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初中生很保守,班上更是按性别分裂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
绝大多数男生是羞怯且不愿与女生打交道的,而女生报予男生的也多为鄙夷和不屑。
其实班主任还是希望男女生不要过于对立,常将男女生的座位给混编在一起。那时的课桌全是双人桌,不同于后来的单人桌。
可就算将男女生混编一块,过不多久那课桌上就会出现“楚河汉界”。
那分界线笔直而工整,线条醒目而倔犟。
当然,徐钟瑶这张课桌是全班唯一没有“楚河汉界”的。但随着我的到来,形势便急转直下。
第二天一早,徐钟瑶带来了一把铅笔刀,开始在课桌上刻画分界线。
只见她用一把透明的塑料尺比量好角度,然后拿起锋利的铅笔刀狠狠的划了下去。
第一刀由于太过用力险些将刀片折断。
她咬着牙,眼里带着狠厉。
有了第一刀的经验,之后的落刀就轻松多了,但她还是反复的调整和刻划了好久,直到将厚厚的实木桌面给刻划出一道沟槽。
之后,她又用赭红色腊笔将那沟槽给涂抹填平。
自进入初中的第一天起这张课桌就跟随着她。她一度将这张课桌视为私物和禁脔,而今却要“切割”一半给我,可见她内心里多么的不舍和不甘。
做完这一切,徐钟瑶乜斜着眼跟我说:“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请你不要有任何越界行为……”
对于徐钟瑶的举动,我全程静观,对她定下的规矩亦是不置可否。
我很快发现徐钟瑶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她是公认的班花,还是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
当然,说她是“问题学生”非因其穿着打扮,而是基于她的态度与成绩。
她对待学习懒散而消极,上课经常迟到,且从不认真听讲。
对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得一塌糊涂,挨批罚站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基于这样的表现,其考试成绩不垫底都不正常。
她喜欢读课外书,但相较于纯文学读物,她更喜欢看杂志与武侠小说。
从这一点讲我对她有些嗤之以鼻,觉得她枉长了一副漂亮的脸蛋与身材,读的书却是如此的低阶和没品。
其实我也喜欢读课外书,而且比徐钟瑶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我更加偏爱纯文学读物,好多中外名著都被我给读熟读透了。
……
徐钟瑶的内心是强大的,作为一个女孩子长期面对老师的“专政”与苛责却能保持笃定,换成谁都很难做到。
徐钟瑶很美,她的美带着冰寒与攻击性,美得令人生畏。
幼态的脸上长着锋利的五官,包括她的眼神也是锋利的。
她走过或停留的地方都会卷起一片肃静。
男生们不敢看她,全都静静的僵立着,不是低头看书就是望着他处。似被她那陡峭的气场给穿透了心境。
不敢动!生怕一动就会导致心境破碎。
哪怕再大胆的男生也不敢肆无忌惮的直视她的眼睛。
而女生看她的眼神同样是静止的。
这种静止源自一种不敢轻拂其锋的谨慎,更是一种本能的迴避,但同时也会激起女生心底的嫉恨。
因这些缘故,徐钟瑶成了班里的异类与“公敌”。
她在班里没有朋友,男女生对她均有着天然的疏离感。而她却无所畏惧,更把桀骜与冷漠当成了个人名片。
徐钟瑶很叛逆,她在心尖尖上鄙视着众生,当然也包括我。
她在我成为她同桌的那一刻起,就把厌恶与嫌弃给写在了脸上。
可我不在乎!
我被她的叛逆与桀骜所吸引,当然还有她那森冷而凌厉的美。
我总感觉她的叛逆与桀骜背后藏着鲜为人知的故事。而我却有挖崛这些故事的愿望与冲动,这也是我对她的排斥一直很包容的原因。
当然,从她的角度看我就是一个横空出世的入侵者,是个打破她的安宁与平衡的不速之客。
……
在尴尬与冷漠中度过相安无事的两周后,我与徐钟瑶的关系却因一次课堂变故而发生了微妙变化。
第四周周一下午的第一堂课是政治课,因老师的讲课风格枯燥无味,徐钟瑶听不到十分钟便开始看起了课外书。
我悄悄瞥了那本书一眼,居然是沈从文的《边城》。
好家伙,终于上了点档次了?!
这本《边城》我读过,它是沈从文的早期代表作。虽然相较于沈大师后期的作品有些青涩,但已经是文学价值极高的纯文读物了,比起那些杂志与武侠小说来不知强上了多少倍。
……
“徐钟瑶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又在看课外书?”
随着政治老师炸雷般的一声吼,全班同学都被震慑得打了个激灵。
“王老师,我……我没有!”
徐钟瑶吓得脸得惨白,忙不迭的将课外书给压在书包下面,尔后迅速抽回手。
“没有?那你在低头看啥?你给我站起来,双手放课桌上不许动!”
王老师一边呵斥一边走了过来。
眼看事情要败露,徐钟瑶急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其实她急的不是偷看课外书被抓包,而是怕书被搜走。
王老师在她抽屉里翻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课外书,只好悻悻的退了回去。
捱到下课铃响,如释重负的徐钟瑶立即翻找她的课外书,可怎么也找不着。
当我从自家抽屉里拿出《边城》还给她时,她足足愣怔了好几秒,随即莞尔一笑,露出编贝一样整齐洁白的牙齿。
她的笑很有杀伤力,足以使人心旌动摇。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有了好脸色。
看来她的内心不光是冰寒与锋刃,还有温馨与平和。
但她依然不愿跟我说话。
……
“翠翠真是一个生世可怜的女孩子啊?”我试着打破沉默。
“这么快你就看完了?”她一脸惊讶的看着我。因为从拿走书到还给她,前后不超过二十五分钟。
“不是啊,这书我以前看过。”
“你也喜欢看课外书?”
“算是吧。”
“你都看了些什么书?”
“这个,有点记不清了。”
她没再追问,又恢复了习惯性的冰寒。
沐浴过她的微笑,我已经理解她刻意冰寒着脸的原因了。她不能随便释放“亲和力”,那样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
接下来是数学课。
当数学科代表将作业本发下来时,我发现徐钟瑶的作业本上有很多醒目的红“X”。
那红“X”力透纸背,看得出数学老师对她是多么的失望和恨铁不成钢。
但她的字却写得很美。
字体苍劲有力,笔画丝滑流畅,一看就是从小练习过书法的,或至少练习过硬笔书法。
“你这字……练过?”
“咋啦?”
“啧啧,不错不错!不过有些可惜了……”我有些惋惜地说。
“你想说哪样?”
“我想说,你既然写得一手好字,却把作业给做得一塌糊涂,是不是有点可惜?”
“得,别把老师那一套说辞搬来跟我说教,姐不吃那一套!”她的语气开始变得森冷。
“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对老师唯命是从,却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好学生』了。”
“呵,敢在我面前称『姐』?我可比班上所有同学都大一岁多呢,我是超过八岁才去上小学的。”
“你八岁多上小学?你哪年的?”
“六五年。”
“几月?”
“五月。”
“嗯,确实比我大些,不过也只是大三个月而已!我在班上也算大的了,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大?
“这样吧,看在都是同龄人的份上,今后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吧。”
徐钟瑶露出一个俏皮的笑。这是她第二次向我释放“亲和力”。
“啥,兄弟相称?我可不敢跟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娃儿称兄道弟哦?”
“不敢跟我称兄道弟难道称姐妹?也行啊,看你俊得跟女娃娃似的,那就以姐妹相称吧?”
“停停停,那还是称兄弟吧!”为避免更大的暴击,我赶紧挂出免战牌,“不过呢,我是哥你是弟,长幼有序,可不准乱了辈份哦?”
“行,不过要当我哥可得帮我做事。”
“行啊,为兄弟两肋插刀乃份内之事,有什么事你只管开口。”
“把你作业本给我抄一下。”
“就这?”
“对啊!”
从此,我的作业本成了徐钟瑶的“复刻模板”,她也再不会因碍于面子而不好意思问我要作业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