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更新(单更)
66
薇珑并没挣扎,只是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了唐修衡的手臂, 冒火的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瞪着唐修衡。
唐修衡将这些忽略, 径自把她抱到东次间,放在大炕上。
薇珑坐到大炕上, 推了他一把。
“冷静点儿, ”唐修衡双手捧住她的面颊,“清欢,冷静点儿。”
薇珑别转脸, 看着别处, 心说谁不冷静了。
“下不为例, 好么?”唐修衡承诺道,“你说的这些弊端, 我日后都会尽量避免。”
薇珑抿了抿唇,并不相信他能做到。
唐修衡转身点上炕桌上的宫灯, “我以前没意识到内宅外院的人需得协力行事,下人的死板,也是因我而起。你说的对, 是娘把我惯坏了。你要罚,就罚我。”
薇珑听了, 心里先是舒坦了不少, 随后仍是失落:这些只是表面上的问题, 改正了也是治标不治本。
外面的何妈妈犹豫片刻,还是大着胆子命值夜的丫鬟通禀。
夫妻两个一听,都觉得这是个将事情搁置、延缓的台阶, 同时颔首,命人将何妈妈请进来。
薇珑将斗篷除下。
何妈妈进门后,笑着说明了来意。
薇珑笑着道谢,“刚才正要去小厨房,给侯爷做两道菜。太夫人还记挂着,心里真是不安得很。”她也知道,何妈妈兴许已经瞧见他们起争执的情形,但是只能这样说,总不能跟太夫人房里的人甩脸色甚至告唐修衡的状吧?
唐修衡瞧着她一本正经扯谎的样子,生出满心笑意。
何妈妈飞快地瞥了唐修衡一眼,见他神色温和,含笑的眼眸亮晶晶的,一点儿发脾气的征兆都没有,一颗心落了地。她笑着告辞,回了兰苑。
太夫人刚由丫鬟服侍着歇下,听说何妈妈回来了,便将人唤到面前。
何妈妈挣扎片刻,还是把所见的情形如实相告,“侯爷与夫人说了什么,奴婢听不清楚,兴许只是小事,意见不合。夫人到底是去小厨房,还是去书房,奴婢觉得不好说。”
太夫人听了,先是担心,随后又仔细询问了几句,知道长子并没火气,这才心安许多。沉了片刻,她吩咐道:“明日你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平南王府这几日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有,问问外院是不是有什么事。”
薇珑以前从娘家回来的时候,都是欢天喜地、神采奕奕的,今日却显得有些疲惫。她是做长辈,所思所想,只能是关乎外院和平南王府。
何妈妈恭声称是,“您快睡吧,今日着实睡得太晚了。”
“没事。”太夫人笑道,“往常也只是早早躺下而已。”
那边的薇珑和唐修衡相对坐在饭桌前用饭。
都没胃口,都只是盛了一碗龙井竹荪,慢慢地喝。
唐修衡笑问她:“除了数落我,没别的可说?”
“嗯。”薇珑承认。
“那就继续数落。”
“数落完了。”薇珑放下汤匙,“等会儿你要么回外院,要么去小暖阁睡。没必要非要躺在一张床上吵架。”
“……好。”
在他和外院的人有所改变之前,她心里的火气怕是都不能消,聚在一起,只能让她更气闷。
其实他心里也还有火气,觉得她有些话未免小事化大了,可她是他的妻,不要说自己有过失在先,便是她全错,他也只能无条件地迁就。
迁就是一回事,消化掉心里的火气是另一回事。这件事,必须他得完全冷静下来,才能把她哄得开心起来。
当晚,他没听她的话回外院或歇在小暖阁,而是去了她逗留时间最长的书房。
一个书架上,罗列的都是他帮她寻来的医书。
书案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他坐在书案前,拉开抽屉,看到里面厚厚一沓宣纸。是她一面看医书一面记录下来的感兴趣的内容,都关乎静心、安神。
在他看来,都算是寻常的方子,疗效甚微。
她不会不知道,可还是记录下来,该是为着累积医术上的常识、经验,定是为着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自己能与太医商议出更好的方子。
之所以如此,是为她自己,更是为他。
他却没为彼此的心疾真正做过什么,一来是已认定那需要过于长久的时间,二来是忙碌一场极可能是白费功夫。
最重要的是,尝试新方子期间,少不得深受困扰的时候——汤药让人有一定程度的嗜睡,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误事。
这是他前世的经验,亦是让他今生迟迟没有着手的缘故。
但是不论怎么拖延,都要付诸实际行动。
就如今日,如果他也恰好处于最暴躁的状态,怕是要闹得不可收拾,会委屈她,甚至伤害她。
除了她,还有至亲、岳父。
长时间过于冷漠、没耐心的性情,早已让他忘了自然而然地去关心、照顾别人。
重来一次,绝不是重复曾有的遗憾、缺失。
·
翌日上午,太夫人特意一直留薇珑在身边说话、商量家事,是想看看长媳是不是还在生儿子的气。
薇珑向来是一事归一事,昨日又算是对人不对事,面对着一向疼爱自己的太夫人,怎么可能会耍性子。
太夫人见她一直是打心底的心平气和、笑盈盈的,这才释然一笑。
下午,薇珑如常到书房看书,边写边记录。
将近正午,去兰苑之前,她把手边写满字的纸张归置到一起,放进抽屉。
是在这时候,看到了自己的一张侧面肖像,寥寥几笔,线条十分流畅。
初次描画的话,手法绝不可能这样娴熟。
看了片刻,她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此刻的太夫人,则正听何妈妈回话。何妈妈把平南王前两日有些不舒坦和昨日外院的事情娓娓道来。
太夫人听了,不由蹙眉,“外院那些人,实在是被修衡惯坏了,和他一样的霸道。”说着就叹了口气,“也怪我。”
只要是儿子出于好意的决定,她以前都会无条件地遵从。她都这样,二夫人和三夫人更是如此,心甘情愿地听从外院的安排。
正常情形来讲,男主外、女主内,内外当家的人该是相互尊重,井水不犯河水。修衡回来之前,唐府也是如此;他回来之后,就变成了外院管制内宅的情形。
眼下,受不了这种情形的人嫁进了门,这个弊端却还没来得及改。
今非昔比,她得跟儿子好生说道说道这件事。
换位想想,昨日换了她是薇珑,也会恼火不已——自己记着要去看看不舒坦的父亲,外院的人不知道、不去探望也罢了,还委婉地告诉她不准出门。
终归是郡主之尊,自幼又被平南王视为瑰宝,这种事情,怕是做梦都想不到。
当然了,那孩子脾气上来也实在是不好相与——真是一点儿情面都没给修衡留。
如果不是修衡甚至唐府有过失在先,她一定会委婉地提醒几句——不给夫君情面,传到外人耳里,被人笑的绝不是男子。
幸好唐府没有传闲话的下人。
这样一来,这日晚间,唐修衡在外书房忙碌的时候,太夫人寻了过去。
唐修衡又被母亲绵里藏针地数落了一通。
母亲、妻子都说他不对,那就的确是不对。
他笑着看向站在一旁的阿魏:“听到没有?太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阿魏汗颜,特别不安地给太夫人行礼认错,“小的记住了,这就去告诉管家,制定出个章程。”
唐修衡看向太夫人,补充道:“日后不会再有限制家里的人出门的事情,我多安排些人手就行。”不论以前、现在,人手都够用,他只是图省事——人都留在府中,就能避免哪怕是万中之一的意外,现在看来,却是不妥。换个角度想想,谁要是把他钉在都督府或是家中,他都不能接受,即便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号。
阿魏听完,记在心里,出门去找管家。
太夫人舒心地笑了,“这就对了。”随后道,“回头跟薇珑说说这些,别让她心里不痛快。”
“不用说,丫鬟会告诉她。”唐修衡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横竖她也没吃亏。”母亲说这些,一定是留意到了他们俩起了争执,这让他觉得很别扭。
“凡事都要有商有量的,你……”太夫人心说你要总是半夜三更才回房,或是根本不回房,能商量什么?意识到这一点,她的笑容转为苦涩,“老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让人生嫌隙的,往往是这些小事带来的不快累积而成。你自己看着办吧,照这样下去,什么人都会被你气得跟你拧着来。”
“知道了。”唐修衡道,“我慢慢改。”
“说来说去,这类事我也有错。”太夫人笑着起身,“往后我可不会再纵着你了。”
唐修衡笑开来,“那多好。”送走太夫人,他抓紧看完白日没顾上看的公文,又仔细吩咐了阿魏几件事,回到正房。
薇珑刚歇下,看到他回来,只是笑了笑,随后继续看书。
唐修衡沐浴之后,躺在她身侧,手里也拿着一本书,一面看一面跟她说了针对外院的人重新作出安排的事。
薇珑只是偶尔“嗯”一声,看书看得眼睛有些累了,她把书放到枕畔,闭上眼睛。
唐修衡熄了灯,把还在跟自己置气的人搂到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却没再说什么,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随后连续数日,他都是戌时左右回房。
薇珑没可能忽略他这变化,这一晚,被他拥在怀里的时候,忍不住问道:“近来比较清闲?”
“不清闲。”他说。
“那你怎么还每日回来?”薇珑失笑,“放心吧,之前的事我早不在意了,你要是还在生我的气,也不用忍着,好好儿数落我一番就是。之后该忙什么忙什么。”
“我有什么好气的。”唐修衡柔声道,“往后只要没有意料之外的事,我每日都回来。”
“真可以做到么?”薇珑问道。
“没有什么不可以。”唐修衡道,“这些日子,你跟我都无话可说,要是不回来还了得?”
“我近来的日子乏善可陈,有什么好跟你说的?”
“还是气不顺闹的。”唐修衡笑着揉了揉她的脸,“是吧?”
“只是……”薇珑想了想,“很沮丧。讨厌我跟你发火,也讨厌你都不正经搭理我。”
唐修衡失笑,“你曾给我找过的那位医术精湛的大夫,我让人去请了,年前应该就能进京。”他吻了吻她的唇,“到时候让他长留京城,慢慢找出对症的方子。”
“……”薇珑一时语凝。
“让他治好我,不论需要多久。最起码,让我有所缓解。”
“那我呢?”薇珑轻声问道。
“你?”唐修衡语带笑意,“你最容易哄,这事儿交给我就行。等到年节,我好好儿看一阵医书,琢磨琢磨。”又握住了她的手,“你就别再为这些费心劳力了,好么?”
“嗯,好。”薇珑搂住他,心里真的生出了歉意,“那天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发脾气。”
“我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他只觉得有趣,也是那份有趣浇熄了他心头的火气,但这话还是不说为好,“别计较这些。会好起来的。”
太久的光阴之中,他们的心魂在无望、绝望中挣扎,温暖、希望于他们而言,过于遥远。
可是,终究要涉水而过,达到彼岸,获得俗世喜乐。
“嗯。会的。”薇珑绽放出笑容。
“现在,能不能跟我好好儿说说话了?”他打趣她。
薇珑笑意更浓,眨了眨眼睛,想起了一件事:“这两日,我听娘说起了一桩事,应该没人告诉你。”阿魏一定早就听到了风声,但一定以为是唐修衡不感兴趣的,不会提及。
“说来听听。”
薇珑道:“是程阁老的事情。程夫人要跟他和离,都闹到顺天府去了。”
第67章 更新(单更)
67 贪欢
“要和离?”唐修衡讽刺地笑了笑,“程阁老的夫人, 是她想当就当, 想不当就不当的?”
言下之意,是笃定程阁老不会让程夫人如愿。
薇珑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 “是啊。正因为程阁老也这么想, 她才请人帮她闹到了顺天府。”
“何苦来的。程阁老高兴的话,会让外人觉得程家体恤她;不高兴的话,怕是要沦为京城的笑柄。”
薇珑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 眼神温柔地凝视着他, “你很了解程阁老。程阁老是不是也很了解你?”
“这是自然。程阁老是什么人物?我为人处世的习惯, 他兴许比我还要清楚。”唐修衡拍拍她的背,“至于我, 你不需抬举,任谁了解当年是非, 都能想得到。”
薇珑开心地笑起来,“我家侯爷,最大的优点就是过于谦虚,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是妄自菲薄。”
唐修衡因为她的愉悦而愉悦起来,“数你喜欢灌我迷魂汤。”
“你瞧, 又来了。”薇珑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
唐修衡吻了吻她的唇, 斟酌着她说起的事情, “有人帮程夫人闹到顺天府……这件事我真没留意,明日起唤人仔细打听一番,说不定, 帮程夫人的,正是程阁老看重的人。”
“那会是谁呢?”薇珑敬程阁老如神。哪个凡人能撼动神灵的根基?——因为这认知太久,所以她真是毫无头绪,而且很意外。
“阁老现在应该心里有数,不外乎亲朋、门生。”唐修衡和声道,“这件事都不需要派人暗中去查,明面上很快就能有结果。”
“也是。”薇珑想着,前世的程阁老,也曾遇到过风波,但都无波无澜地渡了过去,并没伤到根本——伤到根本的是程家。“你想想法子,尽量别闹到最后程家都支离破碎的地步。”她轻声道,“最起码,保住程二老爷,阁老和他的二弟还是有很深的情分的。”
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因为当家做主的自己落魄,谁心里能好过?“我知道。”唐修衡道,“我自然会尽力。我对阁老的敬慕之情,不比任何人少,政务上他不需要我尽心竭力,私事家事却需要人慢慢斡旋。”停了停,又问,“倒是你,一个小女子,见阁老的机会都没几次,怎么会为他这般忧心?”
“爹爹也很敬重阁老。”薇珑如实道,“此外,觉得他和周夫人真是太不容易。不为此,我怎么能放过周益安。如果我此生还是不能与你长相守,不知会有多难过。”说着,她不自觉得搂紧了他,“想想就要心碎。”
“近来也如此?”唐修衡问她。
“废话。”薇珑有点儿没好气,“把我当什么人了?为一点儿不快就否定你这个人么?我只是有时候管不住自己,以后你有错没错的,我兴许都会跟你发脾气。”说着就沮丧起来,“这个最烦人了……”
他没让她继续往下说。
他并没出言阻止。
他用灼热的亲吻封住她的唇。
于她只是无心之语,而听在他耳里,则是告诉了他一个最重要的事实:不论怎样,她心意不改。
她不知道,他近来偶尔忐忑,担心寻常光景中的细枝末节让她生厌,让她的喜欢、爱恋不再。
不是忐忑,是害怕。
怕她失望,怕失去她,一如害怕与亲人离散。
他调转了两个人的身形,低眸凝着她,“还爱我么?”
语声有些沙哑,却更悦耳。
薇珑笑起来,勾住他的脖子,“爱。从未变过。”
他的笑意自心底到了眼里、唇畔,低下头去,再度索吻。
想要她。
特别特别想要她,想与她亲密无间……
这想念层层递进,他亦步步施行。
她轻嗔娇啭间,已到了意动时。
慢慢厮连,至花心香露湿透,缓缓捣进,清浅到至深。
香影交叠,春景尽在锦帐中。
·
自鸣钟在暗沉的氛围中,悠扬从容地响起。
已是寅时。
薇珑在唐修衡怀里动了动,“你要害死我……”
平日里,卯正就要起身了。现在距起身只有一个半时辰,什么都不做,也只有这点儿时间可以睡一觉。
唐修衡则低头含住她的唇,用牙齿舌尖拨撩着,“喜欢么?”
薇珑真的想了想才回答,“不知道。”
他低低地笑起来,“娘说你是小开心果,果然没错。”
“……”薇珑撇嘴,不明白现在有什么好开心的。
“我喜欢。”他用力地吻了吻她,随即起身下地,“等着。”
等什么?薇珑此刻觉得连说话都很费力,便没理会,阖了眼睑。
过了一阵子,她听到他连续两次走回到床前,没点灯。
片刻后,锦被由他从她中间的位置撩开,刚要抱怨,便感觉到了氤氲着烫热水汽的帕子趋近、贴近肌肤。
“唐意航……”薇珑周身一紧,脸迅速烧起来,“这、这……”
他帮她擦洗……说实话是真有点儿吓到她了。
“乖。”唐修衡迅速吻了吻她,“乱动的话,我一定弄得满床水。”
……弄得满床水,让丫鬟看到的话,怕是会以为他们两个都疯了。
薇珑身形僵硬起来,却不敢动。
“放松。”唐修衡吩咐她,“总能好受点儿吧?”
薇珑轻轻咬住唇,又抬手摸了摸脸,只庆幸他是身手、功底绝佳的人,在这会儿没点上羊角宫灯,不然的话……她的脸不定红成了什么样子。
唐修衡语带笑意:“遇到你这么个人,我也真是服气了。横竖也没事,就伺候伺候你。”
“……你闭嘴行不行?”让他伺候一回,真是等同于受罪。
他转身把帕子用另一个铜盆里的热水涮了一遍,继续“伺候”她,口中却道:“我得看看,擦洗干净了没有。”说着,把着帕子的手就不安分起来。
“你怎么回事?”薇珑弱弱地挣扎着回避着,结果却让懊悔不已。
他把她带到床沿儿,又要了一回。
“你这是欺负我。”她语不成调地抱怨,总想往里跑,总不能如愿。
唐修衡微微扬眉,“喜欢你是欺负你?”
“我总要睡一会儿的,还要去请安……”
“又想别的事。”唐修衡最服气的其实是她这一点——不知何时就会想到一早要办的什么事儿,“我生气了。”语毕就孟浪起来。
“……”薇珑咬住唇,心说自己有一天要是下不了床,也真不能怪他——自找的,总不长记性,总把偶尔想到的事情说出口。
沉了片刻,她搂紧他,怯懦地在他耳边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别气……”
唐修衡险些就笑了,将人安置回原来的位置,温柔相待。
真的是,爱煞了她。
他的薇珑,他的清欢。他的娇妻。
·
进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薇珑与太夫人遇到了周夫人。
是在等候皇后驾临期间,周夫人缓步而来,看到薇珑,温和一笑。
薇珑回以一笑的同时,欠一欠身。
周夫人走到婆媳两个近前,相互见礼之后,笑看着太夫人:“唐太夫人这极佳的气色,一看就是近日分外舒心,真是羡煞旁人。”
太夫人微笑道:“这样说来,我是年龄越长越沉不住气了。”
周夫人笑起来,“瞧您这话说的,我跟您可是同辈人。您说一声老,我可要当即增寿的。”
太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既是同辈人,就不要见外。你啊,也着实有趣。”
周夫人很是不安地欠身一礼,“我哪里会跟谁见外。只是我向来不成体统,性子越来越孤僻,礼数不周的时候,只望太夫人不要怪罪。”
“怎么会。”太夫人瞥一眼薇珑,见长媳神色愉悦地瞧着周夫人,便知这两人之间有些渊源亦或缘分,“何时得空,便去寒舍串门。”
周夫人语气诚挚:“承蒙太夫人抬爱,得空一定登门拜望。”
薇珑等两位长辈寒暄完毕,太夫人去应承别家的人,才询问周夫人:“三日后,柔嘉公主在静慧园设宴,夫人可会前去?”
“到时再说吧。”周夫人面对着薇珑,便不自觉得流露出些许真性情,“虽说公主的帖子昨日就已收到,可我到了当日,兴许就有什么不舒坦之处。”
“我晓得。”薇珑莞尔一笑,“只是很想您也前去。”
周夫人笑容里有了几分璀璨,“有唐夫人这句话,我大抵是一定要去的。”
“那最好了。”薇珑由衷笑起来,“到时候,您指点指点我的棋艺可好?”
周夫人几欲骇笑,当即连连摆手,“这个我实在是做不到。令尊可是棋艺精绝的名声在外,他都不能指点,我怎么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薇珑很失望,“您都不肯啊……”
周夫人的笑意到了眼底,“关键在于你不肯学。”
“……”薇珑颓然,“那就不学了。”
周夫人轻笑出声,“这就对了。何苦为难自己。”
“连您都这么说……”那应该就是没治了。
以前好些人都一样,觉得她的父亲都不能把她教好,那就一定是没法子可寻了,她却总是抱着一丝幻想——万一有人知道怎么能让她开窍呢?
她本身的棋艺真的尚可,现在则是心疾作怪,她又不是唐修衡,可没有一心几用的本事。
她此刻说起这话题,就是想用下棋做借口,问问周夫人知不知道别人有这方面的症状。毕竟,周夫人的才学、阅历摆在那儿。
说到底,她想给自己的心疾尽快找到个良方。越快越好。
停了停,薇珑继续道:“那我也要跟您下棋。”说着眼含期许地望向周夫人,“真的,好多事也要请教您。”
对上那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感受到那诚挚的眼神,周夫人有片刻的迟疑和思忖,随后爽快地道:“明日去梅花阁可好?”
“多谢夫人。”薇珑屈膝行礼,面上喜滋滋的,“不瞒您说,好多事情要问您,只怕您到时候别嫌我烦。”
“怎么会。”周夫人瞧着她那个欢喜样儿,明知道不该喜欢、不该随之欢喜,还是生出满心的喜欢与欢喜,笑吟吟地扶了她一把,“若是帮不上你,不要怪我才好。”
薇珑放下心来,笑容愈发灿烂。
二人又闲话几句,循例归列给皇后请安。
这期间,薇珑一直有意无意地寻找程夫人的身影,但是,直到离开宫廷的时候,都没见到。
太夫人与徐夫人走在前面,欢欢喜喜地说着话。
眼角瞥见周夫人趋近,薇珑忙收回视线。
周夫人和声问道:“今日该来而没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命妇,只有两位。有一位与郡主素不相识,另一位则是程夫人。”
薇珑忍不住笑了,“的确,我在找程夫人。之前听说了她一些事,不免好奇。”
周夫人笑容温婉,“这是自然,任谁都听到了程府和离的事,任谁都好奇她今日来不来。”
薇珑回以一笑,“的确,这一次,我实在不能免俗。”
“理所当然的事。”周夫人温缓一笑,“程夫人,此刻在我家中。我这就回去,与她叙旧。”语毕,略略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薇珑望着周夫人的背影,停下了脚步。
所谓叙旧,不过是细数程夫人如何横刀夺爱、程家如何而屈就的往事。
是啊,不过是这些,却是薇珑不能听闻的实情。可是,她最在意最关注的就是这些。
薇珑把手里的帕子来回拧了两回,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有一阵没开车了,但是这个那个的限制多,生生把我逼成了文艺青年╮(╯▽╰)╭你们就说吧,啥感觉?夸我我会继续努力,不夸咱就再等一阵哈^_^
第68章 更新(双更)
68
周府。
程夫人等在厅堂,手边的茶早已冷却。
周夫人进门后, 看她一眼, “我先去更衣,烦请程夫人再等片刻。”
程夫人神色木然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 一名小厮进到院中, 到了厅堂门外,笑着询问把门的丫鬟:“夫人是不是有客?”
“是啊。”丫鬟低声答道,“程夫人天没亮就来了。”
“那我就在这儿等等, 横竖要通禀的也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小厮取出一个荷包塞给丫鬟, “还望姐姐不要嫌我碍眼。”又低声解释, “关乎管家一件私事,早了迟了禀明夫人都不好, 少不得要挨骂,只能观望着夫人的脸色行事。只望着姐姐能通融一二, 万一程夫人与夫人说不到一处去,把我当个借口不也挺好的?”
丫鬟收了银子,抿嘴一笑, “恁的会说话。”又想着在门外并不能听到室内的谈话,便点一点头, “那你就在这儿等等。”
小厮眉开眼笑, 恭声道谢。里面两位夫人说什么, 寻常人听不到,但他不同,自幼习武, 别的不敢自夸,耳力却是不错。
周夫人更衣之后,转回到厅堂落座,等茶点奉上之后,遣了服侍在侧的丫鬟。
周夫人啜了一口茶,“我不想见你,却怕人看笑话。有什么话,直说。”天没亮,程夫人就来到周府门外,不能见到她,便要在门外跪着。她还有什么选择?
程夫人缓缓站起身来,到了周夫人两步之外,缓缓跪倒:“我是来求你的。求你在他面前帮我说说情,让他放我离开程府,皈依佛门。”
“皈依佛门?”周夫人微微挑了挑眉,“找好寺庙没有?”
程夫人点头,眼含期许地望着她,“已经找好了。”
周夫人的笑意转为讽刺,抬了抬手,“起来吧。你这一跪,该去跪的是你公公。我不会为你向任何人讲情。”
程夫人并没起身,“我知道,我不该横刀夺爱……”
“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周夫人眼神转冷,“你指什么?”
程夫人闻言失笑,“你若连那件事都能忘却,如今的周国公,怕是早已权倾朝野。正因为你忘不掉,周国公才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可是不难看出,你出嫁之后的前两年,不论是做戏让人心安,还是认命,都是打心底想让周国公有个锦绣前程。是在你姐姐病故之后,你才不理家事,万念俱灰的吧?”
周夫人不置一词。
“是,当年我为了成全自己,做了要挟你的事情,我不会否认。但是你要知道,当年我能做得出的事,如今还是能做。”
周夫人轻轻地笑了,“你随意。”
“……”程夫人举止缓慢地抚了抚鬓角,“由此可见,你不再在意他的名誉。”
周夫人笑容冰冷,目光灼灼,“我不需在意程家的名誉。”
不需要在意,是相信那男子自有应对之策。不为此,她又怎么会求到周府来?程夫人心酸的一笑,“都说你信佛,我居然信了……你对人怎么可能有宽恕怜悯之心,是我妄想了。”
周夫人语气平平:“佛有慈悲宽恕之心,却从不会阻止谁的病与死。不论对错,人都该为做过的事有担当。”
“担当?我还要怎么担当?”程夫人笑容凄迷,“为了一桩他不甘愿的婚事,我的家族已经没落,亲人都已流放边关……如今我只是不想再继续留在程府,皈依佛门,你们却不肯成全。怪谁呢?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他的老子做过见不得光的事?”
周夫人不为所动,“这些话,不妨去说给程老太爷。”
程夫人深深吸进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这期间,神色渐渐恢复冷静,“我想要的,总是你不愿给的。我求你,也只这一次。你若为他考虑,就该让我如愿以偿,得到解脱。你若浑不在意,就是让我在绝境中挣扎,后果难料。
“我不是会寻短见的人,若到今时今日不能息事宁人,就只能绞尽脑汁去害人害己,不择手段。
“我这一生,所得到的并不少:家族曾竭力帮衬我,让我做了当年次辅的儿媳、当今首辅的发妻,论地位、名誉,没有哪个命妇比得了我。
“他是璞玉,我是顽石,一直如此。按理说,我似乎没有资格去为家族报复他,该做的就是了结这一切,可是他不肯成全,你也由着他不成全。
“也罢了。是否要玉石俱焚,全在你们。”
周夫人莞尔一笑,“我听清楚了。”
程夫人给出期限:“我等你三日。”
周夫人笑意加深,“你不需等。”
程夫人扬了扬眉,居高临下地凝望着周夫人,“你这一生似乎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卑躬屈膝。就如你一直轻视别人,有着叫人切齿憎恶的清高。”
“言重了。”周夫人轻笑出声,“我从没有轻视你。轻视与不屑的意思不同,不要混淆不清。”
“你不屑也罢,细论起来,我终究是得到过。”
周夫人居然颔首道:“对,你是该这么想。”
“到底是没白生一双儿女,你再不是当年那个锋芒毕露的廖家二小姐。”程夫人笑容恶毒,“也正是因为你那一双儿女,让你们连最后一点可能都没有了。若无儿女的话,等周国公死了,你就能够改嫁旁人。但是,不能够了,周家与程家成了亲家。”说到这儿,她的笑容里有了真实的愉悦,“委实可喜可贺。”
“这一番话,真该让你的双亲、兄长听一听。”周夫人神色依然温婉可亲,用商量的语气对程夫人问,“你一定要像个稍有点儿学识的泼妇一样跟我说话么?我家国公爷在病中,脾气古怪,发话把你打出去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真闹到那个地步的话,你该如何自处?”
“你敢!”程夫人冷笑。
周夫人失笑,“对你,只有我不屑做的事,却没有不敢做的事。”说着话,凝眸看住程夫人,“你当年的丑恶嘴脸,我还记得。你今日辱没婆家、亲家的话,实在不该说。”她扬声唤丫鬟、婆子进门,漫不经心地吩咐,“掌嘴二十。”
那名小厮在门外听到这儿,惊诧不已。他以为丫鬟婆子一定会迟疑,会劝周夫人收回成命,然而没有。
几息的工夫之后,室内响起重重的掌掴声。
到了这个地步,两位夫人绝不可能继续交谈。小厮悄然离开,回了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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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程阁老下衙之后,管家连忙向他禀明程夫人今日的行踪。
程阁老只是道:“知道了”。
管家却不免担心:“继续由着夫人在外走动的话,她惹出事端来可怎么办?”他知道,阁老一年与夫人碰面的次数都有限,但这并不代表夫人不知道程家的弱点,说到底,夫人成年侍奉公婆,有意无意的,二老一定在她面前说过不少人与事。
“要的就是她惹出事端。”程阁老微微一笑,“把心放下,照我的吩咐行事即可。”
管家这才略略松心。
·
静虚斋。
唐修征大步流星走进书房,笑问道:“哥,找我什么事?”
唐修衡指一指书案对面的椅子,等二弟落座之后,认真地问道:“又快到年底了,明年开春儿的官员升迁、调动从这时起就该着手了,我给你留意了几个官职,想问问你的意思。”
唐修征连连摇头,笑出声来,“这事儿你怎么一年问一次呢?我是真不想做官,三弟也是——我们也知道,又到你跟我们说这事儿的时候了,昨日提了几句。现在帮你和娘打理着家事,真是挺好的。我们俩喜欢学问,但真不喜欢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打理庶务,与各家人情来往,能看出的事情也不少,看着就烦。”
唐修衡只是道:“这事儿也不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再仔细想想。你们三个,我得一个一个来。”
“没什么可想的。”唐修征态度真诚而柔和,“你要是找我就为这个,下回我可不来了。”
“不单是为这个找你。”唐修衡失笑,把一册薄薄的花名册递过去,“都是我手里在外院当差的人,写了出身、履历,日后我就把他们交给你调|教了。”
“……?”唐修征睁大眼睛,这会儿只能用眼神表露心绪。
唐修衡站起身来,给二弟倒了杯岩茶,“怎么?觉得是烫手山芋?”
“没有没有。”唐修征回过神来,笑着解释道,“是太惊讶了。近来你不是让管家重新拟了个章程么?外院的人行事已不似以往。”
“是外院我的人行事不似以往。”唐修衡笑着纠正道,“这方面我总有思虑不周的时候,把人交给你管教更稳妥。”
“你说的话我肯定照办,就是担心能力不济。”唐修征委婉地道,“毕竟,我跟你不是一个做派,适得其反就麻烦了。”
“不会。我交代过他们了。这样其实他们也能轻松些。”唐修衡道,“说到底,我不是能打理家事的材料。到如今才知道你和三弟这些年的辛苦之处。”
“什么啊,胡说。”唐修征笑着摇头,“你不是没时间么?”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唐修衡道,“日后有什么事,我当面跟你说,或是让阿魏转告于你,你看着安排。”
唐修征正色点头,“好!”这意味的是哥哥把自己的很多事都交给他了,是手足之间才能有的绝对的信任,便也开诚布公,“要是遇到刺儿头,你可别烦我跟你告状。”这也是以防万一,先提个醒。
“告状可以,但是记得先斩后奏。”唐修衡笑着提醒,“你得立威,镇住他们。不需手软。”
唐修征由衷地笑开来,“那我就放心了。”
兄弟两个仔细说了说外院的一些人和一些事,相形回内宅,分别去自己的房里更衣。
薇珑正要更衣,见唐修衡回来,绽放出喜悦的笑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今日怎么这么早?”
“想你了。”唐修衡用力抱了抱她。
“在家用饭?”
“当然。”
“好,我去给你拿衣服。”薇珑亲自帮他找出家常的穿戴,帮他换上。
小妻子喜滋滋地围着自己团团转的时候,总会让唐修衡满心愉悦。
换完衣服,他把她搂在怀里,紧紧的,在她耳边低语:“我爱你。”
薇珑的心瞬间化为一泓柔水,泛起温柔的波澜,“我也是。”这个男人,在耳鬓厮磨骨酥魂销的时候,倒不大愿意正经地表明心绪。反倒是寻常某个时刻,会因为感触道出心迹。而这,正是最让她心安的。
他这种男子,最清醒、最冷静的时候说的一句情话,分量要重过意乱情迷时的百千句。
去兰苑的路上,唐修衡跟薇珑说了针对外院的一些调整和安排。
薇珑双手赞成,看着他的眼神,温柔似水。
不论她是对是错,他给予包容、迁就的时候,都会让她觉得特别甜蜜。
她就是没来由地认为,这才是爱和宠溺。
而唐修衡每每看到她这样开心、满足的时候,就是他最欢悦、欣慰的时候。
小妮子要的从来不多,不黏人,不需娇惯,些许的让步就能让她绽放欢颜。
她需要他的让步,对他自己又何尝没好处——会与至亲一点点亲近起来,例如母亲,例如日后与手足的相处模式会有所改善。
那本就是他该尽力去做的,却一直拖着。眼下她对他在家里的行径、习惯诸多不满,不满之处正是他的责任,变相的逼着他尽快着手。
换个人或换一件事,他绝对不肯。但对这个最爱的人,对关乎亲情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甘愿。
她让他变得更好,也让家变得更温暖。
所以他爱,深爱。
到了兰苑,用饭之前,一家人坐在东次间说话的时候,唐修衡把交代给二弟的事情说了,太夫人欣慰之至,频频笑着点头,“好啊,好啊,这样再好不过。你们同心协力,各司其职,唐家便可保住现有的一切。”
唐修徽和唐修衍则眼巴巴地望向唐修衡,异口同声:“那我呢?”
唐修衡一笑,对唐修徽道:“我正在整理手里产业的账务,理清楚之后,要交给你帮我打理——交给你的是大部分,剩余的不方便过府里的账,牵涉到我与一些封疆大吏在钱财上的往来。”
“我明白。”唐修徽只是眼含喜悦与忐忑地道,“哥,我真的行么?”
“自然,你很有些经商的脑子。”
唐修徽喜色更浓,“你真觉得我行?”
“废话。”
唐修徽重重点头,“那就行!”
旁人都因为他先后三个提问笑了起来。
唐修衍则站起身来,“哥,那我呢?”
“你……”唐修衡摸了摸下巴,“你先帮着你二哥三哥打理家事,历练两年,闲时还要用心习文练武。你也不轻松。”
“……”唐修衍沮丧地坐回到椅子上,“真是的,当老小就这点儿讨厌!”活脱脱一个委屈的小孩子。
众人又笑了起来。
唐修衍继续抱怨:“习文练武什么的,你又不肯教我,哪儿还有精进的余地?”说着没好气地瞥了唐修徽一眼,“你教过三哥三五招,他就用了这么多年,哪次我跟他打架都打不过他,明明比他底子好……哪儿有这么当大哥的?”
他说的是实情。唐修徽小时候不喜习武,唐修衡却怕他在外面吃亏,就点拨了一番,让他把几个招式练得纯熟,这样一来,寻常的麻烦都可以应付过去。
太夫人已是笑不可支,“这孩子,陈年旧账也好意思翻出来。”
唐修衡也被引得笑起来,对四弟道:“谁不肯教你了?你看我得空的时候找我不就得了?”
“这可是你说的,大伙儿也都听到了。”唐修衍立时眉飞色舞起来,“先把你那些藏书让我看看,我选几本用心学。”
唐修衡笑着颔首,“行啊。”
“还有。”唐修衍眼神诚挚地望向薇珑,“大嫂,来年你要是再帮人建园子的话,也带上我吧?别的我不行,打打下手总成吧?”
薇珑看了太夫人一眼,“只要娘答应,我高兴还来不及。”
“娘有什么不答应的?”唐修衍望向母亲,“是吧,娘?”
“也好。”太夫人笑眯眯地道,“只有一点,不准给你大嫂添乱。”
“这是自然。”唐修衍起身给婆媳两个行礼,“多谢娘和大嫂。”又给唐修衡拱手一礼,“多谢大哥。”
那分外喜悦的样子,似是一个笑容飞扬的小孩子,让众人都会心一笑。
用饭期间,兄弟四个一桌,婆媳四个一桌。
唐家并不兴食不言的规矩。在太夫人看来,席间就该是说说笑笑的情形。
这一次,兄弟四个说起了庶务、习文练武相关等话题,热热闹闹的。
那一边的婆媳四个,则说着家长里短。
二夫人和三夫人看得出,唐修衡今日是真的心绪愉悦,以往笼罩在心头的紧张畏惧消散大半,言行便恢复了几分平时的活泼。
饭后,兄弟四个、妯娌三个又陪着太夫人说了一阵子话,相继道辞回房。
太夫人去往里间的时候,笑着叹息:“今日是我过得最舒心的一日,比修衡与薇珑成亲时还要高兴。”
何妈妈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日后这种日子还长着。”
“这倒是。”太夫人仔细品一品长子长媳近来那些循序渐进的变化,眉宇更为舒展。
有这感觉的,还有薇珑。
回到家里,沐浴的时候,在帘子外伺候的涵秋把周夫人、程夫人相见的情形娓娓道来。
周家那名小厮,是吴槐一早安排在周府的眼线。如今薇珑轻易不会用他,因为大多数事情其实已无必要,今日是破例为之。
你知道一双人分明是天造地设,却偏生不能在一起,又对不能相守的痛苦感同身受,这些引发的对原由的好奇,没办法控制。
听完原委,薇珑当然找到了症结。
歇下之后,她与唐修衡提了提这件事,是为着问他:“程老太爷能做出的见不得光的事,会是哪一种呢?”
“这我可不知道,更猜不出。”唐修衡笑道,“程阁老年轻的时候,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就算程老太爷没有善后的能力,阁老也能让牵涉其中的人闭口不谈,不然的话,济南廖家早就把那件事公之于众了。”
薇珑叹了口气,“我也明白,就是还心存幻想,以为你或许猜得出。”
“只是猜测的话,也容易。”唐修衡把玩着她的长发,“官员能触犯刑罚的事情就那么几种。”
“倒也是。”薇珑很快释然,“往简单里说,不过是一个犯了罪的爹坑了自己长子的事儿。算了。”
“明白就好。”那种憾事,只能局中人自己去面对。
“对了,我跟周夫人约好了,明日在梅花阁见面。”薇珑告诉他自己的安排,“想跟她说说话,若是可能,请她点拨我的棋艺。跟娘说了,娘也准了。”
唐修衡颔首,“嗯,听阿魏说了,已经给你安排了人手。”略停了停,道,“青山那个人,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唐修衡继续道:“他已经进京,在端王府住下,只是遮人耳目,寻常人不知情。”
薇珑思忖着这个人的出现会引发的一系列事情,忙问他:“这件事,我是不是有必要跟周夫人提一提?在我看来,周夫人对他应该是憎恶之至。别的事情,她懒得理会,但对这个人,她怕是会毫不手软,只要有机会,就想把他置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困境。”
“我已经跟程阁老提了这件事,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周家。”
“那,这样吧,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妥当的说法,要是有,就跟周夫人提一提;要是没有,你再着手。”薇珑柔声解释,“这种事,知情的人越少越好,我当面告知的话,不论是什么方式,都比你安排人传递消息更妥当。我相信,周夫人知情之后,会愿意按照你的打算行事,有所作为的话,也是帮忙踩一脚而已。她若不知情,说不定就会有激进之举,你还要为此费很多心思。”
“有道理。”唐修衡并不反对,只是叮嘱她,“正如你说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没有就算了。适得其反的话,你会因此事平添纷扰,那是我最担心的事。”
“我晓得。”薇珑笑着亲了亲他的唇,“周夫人一定也明白,任何人的惩戒,就算手段再残酷,都比不得皇上的亲口发落。”
这世道之下,只有皇帝亲自处决的人,才是真的死透了,再没人敢做文章。
唐修衡笑着啄了啄她的唇,“的确是。”
“这次我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帮帮你。”薇珑语声更为柔软,“你应付我就挺费力的吧?我总得有点儿良心,能让你在别的事情上省点儿力气就最好了。”
“费力?”唐修衡轻笑出声,“你指什么?”
“……”薇珑失笑,语凝。跟这厮说话,一不留神就能让他逮住机会揶揄、打趣。
“从没有过费力的感觉。”他低头索吻。
“那你到底让不让人有点儿良心啊?”薇珑别开脸,笑问他。
“怎么不让,前提是照顾好自己。”他说。
薇珑欣然一笑,“我会的。”随后翻身坐到他身上,低头去吻他,一语双关,“我会量力而为。”
唐修衡展臂环住她,心头无尽欢喜,“真是稀奇,不抱怨累了?”
薇珑轻笑,“你不是说我气色很好么?”
“这绝对是。”
“所以,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薇珑的手起落间,挑开他的衣带,“说起来,你这两日怎么这么高兴?”
唐修衡就笑,“我又不是每一日都受心疾所扰。”
“那多好。”薇珑特别开心,低下头去,一下一下地吻他,享有美味一般,要将他吃掉一般。
·
端王府。
梁湛与商陆相对饮酒。
梁湛道:“先生现在知道我深陷困境。若是另寻去处,我不怪你。”
商陆一笑,“若要另寻去处,便不会进京之后直奔端王府。”
“既然如此,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梁湛道,“我必须尽快走出困境,越快越好。还请先生帮我。”
商陆问道:“王爷想用哪种手段?”
梁湛一字一顿地道:“不择手段,只要能够如愿。”
商陆满意地笑了,“我会倾尽全力。”
他们无从想象,就是从此刻起,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已经向他们张开。
要断他们的前程,更要取他们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个人是挺开心的,以至于觉得开车都会影响氛围,你们有同感吗?
^_^晚安,明儿继续如胶似漆哈
第69章 更新(单更)
69
状元楼。
依然是上次的雅间,周夫人推开房门, 缓步而入。
早间的光线带着几分朦胧。室内暖如春日。
她进门的时候, 程阁老恰好沏好了一壶明前龙井。
听得脚步声,他回眸一笑, 示意她落座, 继而斟茶,再将茶盏送到她手里。
周夫人和声道谢。
程阁老落座之后,直言道:“这次请你过来, 是为一件事。这件事, 我必须要当面告知于你。”
周夫人颔首一笑, “你只管说。”
“有一位友人,前两日给我的信件之中, 提到了一个人:商陆。”程阁老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她的神色, “商陆现在的栖身之处,是端王府。不出所料的话,他会成为端王手里的利器。我那位友人, 资质非凡,他与我特地提及的人, 我不敢马虎, 便试图着手查一查商陆的底细, 去了城外寺庙,见了见前锦衣卫指挥使。我心里真是很惭愧,对你家里的事情, 所知甚少,有耳闻的,也不敢确定。”
周夫人敛目沉思片刻,语气虽平静,却透着寒意,“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话,那个人,是长姐在世时的意中人。这些年,若说我还有念想,便是用最残酷的手段将他处死。”她闭了闭眼,转头看住程阁老,言语间的寒意消散,“你和你的友人,作何打算?”
“借今上之手,将他处死。”程阁老如实相告,“只是,需要等一段时间。”
“……”周夫人垂眸看着脚尖,半晌才道,“你赞同?”
“是,我赞同。”
“那就好。”周夫人的视线再度投向他,“这件事,听你们的。”
程阁老并没因此生出愉悦,面色反倒愈发凝重,“商陆有些真才实学,端王现在又十分器重他,定会竭力将他推上仕途。而我与友人,在一些有必要的时候,会暗中帮衬端王。”
听到这儿,周夫人笑了,“你的友人,是不是唐意航?”
程阁老讶然,“你怎么会知道?”
周夫人笑意更浓,“是他的话,我就真的放心了。”她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之后才回答他的问题,“你太了解唐意航,唐意航一定也很了解你——你们不做友人的话,实在是一桩憾事。况且,放眼天下,能让你视为友人甚至知己的,怕也只他一个。”
程阁老闻言笑开来,“的确如此。任谁说我自恃过高也罢,恃才傲物也罢,我认可的人,真就只有一个唐意航。可惜,他之于我们,是小一辈人,若是同辈就好了。”
周夫人打趣他:“你还是不要可惜的好。真让你如愿的话,连中三元的人可就说不准是谁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程阁老笑容洒脱,“若是在学问上略逊他一筹,我喜闻乐见。”
“如今也不晚。”周夫人语气柔和,“那个年轻人,杀戮、残酷都有,独独没做过亏心事。以前我就想着,你们齐心协力的话,定能帮今上打造出一个盛世。眼下你们已然如此,我真是特别为你们庆幸。”
“我又何尝不庆幸。”程阁老眉宇舒展开来,“实不相瞒,我与他一直都是通信来往,但是真的是字如其人。”停了停,强调道,“他唐意航真是字如其人、人如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闹别扭、耍性子,但那头脑,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真是望尘莫及,到现在,越来越熟稔,感触则是如今的我都要对他的头脑望尘莫及。就是脾气不好,不定何时就会闹脾气。”
周夫人轻笑出声。大名鼎鼎的唐意航、唐元帅、唐将军,在他程阁老的口中,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才学又爱闹孩子脾气的人。
“笑什么?”程阁老问道。
“没什么。”周夫人由衷地道,“生于这样一个年代,我很荣幸。相信多少人都跟我一样庆幸——跟两位奇才共存于世,以你们为荣。”
程阁老笑着摇了摇头,“该引以为荣的,始终都该是唐意航那种人。没有将士舍生忘死,哪有我们的富贵安稳,哪有如今的太平。他回到京城,工于权谋,行事不留把柄,更能让我在文墨间折服,但我却不能代替他征战沙场。”他端起茶盏,与周夫人碰了碰杯,“敬将士。”
“敬将士。”周夫人由衷附和。
放下茶盏,程阁老问道:“你与黎郡主——心结是不是解开了大半?”
“这是自然。”周夫人笑道,“不然我怎么可能对她的夫君赞誉有加。”
“这再好不过。”程阁老温声道,“清音的事情,若是有必要的话,过三五个月,不妨让我向唐意航求个人情……”
“不必。”周夫人摆一摆手,态度诚挚,“眼下我也看得出,若是我请求黎郡主网开一面的话,她多半会同意。但是不能那么做,清音的症结在心里,不是如今的处境。她何时想清楚,何时再悄无声息地让她还俗,给她找个人家吧。”她对他感激地一笑,“我知道你是好意,你也不要说我心狠。比之漫漫余生,多几年清净、反思的时间未尝不是好事。”
程阁老敛目斟酌片刻,颔首一笑,“明白了。”
周夫人道:“跟我说说你们的打算吧。我心里有数的话,日后也省得黎郡主再费心思把这些事一点点透露给我。”
程阁老有点儿意外,“你对郡主倒是格外不同。”
“自然不同。”周夫人笑道,“如果不是她恩怨分明,你以为益安娶了锦绣,就有安生日子可过?我那双混帐儿女做的糊涂事,非你可以想见。不是她一事归一事,命人尽心照顾清音,眼下清音怕是早已入土为安。人得知足。”
“……”程阁老微微蹙眉,“还是说正事吧。”虽然周益安已经成了他的女婿,但是,只要涉及她儿女的话题,都会让他心里不舒服得很。
周夫人颔首一笑,“我洗耳恭听。”
·
翌日一早,唐修衡起身时,薇珑也随着起身穿衣。
“你要做什么?”唐修衡不明所以,“我是要去上大早朝。”提醒她时辰。
“知道。”薇珑继续穿衣,“陪你吃点儿东西,送送你。”
唐修衡扬眉。心说这是不是提醒他,日后可以更恣意些?——她这样子,分明是没被累着。
薇珑留意到他的眼神,失笑,“回来再睡个回笼觉就是了,你少管我。就是要送你。”
“这大冬天的……”
“大半夜的时候,你闹起来不也是毫不手软么?”薇珑推他,“快去洗漱。”
唐修衡逸出清朗的笑声,顺势转去洗漱。
一起用过饭,薇珑遣了丫鬟,独自送唐修衡到垂花门。
路上,唐修衡关切地问:“冷不冷?”
“问这个做什么?”薇珑笑道,“你每日都是这样过的,我只是偶尔送你出门。”
“你跟我又不一样。”唐修衡将她的小手纳入掌中,“我有我的差事,你有你的分内事。”
薇珑笑着挠了挠他的手心,“那我尽力做好分内事。”嫁人之后,才特别清楚地意识到内宅外院是相连的,哪一方面出岔子都不行。
“明白就好,千万不要小看了自己的分量。”唐修衡委婉地道,“作战时,如果军需粮草不足,我和将士就没办法全力以赴,因为全力以赴之后也不见得有好结果。这在家的日子也是一样,你和娘、三个弟弟不帮我把家照看好的话,我心里总是没底。”
“嗯,我明白了。”薇珑用力点了点头,又看住他,“现在呢?现在可有不放心之处?”
“没有。”唐修衡笑意温柔,“现在是我心里最踏实的时候。”至亲、妻子都在帮他,一丝的后顾之忧都没有。
薇珑绽放出喜悦的笑容,“那我也就踏实了。”顿了顿,又问他,“依你看,我是不是该晚两年再主持中馈?”他是做儿子的,会更了解太夫人的性情、喜好。
“可以的话,还是早一些吧。”唐修衡柔声道,“娘很多地方与寻常的命妇相同,但很多地方却与寻常的命妇格格不入。她其实喜欢清静、简单些的日子,以前也不是不能让二弟妹三弟妹打理家事,只是因为不放心,现在盼着你早些主持中馈,是相信你能把家里家外打理好。”
“是真的么?”薇珑有些怀疑,“我是担心……娘不主持中馈之后,会寂寞。”
“不会。”唐修衡解释道,“不论是小时候还是如今,娘最舒心的时候,都是写写画画的时候。唐家一度数年间风雨飘摇,娘只是不得不出面主事,并且显得格外强悍,而越是这种人,通常越是不喜纷争——脾气、火气往往是因为不耐烦。”
薇珑敛目沉思,觉得他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嗯,我记住了。不过,日后还是要探探娘的口风。我真是不觉得你很了解娘。”
唐修衡笑,笑得有几分失落,“是,我其实是个不孝子。”
“瞧你说的。”薇珑挽住他的手臂,“寂寥的岁月,你我最是清楚,排遣寂寥的事由,因人而异。我总要细品品,怎样的日子对娘来说才是更合适的。写写画画终究是太单调,又不是每日都有兴头。”
唐修衡想了想,“也是。”他握着薇珑的手更用力了一些,“这些我实在是比不得你。”
薇珑就仰了脸笑,“我家侯爷可是做大事的人,这等小事,自然要交给我来做。”
唐修衡忍俊不禁,“我家薇珑每日必做的一件事,是要捧夸我一番。”
薇珑笑容里有了几许自豪,“那是,只有我才知道你有多好啊。”
“是么?”唐修衡侧头凝视着她,“有多好?什么时候最好?”
薇珑对上他视线,因着他戏谑的眼神,实在是没法儿往好处想,不由恨恨地掐了他一下。
唐修衡朗声笑起来。
薇珑拿他没辙,也笑起来,过了片刻,说起正事:“依我看,周夫人应该已经知情。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样的事,程阁老就算再犯难,也会如实相告,毕竟,关乎着周夫人的伤心事。你跟他提及的人,他不可能不重视,只要重视,便会彻查。”
眼睁睁看着意中人后知后觉的事情,她相信程阁老做不出,若是做得出,那大概就不是真正的喜欢——真正的喜欢,不会是“怕你难过所以我要隐瞒你”的情形——这种情形,不同于善意的隐瞒或谎言,“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我提及这件事,周夫人兴许就会另有打算。如果预料成真,那么,”薇珑认真地看住唐修衡,“她说的事情,只要合理,我就会帮她,只要她需要。”
唐修衡到这时候才知道,隔辈的两个女子,已经生出友情。他并不意外,反倒因此平添喜悦,“只要你觉得吃力的事,便告诉我,我会帮你们。”
“嗯!”薇珑笑着点头,看着他的眼神里,有着无尽的柔情。
将到垂花门,唐修衡停下脚步,很有些依依不舍,“回去吧。”
薇珑则在此刻想到一件事:“说起来,青山——也就是商陆,我一点点印象也无,可你却从很早就关注他,并且针对他设下了这个局,因何而起?”
“不过是一个该死的人,你不需要了解更多。”
“可我想知道。”薇珑摇着他的手,跟他撒娇,“告诉我,好不好?”
唐修衡转头望向别处,“这个人让我厌恶。”
“才怪。”薇珑微微撇嘴,让他憎恶的有贪赃枉法行径的,她在前世都知道,但对商陆其人毫无印象,这意味的是——“这个人……与我和爹爹或唐家有关,是不是?他做过怎样卑劣的事?”
不是做过至为卑劣的事,没有人能让唐修衡忍下怒火、设一个时间久远的局。
“……”唐修衡吸了口气,“我牙疼。”
薇珑不满地抿了抿唇,“真烦人,告诉我又怎么了?又不是不报答你。”
“哦?”唐修衡眸子亮晶晶的,“今晚报答?”
“……”这个没正形的!好欠打。薇珑腹诽着。
作者有话要说: 薇珑:原来我是嫁了个流氓╮(╯▽╰)╭要以身相许才能知道一些事儿。
唐修衡:其实吧……以身相许我也不会告诉你实话。
蠢作者:下一章小天使是可以了解实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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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恩爱的时候吧,时间线走的就慢。
开车的事儿吧,我认真考虑了,也做功课了,下章来!到时候可别忘了夸夸我O(∩_∩)O哈哈~
么么扎,爱你们~晚安
第70章 更新(三更)
70
上午,薇珑与周夫人如约到了梅花阁。
涵秋奉上茶点, 给薇珑的是六安瓜片, 给周夫人的是顶级毛尖。
薇珑笑着解释道:“家父新得的毛尖,分了我一些。上次夫人说喝着毛尖不错, 这次涵秋就带来了。”
“你们真是太周到了。”周夫人笑着对主仆两个道谢, 又问薇珑,“郡主似乎喜欢这六安瓜片?”
“是啊。”薇珑笑着点头。其实在家的时候,是六安瓜片、大红袍都可以, 在外则只喝六安瓜片, 大红袍都给唐修衡存着了。
周夫人颔首道:“日后得了新鲜的, 便给郡主送到府上。”她们两个,会在不少场合碰面, 但不可能相互串门,起码近几年不行。
“那可要多谢您了。”薇珑道谢之后, 唤涵秋去取棋具,“今日您也看看我的棋艺到底有多差劲。”
周夫人被她引得笑起来,“以往听过一些传言, 一直以为你是故意的。”
“哪儿啊,是真的不善此道。”
“可是, 与你谈起棋经的时候, 你说的头头是道。”
薇珑也笑起来, “谁与我谈及音律的时候,我也能滔滔不绝,可琴艺就跟没学过一样, 别的就更不许说了——只会纸上谈兵。”
“你这个孩子,实在是有趣。”周夫人笑道,“唐太夫人真是有福气。”
“您这是抬举我。”薇珑语气真诚,“怎么样的人,到了您和我婆婆跟前,只要是投缘的,没优点都能找出优点来。”这是心里话。两位长辈这一点,是她应该学习的处世之道。
“是王爷教女有方。”周夫人笑容里有了几分怅惘,“周家就不行,不知道怎么会是那样一个门风,唉——先前是我的儿女,如今是二房的素音。幸好分家了,不然连个清净都躲不成。”
听周夫人提起,薇珑才想到了周素音,“周二小姐最近怎样?”
“病了几日,要我派人请个医术好的太医。现在又开始四处走动了,花蝴蝶似的。”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不让您管的,就随她去。”薇珑也只能说这种场面话。她性情里有极为冷漠的一面,对一些人的遭遇全无感触,听听就算。除了招人忌恨的权臣、镇守边关的将士,谁的苦不是自己一步步找来的?她觉得前世的自己都如此,何况别人。
“这是自然。”周夫人道,“我在周家人眼里,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现在只求个清净,已算仁慈。”停一停,她笑着岔开话题,“不说这些,说说你吧,出嫁之后,过得可还好?——一直都没郑重地问你一声。”
“很好。”薇珑如实道,“您也知道,王府只我和家父两个人,我其实特别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唐家恰好人比较多,平日对我也是处处忍让。”
“好都是相互的。”周夫人道,“有些事情,就要图个和气,有些事情,就要坚持己见。你是唐家的宗妇,往后很多年,都要你和侯爷当家做主,有你自己固有的一些规矩,平日行事会更得心应手。若是相反,你可是很多年都要或轻或重地为难。”
薇珑听得出,周夫人这是很真诚的给她意见,认真地点一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愿我能做到。”
“有什么做不到的?”周夫人笑道,“到何时,你是唐夫人的同时,还是黎郡主——皇上都很宠爱的黎郡主。更何况,你又不是不讲理的性子,又是只给下人立规矩。”
薇珑眼里有了笑意,“嗯,该摆谱的时候就得摆谱,我明白的。”
涵秋取来棋具,摆好棋盘,把两个棋子罐分别放到两人手边。
周夫人抬手示意,“你先请,我现在真是很想见识见识你所谓拙劣的棋艺。”
薇珑笑着点头,率先落子。
涵秋给二人续了茶,把温茶的木桶放在薇珑身边,便与服侍在门口的荷风对了个眼色,禀明薇珑,退了出去。
两位夫人在这里碰头,便是有事情商谈,下人不便在场。
开局期间的每一步棋,不论哪种局面,薇珑都能应对自如。她缺乏的是中后期的注意力、耐心和对棋局的揣摩。
周夫人落子速度很慢,一面下棋一面主动说起商陆的事情:“这两日,我听说了一件事,关乎端王的一个门客。他叫商陆。不论是平南王府还是唐府,还是你身在锦衣卫的表哥,都是消息分外灵通,想来你也有耳闻吧?”
“对。”薇珑前一刻还在斟酌着如何说起,此刻对方主动提及,不由松了一口气,“端王府与平南王府的过节,您也清楚,我不得不让人留心。”
“说起来,商陆是我一位故人。”周夫人直言不讳,“我姐姐在世的时候,有过一个意中人,就是他。最终我姐姐自尽——不,对外说是病故,也是因他而起。”
薇珑当然不能说已经知道这些,便只问自己不清楚的,“但是,这个人以前算是名不见经传吧?”言下之意是,当年京城的廖大小姐怎么会与一个无名小卒私底下生出情分。
“这怎么说呢?”周夫人道,“商陆原本是要走仕途考取功名。他十几岁的时候,还没想好从文从武,后来的几年家道中落,有孝在身,不能下场考试。
“平心而论,他有真才实学,在当时小有名气,昔年的首辅都很欣赏他的文采。
“后来,他与我姐姐的事情一波三折,他没有信守诺言,想走捷径,我忍无可忍,断了他的捷径,为的是让他娶我姐姐,可他仍是不肯,再加上一些别的是非……他留下一封书信,离开了京城。
“——说起来也就是这几句话的事情而已,细节我就不说了,你听了也是膈应。
“他是悄无声息地离去,后来有程阁老的连中三元,还有令尊等人大放异彩,便没人再在意他这个人了。
“他在学子士林之中,不过一颗石子落入湖心,没人会总记着他那点儿涟漪。除了我。”
“原来如此。”薇珑到这时才知道,当年周夫人为姐姐付出的,不只是她听说的那些。
亲情,这两个字,是那么重,那么浓。
可是,昔年的少女为了亲情付出了那么多,付出了一生的前程,也没得到该有的回报。哪怕点滴。
这尘世有时候真是毫无公平可言。
周夫人道:“日后关乎商陆的事情,其实也就是关乎你家侯爷为端王布局的事情。我会不遗余力地帮衬侯爷,让那畜生得到该有的报应。我这一生,始终解不开的心结,就是商陆和我姐姐。”
薇珑看着周夫人,发现她此刻的眼神分外冰冷,透着恨意,眸子真的像是冬夜里的寒星,“对,我今日其实也正想跟您说说这件事。您若是信得过我,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毕竟,我帮您就是在帮我自己。”
“我晓得。”周夫人啜了口茶,再抬眼时,目光恢复了惯有的温和、平静,“利用这一颗棋子扳倒端王,皇室就平静了,我们也就清净了。”
不然的话,程阁老与唐修衡始终都要防范着一个皇室子嗣暗下毒手,他们哪一个出事,朝廷都会面临一番惊涛骇浪。
不要说眼下两个男子已经联手,便只是冷眼旁观、素不相识的局外人,也不愿意看到忠臣良将出闪失。
薇珑会心一笑,敛目看棋局,看了片刻,第一反应是抬手,想把自己这边的几颗棋子摆成一排,手抬起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这可是与周夫人下棋呢,不是让她归置棋子。
收回手,她试着凝神揣摩局面,看到的却是自己的漏洞,这一局一定会输。注定会输,那就不如输的快一些了。她手里的棋子慢慢落下。
周夫人轻咳一声。
薇珑抬眼看她。
周夫人已是忍俊不禁,方才所见,让她觉得薇珑像是一只毛躁的小猫——真是奇了,平时明明是那样柔和沉静的言行,“哪有你这样的,只看自己的漏洞,不找我这儿的过失。再有,就算是输,你也要输得漂亮点儿吧?眼下不正是爱美的年纪么?样貌、行径都要漂漂亮亮的才是。”
薇珑汗颜。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和意图,周夫人都看出来了。
“慢慢来,下棋可不是着急的事情,一盘棋琢磨半日的时候都很多。”周夫人笑道。
“好啊。”薇珑道,“您今日还有别的事情么?我想请您在这儿用午膳。下午我也没别的事。”
“荣幸之至。”周夫人道,“我每日其实都很清闲,陪你在这儿耗一整日都行。你呢,不要着急,专心点儿。”
薇珑欣然点头,“好。”
周夫人不解地道:“你最擅长的可是造园,那是最磨人性子的事儿,下棋怎么会一点儿耐心都没有呢?”
薇珑挠了挠眉心,“其实我不是有耐心的人,偶尔真是毛毛躁躁的,恨不得想到什么就立刻如愿,不能如愿就会闹脾气耍性子。真像您以为的那样,以前就不会有工匠被我气得嚎啕大哭了。”
周夫人笑出声来,“也是。”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心里有些怅然。如果自己的女儿也是这样该多好?坦率、真诚、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又聪慧流转,晓得轻重。这只能归功于平南王教女有方,而那是她此生做不到的事情了。
清音这一生,就算能想通别的事情,也绝不会原谅她。不能原谅她的心狠。
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
傍晚,薇珑回到唐府。
唐修衡已经换了衣服,瞧见她,有些意外,“真是,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怎么了?”薇珑笑问,“是回来早了还是晚了?”
“当然是早了,我本来打算去接你。”唐修衡悻悻的道,“车都备好了。”如果去接她,她一定会特别开心,看到她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儿的心愿落空,真让他很扫兴。
薇珑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只一听就特别高兴。”又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唇角。
唐修衡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掐了掐她的小细腰,“快去换衣服,我们去给娘请安。”
“嗯。”
一如昨日,晚间一家人在欢声笑语间吃完饭,随后陪着太夫人闲话家常。太夫人瞧着时间不早了,端茶让儿子、儿媳各回各房。
歇下之后,唐修衡问薇珑:“去了一整日,你跟周夫人有那么多话可说?”
“是请周夫人指点我的棋艺,嗯,这么说也不对,是请她帮我改改走神之类的小毛病。”薇珑笑容愉悦,“周夫人棋艺高超,我看啊,不输你和爹爹。”那是一个真正的才女。
“那是自然。”唐修衡刮了刮她的鼻尖,“女子的才情,不见得输于男子,只是被深宅大院耽搁了。怎么样?你觉着能改么?”
“我觉得应该可以。”薇珑喜滋滋地道,“周夫人又不会像你和爹爹似的由着我,总会提醒我。我以前下棋的兴头又被勾起了一些,下午还侥幸赢了一局呢。”
唐修衡忍俊不禁,“既然这么高兴,以后不妨与周夫人常来常往,估摸着她平日也没什么事。家里那些事情,跟你一样,有一半个时辰就能打理完。”
“嗯,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说好了,隔三差五就去梅花阁说说话。”随后,薇珑言归正传,把周夫人对商陆一事的态度跟他说了,“周夫人刚听说,还来不及细想别的,等日后有了主意,会告诉我的。”
“这样再好不过。”唐修衡放下心来。
“过两日,要去公主府赴宴……”薇珑算着日子。她的小日子是间隔三十五六天。还好,赴宴时不会撞上。
“皇上当日或许会去。”
薇珑问道:“那你呢?你去么?”
“自然要去。”唐修衡笑道,“我夫人美得要成精,我得留神看好,不让人惦记。”
薇珑听得直撇嘴,“你还是省省吧,谁敢惦记你唐意航的人?倒是你,一露面兴许就会被人惦记上。不准去,给我老实在家待着。”
唐修衡低低地笑起来,“行啊。那我就在家独守空房,等夫人回来。”
薇珑忍不住笑出声来,“说的这么可怜兮兮的。”又问起早间说过的事,“商陆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时他看着她又气又恼,哈哈地笑着走人了。
唐修衡想了想,道:“他的罪行实在是不少,诋毁岳父,意图陷害我麾下的良将。都是些让我憎恶之至的事情,甚至于,我怀疑曾入冤狱也与他有关。都是些说起来就不快的事情,细致的情形,你不听也罢。”
“那就不要说。”薇珑不想他记起那些过于残酷晦暗的事,却又不能不提及,“发生过的坏事,你一定可以避免,对么?”
“尽力为之。”唐修衡无声的叹了口气,“那件事你该记得经过。”
“记得,怎么可能忘记。”
前世皇帝南巡,程阁老、锦衣卫随行,京城诸事便交给了几位皇子、内阁与重臣。
唐修衡入狱,事态是忽然爆发。梁湛与次辅厉阁老问罪唐修衡成名之前用上千名百姓的人头充作军功,言之凿凿地说有铁证在手,事关重大,等皇帝回京之后,亲自呈上。
除此之外,他们示人的证供出自几个军中的老人儿,都是随唐修衡征战过三两年的人,后期皆因触犯军法被降职或革职。到了那时候,他们为自己的境遇另有解释,都声称是因为知晓唐修衡犯下的罪孽又心怀不满,才遭到了唐修衡的报复。
再有,便是当初曾负责押运粮饷的官员到刑部投案,说自己曾向唐修衡行贿八万两雪花银。
针对这些证据,刑部尚书从速查证,一再审讯相关人证,区区三两日,便找出了诸多疑点。
为此,刑部尚书认定是奸人污蔑忠良,连传唤唐修衡到大堂回话都不肯。却没料到,自己与家族因此陷入了一场风波——梁湛与厉阁老以包庇唐修衡、贪赃罪把他关到了他自己的刑部大牢,亲朋从上到下数百人被关在家中,安危难测。
当然,在这之前,刑部左侍郎暂时取代尚书职。
梁湛告诉唐修衡:他或许无权从速处决一名绝世名将,却一定能让刑部尚书及其亲朋在几日内“畏罪自尽”。
一己安危,却使得数百名无辜之人蒙难,任谁都无从接受。更何况,刑部尚书是为了保全、维护自己。
唐修衡去了刑部。
刑部尚书这才得以走出大牢,回到家中“思过”,一众亲朋总算是脱险。
那件事到最终,皇帝回京之后,为整件事震怒,先命锦衣卫去刑部把唐修衡带回家中疗伤,随后下令廷杖最先上折子弹劾的几名言官,再给予刑部尚书嘉奖,命其官复原职,彻查这桩冤案,锦衣卫协理。末了,让梁湛和厉阁老交出那份铁证。
最终,皇帝并没见到梁湛与厉阁老言之凿凿的铁证,拿到手里的,仍然是一个曾被唐修衡开除军籍的无名小卒的栽赃污蔑。
皇帝暴怒,无事生非的厉阁老与言官由廷杖改为处决,命梁湛终生闭门思过。
整件事在皇帝那里是过去了,却在唐修衡、薇珑心里留下了一个至今得不到答案的疑团:就算梁湛有胆子胡说八道,厉阁老也没那份胆色,所谓的铁证,虽然一定是污蔑,但一定是很有分量的人做假证。
只是,因为皇帝绝对信任唐修衡的做派,让梁湛、厉阁老知道大势已去,若是将证供交给皇帝,那个人也是死路一条,甚至会成为指责他们陷害忠良的力证——这样一来,任谁都会将他瞒下不提。
前世处死梁湛之前,唐修衡与徐步云曾讯问过梁湛及其爪牙,但是知情的只有梁湛,他不肯说,爪牙便是想招供,却是编都编不出那么个人。
梁湛对此事很是快意,对唐修衡说,你一辈子都别想踏实过活,因为,有一个人,始终都藏于暗中,不知何时,还会给你致命一击。
“那个人藏的很深,”唐修衡缓声道,“我要慢慢排查,很难。如今这个情形,梁湛不见得还会做那件事。我倒是盼着他做——付兴桂会及时相告,那些小卒子好说,也能顺便发现一些苗头。怕的就是梁湛不做。”
薇珑想了想,“似乎也没别的选择,只是,你千万要当心。”两败俱伤的局面,在她而言,便是输。她承受不起。
“这是自然。”唐修衡道,“我会慢慢换个路数,为人处世方面稍稍改改方式。这一生,我们要平顺、安稳。别怕。”
“嗯,我信你。”薇珑顿了顿,“可还是害怕。我不想你再离家在外,假如地方上再出乱子,又派你去呢?”她搂住他,“若真不能避免,我要陪你前去。反正又不是打仗,你过去之后,仗就打不起来了。”真有人趁机算计他的话,她虽然帮不上忙,却能与他一同经历、面对。
唐修衡搂着她,双唇亲昵地摩挲着她的唇,“不怕。除非大战,我才会再度请命出征。固然是不放心你和娘,也是想,武将该有新人出头,我正在着手培养几个可造之材,有些建功的机会,该由他们去。”
“是吗?”薇珑闻言一喜,“这样说来,你也算是有门生的人了?”
唐修衡轻轻地笑,“对。论年纪,我在武官之中是年轻了些,但论资历、经验,要胜过不少人,提携举荐新人也是己任。”
“这样真是太好了。”薇珑啄了啄他的唇。
“这是忘了烦我的时候了?”
“嗯……有时候真是特别烦你,可要是没这么个人烦着,日子岂不是更无趣?”在乎谁,谁才能惹得她委屈、生气,寻常人一辈子都做不到。
唐修衡笑开来,继而搂紧她,缠缠绵绵地吻她。
毫无阻隔地相对时,薇珑并没在意床头摇曳的明灯光影,她调转彼此身形,到了他上方。
唐修衡一手把锦被给她拉高些——这会儿她会觉得冷,又问:“怎么这么乖?”
薇珑不答反问:“喜欢么?”
“喜欢。”他空闲的另一手随着视线游转,目光迷离,交织着这一刻才会有的妖冶光火、迷醉之情。
薇珑微微抿唇,缓缓地抬身,再慢慢地沉腰,有些吃力地将昂藏含入。
他向上一记用力,引得她一声低呼漫出口,不满地瞪他,却是不知,此刻的自己面颊微红,大大的杏眼若有烟波流转,示与他的唯有妩媚、风情。
他把住她,借力给她。
饶是如此,她也有力竭时。
唐修衡坐起身来,把怀中娇小纤弱的人拢在臂弯。
薇珑克制着低低的喘息,赧然垂眸。
唐修衡的亲吻落在她眉宇、面颊、唇角,“清欢。”
“嗯。”她左臂抬起,勾住他的脖子,视线却游转至别处。
唐修衡挑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继而灵巧地撬开她唇齿。
唇舌交错,缠绵悱恻。
身形相溶是别样的滋味,让她骨子血脉都被奇异的感触侵蚀,而亲吻则会让她心头颤傈。
薇珑愈发的柔软,闭上眼睛,回应着他,改为双臂搂着他,依附着他。
他双手把住她,让她在自己怀里颠簸起落。
她愈来愈气喘吁吁,口干舌燥,都要没力气回应他的吻了。
他给她缓和的时间,改为让她完全吞没自己,迟缓钝重地碾磨。
片刻的缓冲之后,磨人的叫她无措的奇妙感触层层累积成汹涌的浪头,在某一刹那,将她席卷、吞噬。
“唐意航……”她语声有些沙哑了,不耐地动了动,手指紧紧扣住他的肩,又轻轻弹跳起来,呼吸急促,“不行了……”
“说谁不行了?”唐修衡下意识地反问一句,继而焦灼地狠狠地吻她,让她再度转为起落。急促的。
她有一刻如同紧绷的弓,周身每一个关节都变得僵滞,唯有那里在动。
频繁的、要命的吮着他、咬着他,要将他的心魂都吸走一般。
继而,她完全柔软下来,颤巍巍的呼吸间,再无一点点力气。仍是除了那里。
那里依然在要他的命、索他的魂,力度更重。
这种时刻,他脑海里全然空白,人似是凭空走入仙境,心魂是茫然的,却是那么快乐。
可成仙,可入黄泉。到了顶点的快乐,让他怎样都甘愿。
只是,就算到了这种时刻,他仍是贪心,克制着整颗心整个人的迷恋与狂热。
“唐意航……给我。”她说。
他做不到。
他要再一次体会。和她一起。
“等等我,好么?”他柔声哄她。
“……”明知道他是想继续耍坏哄骗她,可是那句话太温柔,让她怎么都不能说“不”。
“我尽量快点儿,乖。”他继续哄她。
“……”薇珑咬了咬唇,还是做不到反对。
他知道她的小身板儿那点儿力气,便在这时利用她仅剩的一点儿力气,哄着她背对着自己。
这样真的可以快一些——对她而言。
薇珑总是很不适应,这次也不例外。
碰触到床单的膝盖酸软无力,支撑着身形的双臂更是酸软无力。
只是,一路都被他哄着,薇珑一再心软,勉力支撑着。
唐修衡最担心的就是她这会儿会走神——熄了灯的时候都会魂游天外,这会儿就更别提了。
他吻着她的背,又板过她的脸索吻,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重力的顶撞、温柔之至的吻,让薇珑的心同时经历着海上风浪的狂猛与湖心温柔的涟漪,自顾不暇,哪儿还有走神的工夫。
在这方寸天地间,在这回事上,他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居多——
这次也不例外。
重新回到最先的情形,他身形悬于她上方的时候,薇珑实在不能不如昨夜一般抱怨:
“骗子,你这个骗子……”
让她等,她等了,他却不肯罢手。
唐修衡扣住她的左边膝盖,适度地用力往左后方推,“知道什么叫爱不释手么?”
“……”
只可怜了她,一丝力气也无,凭他胡作非为。
又一次,他要她,透着些许的霸道。
予取予求。
·
将近寅时,怀里的人已然酣睡,疲倦至极的小猫似的蜷缩在他怀里。
他一再怜爱地亲吻她的眉宇、唇瓣,她也只是嘟一嘟嘴,随即继续沉睡。
他唇角一直噙着笑,心里充盈的是无尽的欢悦、满足。
过了多时,他心绪平静下来,任由思绪蔓延。
薇珑最是敏感,存着疑虑的人,都是要他隐瞒部分实情的人。
例如商陆。
商陆为何引起他的注意并让他设局,当然不是他说的那样。
他厌恶那个人,厌恶之至。
前世,兵临燕京城下途中,他收到了一封信,一封以薇珑的名义、字迹给他的绝笔。
信中的措辞,正如德妃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那封信,若有不同,只是更恶毒。
让他一看就知是假的原因,一是薇珑亲口告诉过他,写信给他的时候,不称名字不唤字,只称他为“将军”,他平日不喜的,她就在信件中反其道而行。
此外,她落款从来是她的小字。有些女子的名字,在闺阁中就为世人所知,可小字却是除去娘家、夫君都不知道的。
再有,就是她与他通信时刻意添加的一个小习惯:落款时会连当年当月当日的时辰都标注上,并且会在信中划掉一个字或词,改为别的字词代替。
这也是反其道而行——外人都听说过她大事小情吹毛求疵,信件便是字迹不工整,也不会有明显的碍眼之处。
知道收到的信件绝对是假,他自然不以为意,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最后的几年光景,他将此事告知徐步云,让锦衣卫竭力查找此人。
用了近两年的时间,商陆才浮出水面。
与此同时,他与徐步云获知,商陆在游历北地、江南期间,一再散布黎郡主名不副实、性子□□的谣言。
商陆是由唐修衡亲自审讯的唯一一名人犯。
在审讯之前,他已经通过这个人的心腹之口知晓,有好几年的光景,他一直在外地、暗中给梁湛出谋划策。
——如今想起来,应该是周夫人容不得商陆,商陆才一直不能回京,更不能入仕途,之所以能够活命,且过得不错,自然是梁湛的功劳。
而商陆若是不曾给梁湛有效的建议,活不了那么久。这个人在梁湛手里,不是堪用可言。
商陆用梁湛逼迫薇珑建造的恶俗的宫殿为例,让很多人误以为薇珑在造园方面只是个庸才,能出名是仰仗了其父黎兆先的名声;其次又用梁湛与薇珑不清不楚的情形横加污蔑,把薇珑硬生生说成了耐不住守寡的寂寞与梁湛私通的不堪的女子。
他的薇珑,宁死也不会做那种人。
他的薇珑,在被天下人咒骂为祸国妖孽的时候没有决绝之举,让他只有不祥之感——她肯承受骂名,必是为着复仇,要将梁湛除掉。
那对于一个弱女子而言,谈何容易。
两败俱伤都是最乐观的情形。
而到最终,他的直觉一一得到证实。
商陆其人,污蔑薇珑的名誉在先,否定黎王府造园的造诣在后——而后者是薇珑决不能忍受的。
她不在乎流言蜚语,她最在乎的是父亲都被自己弄得声誉受损。
前世的薇珑,是那么孤单,一度让她活下去的理由不过是生身父亲与他。
为着父亲的遗愿,建造棠梨苑;为着他,再痛苦寥落也心甘情愿地熬着、受着。
她只想干干净净地活着,商陆这类人却一再给她泼脏水。
他就受不了,何况薇珑。
而这种事情,如无必要,他永不会跟她说起。
他再度吻了吻她嫣红的唇。
这一世,他要他的薇珑开开心心地活着。与他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起为题外话,接正文↓】
柔嘉在静慧园设宴当日,唐家婆媳四个、两兄弟一同前去。
唐修衡本来就没在人前露面的兴致,何况小妻子又有些不高兴,自是乐得在家清净,只是,亲自送一行人到了静慧园门外。
“酉时我来接你们。”薇珑下车之前,唐修衡柔声道。公主府的宴请,是自上午开始,夜深方止,酉时道辞合礼数。
薇珑欣然点头,“好啊。等着你。若是来不了,叫人传句话就行。”
“我几时骗过你?一定会来的。”
薇珑斜睇他一眼,继而搂住他,咬了咬他的耳垂,“大白天的,你说话是言出必行,晚间能不能也一样?”
唐修衡逸出愉悦的笑声,“难,几乎是不可能。”
薇珑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就知道是这样。不理你了,晚间可是必须来接娘。”
“一定。”
薇珑笑着对他摆一摆手,下车去。
唐修衡随之下车,叮嘱母亲两句,原路回府。
太夫人满眼的笑意、满心的欣慰,是清楚,儿子这先例一开,往后不论心绪好坏,只要有时间,都会循例接送亲人。
·
梁澈的马车趋近静慧园的时候,随行的代安越来越不安,“你为何一定要我随行呢?我这打扮上不上下不下的,不合适。”
梁澈漫不经心地道:“父皇今日也会来静慧园,我要当众请求父皇赐婚,让你与我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代安嘴角翕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眼神里有着挣扎。
“我真是铁了心要娶你。”梁澈拍拍她的肩,“你只当是跟我混日子,也凑合着答应下来,好么?”
“可是……”他这般态度决然的情形真是代安无从预料到的——静慧园的宴请,府里上上下下都没人告诉过她,她这几日都在他的书房醉心于听琴、谱曲。
“可是,”代安死死地咬了咬唇,“我这种人,你不会喜欢的。我……杀过人,我瞒了你很多事。”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就是个由着你欺瞒的傻子似的。”梁澈不以为意地一笑,“事情过了有一段日子了,我就是再傻,也察觉出你言语间的纰漏了。我不在意。我喜欢你,你做的事又不是害我——足够了。”
“但那是有莫大凶险的,你收留我就已有着极大的隐患。”代安冷静地告诉他,“你敢说你一丝不快也无?你敢说你日后一丝不快也无?我与你本就是露水姻缘……”
“给我闭嘴!”听到这儿,梁澈恼怒起来,“什么叫露水姻缘?始乱终弃的才叫露水姻缘!你会么?我会么?就算你做得出,我也会穷追不舍!少给我胡扯你那些劳什子的道理!
“我就是要你这个人,代安,我就要你。你要是害怕以后拴不住我,那你可以走;要是害怕我会追究前尘是非,那你真就是小人之心了。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蠢货,我没什么想不明白的。我不是要你帮我、毁我,我现在要的只是一个余生都在我跟前的女人,仅此而已。——我喜欢她!
“日后我若因你获罪,是我自找的;日后你若能只做我的王妃,那是我得偿所愿——这个账,怎么算都值。这婚事,我要强求,你要是连强求的机会都能忍心不给我,那……我由着你。你是我此生的仇人,我不会害你,可我会恨你。生生世世。”
“……”代安语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