言进京,是她与李家协力促成的,那么,日后他只能重新审视她。


    她若能说服柔嘉嫁给李之言,他会同意。他不会给任何一个女子指着他的鼻子斥责他出尔反尔的机会。


    但他与她也不会再有夫妻之间的恩情,日后她只是他的皇后。


    那样很残酷,不论是对自己、妻子还是女儿。


    但他只能如此,他不会与任何一个女子为任何事拖泥带水,他如今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耗费在后宫里的事。他不光是夫君、父亲,他的责任、愿望都是做好一代明君。或许不能如愿,可他要竭尽全力。


    到最终,皇后的态度、行径都表明,她又被李家牵着鼻子糊弄了一次。


    这样就好。


    他感激她。如果实情是她想扶持母族,亦或明知被算计还是要落入圈套,那么册立储君的事情,他会押后多年,观望着五皇子长大成人,确定有主心骨,他才敢把江山交付到小儿子手里。


    不然的话,他此生所有的心血,兴许就会被小儿子和外戚葬送。


    是,人死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但那是让他一想就痛心疾首、无法承受的事情。


    皇后并没变,这些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顺着他的心思,接受他的照顾、保护,遇到事情的远见有限,偶尔甚至是稀里糊涂的。


    这样就好,他需要也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子。


    没有心机,你就是让她干政,她自己会先被吓到,怕自己遭了庶子或重臣的毒手,更怕自己连累得儿女不得善终。


    自然,她对柔嘉有影响,柔嘉的单纯、善良都是随了她——女孩子这样挺好。


    儿子不同。五皇子启蒙之后,他会亲自教导,更会让出色的文官武将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


    三月下旬,请皇帝早立储君的折子越来越多。


    金殿上,皇帝也将此事摆到了明面上,询问程阁老、杨阁老、唐修衡等重臣的意思。


    几个人自然不会说反对的话,但也不会直说同意早立储君,只说请皇上定夺。


    皇帝说会慎重斟酌。


    两日后,册立五皇子梁洛为储君的旨意下来,后到太庙告知列祖列宗,着钦天监、礼部筛选黄道吉日、着手筹备太子加元服典仪。


    宫里宫外,太多人的心都因此事安稳、平静下来。


    ·


    三月末,周府传出喜讯:程锦绣有喜了。


    年末,她就要做祖母了,而他,名义上也是做外祖父的人了——这一点,让程阁老想来便忍不住苦笑。


    他想起来都有些别扭,何况她。


    明面上她看起来拥有越多的时候,便是他最为锥心得疼的时候,想来亦是她更为落寞的时候。


    承受有个底限。太多年了,他的忍耐恐怕已经到了极限。


    他邀她到状元楼,与她说说往后的局势、商陆的现状。


    商陆今年开春儿被破格提拔,入仕途,任职从七品吏科给事中。


    现在,商陆还没有上折子给皇帝的由头,估计他每日都在绞尽脑汁地寻找机会。到了他的折子送到皇帝手里的时候,他也就走到了末路——唐修衡在去年就给他挖好的陷阱,随时等着他纵身一跃。


    除了这件事,还要告诉他日后自己的情形:家里彻底消停了,皇帝指望着他促成的事,日后他会倾尽全力,此外还要悉心教导几个门生,给皇帝提携有用之才。


    只要他想,夜以继日的话,时间都不够用。


    没几年了,他早已厌倦了朝堂和这扰攘的人间。


    终有一日,要放下一切,拂袖而去,寻个清净的所在。


    ——日后,相见的机会极少了,他也不能再见她,怕自己终究会承受不住,垮掉。


    他要与她道别离。


    这日午后,周夫人应邀来到状元楼,款步走进那个他为彼此独留的雅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又得留半截,不满意,得修改,明天上午发~


    上章红包马上发,本章红包待领哦~


    晚安~


    第105章 更新(单更)


    105


    周夫人落座后, 程阁老为她斟了一杯茶。


    周夫人和声道谢。


    程阁老深深凝视着她。她看起来一如以往, 很好。


    周夫人啜了一口茶,抬眼仔细打量他。视线瞥过他鬓角早生的几丝华发,心弦似被人粗暴地拉扯一下, 疼得呼吸狠狠一滞。


    “几个月没见而已,你却生了白发。”她没有掩饰目光里的痛惜,轻声道, “怎样的事情, 让你费尽心血?”


    程阁老笑容柔和, “政务繁忙之故。况且,本就早已苍老。”


    周夫人默然不语。


    “商陆走上仕途, 明里暗里, 我与意航帮衬了不少。”程阁老说起最近的事, “端王也曾命人透露消息给你, 你却问都不曾问及一句。”


    周夫人看着他的眼睛,“没必要问起。”


    “可我却担心,你想到别处, 怪我与意航做太多。”


    “不, 不会。”周夫人摇头, “我相信你。”她微微一笑,“就算退一万步讲, 你只是哄骗我,也无妨。你总有你的道理。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这生涯是断送在了你手里。那样, 才甘心。”


    程阁老动容,手里的茶微微起了涟漪。


    是,他偶尔也会那样想。希望那份蚀骨的痛楚、一生的不甘是她一手造就。


    那样才甘心。


    那样生出的恨意,才值得。


    哪像如今,连恨意都吝啬,不肯给那些嘴脸丑恶的人。


    “你,没信错人。”程阁老语速很慢,“今年就能看到结果。”


    “嗯。”周夫人说起他的情形,“听说,你最近都在提携门生、新人。”


    “对。”程阁老颔首一笑,“跟皇上提过这些事。皇上让我与意航多加来往,尽量改一改意航为人处世的手段、做派。”


    “……明白了。”


    她所说的提携门生、新人,落在别人眼里,完全可以认为是结党营私。


    可他说,皇帝已知情。


    他已经跟皇帝交底。


    他不是有隐退之意,是正在为来日的隐退做准备。


    “也好。”她抿出一抹微笑,“忙了半生,你的确已太累。”


    “我会安排好益安的前程。”


    “那些不必与我说。”周夫人摆一摆手,“听着就心烦,荒谬。”


    程阁老一笑,“的确荒谬。恰如多年一梦。”


    “多年的噩梦,不能醒来,越来越觉得冗长凄凉。”她道出他的未尽之语,担忧地凝视着他,“来日,去时路,只盼你安好。”


    “我会的。”这女子太过敏锐,太了解他,怎样的事,不需赘言。带着这一生的眷恋,他看着她,“你也答应我,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她点头,“会的,我会的。”


    “不要怪我。我只是……”程阁老闭了闭眼,“不敢再见你,怕自己会疯掉,会在公事私事上做出不智之举。”他也只是个人,积压多年的痛苦偶尔会让他陷入暴怒,会想将所有开罪过他与她的人除掉,可那些人罪不至死,他的位置不允许他失去理智、公允。


    周夫人抬手按在额头,片刻后轻笑,“我倒希望能怪你。”那笑容,脆弱而温柔。


    程阁老取出一枚棋子,先行落子,“再对弈一局。”


    周夫人颔首。


    一局棋的时间,年少时的情浓、痴缠心头半生的相思相望在彼此心海掠过。


    在状元楼初相见,他是风头最盛的奇才程询,她是名不见经传的廖家次女廖怡君。


    只一眼,剑眉飞扬、目若朗星的男子便惊艳了她。


    他在她凝眸时望向她,唇畔现出恍惚笑意。


    一刻的对视,有了这半生的情与痴。


    姐姐尚未出阁,连亲事都未落定,他与她的事,便只有两心知。


    从不曾想到会出意外,因为两家门风都很开明。可后来就是出了意外,还是那样让她无从承受的意外。


    廖芝兰——也就是他后来迎娶的女子,在她与长辈对峙、满心绝望的时候告诉她:程询的姻缘,本该是顺应缘法,但是,程家已经先一步毁了他的姻缘。


    因为,廖芝兰亦是对他程询一见钟情的女子;因为,廖芝兰的父兄手里握着程家致命的把柄。


    廖芝兰当时冷笑着对她说:“我要你清清醒醒地活着、眼睁睁地看着他迎娶我,不要动任何阻止的心思。否则,我就让程家与我父兄同归于尽。我说到做到。”


    她不接受这种威胁,权当是廖芝兰危言耸听。


    可是,廖芝兰拿出了证据,“他的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便因野心行差踏错——那是他或你能更改的?也是不凑巧,假如我没看中他,你真就能嫁给他。可是,那样出色的男子,我想不倾心都不行。”


    那一刻她才知道,他与她,是注定无缘。


    无可挽回的局面,无法弥补的程家的罪孽。


    原来,他在年幼时就已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真正爱上一个男子之前,许多女子怕是都会憧憬有一场轰轰烈烈的□□,会认定自己即便身死也值得。


    真正爱上一个男子之后,也仍旧希望轰轰烈烈,但那要以甜蜜、快乐为前提。


    不能忍受他为自己吃尽苦头,不能忍受他及亲人都因自己面临灾难。


    就这样,有了各自的嫁娶,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


    始终记得他,始终想念他。


    想念记忆中笑容璀璨、温柔对待自己的男子。


    想到他因为缘分将尽的决绝会落泪,听说他仕途顺畅会为他欢喜。


    而今,她要失去他了,因为她有了更多的牵绊。


    ·


    程阁老回想这半生,宛若隔镜相望。


    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有似曾相识之感,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将视线错转,不再凝望那双美丽至极的明眸。


    状元楼的相见、相识之后,他便隔三差五前去廖家,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与她见面。


    熟稔之后,偶尔会相约到外面相见,与她下一盘棋,看她做一幅画,便是他喜悦的源头。


    倾心,倾情,他及时告知双亲,双亲亦是默许了的,说等她的姐姐亲事定下来之后,便给他上门提亲。


    做梦也没想过,与她的情缘会出岔子,并且是惊天霹雳。


    父亲野心颇重,为了自己能够上位,为了除掉挡在前面的绊脚石,竟不惜对人的嫡子痛下杀手,利用过的人,正是济南廖家。


    那已是致命的把柄。


    济南廖家并不时时提及,只是隔三差五向父亲行贿。在父亲看来,或许不收还不如收下,随后慢慢提携济南廖家及其亲朋。


    向父亲行贿的人,便逐步形成了一个小圈子,数年累积下来的罪行,足够砍数次项上头颅,程家也将就此覆灭。


    ——他在怡君满口回绝与他逃离之后,才完全了解父亲这些令人发指的罪行。先前双亲与他说过的那些,与之相较,当真是不足挂齿——正因此,他不甘心,他不为所动。


    那一晚,她最终跟他说了一句话:“来日,记得惩戒那些左右你命途的人。切记。”


    在与廖芝兰成亲之后,一次廖芝兰受不住他的冷落,与他无理取闹地争执起来,气头上为了刺痛他,说了她曾对怡君说过的言语、刁难的行径。


    那时才明白,怡君当初为何不肯与他走。她要他活着,好好儿地活下去,惩戒那些生生拆散了他们的人。


    那时才明白,她究竟承受了什么。


    她不曾轻看他,只要保全他。


    这般的爱,重如山,深如海。


    他明白她对自己的期许,发誓不辜负。


    一年一年,他其实一直心存幻想。想与她在各自摆脱掉身边人的时候,携手度余生。可时间总是那么漫长,每一日都是煎熬,又是那么短暂,总是不容许他在短时间内如愿。


    彻底销毁父亲留在廖家手里的那些罪证,他就用去了足足七年光景。那时,她已儿女双全。


    反过头来拿捏住父亲与济南廖家命脉,又用去了好几年。那时,她的儿女已经长大。


    便这样,在想得回她的路上,与她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多少人的心愿都是无悔无憾,而他,却与悔憾相伴多年。


    亏欠太多,太重,反倒很难说出口。说了又有什么用处。


    ·


    一局棋到了尾声。和棋。


    “这一次,我先走。”程阁老站起身来,“有事无事,你总会听人说起。”


    “嗯。”周夫人随之站起身来。


    他缓步向外走去。


    “阁老。”她轻声唤他。


    他止步回眸。


    周夫人一字一字地道,“程询,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么?”一个人要躲另一个人,即便是在同一座府邸,都能长期不相见,何况身在偌大的京城。


    “我们……盼来生。”


    周夫人的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程阁老折回到她面前,迟疑片刻,握住她的手,“往后,照顾好你的儿孙。”他对她如实相告,“我已无法面对这样的情形——我真的失去了你,亲手促成。”


    周夫人低头,泪大颗大颗地掉落,落在他的手上。


    那眼泪的温度,将他的心烫伤、焚化。


    “我明白,儿女是你的命脉,不可失。当时若想保住他们,结亲是捷径,你不会太辛苦。”程阁老语气艰涩之至,“前半生,你为情所困;后半生,为儿孙活着。我不论人在哪里,都会远远地看着你,陪着你。不要难过。”


    周夫人胡乱点了点头。


    “此生是我亏欠你,要记在心里,记得来生向我讨还。”


    周夫人摇了摇头,“不,不是那样……一直都是我牵绊太多。”


    “我会记得你。来生若相逢,我只是程询,你只是廖怡君。”


    周夫人哽咽道:“好。我等,等来生。”


    “数日后,我要启程南巡,归期最早是明年春日。”程阁老从颈间取下佩戴多年的玉佩,“当年亲手做的,想送你,一直没机会。”他给她戴在颈间,“我的心,在你这儿,永生永世。”


    周夫人整颗心在顷刻破碎。


    程阁老轻轻地拥住她,很快放开,转身快步出门。


    周夫人抬手握住存着他体温的玉佩,身形渐渐失力,强撑着回身落座,泪水湮没了视线。


    第106章 更新(双更)


    106


    棠梨苑, 从内到外各处的地基已经打好, 多半屋宇、围墙的墙壁已经砌成,正在架梁。


    唐修衡下了马车,直接到后方河畔找黎兆先。


    河畔垂柳依依, 黎兆先正在钓鱼,见到唐修衡,笑了笑, 指一指身边的座椅。


    唐修衡拱手行礼, 落座后道:“进度比沈园快不少。”


    “林同前两日来过, 他说俩慢性子、吹毛求疵的碰到了一块儿。”黎兆先说着就忍不住笑了,“快不了。”


    唐修衡想到自己的挚友和妻子, 亦是忍俊不禁, “的确是。”


    “皇上不是让你得空就去见见程阁老么?”黎兆先问道, “我这儿没什么事, 别总记挂着。”


    “下了大早朝就去找阁老商议事情。”唐修衡拿起闲置的鱼竿上饵,随后扬竿,鱼饵随着鱼线落入水中, “他把我撵出来了。”


    黎兆先逸出愉悦的笑声, “怎么把他惹毛了?”


    “您怎么不说他把我惹毛了?”唐修衡一脸无辜, “他把我气得也不轻。”


    黎兆先朗声笑起来,后又叮嘱:“你到底是晚辈。”


    “明白, 晚间我请他到唐府边吃边谈。”唐修衡和声道,“您放心,我跟阁老都是一会儿的脾气, 吵完就忘。”


    “这就好。”


    唐修衡说起另外一事:“林同对修建园林很有兴趣,是打心底想学。这两日跟我说了两次,问能不能到这儿来跟您偷师学艺。您要是答应了,他才好跟皇上说。终归是皇上的小舅子,以前又踏踏实实的,皇上不会不同意,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这好说,他随时能过来。”黎兆先答应之后才问道,“先前他不是在沈园那边么?”


    唐修衡就笑,“他受不了那俩慢性子,每次过去都看着起急上火。这几日,薇珑和笑山让工匠拆了几道围墙、外院一个花厅,他看来看去,也不知道哪儿出了毛病。”


    “那就让他赶紧过来吧。”黎兆先抚了抚额头,“我自己的女儿,有时候都受不了她那个脾气,受罪的人越少越少。”


    唐修衡满心笑意,却也明白,岳父这是真的把他当成半个儿子了,不然如何都不会这样数落自己的女儿,“眼下她其实好多了。”


    黎兆先由衷地道,“平时少不得你和太夫人迁就着,最好是帮她把这性子板过来。”


    “这话要是家母听了,她第一个反对。”唐修衡笑道,“真的,平日里薇珑很是随和,较真儿要分什么事情。”


    “但愿如此。”


    唐修衡看看天色,问道:“午间您有安排么?没有的话,我请您去乐膳房用饭。”


    “没安排。”黎兆先笑道,“你请人吃饭的时候可不多。”以前一说让唐修衡到外面用饭,就跟给了他一刀似的,表情要多拧巴有多拧巴。


    “的确。”唐修衡笑道,“我是一身的毛病,得慢慢改。”


    黎兆先心想,这倒是实情。所以女儿女婿相处得越来越融洽,一直都是让他最庆幸的奇事。


    ·


    沈园。


    薇珑与沈笑山站在湖边,各自拿着一张堪舆图,谈论在湖上架桥、建水榭、凉亭的章程。


    薇珑一身男子穿戴,玄色短褐,同色中裤、薄底小靴子,发髻也是男子样式。


    沈笑山一袭净蓝色布袍,清隽的容颜在和煦的阳光下,少了几分清冷。


    两个人神色专注,和颜悦色地争论着。


    陆开林与柔嘉信步走在竹林外围,偶尔望过去,莞尔一笑。


    “早知道,我就也换男装了。”柔嘉环顾周遭,大多数地方都是灰尘遍地。


    陆开林不搭理她,心说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打扮成小道姑都不关我的事。


    这小丫头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动辄就唤他与她一起来沈园,他不理会的话,她就跑去宫里找皇帝,说还在为上次薇珑遇袭的事情提心吊胆,要他得空就去沈园一趟——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时时现身,料想着谁也不敢再动歹毒的心思。


    皇帝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相信女儿的胡说八道,跟他说最近又没什么要紧的事,你不妨把四处寻摸好馆子的工夫用来去沈园关照一二——又让他来沈园,又把他说成了吃货。


    来沈园没什么,陪着小公主却是他不乐意的。


    他没可能不听皇帝的吩咐,便指望着皇后阻挠——他总陪着公主四处乱转,像什么样子?偏生皇后自从李之言那件事情之后,对儿女的事情都撒手不管了,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一年刚开头,他就让个小丫头摆了自己一道。


    柔嘉早习惯他这个样子了,不以为意,说起午间的打算:“有一家湘潭菜馆的剁椒鱼头特别好吃,黎郡主帮我定好了雅间,你跟我一起去吃。”


    “……”陆开林很有些动心,但还是因为她帮他做主有点儿不乐意,只是问道,“你听谁说的?”


    “沈先生和黎郡主告诉我的。”柔嘉眉宇间含着笑意,“他们虽然吃得清淡,但是临江侯和唐家四爷喜欢辛辣的菜肴,得闲就去。”


    “嗯。”


    “陆大人,你就行行好,让我请你吃顿饭吧。”柔嘉笑笑的凝视着他。


    “……嗯。”不然怎么样?总不能让她为了一道剁椒鱼头又去求皇帝同意吧?这种事多了,皇帝不是怪她不懂事把她关回宫里,就是怪他总让他的宝贝女儿不顺心。都不好。


    “多谢陆大人。”柔嘉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他心里闹别扭的样子,所以,近来乐此不疲地让他勉为其难。


    柔嘉当即去了湖边,跟薇珑说了自己午间的安排,“午间我让伙计给你、沈先生和四爷送饭菜过来。”


    薇珑与沈笑山笑着道谢。


    “那我走啦。”柔嘉踩着轻快的步子远去,招呼陆开林跟自己一道离开。


    陆开林跟两个人打手势说明去向,面无表情地离去。


    沈笑山弯唇一笑,心想,今年大概就能喝上陆开林的喜酒。


    那位小公主喜欢开林,看到他的时候,眼睛总是显得特别明亮,流转着悦目的光彩。


    开林亦是有些喜欢小公主的,只是还没意识到。如果他对小公主没有好感的话,不可能顺着她的心思陪着她。开林是好脾气的做派,可要是打心底反感的事情,天皇老子也别想让他屈从。


    这样慢慢来往着,可以水到渠成的生情、成亲。


    这是两个有福之人。


    薇珑的想法与沈笑山大致相仿,舒心地笑了笑,转头就又开始头疼眼前这个人:聪明人学什么都快,现在沈笑山对造园的事情已经学得七七八|八,是真正懂行的人了,所以与她有分歧的时候就会很多。偏生不管怎样,态度都是和煦有礼,让她的火气闷在心里,就是发不出来。


    之前有一次,她回家跟唐修衡抱怨。唐修衡却说,这种事就没对错可言,瞧着笑山跟你较真儿的样子,你就知道自己平时多可怕了。是好事。末了又来一句:“尽量顺着他点儿,我们俩可是过命的弟兄。”


    气得她。这几日手边添了一把折扇——随时给自己灭火用的。


    “先生跟我去一趟风亭吧,”薇珑道,“我画了几幅湖上建筑的图,各有不同,你在高处对比着看看。你要说服我的话,也费心画张图吧,图比言语更能说服人。”


    沈笑山颔首,“快画好了,明日就能拿过来。”


    “这就好。”薇珑不是听不进建议的人,但是对方得和她一样做好详尽的准备,这样她才能做到重视。


    一面走,薇珑一面回头望向西北角,“缺的那一角,能补上么?”


    “一两个月之后,宅子的主人家会过来一趟。”沈笑山解释道,“看管宅子的都是老仆人,主人家在外地。”


    “哦。”人家在外地,且应该没想过把宅子转手,他却弄得人为这点儿事情赶回来一趟。薇珑心生笑意,还是有点儿佩服他的,“知道是谁家的产业么?”


    “还没有。”沈笑山道,“仆人年纪都不小了,也不想说。”


    “你是觉得没必要打听吧?”主人家肯见他是关键,他是想花费些工夫,让对方高高兴兴地成全他,而不是强人所难。


    沈笑山一笑,“对。”


    落座之后,他说道:“等湖上的章程定下来,缺的那一角补上,这儿就仍如当初说好的,一切事宜由郡主做主。但我还是要时时过来转转。”理当让她清楚,他只是在初期提些自己的看法,并不会长期干涉。


    “我晓得。”沈笑山之所以长期留在她附近,是受唐修衡所托,为着确保她的安全,杜绝人对她下手的机会。


    ·


    晚间,程阁老如约来到唐府。


    他带来了整整一箱子公文卷宗。


    两名小厮把箱子抬进静虚斋,行礼退下。


    程阁老取出钥匙,开了箱子上的铜锁,打开箱子盖。


    唐修衡走过去瞧了一眼,“这些,我都得看完?”


    “不光是看完,还要熟记于心,来日皇上与你商量所有这里面相关的事宜,你都要心里有数。”程阁老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对你是小事一桩。”


    唐修衡蹙了蹙眉。


    “头疼?”程阁老笑问。


    “不。”唐修衡吸了一口气,“牙疼。”


    都说牙疼最要人命,他现在的感觉比牙疼难受得多。


    程阁老轻轻一笑,把一直拿在手里的卷宗放到书桌上,“今晚得跟你把江南的事儿说清楚。你别没正形,真不能总用你的位置、性情看待官员的罢黜、补缺。”今日一早,他让这年轻人气得不轻,“你得明白,现在等同于你是站在我这个位置,帮我斟酌诸事。”


    “明白了,尽量。”唐修衡转身去取酒壶、酒杯,“喝点儿?陈年梨花白。”


    “再好不过。”遇到投缘的人,程阁老很乐意一面饮酒一面叙谈。


    唐修衡唤小厮上几道下酒的小菜,落座后道:“南巡的事情属实么?您得跟我交个底,不然我不知道如何行事最稳妥。”


    “南巡一事属实。我离开之后,有不少事情,需得你为皇上分忧,这本就是皇上的意思。不然的话,我怎么会揪着你做这做那。”


    “这就难怪了。”唐修衡抬手刮了刮左边的眉毛,“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会尽全力。”


    程阁老笑容愉悦,“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


    四月初六,柔嘉与陆开林再度光顾湘潭菜馆,她要吃的只是一道剁椒鱼头,别的无所谓。


    “连吃了几天,还没吃腻?”这一点,陆开林对她是很服气的。


    “没有。”柔嘉道,“回静慧园之后,也让厨房做了几次,味道全不似这里的鲜美辛辣。”


    陆开林又点了三道菜,特意加了一道汤。汤上来之后,亲手给她盛了一碗,“去火的,等会儿多用些。你这么个吃法,实在是要不得。”


    一面关心着她,一面数落着她。柔嘉甜甜地一笑,乖乖地点头。


    陆开林睨了她一眼,“真奇怪,你跟黎郡主怎么会成为挚友的?”那个是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最不喜人干涉;这个是正经事之外的一切事情都需要人照顾,偏偏日子省心,一年也没几件正经事。


    “说这个我可就不服气了。”柔嘉一板一眼地跟他辩解,“你和临江侯、沈先生是至交,我也一直奇怪啊。三个都是脾气古怪,随时都能打起来。”


    陆开林哈哈地笑起来,“我脾气古怪?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转念想到唐修衡、沈笑山,倒是很认同她的看法——那两个在一起,真是随时有打起来的可能,但是从来没有,因为过于默契,能相互体谅。


    “你就是古怪。”柔嘉用小勺子搅着碗里的汤,“自己说,给过我几次好脸色看?我又不欠你的。”说出这句压在心头很久的话,心里特别舒坦。


    “为你好,你总是不相信。”陆开林和声道,“眼看着康王就快成亲了,他成亲之后,天气也就有些热了,你往后别总往外跑了,留在园子里凉快着多好。”


    “就不。”柔嘉横了他一眼,“说来说去,不就是恼我总缠着你么?可是父皇说了,你现在没什么要紧事,等你忙起来的时候,他绝不会允许我耽搁你的。”


    “当你的贴身侍卫,这好说。但总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不成体统。”陆开林道,“你也看到了,来这儿用饭的,不乏富贵门庭里的人。”例如唐家兄弟两个,在外设宴待客的时候,三次必有一次选在这儿。


    柔嘉底气不足地道:“那也不能我坐着吃,你在一边儿看着吧?”


    “若是那样,下官感激不尽。”


    “想得美。”柔嘉喝了一口汤,品了品味道,惬意地笑了笑,随后才继续道,“那些你不要管。”


    “殿下,黎郡主跟你同岁,去年就嫁人了。你呢?”陆开林不能不跟她摆清楚道理,“总这样的话,会影响你的终身大事。”


    “我会斟酌的。”柔嘉瞟了他一眼,继续喝汤。


    “嗯,尽快吧。不然这可真是亏本儿的买卖,万一传出闲话,你那边会让人心里不痛快,我这边没人肯嫁。都落不着好,何苦来的。”


    柔嘉没听完鼓起了小腮帮,“闭嘴,吃饭。”说完把汤碗推到一边,拿起筷子,享用剁椒鱼头,吃得津津有味。


    陆开林笑微微地看着她。说实话,看着她吃东西,是一种享受。


    柔嘉吃到半饱的时候才回过味儿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怕没人肯嫁你?”她之前生气,是因为他委婉地提醒她:别的男子可能会介意她总与他来往,质疑她的品行。


    陆开林失笑,“合着方才没听清楚?”


    这就是说,他的确是那么说的。柔嘉想了想,“是唐太夫人要给你张罗亲事么?”


    “太夫人一直在张罗。”一直没张罗成罢了。


    “哦。”柔嘉继续吃菜,心里却是越来越难受。


    因何而起,感觉自己明白,但又不能把感觉梳理成言语。


    她放下筷子,闷闷不乐地喝汤。


    陆开林取出小酒壶,慢悠悠地喝酒,视线透过半开的窗户,望着园中的红花绿树。


    饭后,临出门的时候,柔嘉问他:“你是不是不想我耽搁你娶妻?”


    陆开林道:“没那个意思,主要是不想影响你。你是女孩子。”


    “那就好。我不怕。”


    “……”


    柔嘉又道:“不过,有点儿事情,我得斟酌一段时日。斟酌清楚了,我不会再烦你。”


    “不急。”


    下午,趁薇珑得空的时候,柔嘉拉着她说体己话,把午间的事情提了提。


    薇珑不停地用食指挠着拇指。


    她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迟钝的人?


    一个也罢了,两个都是这样。


    她现在极其好奇:前世柔嘉喜欢的到底是不是陆开林?——如果是,他们俩磨叽了多久才定情的?


    意中人这一点,应该不会出错,人的天性、喜欢的人,没有天大的理由,都不会有变化。


    所以,思来想去的结论,还是他们太迟钝。


    “我得认真想想。”柔嘉携了薇珑的手,“不能做害人害己的事儿。”


    “是该好生想想。”薇珑只得忍下满心的啼笑皆非,柔声道,“不管怎样,陆大人是好心。”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就是不肯让他做这种好人,“近日我就不来这儿了。静静心。”


    “也好。”薇珑抚了抚柔嘉的面颊,“不管什么事,都不要不开心。实在不好过,记得让我帮你分担些。”


    “嗯。”


    ·


    傍晚,静虚斋。


    葛大夫走进门来,把一碗汤药放在唐修衡面前。


    唐修衡正在看方子:柴胡、当归、白芍、白术、茯苓……等八味药草。他弹了弹方子,瞥一眼汤药,不说话。


    葛大夫说道:“起初或许有不适的症状。”


    唐修衡把话接了过去:“睡不着,或是起不来,清醒的时候也像在做梦。”


    葛大夫一听就知道,他没少琢磨,甚至尝试过,感受很糟糕。


    “赶上了这个时候……”程阁老给他的一箱子东西,他还没消化完,而且近期一定会出些是非。可是——视线瞥过上了锁的一个抽屉,他颔首,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完,漱口之后,道:“日后要烦劳您隔一两日上门来把脉。”他不能盼望自己清闲——近几年,清闲二字都与他无缘,寻常能有一半个月的假,已属难得。他不能只答应薇珑却不配合医治。


    “这是自然。”葛大夫松了一口气,笑得分外舒心。


    之前的一段日子,他几次都被唐修衡气得五迷三道,这不行那不行。但是,唐修衡是他一向敬仰钦佩的人物,再生气也就一半天的事儿,如何都会迁就着他。


    想想也是,那么多的公务要忙,还有一大家人要照顾,没可能跟寻常病人一样腾出一段时间来休养。病人从来是比大夫不容易得多。


    葛大夫告辞之前,叮嘱一句:“别喝酒,最起码要少喝。”


    ·


    梁澈、代安如期成婚。太夫人、薇珑和三夫人前去喝喜酒,二夫人有喜,不方便出门走动。


    柔嘉当然也前去道贺了,面上一切如常,心里有些打蔫儿——她想清楚了,就算起初两日仍是迟钝,后来一日一日地想见又不能见到陆开林的煎熬,足以让她清楚地认清事实。


    认清楚又怎么样呢?


    请父皇赐婚、直言相告还是继续缠着他?哪个都不是好选择,前两个会吓到他吧?继续缠着他,只能让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更差。


    如果他对自己有一点点儿的牵挂,这么多天了,总能找个理由去静慧园见见她。


    可他没有。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几日,薇珑心里也有些打蔫儿:唐修衡近来过得特别辛苦,初期服药的缘故,效用或是让他嗜睡,或是让他无法入睡——药浴的效果都被抵消。


    这些都是他不能对她隐瞒的,只好如实相告。


    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在五军都督府,他偶尔会有在梦游的感觉:在那种情形下,头脑清醒与敏锐的程度还不到平时一半。


    但是他说没事,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需要付出的心力并不多。


    薇珑相信他说的是实情,可还是心疼,因为不知道他要到何时才能适应,不知何时药效才会发挥,让他过得更好。


    她想把沈园的事情停下,想每日在他回家之后好好儿地陪着他。


    他不允许,说你别忘了,你只是情形稍微比我好点儿,每日没什么事,总看着我上火的话,我这儿见好了,你大抵就该犯病了。


    她无从反驳。自己就是那样,七事八事忙着,一直有分散注意力的事情,真就没工夫胡思乱想,闲下来反倒会胡思乱想,而且一定是往最悲观的地方想。


    他说,我要好起来,也要把你照顾好,让你一直为好一些的事情忙碌,如此,你可能不需诊治便能痊愈。


    她唯有陪他等待,期盼时间过得快一些,这样的时日短暂一些。


    ·


    四月中旬,一直暗中保护程阁老的手下告知唐修衡:近期有人在暗中窥视、跟踪程阁老与周家的人。


    周家那边,周夫人如今深居简出,出门的时候只是每月初一十五给皇后请安,再就是偶尔到沈园与薇珑叙谈片刻;周益安闭门读书,照顾高堂、妻子,分外的踏实;程锦绣有喜,早已闭门谢客。


    只有程阁老需得频繁的出门走动,有时候他自己都不能预料一日之间要去几个地方,各衙门出意外找他的情形并不少见。


    据唐修衡所掌握的消息,宁王在护国寺与其说是老实,倒不如说是认命了,心绪十分消沉;梁澈就不需提了,从大年初一到现在,忙的都是与代安相关的事儿,但凡稍稍留意的人都清楚。


    想对程阁老下手的大有人在,但有这胆子的不多。


    商陆最近比较忙。


    这笔账算来算去,想不算到梁湛、商陆头上都不行。


    以唐修衡对梁湛的了解,薇珑遇袭那件事,就是商陆促成——梁湛已经把端王府外的全部人手甚至势力交给了商陆,他为刺杀薇珑不成留了后路。


    梁湛用一个人之前,恨不得把对方的祖宗八代都查清楚,找到致命的软肋,才会利用,才会凭借对方的软肋给予信任和倚重。


    商陆那种品行,前前后后多少事,见不得光的居多,那条命已经握在梁湛手里。唐修衡今生为商陆下了不少功夫,梁湛只会比他更多——他只要商陆成为梁湛身死的导火索,梁湛却要物尽其用。


    梁湛的打算很明显,不论刺杀薇珑一事是何结果,下一个目标都是程阁老。


    刺杀薇珑成与不成,都不见得能击垮或影响唐家。将程阁老拿捏在手心里甚至除掉的话,则会引发朝廷动荡——这些年程阁老是与皇帝一般的信任、倚重他,瞧他不顺眼的人占多数。


    如果程阁老受要挟成了端王府的棋子,或是程阁老猝然离世,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暗中铆劲对他下手。到了皇帝改善制度的时候,他更会成为大多数官员的眼中钉——皇帝要文武并重,他算是武官的表率之一,不要说他表态赞同,即便是中立,都会成为官员想尽法子弹劾、污蔑的对象。


    皇帝能惩戒一个皇子,能杀掉部分官员,却不能与一直以来居于优势的全部文官作对。怎么样的帝王,敢把所有与自己作对的官员杀掉?


    不是没可能成真,但一个暴君的名声是免不了的。


    皇帝要做明君,要给子孙留一条锦绣之路。


    ——这与前世不同,前世程阁老从来就没成为过梁湛的眼中钉。


    梁湛虽然被囚禁,却在下一盘布局长远的棋,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他只需在静寂之中等待结果。


    如果他稍稍有所松懈,就不会及时得知程阁老附近的危险。


    而更可能发生的是,这件事会比他料想的更复杂,更凶险。


    而刺杀程阁老再不能成呢?那才是梁湛真正绝望的时候。


    已到图穷匕见时。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祝小天使们始终保有一颗童心。


    ·


    程阁老与周夫人,我从昨天就在想,怎么写番外合适,到现在还有想到适当的写法,因为他们的设定时间线很长,造成离散的枝节太多,几章番外交代清楚真是太难了~


    嗯……我继续想想吧,实在不行的话,就给他们俩单独开个阁老重生的文~


    说实话,他们俩也是我迄今为止除了修衡最心疼的人物,开文前写大纲的时候没什么感触,毕竟是对于男女主而言的上一辈人,写着写着就投入感情了~


    也说说你们的看法吧,你们的看法对我是最重要~


    上章红包马上发,离完结也没几天了,红包会发到终章,记得留言哦~


    第107章 更新(双更)


    107


    沈园。


    周夫人应邀前来, 乘坐软轿到达风亭。她不似薇珑长期高处低处走, 这山又不矮,走上风亭的话,体力根本支撑不住。


    薇珑闻讯,笑盈盈地迎出去一段。待周夫人下了软轿,携了对方的手, “辛苦您了。”


    “哪儿的话。”周夫人笑容柔和。


    相形走进风亭,沈笑山起身向周夫人行礼, 随后问薇珑:“就这么定了?”指的是湖上的规划。


    薇珑颔首一笑, “定了。”


    “我去四公子那边看看。”沈笑山对两人礼貌地笑了笑,转身下山去。


    薇珑拿给周夫人一幅图,“您瞧瞧,与沈先生相互将就着拟出来的图, 竟然比先前我和他各自的想法都要好。”说着就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我和沈先生这么认为,都担心其实并没那么好,我就想请您帮帮眼。”


    上一次, 周夫人应邀过来的时候, 薇珑正与沈笑山对着两幅图争论, 她分别看了看, 觉得两个人的心思都很好, 不相伯仲。两个人因此就认定还是不够好,说抽空再商量出个更好的章程——让她觉得好笑不已。


    此刻展开在面前的湖景概貌,湖心建水榭亭台, 北面以石叠山,形成自然起伏的峰峦,高低起伏的山石以木桥与水榭相连,山与山之间则以石路或飞桥相连。


    周夫人问道:“这其实就是在园子里建造真正的山峦吧?”


    薇珑解释道:“是。所谓叠山,就是用石料堆叠成真正的山峦,而且要比真正的山还要坚固。毕竟,用的都是上好的石料。而天然生就的山,石头质料参差不齐。等建成之后,尽可以在山上做出峭壁、飞流,凉亭是少不了的,此外还可以建造屋宇。”


    “若是这样,这里会成为园子里最亮眼的景致,山景大气又不失趣味,还可俯瞰全景。”周夫人由衷地道,“我瞧着很好,比你和沈先生先前的想法要好。”


    “是吗?”薇珑开心地笑了,“那我心里就踏实了。”


    “你这样信任我,是我的荣幸。”周夫人端详着薇珑,“瞧着你这样,偶尔真是很羡慕。”


    “我也就这点儿本事,还是让人诟病的本事。”薇珑笑道,“亲友里的女子都不似您,对这些毫无兴趣,我就只好辛苦您过来帮帮眼。您没怪我总烦您就好。”


    “怎么会。”周夫人微笑,“我如今在家里清闲得紧。锦绣那边,找好了稳妥的人照应着;内宅外院的事情,小夫妻两个都安排了可靠的管事打理。你有事没事的找我,命人传句话就行。”


    “那就好。”薇珑问起程锦绣,“世子夫人害喜的情形严重么?我二弟妹是胎儿三个多月的时候,闹了一阵,我瞧着她特别辛苦。”


    周夫人的笑容变得很是柔软,“锦绣还好,只是有一阵子很是嗜睡,近来偶尔会忽然很想吃一些零嘴儿、瓜果什么的,有好些她以前看了就要皱眉。”


    薇珑笑着点头,“我二弟妹也是那样。”


    荷风送来一盘樱桃和四色糕点,安亭奉上周夫人喜喝的龙井。


    “我把家当搬来了不少,娇气惯了。”薇珑打手势请周夫人用茶点。


    周夫人失笑,“谁要说你娇气,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下午,周夫人道辞回府的时候,薇珑让轿夫稍等,诚挚地对周夫人道:“近日,您和亲人出门的时候,千万当心。”


    周夫人略一思忖,只说了两个字:“商陆?”


    薇珑颔首。


    “知道了。”周夫人悠然一笑,“益安和锦绣,近期都不会出门走动。至于我,照常度日,该来还是要来找你说说话。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怎么会介意。”薇珑笑道,“怕您懒得见我才是真的。”


    周夫人轻笑出声,“那就说定了。你似乎是逢双日便来此处?”她留心到了。


    “是。”


    “过几日再来找你。”周夫人道,“找到了一些你用得到的文章、绘图,下次给你带来。”


    “先谢过您了。”薇珑摇着周夫人的手,神色认真地问道,“您怎么这么好呢?”


    周夫人由衷地笑起来,忍不住抬手点了点薇珑的眉心,“你这个孩子,恁的招人喜欢。”


    ·


    唐修衡与程阁老步履悠然地走向宫门。


    下午,皇帝召见二人商议事情,叙谈了足足一个时辰。


    “怎么回事?”程阁老眼神关切地看着唐修衡,“这几日你在朝堂、养心殿反应比平时要慢,皇上有些担心,让我私底下问问你。”


    唐修衡揉了揉面颊,只得笼统地道:“有些不舒坦,近期在服药。”


    “怎么个不舒坦?”


    “……”


    程阁老想了想,“睡不着,头疼?”


    “……”唐修衡下巴抽紧,“谁说的?”


    程阁老微笑,“舒明达。与我提过一次,或许也跟皇上说过。不会跟别人提。”


    “闲的他。”唐修衡蹙眉。


    程阁老莞尔,“这情形其实不容小觑,你肯服药调理,是好事。”


    “不会耽搁正事,只是总走神,就显得反应慢一些。”


    “我知道。”与其说了解,不如说相信。


    “近日,有人盯上了您。”唐修衡说起眼前最重要的事情,“觉着情形不对的时候,不论去何处,若是信得过我,派人知会一声。”


    程阁老斟酌片刻,“是商陆吧?这事儿我信你,近期安危交给你。”


    “若交给我,我会杀了他们。”


    程阁老颔首,“那就将他们斩尽杀绝。”


    “好。”


    ·


    四月十六,大同总兵送来加急奏疏,称在辖区山中发现一块上古时期的岩石,细观之后,难辨凶吉,请皇帝允他护送那块岩石进京。


    皇帝准奏。


    这一年的农历四月二十二,看起来是至为寻常的一天。


    唐修衡、程阁老照常出门,处理公务。


    薇珑照常去了沈园,周夫人前去观望进度。


    黎兆先照常去了棠梨苑。


    唐修衍、沈笑山、林同等人亦如此,分别如常出现在沈园和棠梨苑。


    刚到未时,沈园的家丁到风亭通禀:“唐夫人、周夫人,外面有人求见周夫人,说有大事告知周夫人。”


    薇珑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摆手,“不见。”


    未正,家丁再次前来:“一人自报家门:名商陆,吏科给事中,有人命关天的大事告知二位夫人。”


    周夫人看向薇珑,淡淡一笑,“我不需见他,你随心即可。”


    同一时间,棠梨苑。


    有人骑快马经过园林正门前,射出一支冷箭,箭身上穿着一张字条。


    侍卫将人当场抓获,取下字条,一并带到黎兆先跟前。


    黎兆先展开字条,看到上面的言语:今日酉时,城西三十里醉仙坊,不见不散。来迟一刻,程阁老、唐修衡性命不存。


    他笑了笑,随手放到一边,指一指抓获的那人,吩咐吴槐:“审他。”


    ·


    薇珑走到山下,到了商陆近前,仔细打量。


    最初的印象是这个人仪表堂堂,细看的话,便能发觉他眉宇间存着小人的奸诈,面颊上亦有着奸诈凶残之辈才会生出的横肉。便因此,这人的嘴脸叫人转念生厌。


    商陆却是不敢大意,恭敬行礼:“下官吏科给事中商陆,见过黎郡主。”


    薇珑一笑,“我是黎郡主?”


    “……下官失言,见过唐夫人。”商陆即刻改口。


    薇珑又问,“谁跟你说我是唐夫人?”


    “……”商陆忍不住抬眼,飞快地打量她一眼,确信无疑。除了眼前这女子,想不出有着怎样容貌、仪态的人能与传言中的黎郡主吻合。他心念稍转,便有了应对之词,“下官求见的是唐夫人与周夫人,下官早年间见过周夫人,亦曾有幸远远望见过唐夫人一眼。”


    “说的跟真的似的。”薇珑一笑置之,“我却从没见过商陆,更不曾见过如今的吏科给事中,此刻怀疑你假冒命官。”


    “下官绝对不敢。”商陆不慌不忙地道,“之所以冒昧求见,是因听闻一事,关系到周夫人亲友的安危,早间至此刻,数次去周府传话而不能如愿,只好前来沈园。”


    薇珑问道:“何事?”


    “……此事非同小可,下官恳请郡主通融,让我与周夫人当面说几句话。”


    “我仍然怀疑你的身份。”薇珑吩咐站在身侧的安亭,“唤人,搜身。”


    安亭恭声称是,对近前两名唐家小厮打个手势。


    “黎郡主,你这是何意!?平白无故对朝廷命官搜身,你可知于理不合,甚至触犯了王法?”商陆一面试图挣脱两名小厮的钳制一面疾言厉色地道,“石婉婷恼羞成怒杖责官员的事情,郡主该不会忘了吧!?”


    薇珑笑容和煦,“石婉婷认得那个人,我却不认得你这闯到我面前胡说八道的狂徒。再危言耸听,就将你活活打死。”


    “都说黎王爷教女有方,此刻看来,也不过如此!”商陆不敢再说别的,只得旁敲侧击地讽刺。


    “掌嘴。”薇珑轻描淡写地吩咐下去,对商陆扬眉一笑,“你再诟病家父试试。”


    这女子说什么都像是戏言,偏生下人把她的言语当做圣旨一般照办——


    片刻后,商陆被掌掴得口鼻淌出鲜血。


    沈笑山信步走过来,问明缘由之后,笑了笑。


    小厮把商陆带到一遍去搜身,过了一阵子,呈给薇珑一封书信、一根男子束发所用的银簪。信上写的是:今日酉时,城西三十里醉仙坊,不见不散。来迟一刻,程询性命不存。


    薇珑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能不能让我看看?”沈笑山问道。


    薇珑道:“你得保证你没看过这封信。”


    “我保证。”


    薇珑这才把信件递给他。


    沈笑山看完之后,又加一句:“我从没见过这封信。”


    薇珑莞尔,“多谢。”转而吩咐安亭,“派人分头传信给王爷、唐府管家、侯爷和周府,我与周夫人在沈园,酉时之前,哪里都不会去。”又唤涵秋,“知会四爷一声,让他当即回府,帮忙照应着。”


    两个丫鬟分头领命而去。


    末了,薇珑对沈笑山道:“侯爷事先吩咐过,有事与你商量。”


    沈笑山用下巴点一点商陆,“这个人交给我,周夫人的马车也借我一用。”


    “去醉仙坊?”


    “对。”


    “可是你……”薇珑犹豫道,“或者,可以请吴总管带这个人去醉仙坊。”


    沈笑山失笑,问道:“是什么理由,让你有这种打算?”


    薇珑只得实话实说,“你是文弱书生。醉仙坊今日必然不安生,侯爷也会前去。”唐修衡私下肯涉足的是非之地,不是让谁流点儿血那么简单。


    “看起来是文弱书生。”沈笑山笑微微地纠正她的措辞,继续道,“与唐意航比起来,这天底下没几个是习武之人。我比寻常人好一些。”


    薇珑睁大眼睛,没办法掩饰心头的惊讶。唐修衡平时与她谈到沈笑山,话里话外都说过沈笑山就是个骨子里是才子、名义上是巨贾的人。她平日能想到的,不过是沈笑山手里有身手绝佳的护卫,保他平安。


    “按照我的打算行事?”沈笑山问道。


    “好。”薇珑压下心头情绪,“有劳,先生当心。”


    “没事,不过是押送个人质。”


    看他带着商陆走远,薇珑才忍不住啼笑皆非起来。


    做唐修衡的亲人、友人都很省心:亲友的过人之处,只要自己不说或不被外人发现,他就始终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薇珑转回凉亭,跟周夫人真假各半地说了梗概:“那人想引诱程阁老与我家侯爷步入圈套,他们事先已有准备。商陆已被沈先生扣押,送去别处。”这件事没必要如实相告,周夫人知道原委的话,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心程阁老,更何况,唐修衡根本不会让程阁老涉足险境。由此,在外人面前完全可以大事化小。


    周夫人敛目思忖片刻,“所谓的准备,少不得侯爷直接或间接出面吧?”


    “对。”


    周夫人审视着薇珑,“不担心,不焦虑?”


    “担心,焦虑。”


    周夫人笑了,“瞧着却是一点儿焦虑的样子都没有。”


    薇珑展颜一笑,“那些有用的话,让我每日吐血我都愿意。”


    周夫人轻笑出声,携了薇珑的手,“绝不会有事。化险为夷,一向是侯爷最擅长的。”


    ·


    未时一刻,四辆马车分别离开内阁、沈园、棠梨苑,向西城门而去,分别是程阁老、黎兆先、商陆与周夫人日常乘坐。只是,临近西城门的时候,三辆马车各自选了岔路,折回城里,过了城门的,只有商陆那辆马车。


    ·


    醉仙坊是专门酿造烈酒的酒坊,去年开始在西城门外建新的屋舍,年初迁了过去,方圆十里没有人烟。


    这里,最早是德妃母族凌家的产业,凌家没落之后,由梁湛的心腹接手打理。


    所以,这件事不需讯问便可得出结论:梁湛自去年就有了一些打算——用这地方杀人的打算。


    酉时,这里被璀璨霞光笼罩。院落里有着不同寻常的寂静,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一样。


    院落正中,堆放着数十坛竹叶青,近前有车辆,应该是要装车送去城里,却临时搁置下来。


    酒坊外,马车行至酒坊朱红色大门外。


    被反绑了双手的商陆与神色冷漠的沈笑山一先一后下了马车。


    沈笑山似友人一般搭住商陆的肩头,同时以匕首抵住商陆的咽喉。


    两个人慢慢地走到门前,守门的人开了一扇大门,望着商陆,面色惊疑不定。


    沈笑山吩咐道:“走。”


    商陆对守门的人摇了摇头,面色颓败地走进酒坊。


    沈笑山和声道:“把你那些亡命徒都叫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商陆犹豫片刻,转头望向守门的人,“还不快去?”


    那人诺诺称是,扬声唤道:“弟兄们,情形有变,都过来!”


    语声未落,藏匿于酒坊各个房间的死士纷纷出门,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向院落前方,与此同时,他们预感不妙,然而为时已晚。


    冷箭如雨,从四方高墙之上袭来。


    并无取人性命之意,攻击的都是这几十个人的手臂、腿部,但力道强劲,伤势便很严重,让他们失去反击的力气。


    一时间,痛苦的闷哼声连连。


    商陆目睹这情形,心头闪过疑虑:外围明明有人手把守,进门之前还看到了,即便遇袭,也该有个动静才是。莫非,他们被人收买了?可端王的死士又怎么可能被收买?


    他下意识地望向高墙。


    正北和东西两面的高墙之上,分别站着十名身着劲装、携带弓箭的蒙面人。


    不需回头也知道,正门情形亦如此。


    他淌出了冷汗:从头到尾,对方都做了万全的准备。


    所谓的对方,到底是谁?是程阁老或周夫人么?不可能。他们即便是有这种杀人的谋略,也没有这样精良的人手。


    那……是挟持他的沈笑山么?一个巨贾,与程阁老素无往来,没理由这样做。


    不,不是沈笑山,是唐修衡——这两个人交情匪浅,如今京城大多数人都知道了。


    但这样推测的话,便又有了疑点:唐修衡如何能够做到未卜先知,及时得知他要对程阁老下手的?又因何这般看重程阁老的安危,为他做出相应的部署?


    没有交情的话,可能么?但若有交情,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只凭最近皇帝让这两个人勤走动、常在一起议事?那更不可能了。两个都是孤傲冷淡的性子,怎么可能初一接触就成了生死之交?


    哦对了,还有平南王——唐修衡的岳父。可是,他今日也只是临时起意,想顺手捎上平南王,唐修衡如何做到及时获悉的?这世间难道真的有常年防范不会放松警惕的人?


    这片刻间,商陆脑海闪过无数个猜测,又逐一否定,脑子险些炸开来。


    亦是在这片刻间,四十个蒙面人从高墙越到院中,分头行事:有人将在院中受伤的死士五花大绑、卸了下颚——防止有人等会儿看着势头不妙自尽;余下的人则有条理而又快速地搜查每个房间,将漏网之鱼擒获。


    为首之人,长身玉立,身上是一袭黑色粗布箭袖长袍。他似乎对院中的几十坛竹叶青很有兴趣,绕着来回转了两圈,随后转到商陆跟前,拿过沈笑山手里的匕首,对准一个偌大的酒坛挥出去。


    酒坛应声破碎,浓烈的酒香四溢。


    沈笑山以掌为刃,切在商陆后脖颈。


    商陆吭都没吭一声,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沈笑山这才横了黑衣人一眼。


    黑衣人眼里有了笑意,随后除去面上的黑纱。


    他是唐修衡。


    被擒获的死士看到他,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先前守在酒坊外围的端王府死士早就被制住了,阿魏带着人把他们押进院中。


    阿魏除掉黑纱,走上前来看到被唐修衡击碎的酒坛,点手招呼两名侍卫,让他们临走之前把酒坛打碎一部分。主仆这么多年,唐修衡的心思,他再了解不过。


    唐修衡命手下把端王府死士归拢到院落正中,语气凉凉的:“问他们还有哪些同伙,以及藏身之处。哪个不说实话,就一刀一刀切了。”


    “是!”


    唐修衡对沈笑山偏一偏头,信步走进酒坊正屋,筛选了一阵子,挑出一坛陈年佳酿,拍开泥封,倒进酒壶,再用酒壶灌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小酒壶。


    这期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沈笑山摸了摸鼻尖,“以前没见你有这毛病。”


    “本来就没有。这一阵酒壶里都是空的。”唐修衡喝了一口酒,面色更为舒缓。


    “葛大夫让你少喝酒,不喝最好。”


    “那你的意思是,我梦游着杀人?”


    沈笑山就笑。


    唐修衡劝道:“这酒凑合,不来点儿?”


    “……还没修炼到你这火候。”沈笑山吸了吸鼻子,无法忽略越来越浓的血腥气。


    唐修衡又喝了几口酒,才把酒壶收起来,寻到几盏灯,放到院中,安置在几个酒坛上。


    ·


    商陆是被唐家侍卫用烈酒浇醒的。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侍卫已经抛下酒坛,上马离开。


    他意识到手脚都可以活动,忙挣扎着起身,茫然四顾。此时,他身在郊野,离酒坊有不短的距离。


    展目望去,只见院中对方的酒坛上放着几盏明灯,灯光映照下,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死士,一个个似被抽走了脊梁,面容、身形扭曲成痛苦至极的样子。


    飒踏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商陆循声望过去。


    落在最后的一个人此时正转过身形,弯弓搭箭。


    商陆身形一僵,担心那些人要到此时才将自己灭口。


    但恐惧并未成真。


    三支箭穿透温暖的夜风,正中酒坊中的三盏明灯。


    明灯倾斜,落地。


    顷刻之后,火苗自地上蹿起,以骇人的速度蔓延。


    冲天的火势迅速将死士的惨叫声湮没。


    商陆只觉得头皮发麻,要在片刻之后才意识到,火势很快就会蔓延到自己这里。


    他踉跄着转身,拼命逃向远方。


    ·


    策马疾行中,沈笑山落到后面,问唐修衡:“商陆那厮,不会吓得直接逃命吧?”


    “不会。”唐修衡一笑,“害怕之后,是愤怒。明日他会跳着脚弹劾我,会一口咬定你受我或程阁老、周夫人唆使,放火杀人。”


    可惜的是,皇帝一看到商陆的字就会暴怒,根本没心思理会折子上说的事情。


    “今晚还有事么?”沈笑山问道,“没事请我喝顿酒。”


    “还有事。”唐修衡道,“大同总兵明日就可进京面圣,这个人,今晚也得收拾掉。”


    “那我就再跟你走一趟。”


    “也行。”


    “别再弄得血淋淋的。”沈笑山想到离开醉仙坊之前的情形,有点儿反胃。这厮和手里的人一旦凶狠起来,就是活生生的嗜血的狼。


    沈笑山当然不否认自己也有狠的一面,但一向喜欢文雅、干净的方式。唐修衡就有点儿要命了,不拘方式,折磨人全看心情。


    唐修衡忍不住打趣道:“说你是文弱书生,一点儿都不委屈你。”


    第108章


    108  结局(上篇)


    大同总兵冯博庸率领亲随从速进京, 入夜时分, 行至城外二十里的驿站。


    驿长早已得到消息,殷勤地带路到后方驿馆,安排住处、膳食。


    一行人同住在一个院落,冯博庸住在院落正屋,随从住在东西厢房。


    冯博庸草草用过饭菜, 命随从把那口远路带来的箱子搬到卧房,“下去吧。”


    一名随从踌躇片刻,道:“大人进京这一路,甚是辛苦, 今日不如让小的值夜, 您安心睡一觉。明日,您可就要进宫面圣,形容憔悴总不是好事。”


    冯博庸摆一摆手,“少啰嗦,下去歇息。”


    随从再不敢多话,称是退下。


    冯博庸盘膝坐在床上, 盯着那个半人高的铁箱, 神色从挣扎转为痛苦。


    随从说的没错, 进京这一路,他甚是辛苦,而且心苦。


    随从以为他每日将箱子放在床榻近前,是为着亲自看管。其实根本不是。


    他每晚瞧着这口箱子,是在斟酌要不要一头碰死在箱子上。


    ·


    唐修衡一行人, 此刻只剩下他和沈笑山、阿魏三个人。


    唐修衡对阿魏道:“你也回去,把在酒坊得到的消息梳理清楚,安排弟兄们从速除掉。”


    阿魏摇头,“我不走。现在根本用不着争这一朝一夕。”


    “那么,”唐修衡手里的马刺轻轻戳了戳他的肩头,“帮葛大夫给我煎药去。”


    阿魏忍不住笑了,问道:“只你们两个前去,妥当么?”


    沈笑山不乐意了,“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成成成,我走。”阿魏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递给唐修衡。随后策马到了沈笑山身侧,用下巴点一点唐修衡,抬手指了指头,再摆一摆手。


    “小兔崽子,”唐修衡忍耐地睨着阿魏,“你今儿是不是活腻了?”


    阿魏心虚地笑了笑,拍马绝尘而去。


    沈笑山轻轻地笑起来,“你脑子不清楚,还不准人说实话了?”


    “不准。实话最可气。”唐修衡把阿魏递给自己的信封收起来,望向驿站所在的方向,抬手刮了刮右边的浓眉,“这大晚上的,我来回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沈笑山绷不住又笑了,“早点儿犯懒病多好,现在人都走完了,追都追不上。”


    “……走。”唐修衡让坐骑溜溜达达往前走,拿出小酒壶来,慢悠悠喝酒。


    沈笑山没辙地哼了一声,“荒郊野外的,你跟我唱信马由缰逛园子。”


    “缓一缓。等会儿死的又不是我,急什么?”


    “……”眼前的挚友是这个做派,给他建园子的郡主是那个脾性,竟也安安生生地过到了现在。这夫妻俩,神了。


    ·


    夜深了,冯博庸的随从都睡了,睡得出奇的沉,推都推不醒。


    冯博庸还没睡,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得男子的轻咳声,他心头一惊,睁开眼睛的同时坐起身来,手摸到放在枕头下面的匕首。看清楚悄无声息入室的人之后,他牵唇苦笑,把匕首扔到一旁。


    唐修衡站在那口箱子跟前,凝眸看着上面的封条、硕大的铜锁。


    沈笑山踱步进门来,环顾室内。


    “侯爷。”冯博庸起身下地,拱手行礼。


    唐修衡嗯了一声,笑,“只见过两面,难为你还记得。”冯博庸年纪不小了,与程阁老是一代人,从世袭的武职做起,六年前升任地方总兵,前三年在沧州,后三年调任至大同。


    “见过侯爷能忘的人,不多。”冯博庸的笑容变得自然了一些,“侯爷入夜前来,有何吩咐?”


    “请你选一条路。”唐修衡取出那个厚实的信封,递给冯博庸的中途又收回,把里面的一叠纸张取出来,翻了翻,取出一张。


    沈笑山走过去,拿过那张纸,扫了一眼,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那是驿站的地形图,阿魏怕唐修衡犯迷糊特地备下的,但是他们潜入驿站时根本没用上——唐修衡去年出门巡视的时候才住过,很清楚这里的格局,前几日也派人来踩过点儿了。


    心里笑过之后,沈笑山就难过起来:这种只能称之为小疏忽的事,在以前,对于唐修衡,绝对不可能发生。


    汤药带给他的痛苦到底有多重,恐怕只有他自己明白。


    被汤药拿捏成了这样,还是死撑着,要陪着弟兄们。


    你这样,会把自己累垮的。


    一直这样,石楠的事情,会让你永远无法释怀。


    沈笑山敛目把纸张仔细叠起来,不让唐修衡发现自己眼里的不忍与怅惘。


    是在这一刻,他决定,余生留在京城。最起码,可以时常见到这过命的兄弟,为着他的心疾缓解,尽一份力。


    这时候,冯博庸已经接过那一叠纸张,一张一张看过去,越看脸色越白。


    大部分是画像,画中人是他的亲朋、与他结党营私的官员,以及梁湛的心腹付兴桂。


    末了是一封认罪书。


    “写认罪书,自尽。或者我帮你认罪自尽。”唐修衡坐到箱子上,背部线条微微有些弯曲,透着懒散和疲惫,“选一个,要快。”


    ·


    这一晚,陆开林心情不大好。


    傍晚,他去了唐府一趟,才听管家说了唐修衡与沈笑山的去向。


    明知道唐修衡是好意,他还是在心里把对方数落了一通:现在摆明了是个病猫,何必亲力亲为?最恼火的,当然还是唐修衡没叫他同去。


    由此,他没了在唐府用饭的兴致,兴致索然地回到府中,房里房外转了半晌,更觉无趣。


    民以食为天。饭总是要吃的。


    他离府去了那家湘潭菜馆,走进大堂的时候,蹙了蹙眉——来这儿做什么?他并不是特别中意这儿的饭菜,就算合口,也没有经常光顾的习惯。他抖开扇子扇风,疑心自己染上了唐修衡偶尔犯迷糊的病。


    掌柜的和伙计见到他,俱是笑脸相迎,他只当是先前与柔嘉连续来过几次的缘故,却没想到,掌柜的笑呵呵地问道:“您怎么才过来?也不怕梁小姐等得心急。”


    梁小姐?陆开林心念一转,明白过来,压下意外,笑着唤伙计带路。


    两名侍卫和两名宫女都做寻常丫鬟小厮打扮,守在雅间门外。


    室内,只柔嘉一个人。


    这一次,她没点剁椒鱼头,桌上摆着椒盐青虾、香酥鸭、祖庵鱼翅、手撕豆苗和银耳百合汤。此外,还有一壶茶,一壶酒。


    柔嘉看到陆开林进门,大眼睛一亮,随后就心虚地垂了眼睑。他说过,白日也罢了,晚间不要出来用饭,女孩子家家的,太惹眼。


    伙计殷勤地给陆开林拉开椅子,加了一副杯碟碗筷,又斟满一杯酒,笑道:“您还有别的吩咐么?”


    “没。”陆开林赏了伙计一块碎银子,“去忙吧。”


    伙计喜滋滋地道谢离去。


    陆开林放下折扇,笑微微地审视着柔嘉,“做什么亏心事了?”


    “来吃饭不就亏心了么?”柔嘉把玩着手边空着的酒杯,“下午在街上转了转,之后原本想去沈园的,留意到天色不早了,就改道来了这儿。可你说过,不好。”


    “原来是为这个。”陆开林释然,“不打紧。”


    柔嘉瞄了他一眼,心里有点儿失落。她其实一方面心虚,一方面又希望他生气,起码,那证明他在乎她的安危。


    陆开林和声道:“往后记得知会我一声,方便我关照着。”


    “嗯!”柔嘉立时高兴起来,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是君山银针。湘潭菜,搭配着来自湘潭的茶,别有一番趣致。”


    陆开林忍不住笑了,“黄酒也是来自湘潭。”


    “对啊。”柔嘉眼神忐忑地望着他,“一起吃吧?”担心他只是过来打个招呼。


    陆开林颔首一笑,“荣幸之至。一个人吃饭,实在是没意思。”


    “那你怎么自己来的?——是自己来的吧?”


    “话不投机的坐在一起,比一个人还要没意思。”陆开林说完,尝了尝杯里的黄酒,随后一饮而尽。


    “这倒是。”柔嘉点头,又有了新的疑问,“今日沈先生和临江侯都没空么?”


    陆开林含糊其辞,“他们不爱出来走动。”


    “的确。”柔嘉起身,给他倒酒,“你来了,这酒也就有着落了。”


    陆开林莞尔,“这么说,先前你并没打算喝?“


    “是啊,先前只是叫来做做样子,这样桌上看起来热闹一些。”柔嘉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会儿就不同了,我可以喝一点儿。”


    “你多吃点儿才是正经。”陆开林打量着她,发现小馋猫并没因为胡吃海喝胖起来,小脸儿反倒瘦削了一些。


    “喝点儿吧。”柔嘉笑盈盈落座,对他端杯,“跟你,兴许只这一次喝酒的机会。”


    “这话说的……”陆开林扬了扬眉,端杯时道,“也对。”


    柔嘉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怎样的酒,入口都有苦涩之感,此刻倒正符合她的心情。只是,心绪再失落,也不会形于色。“用完饭,你能送我回静慧园么?”她问他。


    陆开林就笑,“这还用问?”


    “那就好。”柔嘉起身,转到雅间内一个高几前,拿起自己带来的一个锦匣,转身送到他手边,“在一个铺子看到的扇坠儿,觉着不错,就买下来了。原本想改日命人送到你府上的,也算是答谢近来你对我的关照。”


    她喜欢他,已经可以确定。但是,她不能继续孩子气地纠缠他,稍稍失了分寸,就会让他想到梁湛对薇珑的纠缠——会认为她与梁湛是一丘之貉。


    她明白,他对皇室的子女,一直不能高看,也实在没人能让他高看。


    已经输了心,还要输掉尊严么?


    不能。就偷偷地喜欢着他,远远地看着他吧。


    陆开林打开锦匣,看到一对儿红宝石小金鱼扇坠儿,差点儿就笑了——太孩子气。倒也好,横竖她送的礼物也不能摆到明面上,妥善收起来就是了。


    “多谢。”他和声道谢。


    “我知道,你瞧着一定觉得很孩子气,存放起来就好,不过是寻常的礼品。”柔嘉回身落座,斜睇他一眼,“我倒是想找墨玉的扇坠儿,不是没找到么?就是走个场面,让你知道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你想多了。”陆开林面不改色,“我很喜欢。”


    柔嘉眉宇舒展开来,“但愿是真的。”


    随后,两人没再喝酒,专心用饭,间或说说宫里宫外一些事情。


    饭后,陆开林送柔嘉回到静慧园。


    马车停在大门外,柔嘉下车来,到了陆开林的马车前道谢。


    “这就客气了。”陆开林连忙下车,觉得她今晚未免太懂事,到了让他不习惯的地步。


    “那我就进去了。”柔嘉迟疑片刻,又加一句,“往后不会再烦你了。珍重。”


    “……是不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了?”陆开林发现她眼中有着不可忽视的怅惘。


    “没有。”柔嘉笑了笑,“终于轮到你想多一次。”


    陆开林无奈地扯一扯嘴角。


    柔嘉步上通往朱红色大门的石阶。


    陆开林站在原地目送。


    柔嘉走到大门前,终是克制不住,回眸望向他。


    大红灯笼的光影柔和地映照着的女孩,明眸流转着哀伤却柔和的光华,唇角有一抹显得可怜兮兮的笑容;春衫是荷花含苞待放时的粉色,白色的裙子多褶,十分柔软,裙摆随着温柔的夜风起了无形的涟漪。


    这一刻,她的样子,叫他动容,清晰映入他心海。


    她转身,款步进门,似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在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后,陆开林又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来,转身离去。


    他觉得自己和她似乎都有点儿不对劲,却不清楚所为何来。接下来,他着实忙碌了一段日子,根本没时间斟酌平日里这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翌日,冯博庸在驿站自尽的事情禀明皇帝,皇帝派他与刑部的人前去驿站,看看有无蹊跷。


    出事的那间房里,血腥味已经淡了。


    冯博庸平躺在床上,腹部插着一把匕首,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血已流尽。


    床单、床榻板上的血迹已经变成铁锈色。


    陆开林与仵作一起验尸,通过匕首的角度、伤口的情形,一致认定,冯博庸系自尽而亡。


    自尽的原因呢?他们仔仔细细搜查了房间,都没找到冯博庸留下来的只言片语或是任何可疑之物。


    陆开林有些担心了:唐修衡最近走神、犯点儿小迷糊的时候不少,都是些微末小事,但这件事可不一样——只让人自尽,不留下遗书,那这人死得有何价值?


    但以他对唐修衡的了解,又能确信这一次绝不会出纰漏。


    他的视线锁定在那口箱子上。


    刑部的人也觉得,能解开冯博庸自尽之谜的凭证,或许就在箱子里。可那是冯博庸生前请旨要面呈皇帝的,他们不等皇帝过目就打开来验看,委实不妥。


    因此,一行人当即将箱子送到宫里,请皇帝验看。


    皇帝亲自打开那口箱子,看到了那块历经千年风雨的岩石,也看到了放在箱子里的认罪书。


    是冯博庸亲手写就,招认了近几年的错与罪:


    这块岩石是冯家祖上留下来,岩石上最先只是有在千年前寓意吉祥的模糊图样,冯家视为兴门楣的宝物,一直供奉在专设的小祠堂。


    七年前,德妃、凌家的人找到他之前,便已知晓这块岩石的来历,称他只要按照德妃、凌家点拨他的去做,就能升官。


    他依言行事,不贪赃行贿的前提下,令上峰刮目相看,六年前升任总兵职。


    而随后几年,慢慢有凌家、德妃的亲信找到他,从小事起,做些互惠互利的事由,慢慢的,就到了触犯王法的地步,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


    但是德妃、凌家一直不曾威胁过他,甚至没有利用他的意思。


    前年,端王府的人带着梁湛的亲笔书信找过他一次,信件昭示着梁湛已经把他查得清清楚楚,知晓他所有的过失、罪行,更知道他的软肋。


    梁湛要他即时动手,找能工巧匠,在岩石上依照信件附有的字形雕篆,再做旧,末了把岩石埋入地下。


    他只得照办,但是这种事做起来太难,耗时颇长,只找术业专攻的能工巧匠便是一大难题。


    去年正月,端王府传信给他,要他尽快成事。可他办不成,便实话实说,梁湛倒也没逼他,只说抓紧,何时事成,知会他一声。


    他到去年四月才办妥当。


    也就是在去年,梁湛到山西办差,明里暗里与一个自称商青山的道士打扮的人找过他几次,吩咐了他不少事。他能做到的太少。


    德妃自戕、梁湛被囚禁之后,他以为过往那些事都过去了,事实却相反。


    今年被破格提拔的吏科给事中商陆三番五次去信给他,催促他安排人手发现岩石,送到京城,否则,他将不得善终,一众亲友都将死于最残酷的暗杀。


    就这样,有了他请旨进京一事。


    末尾,他列出了自己几年来所犯下的罪行,恳请皇帝开恩,饶他亲朋不死。


    ——这封认罪书,皇帝起先看得很认真,在“商青山”三个字出现之后,便很难集中精力了。


    青山,商青山,商陆——这三个人,会不会是一个人?


    如果是一个人,那么让德妃羞愤至自戕地步的人,已经堂而皇之地来到京城,走上了仕途。


    而最重要也是让他最在乎的一点是:梁湛与商青山曾相形去见过冯博庸几次。这意味的又是什么?


    如果是同一个人,那么商陆的文章被林茂青发现又推荐给程阁老,根本就是梁湛与厉阁老的手笔。要知道,林茂青名义上是程阁老的门生,实际上却是为厉阁老效力。


    厉阁老安排林茂青把一个人推荐给程阁老,对林茂青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又见那人的确有文采,会由衷地请程阁老重视甚至提携。


    之后呢?


    所谓百密一疏,程阁老终究也只是个凡人,真就着了道,赏识之余,亲自到他面前举荐人才。


    再往后,就是君臣两个一起着了道,破格提拔那厮到了吏科。


    如果三个字号名字是一个人,那么……


    皇帝思及此,闭了闭眼,周身发冷。


    那意味的是,梁湛可能一直在与德妃年轻时候的意中人来往……


    居心叵测,且深谋远虑,把他和倚重的臣子一并算计了!甚至于,在德妃死后,在梁湛被囚禁之后,他们都在继续被算计!


    太可怕了。


    那母子两个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已非心黑、心狠可言。简直是畜生!


    但愿不是。却是怎么都觉得那就是血淋淋的事实——他的噩梦。


    皇帝黑着脸,沉声吩咐刘允:“把这块破石头给朕毁掉。”石头上到底刻了怎样的妖言惑众的言辞,他已不想看,更不需看。


    刘允恭声称是,唤几名太监抬着箱子离开大殿,片刻后,抹着汗快步跑回来,恭声禀道:“禀皇上,吏部来人了,说吏科给事中商陆击鼓鸣冤,要状告临江侯和唐夫人。”


    皇帝挑眉,冷笑,“既然如此,便传朕口谕,将他带到朕面前。恰好,朕也正要找他。”


    刘允称是。


    随后,皇帝遣了旁人,只留下陆开林说话,将冯博庸的认罪书抛给他,“你好生看看,之后给朕一个解释。”


    陆开林仔细看了一遍,心里阳光普照,面上不动声色,恭声道:“敢问皇上,要微臣解释何事?”


    “商青山。”皇帝强调道,“冯博庸提到的商青山。你看到那三个字,作何感想?”


    “这个姓名……”陆开林踌躇道,“臣确实因此想到了很多事,却都觉得不切实际。皇上应该没忘记,吏科给事中商陆是程阁老向您举荐的人才,甚至于,临江侯最近因为程阁老的情面,也给商陆行了不少方便。这些,微臣已如实禀明,皇上亦是明察秋毫……”


    “少给我戴高帽子!”皇帝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混帐!程阁老举荐、唐意航帮衬的人,便是你不加以详查的借口么!?你怎么就不想想,商陆是谁举荐给程阁老的?”


    “微臣惶恐。”陆开林语气愈发诚挚,“商陆是林茂青举荐给程阁老的,年初他已贬职离京,之后,商陆还是被破格提拔——微臣便以为,此人是不需怀疑的。”


    “这样说来,倒全是我和程阁老的过错了!?”皇帝怒目而视。


    陆开林跪倒在地,“皇上息怒。”


    “我不相信你没查过商陆。我要听实话!”


    “皇上容禀,微臣有微臣的难处。”


    “少啰嗦!”


    陆开林深吸进一口气,缓声道:“青山一事,微臣一直命下属留意,不敢懈怠。先前说的那些话,亦句句属实。察觉到此人有疑点的时候,是在端王被囚禁之后。


    “微臣吩咐下属去过皇家的庄子、别宫,询问原先在端王府当差的人,有无听说过青山这名字。有一个侍卫说,以前在端王府住过一段时日的商先生的别号就是青山,至于字迹,是他无从分辨的。


    “微臣获悉之后,又将端王府里所有的信件书籍翻了一遍,都没发现与青山相同亦或相仿的字迹。


    “随后,微臣应该去吏科寻找商陆的字迹,但是,左思右想之后,搁置下来,想过一年半载再说。


    “皇上,微臣这个职位,自认不便插手皇室子嗣相关之事。并且,微臣也着实害怕,假如商陆就是青山,假如商陆与端王来往在先,那么在端王现在这个情形之下,微臣再详查此事……是不是有着对皇子落井下石的嫌疑?都不需问别人,微臣自己就能这么认为。


    “是因此,微臣一直命下属从别人身上找疑点,想将端王的嫌疑排除在外。


    “不管怎么说,微臣确属失职,请皇上赐罪。”


    皇帝拍了拍龙书案,想继续撒火训斥,却是找不出适当的言辞。


    能说什么?


    没可能把自己嫔妃的丑事告诉锦衣卫。


    最终,皇帝气恼地道:“知道失职就好,罚三个月俸禄!”


    “微臣叩谢皇上开恩。”


    “……先记着吧。日后再有过失,一并跟你算账。”


    陆开林再度谢恩。


    ·


    当日,商陆进宫面圣。


    皇帝先问起商陆状告唐修衡与薇珑的原由,“破例行事也罢了,可曾写下诉状?”这是他最关心的。


    商陆立即将连夜写下的诉状呈上。


    皇帝把那份诉状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一直脸色铁青,末了沉声吩咐道:“把端王从速带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如何拯救持续手残的蠢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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