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更新(单更)
第七十一章
梁澈语气有所缓和,“我心意已决。你呢, 作何打算?”
代安闭了闭眼, “我不能高攀。我不同意,这就离开。”
“那, ”梁澈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回家再细说。实在不行,也让我送送你。”随后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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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修衡去了沈宅,落座没多久, 陆开林就到了。
唐修衡失笑, “你怎么也不去静慧园赴宴?今日不知有多少闺秀前去。”
陆开林无奈地道:“难得有一半日不被皇上使唤, 我还不喘口气儿啊?万一皇上见着我,再派给我点儿差事, 那不就是自找罪受么?”
“不去也一样,伯母会帮他物色合适的人。”沈笑山亲自端给陆开林一杯花茶, “对了,还有老四,也该张罗婚事了吧?”这一句, 自然是对唐修衡说的。
“老四不着急。”唐修衡道,“家母说过几回了, 老四自己没那个心思, 性子又不沉稳, 过两年再说。她现在最记挂的是你们俩。”
“不是我们俩,是开林一个。”沈笑山回身落座,“我娶妻就是娶麻烦, 能免则免吧。”
陆开林笑道:“你这话就不对了,而且你这做派也不对——常年像大家闺秀似的闷在家里,谁也见不着,这可就没机会遇到意中人了。”
“滚!”沈笑山睨了他一眼,“我这是喜欢清静,跟女子能一样?”
唐修衡牵了牵唇,对陆开林道:“先前我说过,帮他过清净日子,再给他找个好人家,把他嫁出去。”
沈笑山又气又笑,顺手拿起手边一块糕点,朝着唐修衡的脸砸过去。
唐修衡抬手接住,又给他扔回到泥金小碟里。
陆开林已是哈哈大笑。
“你过来,过来。”沈笑山转到棋局前落座,“今日一定要把你杀的片甲不留。”
唐修衡欣然转去落座,“这就对了。跟我这武夫,你就得文斗,动手可讨不到便宜。”
陆开林笑不可支,随着两人走过去,坐到一旁观棋。
一面下棋,唐修衡一面叮嘱陆开林:“日后不论什么事,不论对我与程阁老是好是坏,你都要及时禀明皇上。欺上瞒下的事情,你再不要做,我们不能把你搭进去。”
“这样能行么?”陆开林道,“你和阁老应该看得出,皇上还是很信任锦衣卫的。”
“就因为皇上很信任你,我们才要对得起他。”唐修衡道,“这什么事儿都得有个度,就算是好意,偶尔骗他一次都嫌多。”他有些歉意,“之前我实在是没别的法子,只能让你帮衬着,你出手就是冒险,若是让家母知道,怕是要罚我去跪祠堂。”
“这叫什么混账话?”陆开林笑着给了他一拳,“那不是该当的么?我家里的日子都是你帮我过着,多少事儿也是你帮我拿主意找人顶着,这细算起来,我不是不是得给你磕头啊?”
“你也别胡扯。”唐修衡笑道,“这是重中之重,你得记在心里。你饭碗要是砸了,什么都是空谈。”
“行吧。”陆开林道,“这事儿我听你的。横竖有阁老与你联手,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俩狐狸精到了一块儿,要是再出事,那可真就是没天理了。”
沈笑山笑出声来,“嗯,这话我爱听。”
唐修衡没辙地斜睇陆开林一眼,“你快些给我滚,去静慧园。不管是为你还是为笑山,都去瞧几眼,家母一早就提过这事儿,她是满心盼着你过去。”
“行,我这就去。”陆开林站起身来,“我的事儿先放一边儿,给笑山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你快点儿滚。”沈笑山摆手撵人。
陆开林朗声笑着出门而去。
唐修衡说起沈笑山的园子,“堪舆图你都看过了吧?”薇珑这一阵主要着手的就是这件事。
“看了,特别满意。”沈笑山由衷地道,“到时就要辛苦黎郡主了,我这回真要做甩手掌柜的。”
“那行,回头我跟她说说,再者,工匠是越早定下来越好。”冬日里,工匠都没什么事,提前说定最稳妥,若是到明年开春儿现找,不见得就能凑齐最出色的那些人手。
“银钱方面,你们不需顾虑。我只要你们帮我建个最好的园子,不计花费,不计时间,你跟郡主越挑剔越细致越好。”
“成。”
前两局,二人打成平手,第三局刚开始,代安来了。
她神色有些沮丧,“侯爷,先生,我现在是该离开京城,还是回江南打理账务?”
“怎么回事?”沈笑山问道。
代安期期艾艾地道:“康王要娶我,我觉得很荒谬……刚从他王府跑出来的,饶了好几个圈子才把他的人甩掉。”
“……”沈笑山指间的玉石棋子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
唐修衡用指关节按了按眉心,好友不说话,他就代为发问:“你是忌惮他太过尊贵的出身,还是对他以前的一些是非耿耿于怀?”
“都有。”代安垂头站在两人跟前,双手搅在一起,像个闯了大祸的小孩儿。
“……倒也不需急着走人,出身也不算什么事儿。想清楚再说。”说着给了沈笑山一个同情的笑容,“我只能说这么多,别的需得你斟酌。走了。到底,这也是你家的孩子,轮不到我多说什么。”
说是不多说,但已经把态度挑明了:有他在,梁澈的皇子身份不需在意。至于别的,那就是关乎两个人之间的情分等等,凭谁也不能置喙。
沈笑山叹了口气,看向代安,“侯爷说的已经不少,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去你堂兄那里住一阵,好生思量。去吧,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是。”代安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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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慧园。
时间还早,皇帝和皇后还没来。
太夫人留在室内,与新旧交好的人闲谈。
薇珑要比柔嘉这东道主更了解园子的情形,这会儿引着二夫人和三夫人漫步在园中。
寻常宅院中,在这时节,唯有梅花可赏,柔嘉的府邸却是不同,走至何处,都不难见到开得正好的鲜花,花色是这时节独有的诸如梅花、月季之类,但品种新奇。
年纪正当时的闺秀、子弟已分别在穿堂、凉亭、书阁中三五成群,吟诗作画。
二夫人与三夫人一路走,一路留心打量着。
虽然天气严寒,入目的红花绿树没有春夏秋三季的灵动,但园子的灵秀、韵致仍是随处可见:风亭月榭迤逦相依,奇石相叠、寒水环绕,屋宇轩丽精致,皇家富丽、矜贵隐于细节处。
或宽阔或狭窄的路,将厅堂楼阁、假山水流、花圃盆景树林连接起来,依原有的地势起伏,登于高处俯瞰,便觉得那一条条路宛若一条条线条优美的丝带。
“如今的景致已经够美了,可到底是有严寒的天气拘着。”三夫人笑道:“只希望别的时节能再来公主府,到那时的景致定是美轮美奂。”
“公主喜欢热闹,少不得要办宴请的。”二夫人笑着携了薇珑的手,“能亲自看到大嫂参与督造的园子,真是与有荣焉。”
“这园子要归功于能工巧匠,我出的力太少,不过是做做样子。”这是实情。初时构图的时候,薇珑就只是给了一些建议,到她奉命督造的时候,只是将现有的情形适度地精益求精。园子的确很好,但也的确与她没多大关系。
“那我就盼着沈先生的宅子快些建好。”二夫人道,“听娘说过,先生要你全权负责。”
薇珑笑道:“若没变动的话,是这样。”
三夫人忽闪着大眼睛,憧憬着,“那样一来,我就能时不时地去开开眼界了。”
“还有我。”
“是啊。”三夫人喜笑颜开。
将近正午,皇帝与皇后驾临,前来的人迎驾,齐聚一堂。
薇珑看到了梁潇、顺王妃、宁王妃、梁湛。
独独不见梁澈。
梁澈不在这种场合露面,实属少见。
随后,薇珑留意到的是首辅、次辅及各自的夫人——程阁老是与皇帝一道过来的,若非如此,定是见不到他的人的。
末了,薇珑寻到了周夫人,对她颔首一笑。
就快到用膳的时辰了,皇帝皇后自然不好在这时候逛园子。柔嘉笑盈盈地吩咐宫人准备传膳,又传歌姬舞姬助兴,末了让到场的人不必拘礼,各自找投缘的人坐在一起便是。
动听而欢快地氛围中,皇帝将爱女唤到跟前,和颜悦色地询问着园子的情形。
其余人等也放松下来,不乏依照柔嘉的意思调换座位的。
太夫人见周夫人与廖家的婆媳两个坐在一起,话都不说一句,便低声吩咐三夫人两句,三夫人笑着称是,起身去把周夫人请过来,自己则去了别处落座。
没料到,周夫人刚落座,厉夫人跟了过来。二夫人见状,便让出座位,去寻三夫人。
厉夫人坐到了周夫人身边,道:“想与你说说话,可别怪我唐突。”
周夫人微微一笑,“荣幸之至。”
太夫人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不明所以。
薇珑也有些意外。厉阁老不是省油的灯,她知道,但厉夫人不论与她、唐家还是程家、周家的女眷都是点头之交。
这会儿主动找过来,还是言明要找周夫人说话,不是要闹事吧?
心里正嘀咕着,角落里传出来的清脆的耳光声响、女子的低呼声让薇珑循声望了过去。
是梁潇夫妇两个。
顺王妃正捂着脸,含泪看着梁潇。
梁潇则是面色阴寒,且莫名地透着些许狼狈、心虚。
薇珑的第一反应,竟是飞快地瞥了梁湛一眼。
梁湛神色平静之至,唇畔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兄弟两个的勾心斗角怕是早已开始了,今日这一出,大抵是梁湛要让梁潇在明面上出丑。
能用女子解决的事情,他不会浪费别的人力精力——这是他的心声,看起来,也会贯彻到底。
薇珑乐得看这种热闹,而从本心而言,是希望梁潇争气点儿,应对得当,反过头来将梁湛一军。
皇帝冷眼望向梁潇和顺王妃,沉声斥道:“成何体统!”
第72章 更新(更新)
72
顺王妃连忙拭去泪水。
梁潇也回过神来,与妻子一同走到皇帝近前赔罪:“儿臣与王妃为一件小事起了争执, 浑然忘了场合……”
顺王妃亦是低声认罪:“都怪儿臣聒噪, 还请父皇恕罪。”
“是为了什么事,让你们跑到这儿来争吵?”皇帝睨了梁潇一眼。
“小事, 不足挂齿的小事……”梁潇一面赔着笑回话, 一面眼含警告地瞥了顺王妃一眼。
顺王妃用力咬了咬唇,抿出了一个笑容,“禀父皇, 说起来是小事, 其实也算是件喜事。”语声稍稍一顿, 语速加快,“儿臣嫁入皇室已久, 一直不曾为皇室开枝散叶,便为王爷物色了一名女子。方才儿臣想禀明父皇、母后, 王爷觉着这样的场合不宜说这些,可儿臣觉得是一番好意,便如此, 惹得王爷生了气……”
顺王妃细说由来的时候,柔嘉留心打量着梁潇的神色, 发现他好像对顺王妃这样的说辞很是不满, 却是碍于场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皇帝听了, 兴致缺缺,“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这类琐事,让皇后做主便是。改日吧, 今日不说这些。”
顺王妃低声称是。
梁潇松了一口气。
柔嘉愈发觉得这情形很是古怪,偏生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换在平时,她一定会出言刨根问底,但今日她是设宴之人,有事都要压下去,更别说自己挑起事端了。因而命歌舞继续,哄着皇帝岔开了话题。
顺王妃回到自己的位置落座,随行的侍女把一盏热茶送到她手边的时候,她眼神凌厉地凝了侍女一眼。
侍女垂头后退,却并没有慌张、胆怯之色。
周夫人、太夫人和薇珑都留意到了这一细节,少不得打量那侍女两眼,发现她姿容十分出众,佩戴的首饰不多,但都分外华美。
三个人只觉得有趣,却不心急,都料想的到,顺王的事情不会就此结束,大抵还有后续。她们是看客,耐心等等就是了。
一曲歌舞之后,宫女、内侍循序而入,奉上美酒佳肴。
陆开林过来了,一袭净蓝锦袍,意态洒脱,容颜俊朗,一露面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人们或多或少都有点儿意外。
陆开林在这种场合露面的时候特别少,不要说寻常命妇、闺秀,即便是皇后、柔嘉这等宫里的人,都只是偶尔远远地望见他一眼。
倒也不是他性子孤僻,他是真不习惯被人瞧着的感觉——例如此刻。
而且,皇帝传召他的时候,说的一般都是不便让外人听到的事情,他求见的时候也如此。在那种时候跟宫里的人扯闲篇儿,等于是自找不痛快。
再有,他平常若得了闲,最喜欢的是四处寻找风味、韵致独特的饭馆、茶楼,其次便是去唐家或其他友人家中蹭饭、闲谈。
这会儿,他强忍下周身的不自在,先到皇帝、皇后、柔嘉近前行礼,随后按自己的品级入席。心里已经后悔了——他就知道,这类事就不能听唐修衡的,听了一准儿后悔。
皇帝端起酒杯,举目望向在场的男宾,寻找一圈,笑道:“唐意航没来?”
“是啊。”柔嘉笑道,“临江侯还是不喜这种喧闹的场合,不过,唐家太夫人和三位夫人都来了。”说着,望向太夫人、薇珑,笑容愈发愉悦。
皇帝笑道,“朕也知道,本意是想跟他喝几杯。”随后便招呼程阁老、陆开林,“你们也是好酒量,坐近些,与朕边吃边谈。”
两个人起身称是。
刘允带着小太监为两人单设了桌椅、摆好饭菜。
皇帝端杯,在场众人随着举杯,宴席正式开始。
乐师奏起轻缓悠扬的曲子助兴。
酒过三巡,皇帝问起梁澈:“老四没来?”
“没有。”柔嘉笑容甜美,“四哥像是越来越不喜欢这种场合了,不过,倒是送了我一份厚礼——人虽没来,心意可是到了。”
“这是好事。”皇帝笑容欣慰,“他若能沉稳内敛一些,最好不过。”
柔嘉则惦记着薇珑——上午她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说体己话,这会儿便要去找薇珑。
皇后拦下了她,招手唤道:“黎郡主——不,唐夫人,本宫要跟你说说话,到这儿来。”
柔嘉喜笑颜开,命宫女在自己身边加一把椅子。
薇珑恭声称是,依言上前去。
偌大的厅内,陷入片刻的安宁,绝大多数的宾客都望着她,只闻琴声。
她今日梳着牡丹髻,如云的长发盘在头顶;艳紫色绣竹影褙子,挑线缕金裙子。
薇珑到了皇后跟前,说了几句话,便由柔嘉拉着坐到一起,随后,两个女子说说笑笑,分外亲昵。
柔嘉妩媚明艳,再克制,天之骄女的活泼、飞扬、矜贵也彰显于一颦一笑间;薇珑清丽绝尘,昳丽的眉眼、略显清冷的气质越在人多的场合,便越明显,有着近乎不容于世的洁净。
大厅内渐渐恢复了原有的气氛,人们的心思却是迥然不同。
觉得扫兴的,不外乎乘兴而来的诸多贵妇、闺秀——有柔嘉公主和黎郡主这对姐妹花在场,那些男子眼里还能容得下谁?京城哪儿有容貌超得过她们两个的闺秀?而她们两个,让谁一见钟情都没用,一个是皇帝爱女,一个已经嫁为人妇。这反倒是最让一些人生气的,觉得风头还不如被别家的闺秀抢走。
可也说不定——许多人只能暗暗宽慰自己,这世间不是谁都没有自知之明的,那两个也只是年轻男子仰望而不敢胡思乱想的女子,娶妻到底还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不然他们还能怎么样?是跟皇帝求娶柔嘉,还是觊觎唐意航的夫人?
那不是活腻了么。
厉夫人已是五十开外的年纪,儿女都已成家,孙儿孙女年纪还小,不需要顾及这些。
周夫人更不需说,这些事已经与她无关,只是,在留意到有人眼含羡妒地望向太夫人的时候,不禁莞尔。
太夫人也只是一笑置之。她的儿媳妇,就是一个赛一个的貌美,并且一个赛一个孝顺乖巧,这是她的福分,由着那杆子闲人羡妒去好了。
厉夫人到此刻才得以与周夫人说话,“我找你,是有一件事,要探探你的口风。”
周夫人把玩着手里精巧的酒盅,“请直说。”
厉夫人语声不高不低:“事关周家二小姐……”
“你说的可是周家二房长女?”周夫人从容打断厉夫人的话,“说她是周家二小姐我不反对,但是,二房已经分出去单过了。你有什么事,只管去找二房的人。”
厉夫人微笑,“可再怎么说……”
周夫人再度打断对方的话:“再怎么说,二房也与我无关了。”
“你这种人,当真是少见啊。”厉夫人微微扬眉,“不怕人说你不近人情?”
“自然不怕。”周夫人笑意悠然,“我本就是那样的人。”
“好。就算如此,我跟你说几句闲话,你总不会不愿意听吧?”
“听闲话倒是无妨,横竖我也没别的事情。”周夫人笑微微地看了太夫人一眼,“横竖我就算是有心给唐太夫人请安,你也梗在我们中间。你赶紧说。”
太夫人听了,心生笑意。就知道周夫人不是好相与的性情,柔和的一面,只是做做样子,或是给投缘的人的。
厉夫人竟还是不以为意,笑着颔首,“肯听就行。”说到这儿,才歉意地看向太夫人,“我可不是有意耽搁您与周夫人说话的,实在是赶巧了。还望您不要怪罪。”
太夫人语气温和:“我们又不是熟稔的人,哪里就说得上谁怪罪谁的话?我只是希望周夫人明白,请你过来说话之际,并没想到厉夫人会过来找你。”人是她让三儿媳请过来的,结果厉夫人就趁机跟了过来——虽然明知道周夫人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却要防范厉夫人会因此沾沾自喜,平白让对方觉得自己被利用了的事儿,她可没成全的好心。
周夫人语气诚挚:“太夫人放心,我晓得。”
厉夫人唇畔的笑意微不可见地僵了僵,随即只对周夫人说话:“周二小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有人托我为她说一门亲事。那男子才华横溢,虽然是四旬左右的人,却从未娶妻。他姓商,进京时间虽然不长,但在年轻的时候,却是我家老爷的故交。说起来,这位商先生,另姐在世的时候,应该认识,你也认识吧?”
一席话落在周夫人耳里,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周夫人笑开来,那笑容宛若冬日旭光下的冰凌,悦目、璀璨,却有着森寒之气。
厉夫人火上浇油,“正因为晓得你们可能是旧识,我才想先与你说说,熟人牵线的话,这事情不就更简单了么?”
“一把年纪了,竟然乐得撮合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周夫人望向厉阁老的方向,“有你这种夫人,不难看出他治家不严——家都管不好,何况军国大事?这些年被一个后生压着也是活该。”说到这儿,转过头来,凝住厉夫人,“你也挺可怜的,听风就是雨。这事情与我无关,你要我听,我听完了,你该走了。”
“这般的不识相,当心……”
周夫人扬眉,眼角眉梢都透着凌厉、凛然,语气却变得低柔,只有厉夫人可以听到:“给你脸,你就暂且收着;你不要脸,我就将此事公之于众,让人们听听,你跟我说的这档子事是否合情合理,这是不是次辅夫人该办的人事儿。”
厉夫人立时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面上险些变色。僵滞片刻,她悻悻然起身,回了原位。
周夫人闭了闭眼。
太夫人拍拍她的手,给予一个宽慰的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周夫人感激地一笑。关乎姐姐的经,让她念就没好事,至于周家,反倒是她最不在乎的。正要说话,却听到顺王妃那边有宫女的低呼声传来——
那场戏的后续,开始了。
众人都循声望过去。
随侍在顺王妃近前的那名侍女,此刻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
柔嘉前一刻正与薇珑相谈甚欢,这一刻连先前察觉的蹊跷都忘了,很是不耐烦,小手一挥,吩咐宫女:“把她带下去,撑不到回顺王府的话,便在这儿歇歇,找个太医看看是怎么回事。”语毕,很有些不悦地凝了顺王妃一眼,意思是:你能不能少给我惹事,快些滚?
顺王妃却是浑然不觉柔嘉的不满,此刻只惊疑不定地看着侍女,喃喃地道:“快带回去,带回王府……快!”
皇帝皇后根本不想理会这件事,前者继续与程阁老、陆开林说话,后者则神色自若地招呼薇珑尝尝鱼翅羹。
如此一来,那名侍女的情形也就根本引不起风波,由两名小太监搀扶着向大厅外走去。
而将出门口的时候,侍女痛苦难耐地捂住腹部,哀求两名小太监:“等一等……实在是疼,疼死了……”随即跌坐在地。
两名小太监无所适从,胆怯地回望向柔嘉。
柔嘉只当没看到。
顺王妃心急起来,匆匆走过去,微声呵斥侍女两句,又让两名太监把人扶起来,送回顺王府。
侍女在这时候,已经无力支撑,刚被搀起来就软软地倒向地上,幸亏一名小太监手疾眼快,把她扶住了。
却有旁人在此刻讶然道:“血!……流血了!”
人们再度望向侍女,见她身后的一块衣襟已被鲜血染红。
薇珑讶然地睁大了眼睛:到了这会儿,事态已完全超出她的预料。
柔嘉则是目瞪口呆:“怎么不早说啊,这……天啊……”这情形可不是来月事脏了衣襟的情形,多半是要小产,她心慌慌地望向薇珑,发现薇珑也懵着,便又无助地望向皇后。
皇后对她一笑,打个手势,让她稍安勿躁。
皇帝只觉得晦气,吩咐刘允把那名侍女带下去,找太医诊脉,之后便将梁潇与顺王妃唤到面前,“说说吧,这神来一笔是怎么回事?”早知道如此,起初他就仔细询问了。
梁潇与顺王妃跪倒在地。
“嗯?”皇帝冷眼望着顺王妃,“你先说!照实说!”
顺王妃身形颤了颤,开口时语带哭腔:“禀父皇,那女子一个月前到了王府,很是伶俐,顺王也对她照顾有加。儿臣有自知之明,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得知那女子有了喜脉,便想将这件事从速禀明父皇、母后,却不成想,王爷不同意,还骂儿臣偏听偏信……儿臣、儿臣实在是没料到会弄到这个地步,真没料到啊……”
“好,你的话,朕听清楚了。”皇帝的神色转为不怒不喜,“顺王,你说。”
梁潇直起身来,望着皇帝回话:“父皇,那侍女名叫青柳,儿臣待她的确不同旁人,但是……儿臣并没对她起过别的心思。”
皇帝险些拧眉,心说在你府里的女子,你不曾碰过,那她是怎么怀的孩子——不怀胎怎么能小产?寻常官宦门庭都一样,未出嫁的女子,都算是当家人可以随意选择的妾侍——谁敢越过王爷去碰侍女?
这时候,梁潇抬手向天发誓:“儿臣若是与青柳有染,必遭天打雷劈!”
毒誓不见得谁都相信,但是敢发毒誓的人终究是少数。
皇帝相信,因为他信佛,他相信天道轮回,闻言不由神色一整,“好男儿齐家治国平天下,若连家事都理不清楚,是否堪用不需谁说。你可知青柳此事的原委?”当着众人闹起来的事情,想要背着人收场已经不行了,那就在明面上来。谁家还没几本烂帐呢?
梁潇再度语出惊人:“禀父皇,青柳出自端王府,是三弟安插到我身边的细作!”
第73章 更新(更新)
73
梁湛闻言立时起身上前,对皇帝行礼道:“禀父皇, 儿臣实在不知皇兄何出此言。”
皇帝的态度反倒温和了三分, “顺王,你把话说清楚。”
“是。”梁潇先更正了一下自己的说辞, “方才儿臣言语或许有失偏颇, 但是,青柳的确曾在端王府当差三年之久。”随后言归正传,“儿臣见她有些才情, 闲时待她与别人相较, 的确略显不同, 为此故,惹得顺王妃想到了别处, 是儿臣思虑不周之过。但是,儿臣从来没有与青柳有过僭越的行径。”
在一些门第里, 适龄的女孩子,大抵可默认为是给一家之主备用的妾侍。哪一日,当家的人看上了哪个女孩子, 便可直接把人收为通房,运道好一些的, 能够成为妾室;运道不好的, 不定会糟了谁的毒手, 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皇室中亦是如此。宫中、皇子府历来不乏平步青云、一生凄苦的女子。
梁潇委婉地强调自己不曾碰过青柳,是不愿意被人泼脏水——与侍女有了肌肤之亲,没什么不能不敢承认的, 但是,不是他的账,他不能认。
——这才是他的本意。
皇帝微不可见地颔首,“说下去。”
梁潇恭声称是,迅速整理着思绪。
薇珑则在这时候轻轻一扯柔嘉的衣袖,递了个眼色,随即站起身来,悄然站到皇后身侧的宫女身旁。
柔嘉也回过神来,亦是悄然起身,站到了皇帝身后。
梁潇道:“说来难以启齿,可既然父皇问起,儿臣不敢隐瞒。与青柳私通的人,是王府一名侍卫……”
“怎么会?”顺王妃喃喃地道,“怎么会呢?”说到这儿,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行礼认错,“父皇,青柳是到了此处之后,告诉儿臣她已有喜的消息,并且言之凿凿,说腹中胎儿是顺王的骨血。”
皇帝牵了牵唇,那一抹笑,透着些许无奈,可是心里却升起了一股寒意。
疯了,疯了。
两个儿子、顺王妃,都疯了。
这样的丑事,根本不该在这种场合闹起来。就算阴差阳错起了点儿风波,顺王和顺王妃也该把这件事情压下,就算压不下去,在说出原委之前,也该求他换个清净的地方,单独禀明于他。——这种话他不方便说,是担心群臣想到别处,可他们呢?
他们怕什么?怕事情不在人前闹起来,他就等闲视之、不闻不问么?
可他难道不应该不闻不问么?——那是他们自己上不得台面的事,凭什么要他做主?
心念急速转了几转,皇帝想到了宁王在护国寺清修的那档子事,又想到了贵妃、顺王曾到端王府搜查并带走一名女子的事情。
明白了。
他们从那时起就结了仇,决意斗个你死我活,决意要他在明面上表态,从而自己也好安心或死心。
为了达到目的,在所不惜。
他这个皇帝的脸面,哪儿比得了他们手足的分量、权益的分量?
比不了,他必须得承认这一点。
比不了又如何?他就是不管,就要豁出脸面去看他们争、看他们斗,看他们在人前出丑。
想让他在明面上偏袒谁、嫌弃谁,那是做梦。
打定主意,皇帝唇畔的笑意略略加深,“听起来,这不过是一件恶仆欺主的事,怎么扯到端王了?”
梁湛出声道:“既然已经有相关人证,讯问一番便可。”他瞥一眼梁潇,“顺王、顺王妃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丑事外扬?”又恭声对皇帝道,“儿臣委实一头雾水,就算想辩解,都不知从何处着手。”
梁潇却道:“说起来,这的确只是一件恶仆欺主的事,但巧合的是,相关两个人都与你端王有关!不瞒你说,我早就对那名侍卫起了疑心,若说他与你没有半点儿瓜葛,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
梁湛无奈地一笑,“皇兄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说什么呢?既然如此,皇兄看着办吧。只有一点,我府里的下人,有一些也曾在你的王府当差,日后他们若是给我惹出蹊跷的事,我是不是也要跑到父皇跟前告你的状?以往我们兄弟几人一向亲厚,个别的下人转送旁人,并不稀奇吧?”
“事有轻重。”顺王妃先一步把话接了过去,“青柳的事情往大了说,可是关系到皇室血脉!”
到此刻,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梁潇与顺王妃之前那一巴掌的事情,不过是做戏——夫妻两个根本就是一唱一和,只是用了一种不太常见的方式。
梁湛仍是回以无奈的一笑。
薇珑瞥他一眼,预感不妙:如果不是梁湛预谋在先的事情,他通常有两种反应:一是临危不乱、巧舌如簧,在一定程度上大事化小、把自己摘出去;二是想见到了结果,干脆地放弃挣扎。
今日这件事,如果他真的不知情,又是这样可大可小的罪名,他不可能是这种一再示弱装糊涂的态度。
闹来闹去,梁潇和顺王妃要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虽然薇珑对这夫妇两个也无好感,还是有些担心——任何梁湛得逞的事情,她都不愿意见到。
“好。”皇帝目光深沉地望向顺王妃,“如你所愿,朕就从重处置这件事。”他转头唤刘允,低声吩咐几句,“抓紧。”
刘允正色称是,匆匆离开。
顺王妃有些不甘,“父皇,事关顺王清誉,是不是该交由锦衣卫……”
皇帝失笑,“朕的锦衣卫,不是用来料理这种琐事的。几时你们闹出人命官司,朕兴许会让他们分心帮衬查证。”
顺王妃不安地低下头去。
皇帝继续敲打顺王妃:“不管今日之事如何收场,顺王妃都有过失。七出之一是犯口舌,切记。”
顺王妃面色发白。
不等她认错,皇后已经起身,不安地道:“是臣妾管教不严之过。”
“罢了。这种事若是细说,没人能免于罪责。”皇帝端起酒杯,向在场男子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朕也如此。琐事而已,不需为此坏了兴致。”
皇后则笑微微地端杯向在场女子。
柔嘉与薇珑回到先前的位置落座。
宴席继续。
柔嘉认真看了陆开林两眼,悄声询问薇珑:“陆指挥使是你家侯爷的发小,应该也是能文能武的人吧?”
“应该是。”薇珑如实道,“听太夫人说起过,侯爷与陆指挥使小时候,常聚在一起习文练武。陆指挥使精通书画,棋艺很好,年少时曾醉心于诗词歌赋,寻常诗词集,他都倒背如流。”
“是真的吗?”柔嘉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再次对陆开林凝眸,“我先前以为,你家侯爷是真的能文能武,他则只会给父皇做些乱七八糟的事。”
薇珑失笑,“公主殿下,您这样说陆指挥使,我实在是要为他鸣不平了。”
柔嘉继续端详陆开林那张俊朗之至的脸,“那你倒是与我说说,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薇珑思忖片刻,“就是一个真性情的人,能文能武,公务尽心尽责,平日是劳逸结合,喜欢□□美的菜肴糕点、喝味美的佳酿好茶——我见到他的时候极少,都是太夫人与我闲谈时说起的。太夫人对陆指挥使很好,陆指挥使是把她老人家当做长辈来孝敬的。”
柔嘉不由笑起来,“瞧瞧你,把他说得比你家侯爷还要好——起码,我是这么觉得。”唐修衡给她的感觉,只有敬重和没来由的畏惧,听到的陆开林其人,则是一个面面俱到的鲜活的人。
“……这是真的啊,侯爷如今除了下棋,都没什么喜好。”唐修衡是一阵一阵的,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都比他更鲜活、有趣致。薇珑是他的同类,缘分是注定的,仅此而已。换个女子,说不定现在已经让他三起三落的态度磨疯了。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相信——除了这些。”柔嘉忽闪着大大的丹凤眼,调皮地笑起来,“等会儿我要跟陆指挥使较量一下诗词……我安排一下,试试他的功底。”
“这不好吧?”薇珑并不担心陆开林是绣花枕头,担心的只是他会为此不耐烦——要是那样,她的几句话岂不就成了惹他不快的源头?可是,她又能怎么说?总不能把特别出色的一个人贬低得一无是处吧?——跟柔嘉也只是说了听来的、感觉到的一小部分而已——没什么啊,哪儿就算得上出色了?要是全说了,柔嘉岂不是要惊为天人或是因为不信而嗤之以鼻?
唉,不做文官就是这点儿不好,没人愿意相信他们也是才华横溢之辈。
薇珑为自己夫君之类的人鸣不平起来。
“放心。”柔嘉笑着握住薇珑的手,挠了挠她的手心,“今日是我设宴,总得安排些让人觉得没白来的事儿吧?谁都知道我贪玩儿。陆指挥使要是不赏脸,我绝不勉强。”说着,又瞥了陆开林一眼,“他应该不会扫兴的,毕竟,有父皇给我撑腰呢。”这一点,柔嘉从来比谁都明白,正因为明白,该利用的任何机会都不会放过。
此刻的陆开林一头雾水,还有点儿不高兴——那小公主总看他做什么?一眼又一眼的,期间还与黎郡主嘀嘀咕咕,莫不是在向郡主说他的坏话?
他不会无意间得罪过她吧?应该是不可能。
这公主可千万别捉弄他,真起了调皮的心思,黎郡主大抵拦不住。
他得早点儿走。宴席结束后就走。
他打定了主意,却没想到,柔嘉行事很是爽利:
柔嘉分别与皇帝皇后耳语几句,父母都颔首同意之后,便吩咐下去。
宴席将尽尾声的时候,柔嘉站起身来,面含微笑地道:“方才我已征得父皇、母后的首肯,宴席撤下之后,行一个诗词令——父皇说出一个字,我与各家子弟、闺秀写下所知的包含这个字的每一句诗词,不拘朝代,不拘哪种书法,一刻钟为限,分出胜负之后,前三名有彩头。若是第一局前三甲有人不分输赢,加试,直到分出输赢。”
语毕,她拍拍素手,便有宫女、太监循序而入,撤下宴席,换上果馔,末了捧着笔墨纸砚候在一旁。
皇帝望向陆开林,“开林,难得你今日无事,便与他们比试一番,免得有些人误以为你不喜诗书。”
陆开林心里苦笑,面上则笑答:“微臣遵命。”
薇珑心里也在笑:皇帝与柔嘉,正如寻常父女,女儿想办的事,都不需自己亲自说出,父亲就帮忙办妥了。
如此,众人的座次做了调整——已经娶妻嫁人的男女转到东面落座,北面是男子坐席,南面是女子坐席,年轻的公子、千金则到了西面,按家中门第为次序、再分男女就座。
柔嘉自然为首列,没人能与她同席,但她找了一个人作伴,“陆指挥使,请来我对面就座。毕竟,你有官职在身,与诸位公子不同。”
陆开林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心说你这小丫头事儿可真多。换个人,他早甩手道辞了,偏生说话的是娇滴滴的小公主,只能遵命。
皇帝与皇后相视一笑,随即前者道:“朕有言在先:诸位书写的时候,字句不可出错——就算是草书,也有个书写的章程,今日朕与程阁老都在,不难看出错处。此外,一刻钟的时间不短,我们不会只等着你们,接下来,该赏歌舞赏歌舞,该说笑就说笑,若有什么事,也与你们无关。你们若是不能凝神,便是自己定力不足。近前服侍的人,会留心有无人作弊,一旦发现,即刻禀明。”
众人齐声称是。
宫女、太监磨好墨之后,比赛就可以开始了。皇帝思忖片刻,道:“朕每日惦记着的,不外乎是江山社稷,这第一个字,便以江字为题。”
公子、小姐快速书写的同时,助兴的歌舞登场。
皇帝命人备下棋具,与程阁老对弈。
皇后则将薇珑唤到跟前,闲闲地说起话来,期间两人一直有意无意地望向柔嘉、陆开林那边。
柔嘉的性情,是什么都不能学精,但是有急智——平日里不曾记在心里的,关键时候却会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寻常来讲,这种比试就算不能赢,也不会输得难看。此刻却是不同——站在她对面的,是走笔行云流水、看起来几乎只用书写不用思考的陆开林,任谁都会有压力,受不住压力的话,便会怯场,发挥失常。
皇后和薇珑都不希望柔嘉为这等事情沮丧。
幸好,柔嘉写诗词的速度也很快,神色分外专注,偶尔看一眼陆开林那边,并不会受影响。
皇后与薇珑放下心来,会心一笑。
有一名小宫女走到若馨跟前,悄声说了几句话。
若馨听了,踌躇片刻,到了皇后近前,附耳低语。
皇后秀眉微扬,随后一笑,“那就让她来吧。”
若馨称是而去。
皇后拍拍薇珑的手,身形微倾,低声道:“周家二小姐来了,说有一件关乎皇室子嗣与她自己清白的事情,要当面禀明皇上和本宫。”
“竟有这种事?”薇珑恰到好处地做出意外的神情。
如今的薇珑,已经是重臣家眷,在皇后心里的分量很重——以前皇帝再怎么偏疼,薇珑也只是没有实权的王爷之女,做了唐夫人之后,又有与柔嘉的交情摆着,来日总有能帮得上她和一双儿女的时候。是因此,在一些事情上,她都愿意第一时间告诉薇珑。她语声更低:“端王。”
薇珑这次是真的意外了,前一刻还在怀疑,有没有可能是梁湛哄得周素音鬼迷心窍,此刻看来,倒是不妨乐观地认为梁湛是惹火烧身。
皇后笑意更浓,“今日的热闹倒是不少。”
“的确。”薇珑回以一笑。
过了一阵子,若馨引着周素音走进来。
周素音清减了许多,衣饰中规中矩,但是脸上不施粉黛,便更显消瘦、苍白。
薇珑视线扫过梁潇、顺王妃和梁湛。
那夫妻两个先前还在为皇帝的言辞惴惴不安,看到周素音的时候,神色有一瞬间现出放松、喜悦。
梁湛看到周素音,却是目光微凝,神色在几息间闪过一丝怒意。
薇珑心里大致有数了,拿不准的只有周素音的目的。
周素音随着若馨到了皇后跟前,径自跪倒在地,磕头之后,咬了咬唇,语声轻而坚定:“请皇后娘娘恕罪,臣女自知人微言轻,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只有皇后娘娘能为臣女主持公道。有一件事,臣女想弄个清楚明白,不然真是不知如何自处。”
皇后笑容温和,“起来慢慢说,本宫总要先弄清楚是什么事。”
周素音恭声称是,起身前,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请若馨转呈皇后:“这是臣女的绝笔,也算是一纸状书,请皇后娘娘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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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更新(万更)
74
皇后敛目看完,下意识地望向梁湛。
梁湛则正望着周素音, 显得很是无奈、焦虑的样子。
皇后收回视线, 转头对薇珑一笑,“又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不是本宫能够做主的。”说着站起身来, 到了皇帝跟前,和声讲述原委之后,扬了扬手里的纸张, 问道, “皇上要不要过目?”
皇帝摆手命歌舞停了, 并没急着回答皇后,而是对程阁老一笑, “你知道这局棋的来处?”
“臣并不知晓。”程阁老牵了牵唇,“已有数年不曾下棋。”
皇帝笑道, “这是棋谱上的一局和棋。前几日朕与唐意航反复对弈三局,都无从改变。奇得很。今日朕照着原本的局面落子,你这一步一步分明出于无意, 却是按照棋局走的。还是奇得很。”
程阁老笑道:“皇上与临江侯都不能破解的局面,落到臣这儿, 怕是迟早要走成让皇上扫兴的局面。”
“不至于。”皇帝笑容愉悦, “功底还在。”
“横竖都是和棋, 臣棋艺又已生疏,定是走不出新意。”程阁老适时起身告退,转到柔嘉和陆开林那边, 观望两人的书法和较量的现状。
皇帝这才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点手唤周素音到近前回话,“你字里行间的意思,到底是错付了痴情,还是心怀怨恨,朕实在是看不大明白。已经闹到了人前,也不需藏着掖着,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周素音恭声称是,压下畏惧、羞赧和不自在,娓娓道来:“臣女以往曾有幸见过端王爷几次,对王爷心生爱慕,王爷后来告诉臣女他真正的身份,更说过上门提亲的事。由此,臣女不免以为是苍天眷顾,得到了一段良缘。
“后来,怎么也没料到,事情莫名搁置下来,到近日,双亲更要将臣女许配他人。臣女万般无奈之下,找到端王府,求见王爷,王爷却是见都不肯见臣女一面,只命人传话于我,说他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说过的话只能作罢。
“臣女并不是死缠烂打、不知廉耻的人,如今不能确定的是,当初结识的那个人是不是端王爷。若是有人冒名顶替于他,便是臣女在私心里冤枉了他;若是他当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臣女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或是了却残生,或是到寺里落发修行,都可以。
“这绝笔书信,是在钻牛角尖想寻短见时写下的,言辞未免偏激,唯求皇上恕罪。”
梁湛一直留意聆听着周素音的言语,听完之后,心宽不少。
周素音并没把话说绝,给他留了余地——例如她找到端王府那件事,他是亲自见过她的,而她说的却是他命人传话给他。
这就好。
女子贪心一点,要得多一点,在这时候帮了他的忙。
他敛目看着手里的酒盅,只等着皇帝传唤。
薇珑当然也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周素音一席话。
周素音并没在言语上把梁湛一竿子打倒,留了不少余地。这意味的自然是不甘心,还抱有幻想。
她在等,等着梁湛逼着她把话说绝。
可梁湛怎么可能那么傻?
结果不难想见,周素音不能被梁潇全然利用。
想找的是棋子,找到的却是一棵墙头草。
薇珑瞥一眼梁潇,有些好笑。
兄弟两个在本质上是一丘之貉,谁也别说谁。
皇帝询问周素音:“在场的人不少,你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你所识得的端王。”
周素音称是谢恩,回眸望向在场众人。
她自进门之后就看到了梁湛,此刻不过是做样子。
梁湛如何想不到这一点,面上挂着怅惘、怜惜的浅笑,缓缓站起身来。
周素音与他视线相撞,瞬间红了眼眶,片刻后转身向皇帝回话:“禀皇上,他在场。”
“可是他?”皇帝指着梁湛询问。
“是。”
梁湛上前来,跪倒在周素音身侧,恭声道:“父皇,儿臣与周二小姐相识的日子已经不短。方才隐约听了几句,心里甚是惭愧。只是,儿臣从没想过辜负她,更没想过食言。”
皇帝只询问周素音另一件事:“你与端王是何时相识?”
“是……”周素音侧头看了梁湛一眼,他眼神温柔,对她微不可见地点一点头,像是在示意她只管实话实说,“是王爷今年去山西之前。”
皇帝微微挑眉,继而笑了笑。这女孩在撒谎,他看得出。但是,这种谎言,是他此刻愿意听到的。“相识、经过,朕都已知晓。”他问梁湛,“你呢?你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险些让她以为你是始乱终弃的人。”
梁湛语声苦涩:“儿臣自去年冬日起便屡有过失,不论是在父皇面前,还是在皇兄面前,都没少行差踏错。之所以要将求娶周二小姐一事搁置,是因担心父皇认为我朝秦暮楚,近来二皇兄又身在护国寺清修,委实觉得不是请父皇赐婚的时机。再者,便是不想耽误了周二小姐的前程。”
朝秦暮楚那一句的意思,皇帝再清楚不过。他忍着没转头去看薇珑,只是不看也知道,这周家二小姐的姿容,委实比不得薇珑。他委婉地道:“朕就算是疑心你三心二意,也是情理之中。你对这女子,的确出自真心?”
“的确出自真心。”梁湛语气轻而坚定,“儿臣与她相识的时候,心绪十分沮丧,自觉一无是处,后来心绪得以开解,是她无意间的宽慰、体恤。”
不明白父子两个这些话的,是周素音。
顺王妃到了此刻,实在是按捺不住了,起身上前道:“父皇,这件事不大妥当吧?程阁老的次女已是周家媳,且不说周家,阁老就不能赞同这桩姻缘吧?”
周素音闻言心弦一紧。这门亲事,真是横三竖四都受限制。
皇帝却不理顺王妃,命人唤周夫人上前,问道:“周二小姐与端王情投意合,你怎么看?”
周夫人行礼后道:“回禀皇上,如今周小姐的婚事,已非荣国公府可以置喙——前段日子,长房与二房已经分家各过,日后是福是祸,互不相干,在分家时说定了的。这是国公、世子一致的意思,臣妾一介女流,唯有听命行事。”
“对,朕想起来了。”皇帝意味深长地一笑,“前些日子是听谁说起过这档子事,一时间就忘了。荣国公近来如何?”
周夫人恭声道:“近来略有缓解,已不需每日服用汤药。”周国公只剩等死一条路了,周府连诊金、汤药钱都不需再为他浪费。
皇帝又唤程阁老,“周家要是不分家,你与朕也就拐着弯儿地成了亲戚。可就算是周家两个房头分家各过,成了陌路,这事情也关乎皇子,你怎么看?”
程阁老悠然一笑,“若是情投意合,臣自然乐得看到两人成为眷属。归根结底,还要看皇上的意思,再就是八字合不合。”
“说得对。”皇帝满意地一笑,命人去唤钦天监的人,又吩咐程阁老,“你也是通读易经、奇门遁甲的人,这就给他们两个算算八字,看看与钦天监的结果是否相同。”
程阁老谦辞道:“真正通读易经、奇门遁甲的人,是临江侯、陆指挥使,而且他们能学以致用,臣却只是略知一二。”
“你啊,如今总是恨不得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皇帝笑容愈发愉悦,“唐意航不在,那就这样,你和陆指挥使给端王、周家女合一合八字。”
周素音垂眸,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周夫人刻意称她为周小姐也罢了,那本来就是冷心冷肺的人,可皇帝现在也是周小姐、周家女的唤着,用意不过是当众帮程阁老和周家与她的门第撇清关系。
那么,落在别人眼里,她不是高攀又是什么?今日涉险行事,得到的却是个高攀的下场,即便是真的如愿嫁给梁湛,那么日后也是任他搓圆揉扁的情形。
·
柔嘉顾不上别的人与事,这会儿忙里偷闲地抱怨道:“父皇,陆指挥使还在与儿臣比试诗词呢,您是不是忘了啊?”
皇帝哈哈地笑起来,“放心,他能兼顾。”
“这岂不就是料定他能赢我么?”柔嘉小声嘀咕着,不服气地看住陆开林。
陆开林对她一扬眉,心说你到底是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打量我从小就只会给你爹跑腿、盯梢、舞刀弄枪不成?这到底是看不起我呢,还是看不起奇才唐意航?——我可是奇才的知己,没两把刷子说得过去么?
柔嘉对上他锐利的透着些许不满的视线,只觉得他眼睛太过明亮,亮得让她不能长久直视,片刻间就败下阵来,气恼地鼓起了小腮帮。
这就不高兴了?真是娇滴滴的公主脾气。凭你是谁,我也不需陪着小心侍候你。——陆开林在心里数落着。
梁湛与周素音分别写下自己的八字,程阁老亲自拿给陆开林看,在他近前落座。
陆开林停下手里的笔,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把笺纸放在跟前,斟酌着。
柔嘉也放下了笔,好奇地询问程阁老:“这个是读易经、奇门遁甲就能算出来的么?”
程阁老笑道:“也不尽然,因人而异。”
柔嘉语气诚挚地请教:“可你们就能做到。阁老,易经和奇门遁甲,我能读懂么?”方才父皇的话她听到了,感觉精通那两部书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可那又是她碰都没碰过的学问。
“女孩子,还是不要学那些。”程阁老和声道,“那些也要讲究缘法,若是无缘,便是难为自己。”
“是这样啊。”柔嘉即刻乖顺地点头,“那我就不自寻烦恼了。”
程阁老委婉地道:“最要紧的是,殿下学来也没什么用处。”
柔嘉笑起来,“我知道您是好意,不是说我笨。”
程阁老轻轻地笑,语气真诚:“的确是,殿下是天资聪颖之人。”
陆开林也绷不住笑起来,看柔嘉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柔和许多。柔嘉对程阁老的尊重是由衷的,说话时根本就是与长辈说话的样子。他对这一点很欣赏——还好,不是要不得的骄矜性子。
他提醒柔嘉:“殿下怎么停手不写了?”
柔嘉道:“等你啊。我也正好换换脑子,横竖时间还早。”
陆开林也就没再说什么,改用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在笺纸上写下合八字的结果。
之前写包括江字的诗词的时候,他用的是行书,运笔若行云流水,此刻的馆阁体则是分外工整——两者都是赏心悦目。柔嘉多瞄了两眼,顺道知道了结果——梁湛与周素音的八字相合,只要皇帝高兴,就能让他们成亲。
也好。
梁湛想娶的只有两种女子:薇珑,或家世显赫的闺秀。
他若娶了被周家分出去的二房之女——还是一门心思要嫁他的女孩子,在婚事上打歪主意的心思再不能有。最关键的是,身边有了妻子,就没了觊觎薇珑的余地。往后要是想再为薇珑闹什么是非,任何人都不需再给他脸面,就算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他也只能受着。
柔嘉无意间一瞥,发现梁潇与顺王妃正站在一旁,微声说话,前者面色愉悦,后者则有些恼火。
她不明所以,也懒得去管。
梁潇正在和声给妻子摆道理:“这结果也算不错了,起码断了他通过亲事找到左膀右臂甚至靠山的可能。你高兴些,别再说别的话。”
顺王妃不甘地道:“可你最早不是这样打算的,不是想让他身败名裂么?”
“那时我不是没看出周家女的心性么?”梁潇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在我面前一番唱念做打,我还真被她骗了,以为她一定会当众斥责端王始乱终弃。可到底……还是虚荣,还是想成为皇家媳。罢了,日后再收拾她。”
“这个小贱人……”顺王妃斜睨着周素音,“想与我做妯娌?好啊,总有她后悔的时候!”
这时候的周夫人,回望自己座位的路上,望着厉夫人,轻轻一笑。
厉夫人十分不自在,迅速别开了脸。
廖大太太抬手示意周夫人过去说话,周夫人颔首,知会了太夫人一声,缓步过去。
厉夫人心里真是云里雾里的,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家老爷先前跟她说的清清楚楚的:商陆是端王的谋士,端王亲口提起让商陆娶周二小姐的事,她要做的是务必让周夫人知道商陆已经回到京城,并要娶周二小姐。
可现在呢?周二小姐贸贸然前来,短短的时间之后,皇帝已经命人给端王与她合八字了。
多讽刺。
原本是要甩给谋士的女子,一转脸就成了自己要娶的人……
厉夫人这样想着都替梁湛尴尬,展目望去,见梁湛倒是神色如常。也是,此刻就算恼火得发疯,又有什么用?
·
皇后已经料定结果,转去更衣。
薇珑便顺势回到太夫人身边。
太夫人悄声把厉夫人找周夫人说的话转述给她听。
若是在当时,薇珑一定会恼火,而到了此刻这情形,听来便只有满心笑意。
太夫人也是觉得特别可笑,“这会儿想起来,真不知道厉夫人图的是什么。”
“要是没有周素音这一出,这事情就不是笑话,而是一根刺了。”薇珑思忖之后,站起身来,先去知会了若馨一声,继而回来对太夫人道,“娘,我服侍着您去外面走动走动。坐久了也累得慌。”
太夫人闻音知雅,携了长媳的手,到了外面。
婆媳两个闲闲地走出去一段,薇珑把当年廖家姐妹与商陆、周国公的旧事告诉了太夫人。这是太夫人有必要了解的——很明显,梁湛想用商陆其人恶心或是刺痛周夫人,今日这类事大概还会出,说起来已经关乎端王府和周府的过节,总让太夫人蒙在鼓里,便是她不晓得事理了。
但是,她只字未提程阁老与周夫人的那段缘分,这件事与别的不同,是两个局中人的秘辛,更是他们一生的痛。
太夫人听完,心绪复杂,到最终,则是为周夫人可惜,“当年是那样有才情的一个女子,就这样耽搁了一生。”
“是啊。”周夫人针对一些家事都向薇珑开诚布公的事情,薇珑也如实告诉了婆婆,“周夫人到底是做母亲的人,做到这一步,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她也知道,婆婆偶尔会担心她没脑子、错看了人。
太夫人叹息一声,握了握薇珑的手,“我总算是真正明白了,也放心了。”又笑着点一点薇珑的面颊,“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薇珑笑着解释道:“您之前都让我去见周夫人,我以为您已经知道了。”
“知道点滴而已,哪儿想得到事情这样错综复杂。”太夫人道,“修衡就算知情,也不会放在心里,更不会叫人告诉我。”
“那以后有什么事情,我都及时告诉您。”
“这就好。我有什么犯嘀咕的事儿,也会当下问你。”停了停,太夫人如实道,“你之前与周夫人来往,我面上再赞成,偶尔也是七上八下的,想问你,又怕你多心,觉得我什么都要管。”
薇珑绽放出璀璨的笑容,“瞧您说的,您不管我管谁啊?”
“真是好孩子。”太夫人的笑容里尽是满足与欣慰。
婆媳两个回去的时候,子弟、闺秀——或者说柔嘉与陆开林的比试已经结束,程阁老正在迅速查阅、核对每个人交上来的答案。
皇后更衣之后转回来,笑盈盈地询问皇帝:“端王与周小姐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皇帝笑笑地看着程阁老、陆开林写出的结果,“自然。为免钦天监的人抱怨别人越权,再等等。”钦天监负责的就是合八字、看天象之类的事情。
皇后侧身看了看,笑道:“真是没想到,陆指挥使也是涉猎甚广的人。”
“你啊,就是这点不好,眼光有局限,带的柔嘉都和你一样。”皇帝低声道,“你以为锦衣卫指挥使是谁都能干的差事?没点儿真才实学,没有个好品行,哪能胜任?有真才实学的,我不见得瞧得上,可但凡我瞧得上还信任的,就一定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皇后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是是,臣妾可不就是目光短浅的人么?向来如此,想改已有些晚了。日后皇上多费心教导着柔嘉吧,别让她继续近墨者黑。”
皇帝摇头,“我可不会刻意点拨,让她心无城府地度日就很好。”
“那也叫心无城府?”皇后险些撇嘴,无奈地道,“今日幸亏是跟陆指挥使较量诗词,这要是跟程阁老较量八股、跟唐侯爷较量棋艺,不碰一鼻子灰才怪。到时候还不是给你惹麻烦。”
皇帝忍俊不禁,“放心,她就是有那个胆子,程阁老和唐意航也不会接招——大人哪儿有跟小孩子家较真儿的闲情?”
皇后低声笑嗔道:“那你打量着陆指挥使有闲情跟柔嘉比试么?——我是担心你哪日纵着柔嘉胡来,也像今日似的亲自发话。”
“怎么会。”皇帝笑道,“开林私底下随和,好说话;修衡是被几年征战磨得性子清冷了,我怎么忍心为难;程阁老也一样,入阁这些年,私底下反倒最不愿在人前显露才华,我更不忍心为难——你打量我不是看人下菜碟么?”说到这三个人,他的语气一如说起亲朋,特别柔和。
皇后展颜一笑,“那就是我胡思乱想了,只是担心柔嘉开罪你爱重的臣子,这种祸事,我就先承受不来。”
皇帝和声道,“别总小事化大。谁会跟个小孩子较真儿?”
皇后眉宇愈发舒展。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会刻意的小事化大,帮女儿探探皇帝的口风。皇帝的性情,她是很了解的,对后宫所有的人都一样,愿意说话的时候,定是发自心底,不高兴的时候,宁可沉默也懒得哄骗谁。
归根结底,女儿在皇帝心里的分量、最终的归宿,都会影响到她和儿子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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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嘉看着程阁老特别迅速地审阅每个人的答题的时候,大眼睛里写满了匪夷所思,她走到陆开林身边,问道:“一目十行这种事,真的有啊?”
陆开林失笑,“这话说的,好像殿下没看过皇上批阅奏折似的。”
“我真没看到过。”柔嘉认真地道,“父皇唤我说话的时候,都是得空的时候;我也从来不会在父皇忙碌朝政的时候去请安。”
“原来如此。”陆开林颔首,解释道,“皇上、程阁老与重臣大多如此,若是看公文、信件之类的时候都慢吞吞,每日便是不眠不休,也不能处理完手边的事。”
柔嘉颔首,继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我一直以为一目十行是夸大其词呢。”顿了顿,又问他,“那你呢?”
陆开林略一思忖,自嘲道:“自然比不得别人,平日只是做些跑腿、盯梢、处置人的事儿。”
柔嘉斜睇他一眼,“乱说。”大眼睛忽闪两下,又问他,“你故意的吧?”
“什么?”
“故意这样说。”柔嘉语气里有歉意,“我以前就是那样看你的,你这会儿就故意这样揶揄我。”
陆开林笑了笑,“下官不敢。”语毕,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杯酒。
柔嘉继续道:“还有,比试诗词的时候,你是故意让着我,我知道。”到最后,他是故意放缓书写的速度——其实一直也没心急过,最后她脑子有些跟不上了,思索相宜的诗词越来越吃力,他却不见一丝焦躁,慢慢地比量着她的速度从缓为之。意思很明显,不想当众赢她,但也不想输得难看。
“殿下想多了。”陆开林一笑置之,敛目看着手里的酒杯,意思是“您可以走了,我想喝杯酒”。
“你喝吧。”柔嘉说。
“嗯?”陆开林讶然失笑。
柔嘉指一指他的酒杯,“你喝你的,我还想再耽搁你一会儿,问你几句话。好么?”
还挺客气的。陆开林笑道:“殿下只管问。”
柔嘉则已示意服侍在侧的宫女给自己倒了一杯果子酒,“先喝酒。”说完喝了一小口,对他绽放出的笑容很单纯,“我只能喝果子酒,权当陪你了。”
陆开林不再客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忙了这一阵子,实在是口渴了。
柔嘉示意小太监给他满上酒,和声问道:“唐侯爷棋艺精绝,你棋艺一定也很好。等会儿我要是如你所愿赢了你,你能不能指点指点我的棋艺?”唐修衡其人,是她会敬佩、畏惧一辈子的人,没胆子请教他什么事,但是眼前人不同。陆开林很随和,笑起来让她觉得很亲切——这辈子就算不能见识到唐修衡精绝的棋艺,能跟他的好友比划比划,也值了。
“……”陆开林抬起手来,用拇指尖刮了刮眉心——这会儿让她绕的有点儿犯迷糊。
她赢了,反倒要他指点棋艺。这叫个什么账?她是从哪儿来的算法?他又凭什么哄小孩子玩儿?
他过来的目的,是看看有没有适合沈笑山的女孩子。
柔嘉却因为他无意间的举动笑了,“唐侯爷不高兴的时候,是用食指关节按眉心,你却是用拇指尖。真是有趣。”
“谁说的?”陆开林讶然,他都没留意过唐修衡习惯性的小动作,至于自己的小习惯,倒是不会否认的。
“宫里一些宫女、太监都知道。”柔嘉笑容更加灿烂,之后压低了语声,“朝会上,他们要侍奉茶点,时不时就有机会留在御座附近,没事可做,自然会打量朝臣。唐侯爷是最显眼的一个,想不看都不行。每次唐侯爷按完眉心之后,就有人要倒霉。”
陆开林笑起来。唐修衡在朝堂上没好气的时候,一定会出言反驳一些人,一定是一针见血,让人没法子下台。
柔嘉继续道:“宫里的人,唉……有时候特别枯燥,什么事都能津津乐道好一阵子。让你见笑了。”
“没有。”陆开林见她态度一直真诚且坦率,心里的计较就淡了,“殿下言重了。”
“那你等会儿能点拨我棋艺么?”柔嘉眼巴巴地看着他。
“点拨担不起,若是皇上没有别的吩咐,下官一定陪公主对弈几局。”
柔嘉喜笑颜开,“说定了?”
这就又孩子气了。陆开林这样想着,唇畔的笑意却不自觉得加深,“一言为定。”
“嗯,好!”柔嘉抬手示意他落座,“不耽搁你了。”语毕,踩着轻快的步调,去找皇帝说话。
·
经由程阁老初审,又有厉阁老、翰林院大学士再审,结果一致,前三名分别是:京卫指挥使石楠的胞妹石婉婷、柔嘉公主、陆开林。
柔嘉懊恼不已,小声跟皇帝道:“都怪您,半道让陆指挥使合八字。也怪我,陆指挥使不想赢我,临了一直故意等我。”
皇帝笑道:“你不也是耽搁了一会儿么?跟石大小姐只差两题。”
柔嘉更恼火,“所以可惜啊,明明陆指挥使能得头名的。就是怪您。”
皇帝忍俊不禁,“好好好,怪我。只是,陆开林已经当差好几年,不需要用文采引人瞩目。今日不论怎样,他都不会争头名。你要是怪,就怪我无意间耽搁你一会儿。”
柔嘉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只能同意您的话了,反正已经这样了。”
皇帝心里大乐,“乖,等会儿去找薇珑说说话。别显得不高兴,让人觉得孩子气。”
柔嘉这才调整心绪,挂上柔和的微笑。
京卫指挥使石楠,曾随唐修衡征战四年之久,是唐修衡刻意提携的年轻将领。亦是因此,石楠颇得皇帝赏识,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今日石楠并没到场,他的胞妹却夺得头名,皇帝、皇后心里是很高兴的。
宣布了结果之后,石婉婷却上前来说并非实至名归,给出的理由,正是柔嘉为陆开林鸣不平的那些。
皇帝不以为意,笑道:“不论怎样,你都是颇具文采,不需妄自菲薄。”
石婉婷则道:“臣女并不曾因旁的事分心,柔嘉公主与陆指挥使却是不同。事情虽小,但臣女委实担不起这头名。”
皇帝继续和稀泥,“既然如此,那朕就给前三名一样的彩头。原本是皇后准备的彩头,要赏头名一匣子南珠,眼下看来,便予以前三名同样的赏赐。你也说了,并非大事,听朕的就是。”
石婉婷这才行礼谢恩。
赏赐至,陆开林转头就告诉替皇帝打赏的太监:“我用不到这些,转送柔嘉公主就是。”御赐的珍珠,他总不能换银子花,送给石婉婷又会让人误会,所以转送给柔嘉最妥当。皇室自产自销自己收回,谁也说不出什么。此外,他只盼着万一再遇到这种情形,那小公主能放自己一马,别求着皇帝指名道姓地让他陪她玩儿。
这档子事情了了,皇帝与皇后起驾去逛园子,吩咐柔嘉引路,旁人各找各的消遣便是。
程阁老问过园子里的人,打听到哪几个地方是经薇珑的建议才建造的,逐一寻了过去。术业有专攻,他对造园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自知远逊于平南王父女。每次到了平南王父女经手的地方,都会用心观摩。
陆开林陪同。
走过几个地方,程阁老略显惋惜地道:“若不是皇家园林,由黎郡主督造的话,该是更为悦目。例如徐家的园子,当真是赏心悦目,这静慧园的匠气就比较明显。”
“关乎皇家的事,也只能不功不过。”
“对,我刚想说这一点。”程阁老对陆开林一笑,“方才的话,也只是与你说说。”
“晚辈明白。”陆开林道,“倒是没想到,您也去过徐家府邸。”
“徐家府邸、平南王负责修缮的宫殿、园林,我都曾前去观赏。”程阁老笑道,“眼下,只盼着平南王或黎郡主能著书立论。”
“谈何容易。”陆开林也有些惋惜地道,“说得浅显了,没人当回事;说得深了,有人会斥责故弄玄虚;介于两者之间为佳,要做到是难上加难。”
程阁老颔首,由衷地道:“这倒是,在当世想著书立论且受同道中人重视、认可的话,就要建造几个风格迥异的园子,如此才能服众。但也不需急,黎王爷如今才三十几岁,郡主也还年少,还有大把光阴。”
陆开林语气郑重,透着恭敬,“阁老所言极是。”
程阁老心生笑意,“你这个态度,总是让我受宠若惊。”
陆开林笑了,“我自幼敬重阁老——我身边的同辈人,皆如此。”
他如今敬程阁老如神。
程阁老缓缓摇头,笑声爽朗,“我从不是值得尊敬的人,你们看错了。错看眼中人,错信俗世语。”继而转身,负手踏上一条石子路。
陆开林望着这位前辈的背影,感受到的唯有萧然、寂寥,他快步赶上去,“您近些年来不怎么下棋,我则是棋艺不精,输赢从来没个谱,眼下横竖无事,下几盘棋如何?”柔嘉去陪她爹娘逛园子了,他没道理干等着与她对弈。
“行啊。”程阁老爽快点头。
陆开林指向不远处的藏春阁,“去那儿吧。”
这会儿,他只想陪前辈说说话、打打岔,让对方从常年的孤寂之中走出来。哪怕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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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携皇后、柔嘉在梅园赏梅期间,刘允回来了。皇帝转到梅园的厅堂落座,问道:“怎样?”
刘允恭声回道:“先前奴才奉命去找那名侍卫,但是没见到人——他已自尽,留下了几句话。”犹豫片刻,他从袖中取出一封血书,因为晦气,并不打算让皇帝过目,“他的意思是,关乎青柳的事,是两位王爷暗中争斗之故,他被牵连其中,一直左右为难,又晓得今日青柳一事定会闹起来,自知没有活路,便服毒自尽了。”
“一直左右为难。”皇帝重复完这句话,从刘允手里拿过那封血书,凝眸看完,冷冷一笑,“朕这两个儿子,别的本事没有,窝里斗倒是十分在行。”
刘允不敢接这种话,说起别的:“奴才回来之后,便去询问青柳。青柳已经小产,她说……”青柳说的话,柔嘉公主不方便听,他很为难。
柔嘉一看便知,当即行礼告退,“父皇,儿臣去找薇珑说说话。”
“去吧。”皇帝语声和煦。
柔嘉退出,到了厅堂门外,脚步如常走出去一段,继而转身,将脚步声放到最轻,折回到门边。
门外的宫女太监对这情形早已见怪不怪,屏息凝神地当睁眼瞎,由着公主听窗跟——横竖皇后在里边,公主迟早会知道里面的情形。
柔嘉听到刘允正在说道:
“……是真的,奴才反复询问过了,青柳说每一次都是室内黑漆漆,那个人的衣香的确与顺王一样,可他到底是不是顺王,她就拿不准了。至于那名侍卫,她说以前的确是曾时不时去端王府——她在端王府当差的时候就曾见过那侍卫去找端王。青柳小产属实,这个做不得假,太医说是被人下药所致。……”
之后,刘允的语声太低,柔嘉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她清楚地听到了皇帝的语声:
“把青柳处置掉,再把这封血书分别让顺王、端王看看。再有,拟赐婚旨,命端王与周家女尽快成婚。传话给礼部,从速行事,婚期最迟是腊月初。”
刘允恭声称是,期期艾艾地道:“只是让顺王、端王看看血书,什么都不说?”
“对,什么都不要说。朕等他们主动说点儿什么,都不肯的话……”皇帝冷笑一声,“那最好不过。”
“可是,皇上,”皇后柔声道,“顺王妃说过,周家女嫁入皇室的话,显得门不当户不对——归根结底,已经与周国公无关了。要不要让刘允提醒顺王妃两句,不要轻瞧了周家女?也免得日后妯娌不合。”
皇帝语气已经隐含暴躁:“都不是好东西,我为何要管她们是否和睦?你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照顾好柔嘉和小五就好。”又冷哼一声,“门不当户不对,是端王自己找的;妯娌不和,那是周家女自己找的。难道是我让他们私通的不成?!”
皇后“哎呀”一声,“皇上,您怎么也有失言的时候?端王与周家女怎么就成私通了?这幸亏是没别人……”
皇帝却冷声打断:“还不如私通!”
皇后与刘允俱是倒吸一口凉气,心说皇上今日是被谁气糊涂了?
门外的柔嘉却是差点儿就笑了。
皇帝继续道:“你以为周家分家是那么简单的事?你敢说周家分家跟端王无关?这个孽障!朕到今日才明白周家因何闹了分家那一出!”
柔嘉强忍下笑意,悄然退后一段,小跑着离开。
第75章 更新(万更)
75
与青柳有染的那名侍卫留下的血书,梁潇看完, 面露惊讶, 随后面沉似水。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这与周素音的事情又有不同。周素音毕竟不是顺王府的心腹,有变数是在情理之中, 梁潇很快就能想通、释然。可那名侍卫, 包括青柳,都是他拿捏着把柄的人,等同于自己的死士。
到头来, 怎么也出了岔子?
这是不是说, 他顺王府里已经没有能够信任的下人了?——侍卫不被梁湛收买的话, 又明知只有死路一条,怎么都应该帮他咬定梁湛居心叵测、算计他才是。
可侍卫没有这么做, 那封血书是把两个皇子都拉下了水,说什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这也不对。
如果梁湛已经收买或控制了那名侍卫, 侍卫在临死前就该把梁湛摘出去。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
刘允忽略掉顺王的脸色,收回血书,转去拿给梁湛看。
梁湛所思所想与梁潇大抵相同, 心头亦是疑云四起。
随后,赐婚旨意下来, 梁湛与周素音相形跪倒, 接旨谢恩。
便有人小声嘀咕:“这事情, 怎么好像与周小姐的双亲无关似的?”
的确,皇帝这一次的赐婚,算是破了例。
以前赐婚, 怎么样都要把女子的父亲唤到面前,询问几句,之后才合八字、赐婚。
这一次却是自开始就把周家二老爷、二夫人忽略掉,以至于接旨的都是周素音本人。
沉了片刻,有人低声笑道:“横竖周小姐的双亲也管不了她,管得了的话,她就不会直接请皇上、皇后娘娘做主了。”
别人听到,俱是一笑。
柔嘉找到薇珑,拉着她走出去一段,把听来的事情复述一遍,末了不无幸灾乐祸地道:“这下可好了,原本两个人是想相互算计,结果呢,惹得父皇一并嫌弃起来。”
薇珑道:“自己的宴请上出了这么多事,你竟然一点儿火气都没有。”
“为什么要生气?都是与我们无关的人,一出一出的唱戏给我们看,我高兴还来不及。”柔嘉打心底透着愉悦,“何况,今日还与陆指挥使比试诗词,获益良多。”说着又有点儿惋惜,“要是正经来办的话,一定特别精彩,可惜了,我是临时起意,父皇也只是哄着我玩儿,根本就没当回事,不然怎么会半路打岔。”
“也不能怪皇上。”薇珑替皇帝开解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在一些门第里,算是偏门学问,皇上为着你郑重其事办赛诗会的话,也是不大妥当。”
柔嘉想了想,释然一笑,“可不就是么,有些门第里的人,活脱脱就是古板的老夫子。今日父皇纵着我的话,说不定明日就有言官数落他。”
薇珑忍俊不禁。
随后,柔嘉说起了对陆开林种种意料之外的发现,“这会儿才明白,你说的都是实情,并不是有意夸他。”
“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在你跟前刻意夸奖一个人?”薇珑点了点柔嘉的鼻尖,“是你自己看低了陆指挥使一类的人。”
“这倒是真的。”柔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受母后影响的缘故,在母后眼里,程阁老这样的人才是最出色的,你家侯爷那样的人就是最叫人害怕的。也不能怪我们,武将大多数都被人诟病,武夫、粗人、杀人如麻……难听的话太多了。”
“这的确是。”薇珑年少的时候,也曾被人影响,有过这种心态。
“对了,我先前说过,要陆指挥使点拨我的棋艺。”柔嘉调皮地眨一眨眼,“看看他棋艺如何,是不是也能让我甘拜下风。”
薇珑笑道,“那就快去吧。”
“嗯!晚点儿再找你说话。”柔嘉笑盈盈地转身,在宫女的簇拥下,去寻陆开林。
薇珑转身去寻太夫人,看到太夫人、二夫人、三夫人正在与石婉婷寒暄。
石婉婷身形高挑,肤色白皙,明眸皓齿,笑起来十分甜美可亲,不笑的时候透着些许傲气。
薇珑走过去,与石婉婷见礼,说笑几句。
因为之前出了不大不小的风头,石婉婷这会儿分外引人瞩目,不少人主动找她攀谈。由此,过了片刻,石婉婷便转去应承别人。
太夫人低声笑问薇珑:“这女孩子如何?”
“……”薇珑望了石婉婷一眼,“不知道怎么说,没什么特别的印象。”随后反应过来,“您是想——”
“只是想一想。”太夫人忙解释道,“我是总看着开林着急,瞧见女孩子就想给他说项。”
“这的确是,大嫂不必当真。”二夫人笑着挽住太夫人的手臂,“陆大人已经成为娘一块心病了,日后要问我们的时候还多着。”
“娘也只是问问,不会真的说项——她自己觉得不大合适的时候,才会问我们,大抵是盼着我们说好呢。”三夫人笑着携了薇珑的手,“我们就不说,就跟娘一样——觉得不大合适。”
几句话说完,婆媳四个都笑起来。
太夫人问薇珑:“怎么不见徐夫人?”
薇珑解释道:“寻常的宴请还好,这种一来就是一整日的宴请,她身子骨不大受得住,便只送贺礼不露面。”徐夫人是打心底嫌累,皇室中人办的宴请又规矩繁多,用她的话说根本就是活受罪,所以,情愿在家里躲清静。
太夫人认同地点头,“可不就是累么。”
“等大嫂主持中馈之后,娘就能偶尔偷个懒了。”二夫人道。
薇珑笑着掐了掐二夫人的手,“这事情早就说过了,娘答应了,要过二三年……”
“我可没跟你说好。”太夫人笑着把话接了过去,“我还是原来的心思。”
“可我也没扯谎啊,我说的都是实话。”薇珑一本正经地撒谎。
太夫人逸出愉悦的笑声,“你这孩子。”
·
廖太太跟周夫人站在假山石旁说话,“程夫人最近四处走动,一来二去的,有一些闲话传了出来——都是诟病程阁老的。”她知道小姑子不爱听这些,可又不得不提醒,“益安终究是程阁老的女婿,你是不是让益安提醒阁老一下?毕竟,阁老日理万机,挺多事情兴许顾不上理会。”
周夫人颔首,敷衍道:“我会告诉益安。”
“那就好。”廖太太与小姑子没什么情分,但是亲戚关系盘根错节,程阁老要是因家宅不宁影响到地位,廖家也得不着好。
周素音找到周夫人跟前,屈膝行礼,“大伯母。”
廖太太冷冷一笑,“她不是你大伯母了,唤周夫人比较妥当。没听到皇上都说周家长房二房没关系了么?”
周素音不理她,只看着周夫人,轻声道:“到底,我是如愿了。”
“嗯。”周夫人笑微微地颔首,“我看到了,恭喜你。”
周素音面无表情,“没有周府、程府做靠山,我也能嫁入端王府。”
廖太太笑出声来,仰头望着澄碧的天空,“是啊,拼死拼活一场,总算攀上高枝了。”
周夫人不动声色。
“我不是来跟您示威的。”周素音还是不理廖太太,只看着周夫人,“我只是不想被男子、爹娘当成个物件儿才这样做的。”她问道,“大伯母,能借一步说话么?”
廖太太无法忽略女孩子语气里的凄清,想到自己的小姑子,心里的嘲讽立时烟消云散,对周夫人道:“我去别处转转。”随后转身离开。
周夫人问周素音:“想与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今日做的是对是错。”周素音眼神茫然无助,“我应该咬定他始乱终弃,可我看到他,看到他那个眼神,就心软了。我不是特别喜欢他,但到底还是有点儿喜欢。可我又明白,爹娘想把我许配给别人,是他的主意。”
周夫人暗暗叹息一声。
“他和皇上说的朝秦暮楚、三心二意是什么意思?”周素音眼神恳切地看着周夫人,“他先前是否有意中人?是否曾经请求皇上赐婚?”
周夫人叹息道:“这说来说去,不还是要回到原点么?我警告过你,他要娶的是程阁老亲家门里的闺秀,不是你。”梁湛对周素音哪怕有一点点的喜欢,都不可能做出那种两面三刀的事情。这孩子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却又固执地不愿或不敢承认。
“我就是希望,他对任何人都一样。”周素音语声艰涩,“现在看来,有让他不计较门第、权益的女子,是么?”
周夫人没办法回答。她不能告诉周素音实情,不能给薇珑埋下隐患。万一这孩子与清音一样,莫名其妙地去妒忌憎恨薇珑,对哪一家都不是好事。
“我在人们眼里,挺可笑的吧?”周素音唇畔绽放出一抹脆弱的笑容,“的确很可笑。”
“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要多思多虑。”周夫人温声宽慰道,“往前看,日子总要过下去。没有岁月不能疗的伤。等你成为皇子妃,谁也不敢耻笑你。”
“谢谢您。”周素音屈膝行礼,“大伯母,我该回家了。”
·
周二老爷、二夫人自然已经知道赐婚的事情,对着女儿,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女儿能够成为端王妃,当然要比嫁给端王的谋士要好百倍。
可是,毋庸置疑,女儿的自作主张,一定会引得端王嫌弃、厌恶。
周二夫人欲哭无泪,“你这个孩子,怎么就那么一根筋呢?端王已经为你和你爹安排好了前程,并且已经在帮你爹张罗差事,给你找的那个人,明年一定也会当官。现在呢?你嫁过去之后,王爷一定不会给你好脸色,你爹的差事也不需想了,不给穿小鞋就不错了……”
“谋事在人。”周二老爷道,“已经这样了,你就别数落她了。要怪只能怪你,连个人都看不住!”
周素音不理会他们,径自回房更衣,随后长时间地坐在窗前,望着院中一株梅花。
丫鬟来禀:“王爷过来了。”
“哦。”周素音缓缓站起身来,“料想着他也该来了,我去见见他。”
梁湛见到周二老爷,只是道:“皇上命礼部抓紧操办婚事,婚期最迟定在腊月初。别的就不要想了,都是我的过错,就此揭过不提。之后我会按章程走,到吉日来迎娶。你费心照顾好素音,不要让她再出门走动,不得再见任何人——尤其顺王府的人。只这一件事,请您务必做到,不然婚事还会有波折。”
周二老爷即刻称是,“王爷放心,我一定不会再疏忽大意。”
“这就好。”梁湛起身,“告辞。”
周二老爷见对方一扫平日的温煦,面沉似水,自是不敢出言挽留,挂着谄媚的笑送出门去。
周素音来到了外院,径自走到梁湛近前,“我送王爷几步,有几句话要跟您说。”
梁湛凝了她一眼,扯出一抹笑,“好。”
周二老爷识趣地离开。
周素音最纠结的事情,只有一件:“所谓的朝秦暮楚、三心二意,是什么意思?”
梁湛没料到她有此问,思忖片刻,道:“我得承认,考虑婚事的时候,最重视女子的家世、门第。这样的确伤人,但我不想骗你。”
周素音一笑,“你此刻就是在骗我。”
“……”
周素音冷静地分析道:“如果像你所说的,你最先考虑的是女子的家世、门第,那么,皇上之所以有三心二意的言辞,必定是你求他赐婚在先。那女子,定是有才有貌又有显赫的出身。以你的性情,定要先征得女方同意,甚至于,要先征得女子对你的一片痴心,你才会告知皇上。
“在今日之前,我从没听说过你曾求娶过哪家的闺秀。如果那闺秀对你有意,皇上不会不赞同,便是不赞同,她的双亲、家族也会出面促成此事,便是家族不管,你也会用别的手段如愿。
“可是,我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过。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闺秀的门第太高,并且她对你不屑一顾,皇上不想让你仗着皇子的身份强人所难。
“最重要的是,你出自真心地爱慕那女子。若非如此,那女子恐怕早就因为你成了笑柄,或者,已经因为你不得宁日。
“甚至于……你去年冬日开始处处受阻惹皇上不悦,是不是就是因她而起?”
说到这儿,周素音脑海忽然灵光一现。
去年冬日。
去年冬日……
她想到去年周益安、周清音兄妹两个闹出的种种是非,想到自己曾听过周益安咬牙切齿地骂一个人背信弃义、两面三刀、跟他抢意中人,更想到了是在那期间,皇帝给黎薇珑、唐修衡赐婚……
明白了。
太多的见闻在这顷刻间联系到一起,她知道那女子是谁了。
她的笑容变得含义复杂,正如她的心绪。
知道与否,并无意义。谁被这个畜生喜欢上,绝非福分。
“是,我有意中人。”梁湛凝视着她,“在她之前,在她之后,我对娶妻一事的态度,都是只看门第不看人。我想娶你的时候,是想通过周家与程阁老走近些;你双亲与周府分家之后,我想要的都成了泡影,所以我要放弃你,对你另有安排。你今日贸然行事,我不快至极,但是无妨,我会娶你,会尽力善待。”
周素音抚着眉心,无力地摇了摇头,又笑,“你该早些告诉我。”
梁湛讽刺地一笑,“你最初梦寐以求的,只是端王妃这个身份。若我是个穷书生,你还会这般不甘么?感激还来不及。你要荣华,还要我对你真心实意?未免太贪心。”
“是,你说的对。”周素音让自己冷静下来,“都是我自找的。”
“告辞。”梁湛转身,大步流星走远。
·
晚间,静慧园的宴席曲终人散。
唐修衡前来接亲人回家。
太夫人分外愉悦,笑道:“今日不忙么?”
“不忙。”唐修衡笑道,“和笑山下了半日棋。”又搀扶着母亲上了马车,随着坐上去。
薇珑则与两个妯娌共乘一辆马车,一路上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家中。
到了垂花门的时候,太夫人道:“我有些乏了,只想早些歇息,你们各自回房,也早点儿睡。”
几个人齐声称是。
薇珑回到房里,真觉得有些累了,没循例先去更衣,而是歪在床上,“我得缓一会儿。”
唐修衡知道,她午间、晚间都喝了点儿酒,亲自去给她沏了一杯茶,送到她跟前,“好歹喝几口,省得半夜醒来难受。”
“嗯。”薇珑改为倚着床头,一面慢慢喝茶,一面与他说起今日的种种是非。
唐修衡听了,莞尔一笑,“这多好,顺王没讨到便宜,梁湛也吃了闷亏。”
“所以累归累,我挺开心的。”薇珑又说起了与柔嘉、陆开林相关的趣事,“下午,起先是程阁老与陆大人下棋,柔嘉观棋,后来则是程阁老观棋,听说两个人没少指点柔嘉。”
“怎么?”唐修衡问道,“那位天之骄女的棋艺一般?”
“哪儿啊,柔嘉棋艺很好的。”薇珑道,“可到了你们跟前,就不免逊色一些。”
“好就是好,差就是差。”唐修衡不认同她的观点,“总得有个自知之明吧?”
“凭什么要有自知之明?”薇珑不服气,“各人有各人来往的圈子,相熟的人棋艺都一般的话,那能怪谁?”
唐修衡笑出声来,“你这叫胡搅蛮缠。皇上最喜下棋,且棋艺高超,他可是柔嘉公主的爹。”
“……那就是柔嘉以前没用心学,今日破了例。”薇珑替好友辩解之后,意识到柔嘉今日可不止一件事破例。
柔嘉以前也曾主动找望门子弟较量诗书学问,但初衷都是因为不服气,较量完之后,不管输赢,就把对方扔到一边不闻不问了。
曾与她有过交集的公子哥,有几个对她一见钟情,她却是嗤之以鼻——比她学问好的,她挑剔人谈吐做派不成样子;比她学问差的,就更不用提了,一句“学问都没我好,我才懒得理”。
对陆开林,柔嘉今日则是从好奇到欣赏的过程。
薇珑心头一动,想到了陆开林前世始终不曾娶妻,“陆大人始终没有意中人么?”
“不清楚。”唐修衡道,“我们之间,只是偶尔因为成家与否开几句玩笑,再多的,不可能说起。”
这倒是。他们那样的性情,若是坐在一起谈论女人……除非疯了。
他们不同于梁澈。梁澈是另外一种性情,愿意跟人说起关乎女子的一些心绪。
唐修衡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没什么。”事情是真的八字没一撇,自己都不能确定,自是不能与任何人提及,“娘记挂着陆大人的婚事,我少不得跟你打听两句。不知道就算了,等娘亲自去问他吧。”
唐修衡释然,“岳父今日去了城外。我原本要去找他的。”
“年节前不少故交来找他,就没工夫理你了。”薇珑笑着把茶杯放到小柜子上,搂住他的脖子,“有这份儿心就足够了。”
唐修衡拉过锦被,帮她除掉外衣、头饰,末了把她搂在怀里,“先歇会儿。”
“嗯。”薇珑依偎在他怀里,“这会儿真是懒得动。”
“女孩子就是娇气。”唐修衡啄了啄她的唇。
“谁说不是呢。”薇珑微笑着吮了吮他的唇,温柔地唤他,“意航。”
“嗯。”
“偶尔,我会想,生一个和你一样好看、聪明的儿子。”
唐修衡语声温柔:“偶尔,我会想,有一个和你一样好看、别扭、娇气的女儿。”
“……”薇珑啼笑皆非。别扭、娇气的女孩儿有什么好?他却想要那样的女儿。
“等我们慢慢好起来,儿女各生一个,好么?”他语气里的温柔似要滴出水来。因为正在说的事,是他们大多数时候抵触或是根本不敢妄想拥有的俗世喜乐,亦是他们偶尔会生出的最美的憧憬。
“嗯。”薇珑轻轻点头,“只要我可以。”女子都是想生就能生的话,就不会有妇科千金大夫这类人水涨船高的情形。
“对,我们随缘。没那个缘分更好,省心。”
薇珑忍不住笑了。在这种时候,她会特别庆幸、感激得遇他,不论是怎样的情绪之下,他都不会给她哪怕一点点压力。
“你还是不要对我太好,省得爱理不理的时候让我生气。”她这样说着,却主动吻上他的唇。
她是因满心的暖意、爱意去吻他,他起初也没想别的。
只是,这亲吻加深再加深之后,就变得缠绵悱恻起来。
衣衫一件件落地。
“不行不行,”薇珑打心底地抗拒挣扎起来,“我还没洗漱沐浴呢。”
“谁给你定的规矩?”唐修衡才不会惯着她这种莫名其妙生成的认知,“我也没洗漱沐浴。”
“所以就说啊……”
“说什么?这多公平。”唐修衡以吻封住她的唇,让她的言语梗在喉间,说不出,他也就不需要面对她煞风景的情形。又将对于自己而言很是娇小的她钳制住,落下’身去索求。
之前几日堪称放纵的情形打底,让他对她越来越娴熟,越来越清楚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软化,失去反抗的力气。
薇珑气呼呼地把脸埋在他颈间,没好气地咬他。
偏又舍不得,不敢用力,怕他疼。到了他那边,就如闹脾气却没力气的幼猫似的,说是咬,不如说是撩。
他爱煞了怀里的人,板过她的脸,温柔又热切地索吻。
就算她拧巴的时候,契合的唇与身体也会形成无言的默契,将她击败,让她不自主地抛开一切顾虑。
那让她曾忐忑、挣扎的滋味,现在她知道了到底是什么。
那是快乐。
是他愿意一次次引领她去寻找、她愿意沉沦其中的快乐。
这繁盛浩大的生之愉悦,当珍惜、享有。
与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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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日,薇珑的小日子如期而至。
偶尔会有些腹痛,连带的就有点儿打蔫儿。
唐修衡闲来把她翻过的医书都翻了一遍,不分巨细地记在了脑子里。由此,她不舒服的时候,他记起了一些根本不算方子的小办法。每日督促着她一早一晚喝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她手有些凉的时候,问过她的体质属于哪种之后,唤丫鬟在红糖水里加点儿姜丝,这一点是因为节气的缘故,可以避免她在这时候体弱伤风。至于需要身体力行的,不过是每晚帮她揉揉小腹,能让她早点儿入睡。
于他,都是举手之劳。
他对她说:“试试,不见效再试别的法子。”知道她脸皮薄,不肯为这种事找太医大夫,那他就现学现卖,把所知的不需熬药的法子逐一让她试试,总不可能都不奏效。
薇珑欣然点头,心里则是笑不可支:看医书的目的是为着给彼此心疾寻找相宜的方子,他倒好,有用的没用的都记了下来。
也是没办法,就是那样记忆绝佳的脑子。
原本就是偶尔不舒坦,情形也是真不严重,但薇珑很享受被他照顾、体贴的感觉。
作为回报,薇珑开始试着给他做衣服。只是,他发现之后险些炸毛,说“你没疯我就先疯了”,随后让荷风把她在做的针线活送去针线房,再不让她碰。
薇珑这才知道,自己的吹毛求疵在他眼里,已算是很恐怖的一件事,为着他能省心点儿,也就作罢。
其实,她私心里觉得自己现在宽容了许多,对很多事都不是很较真儿了。可能还是不够宽和吧?不然他不会是这种反应。
自十一月中旬开始,唐修衡与别的朝臣一样,着实繁忙起来。他不可能因为家事耽搁公务,分别知会了太夫人、薇珑,实在没空回内宅请安用饭的时候,就让阿魏传话回内宅。
但是每日不论多晚,都会回房歇息。这是他对妻子允诺过的,如今也真的成了不可更改的习惯。
这一个月,让陆开林留意到并且好奇的只有一件事。
“那日下衙之后,程阁老进宫求见皇上,随后,君臣二人去往御花园,遣了随行的宫人,说了许久的话,约莫一个时辰吧。”陆开林这样说道,“谁都没听到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之后谁都看得到,君臣两个一切如常。”
唐修衡当然也无从判断君臣两个说了些什么,只能就已知的现状猜测:“或许阁老是防患于未然?毕竟,程夫人近来四处走动,而他没加以阻止。”
“应该是吧。”陆开林道,“关乎朝政,阁老不想说的时候,皇上都会追着他问;关乎皇室里那些金枝玉叶,阁老更不会主动说起。那么,能说的实在有限。”
他这样说着,就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不由眼睛一亮,看向唐修衡。
“商陆。”
两个人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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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一个月,薇珑除了心里分外舒坦,并无不同之处。
她与徐夫人原本就是偶尔三两个月都能不碰面的情形,两个人早就习以为常,太夫人却是瞧不惯。
月底,太夫人催促着薇珑回舅舅家,“去,替我去看看徐家老爷、夫人,礼品我已命人备好了。”又没辙地戳一戳薇珑白里透红的小脸儿,“你也真是的,这是你该记挂的事情,反倒要我催着。换个不知情的,岂不是要笑我们两个都是不晓事的?”
薇珑汗颜,连忙解释。
太夫人则道:“如今不比以前,更何况,先前徐夫人只是体谅你忙忙碌碌的不得空,不忍心打扰你。这些我最明白。别啰嗦,听话,快去吧。我今日要出门一趟,改日再去找你舅母说话。”
“嗳。”薇珑脆生生称是,带上唐府的礼品,去看舅舅、舅母。
徐蕴奇不在家,去故交家里做客了。
徐步云照常当差,今日又不是休沐的日子,自然也不在家。
徐夫人见到外甥女,欢天喜地地迎到院中,“怎么又来了?成婚没多久,却总往我这儿跑,别落了闲话才是。”
薇珑笑着把太夫人的话复述一遍,又道:“我是被婆婆撵来的,您要是也不收我,那我只能回去找爹爹哭鼻子了。”
徐夫人心花怒放,“那样好的婆婆……唉,太好了。我们薇珑真是有福气啊。”说着搂了外甥女的肩,相形到房里说话。
“您也是的,近来总不露面,以前还总让丫鬟传话给我呢。”在大炕上挨着落座之后,薇珑关切地道,“总在家里闷着可不是您的性子,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没有,没有。”徐夫人迅速转移视线,说起别的,“太夫人近来如何?还有侯爷,都挺好的吧?”
“都很好。”薇珑笑着板过舅母的身形,“您啊,谁都骗得了,就是骗不了我。您心里有事,瞒着我,我一看就知道。快说说吧。”
“我就是有事,也不能跟你说啊。”徐夫人苦笑,“你终归是小一辈的人。”
“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这意思是事情关乎舅舅或是您么?”若是徐步云的事情,就算是婚事,舅母都不会瞒着她。
徐夫人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你啊,什么都别管,我们也都挺好的,你只管安心过好你的日子。”
“您要是这么说,也行啊,”薇珑转身斜倚着大迎枕,“那我就不走了,等舅舅回来,问问他。他也不跟我说,我就去问吴槐。吴槐也不跟我说,那我就把您府里的下人一个一个唤到面前来问。”
“……”徐夫人没辙地叹了口气,“是跟你爹爹有关的事,你让我怎么好跟你说啊?”
薇珑不由挑眉,端端正正地坐好,“怎么说?”
徐夫人生怕她着急,先说结果:“放心,都是外人生事,你爹爹没那个心思。”
这种话,就让薇珑没办法不往犄角旮旯的方面想了,“您是说——”
徐夫人委婉地道:“有半个月了吧,石楠曾经设宴请王爷去了他家中,后来……石大小姐曾两次主动去平南王府求见,说有些造园相关的事有不懂之处,要请教王爷。王爷一概没见。”
石婉婷,在静慧园见过的石婉婷,去求见自己的父亲。薇珑自己都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心情,“后来呢?”
“后来,厉夫人又是主动来找我,又是几次下帖子请我去她家里做客。”徐夫人苦笑道,“她过来,我当然不好把她拒之门外,却没闲情去她家里。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石大小姐不知怎么的……就对王爷一见钟情了,甘愿以侧妃甚至妾室的身份进到平南王府,服侍王爷。”
厉夫人,出面的又是厉夫人。薇珑看着舅母,纤长浓密的睫毛小扇子一般忽闪着,说不出话来。
徐夫人紧紧地握了握薇珑的手,“这种事,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可打心底又觉得不该瞒着你。只是,实在是难以启齿。”
作为多年被父亲宠爱的女儿,每一次听到谁家闺秀惦记着父亲,薇珑都会出于本能的反感、抵触,可另一面又很清楚这是怎样的世道,亦明白续弦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归根结底,她是做女儿的,没权利干涉父亲的事。
“舅母,”薇珑认真又小心翼翼地问徐夫人,“在您看来,爹爹应该续弦吧?不要管我怎么想,您就跟我说句实话。”
徐夫人笑了笑,“你让我说实话,我和你舅舅是打心底盼着王爷续弦——两个人在一起守着过,就总觉得王爷过于孤单,想有个人好生照顾他。到底,就像你舅舅说的,王爷已经为你娘独守了这么多年,足够了。但是,我让你舅舅开诚布公地问过王爷了,王爷根本没那个心思。”
薇珑慢慢点头,又问:“那厉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能有什么意思,不外乎是想从中牵线搭桥,促成王爷和石大小姐的婚事。”
“怎么可能呢?”薇珑终于忍不住蹙眉了,“石婉婷是石楠的胞妹,石楠以前是侯爷麾下的将领,如今是故交——厉夫人到底想做什么?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根本就是她捕风捉影胡说八道的?”
“这种事也能浑水摸鱼么?”徐夫人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薇珑。
“反正我是觉得不对劲。”薇珑思忖片刻,对徐夫人道,“日后您高兴就见她,不高兴就晾着她。回头我让人查查这件事。”
“前两次之后,她每次前来,我都说身子不舒坦,没再见她。”徐夫人道,“告诉过她了,王爷没那个心思,她还纠缠,实在是叫人心烦。”
“这样也好。”薇珑很快岔开话题,说起别的事情,在心里却将这件事情记下了。这日回到家中之后,就给吴槐写了一封信,命安亭从速送去。
晚间,唐修衡回到房里时已经半夜,薇珑还是强打着精神起来喝了两口茶,把石婉婷、厉夫人的事情告诉了他,又抱怨:“厉夫人一定是得了厉阁老的吩咐,先去招惹周夫人,现在又打爹爹的主意——你跟程阁老为什么还不整治他?”
她从不说这种赌气的话,除非心里气狠了。唐修衡轻轻地笑起来,“是该怪我们,行事慢吞吞。我记下了,抓紧想法子。”
置气的话说完,薇珑也平静下来。厉阁老是次辅,哪里是谁心急就能整治的人?她笑起来,“我又办不了实事,也只能说说解气的话,事情又关乎爹爹,我可不就气得晕头转向了。你听听就算,厉夫人的事交给我就行。”
唐修衡思忖片刻,道:“过几日,我找石楠问问这件事。”
“也好。”关乎他岳父的事情,他问一问也正常,若真是厉夫人捕风捉影,石楠也能及早应对,省得石婉婷陷入流言蜚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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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湛与周素音的婚期是腊月初二。
唐家自然是两方都不会前去道贺,但在当日晚间,还是听到了这桩婚事叫人心惊的变故:
周素音服毒自尽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花轿到了端王府,喜娘一再请她下轿,轿子里一直无声无息。
喜娘掀了轿帘,说着吉祥话去搀扶她,她却身形一歪,倒了下去。
揭开大红盖头,是她泛着青白的面容,唇角有已经凝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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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扎(づ ̄ 3 ̄)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