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岩之恋》 第1章 “牛鬼蛇神”之子 我觉得自己成了家里的罪人,尤其在误伤了父亲之后,沉重的负罪感便笼罩着我。 前天,张晓涛拉着我上街。 我俩如出圈的小牛犊般,沿着贴满大字报的红旗路一路狂奔,随后拐进蜿蜒曲折的新民巷,然后又溜进翠湖公园。 此时的我五岁,张晓涛六岁。 我俩住在同一座院子-地区行署家属院。 我俩的父亲均是地区行署高官。 …… 来到公园后,公园广场上人山人海,喊声震天。 原来正在开批斗会。 这是一九七零年春夏之交,□□正如火如荼的在中国大地上推行着,整个国家都淹没在“斗私批修”的灼热浪潮里。 …… 广场中央搭建了一个半人高的批斗台,上面站着三个神情沮丧、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 他们佝偻着腰背,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高帽上歪歪扭扭的写着“牛鬼蛇神”几个大字。 三人的手被□□反剪在身后,头被按着,正机械地向台下的革命群众鞠躬谢罪。 “打倒□□——” 有人带头喊口号。刹那间,口号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人们挥舞着拳头,斗志昂扬的脸上充彻着愤怒。 我被这场景给吓住了,可张晓涛胆大,他拉着我硬往人堆里挤,说要去打“大坏蛋”。 我俩在人缝里使劲钻,不一会便来到批斗台前。 见“大坏蛋”们还在弯腰鞠躬,正义感爆棚的张晓涛捡起一块石头便扔上台去,没打中“大坏蛋”却打中了“大坏蛋”身后的□□。 我亦从脚下捡起一根一米多长,一头削尖的木棍,举起来便朝最近的“大坏蛋”捅去。 “啊呀!” 随着一声惨叫,居然戳中了“大坏蛋”的额头。 “大坏蛋”努力抬起被□□按着的脑袋,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悲怆、屈辱、愤怒…… 当他的目光锁定我这个致他受伤的“凶徒”时,眼里流露出震惊与不可置信。 嗡! 当看清“大坏蛋”的真容时,我手里的木棍砰然坠地。 我僵立当场,五官开始抽搐。 与此同时,“大坏蛋”的脑袋又被□□给按下去了,全然不顾他的额头正在滴血。 “爸,爸爸——” 我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但哭声旋即被口号声淹没了。 …… 我昏昏噩噩的,被张晓涛生拉硬拽着离开了公园,记不起是怎么回到家的。 正如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是批斗台上的“牛鬼蛇神”,不明白母亲这些天为何失魂落魄一样。 令人欣慰的是,多日未归的父亲在第二天回来了。 只见他一瘸一拐的走来,衣衫破烂、身心俱疲,额头上缠着绷带…… 父亲没有责怪我,但看我的眼神却变了。 以前的眼神堆砌着慈祥与关爱,现在却充彻着冷漠与嫌弃。 一家人团聚了,可一家人却被赶出了地区行署家属院。 …… 我们搬去了辖区内一个县城的城效结合部,一个叫“棺木岩”的地方,并落户于该地的蔬菜生产队。 “棺木岩”是一个笔陡的悬涯,曾因涯壁上发现僰人悬棺而得名。 涯顶是一个开阔平坦的乱葬岗,涯底有一条潺潺的小河。河对岸是一垄垄错落有致的菜畦。这些菜畦属于我们落户的蔬菜生产队。 以棺木岩为起点,往西两百米处就是我们家的落脚点-一个地主老财留下的旧四合院。 该四合院属于生产队的集体资产,彼时已有五六户贫下中农入住里边了。 分给我们的是两间简陋的偏房,没水没电、还漏风漏雨。 厨房是临时搭建的简易灶台,洗手间什么的就想都不用想了。 我们的新家便这样给囫囵安置了下来。 因家里没厕所,爸妈与姐姐只好去邻居家蹭,我与弟弟却跑到院子外边去解决。 三岁半的弟弟不知羞,直接在院门口就解决了。我知羞耻,只好跑到五十米开外的山茅坑解决。 一九七一年四月二十日上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却在山茅坑边小解时出了意外。 ——因不经意间打了个喷嚏,身子一歪,“咕咚”一声跌进了粪池子里。 周边没人,茅坑里的粪水虽未灌满,但对于不到六岁的我来说依然深不见底。 虽然我学过游泳,但双手只能免强扒住茅坑边沿,身子怎么扑腾都爬不上来。 正当我精疲力竭陷入绝境时,附近小路上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影,老的是六十出头的老太太,小的是跟我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子,穿一件碎花连衣裙,脚蹬一双小白鞋,一看就是城里人出来春游的。 “外婆快看,那是什么?”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朝我这边跑来。 “瑶瑶别去,那是粪池子,臭死了。” 老太太着急地喊着。 小姑娘没见过山茅坑也不知晓其潜藏的危险,直到走近了闻着臭她才用手掩住口鼻,想转身往回走。 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我,见小姑娘朝这边跑来,那身姿好似彩蝶蹁跹于田野,像极了老天派来拯救我的小仙子。 眼见机会转瞬即逝,我忙不迭的大声呼救。 “啊——” 小姑娘显然被吓着了,在仔细看了看粪池子里的情况后,旋即转身跑了。 令我惊喜的是,就在我倍感绝望时,小姑娘拉着老太太快步走了过来。 老太太虽然一脸嫌弃,但当看见粪池子里居然泡着一个小男孩时,便毫不犹豫的将我给拉了上来。 来不及道谢我便往家走,快到家门口了我才想起回头张望,发现老太太跟小姑娘已经走远了。 …… 一身脏污且狼狈的我回到家里,引起的哄动可想而知。 姐姐与弟弟躲得远远的,用手遮住口鼻弯着腰吃吃的嘲笑。 父亲则阴沉着脸不断的训斥。 唯有母亲不顾脏污,舀来热水从头到脚的给我冲洗,直到冲完两大桶热水才将我冲洗干净。 …… 待我好不容易换好干净衣服时,姐姐忙拉着弟弟跑开了,一边跑还一边喊: “臭屎娃——” “臭屎娃——” 第2章 傲娇的插班生遭遇蛮横女生 自从赢得“臭屎娃”称号后,姐姐、弟弟以及周边的小伙伴们便再也不跟我玩,我也因此变得有些抑郁了。 父母要上工还要照顾更幼小的弟弟。姐姐要上学。于是便商量着将我送去了外公外婆家。 外公外婆住在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离我们现在的家三十公里开外。 我当然是不愿离开父母的,初时天天盼着父母来接我,时间久了也就死心了。 我开始跟着外公往野外跑。 看外公拿钩子绑在长竹竿上野果、看外公学捕捉憩在树干上的蝉、被外公扶着学骑牛背。 不到半年光景,我已完全熟悉了山里生活:日出赶鸡放牛、采花追蝶,日落看山观云,嬉戏打闹。 我逐渐淡忘了四合院里那些埋汰我的小伙伴和给我取了“臭屎娃”绰号的姐姐,把自己完全当成了山里娃。 但那个扎着羊角辫子,穿着碎花小裙、脚蹬小白鞋的身影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而且越来越清晰。 …… 一晃两年过去了,我也从小屁孩蜕变成半大孩子,于是在某一天,我被珊珊来迟的父母给接下山去了。 回到棺木岩后,父亲便带我去大队小学报了名。 那是一九七三年九月一日,时年八岁零三个月的我,开始上小学一年级。 在大队小学读到四年级时,家里又发生了大变故。不过这次变故皆大欢喜-父亲被平反昭雪并派去邻县任县长。 我们再一次举家迁往他乡,当然随着住址一起变动的还有我们姐弟仨的学籍。 又度过三年光景,父亲的职务再次变更,这次他是调回我们下放过的这个县任县委书记,我们的学籍再次跟着变了回来。 这时候,长我四岁的姐姐已高中毕业,因考不上大学,不愿复读的她便在父亲的安排下参加工作了。 我因读书晚,刚读完初二,而小我两岁的弟弟已读完初一。 择校时,我没选择县一中而是选择了地处棺木岩的怀江中学。 怀江中学是□□后兴办的,学校就建在棺木岩涯顶那个乱葬岗上。 虽然怀江中学各方面条件都不如县一中,但我还是说服父母同意了我的选择。 我的理由是:我需要一个独立而清静的学习环境。刚巧这怀江中学地处棺木岩,而棺木岩脚下那两间老房子的居住权还在我们手里,我可以搬去那里住。 考虑到家里确实客多人杂,又考虑到我无论走到哪都是学霸级别的存在,父母最终依了我。 父母将外公外婆接下山来安置在了老房子里,一方面让他们给我买菜做饭并监督我的学习,另一方面也方便照看年迈的二老。 自从父亲平反并重新履职后,蔬菜生产队不仅没有收回那两间老房子反而给修缮一新。 水电通了。屋顶翻修过了。青砖老墙刷得雪白。旧式木框窗亦给换成了新式玻璃窗。 更重要的是还给新建了厨房与厕所。 那时候住房紧张,而那两间尚堆放着我们家旧家具的老房子虽地处郊外,但离县城很近,安排给外公外婆住还挺合适的。 我之所以如此执拗的回到棺木岩上学,是因为一直心存念想:希望能找到曾救过我一命的小姑娘,并当面向她和她外婆道谢。 一九八零年九月八日,新学期已开学一周。 当班主任杜文赟将我领进怀江中学初八一级四班时,我带着心愿得逞的惬意,脸上带着几分傲娇。 对于这个珊珊来迟的插班生,新同学们对我的第一印象可不大好。 但接下来班主任对我的介绍却让同学们刮目相看。 班主任告诉大家我叫穆禾,曾是楠溪县一中的尖子生,因父母工作变动而转学来此。 楠溪县一中在整个川南地区都有名,能进入该校就读的均非等闲之辈。 “名校、学霸、转学、插班、傲娇……” 这就是我带给新同学的全部印象。 对我作了简单介绍后,接下来就该安排座位了。 班主任扫视全场,发现只有最后一排左边靠墙角处还有一空位置,便决定将我的座位给安排在那里。 那是一张老式的双人课桌,其时已有一位漂亮女生端坐在课桌中央。 严格的讲那是不符合要求的“端坐”,因为她的头是勾着的,眼睑低垂,目光下视盯着抽屉,不用猜就知道在偷看课外书。 她叫徐钟瑶,个高,是班上发育得比较成熟而完美的女生之一。 她穿着时尚的衣装,虽然那时的学校还没普及校服,但她的穿着在青涩的初中女生里很是惹眼。 …… 当班主任大声喊到徐钟瑶的名字时,她才恍恍然抬起头来。 一双大眼傻楞楞的迎着班主任的凌厉眼神,一脸茫然无辜的样子。 敢情她刚才的注意力全集中到课外书上了,压根就没注意到之前发生的一切。 当班主任告诉她我将成为她的同桌时,她的本能反应是抗拒。 “不要!” 徐钟瑶梗着脖子,语气冷淡而坚决,“我才不要跟男生做同桌呢。” 但话音刚落便招来班主任一顿训斥。 班主任五十多岁,是毕业于解放前的国立师范生,为人刻板严谨,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老学究气。 看得出班主任是那种脾气火爆一点就炸的人。他训人的话术一套一套的,气势汹汹,尖酸刻薄。 徐钟瑶硬扛了二十多秒便低下了头颅,但其眼神却流露着倔犟与不服。 班主任见徐钟瑶没吱声了以为她已经屈服,在给我简单交待几句后便离开了教室。 见我即将成为徐钟瑶的同桌,同学们均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羡慕嫉妒恨、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 我面带微笑的走向徐钟瑶,表情从容淡定,丝毫没有被她的抗拒所影响。 随着我与徐钟瑶在物理距离上的拉近,两人间的气氛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那是一种怠慢中夹杂着硝烟的气息。但这种气息是由徐钟瑶释放出来的,因为我自始至终都很坦然淡定。 今天的徐钟瑶,上身穿的藏青色对襟短袖,下穿浅紫色碎花长裙,一头乌黑长发束着个马尾,嘴角挂着一丝不屑。 此刻的她正把玩着一支带不锈钢笔帽的钢笔,对我的到来视若无睹。 徐钟瑶所在的这张课桌是靠墙放置的,她坐在外侧,安排给我的位置在里侧。 很显然,我要坐上自己位置必须要徐钟瑶起身或侧身相让。 我将书包搁在桌面上,然后微微欠身,面带微笑的伫立在徐钟瑶身旁。 虽然我没说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我的肢体语言是在示意她相让。 可徐钟瑶既没相让的举动也没相让的意愿。 她跷着个二郎腿,气定神闲的伸出纤纤玉手拢了拢秀发、理了理上衣,然后又牵了牵裙摆尽可能遮盖住小腿上的肌肤。整个过程透露着对我的无视。 现场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我默默站了约两分钟,在确认徐钟瑶不会相让后,我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从桌下钻过去。 我走到自家座位前方,蹲下身子便往课桌下钻去。 此刻的徐钟瑶也许认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过分吧,便放下二郎腿,叉开双脚准备站起身来。 当然她的本意是想给我让路。 她认为站起来给我让路我就不会再钻桌子了,哪知此刻的我压根就看不见她的举动。 徐钟瑶叉开双腿还没站直,我的头刚好从课桌下方冒了出来,好巧不巧的被她□□的裙子给兜头罩住了。 “啊,你干什么?流氓!” 伴随着徐钟瑶的怒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这边,当看到这奇葩而搞笑的一幕时,均忍不住哄堂大笑。 钻入女生裙底的我有些懵,双手在地上撑着,想强行站起来势必会撑破她的裙子。 而徐钟瑶也僵立着不敢乱动。 我俩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陷入僵局。 幸好有女生过来将徐钟瑶的裙子从我头上给撸了下来,这才得以解除我俩的“世纪”尴尬。 又羞又气的徐钟瑶捂着脸带着哭腔跑出去了,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坐上座位的我亦是脸色铁青。 “尴尬、恼怒、羞愧……” 此刻的我淹没在同学们的笑声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之前的傲娇一扫而光。 第3章 爱看课外书籍的女“学渣” 八十年代的初中生很保守,班上更是按性别分裂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 绝大多数男生是羞怯且不愿与女生打交道的,而女生报予男生的也多为鄙夷和不屑。 其实班主任还是希望男女生不要过于对立,常将男女生的座位给混编在一起。那时的课桌全是双人桌,不同于后来的单人桌。 可就算将男女生混编一块,过不多久那课桌上就会出现“楚河汉界”。 那分界线笔直而工整,线条醒目而倔犟。 当然,徐钟瑶这张课桌是全班唯一没有“楚河汉界”的。但随着我的到来,形势便急转直下。 第二天一早,徐钟瑶带来了一把铅笔刀,开始在课桌上刻画分界线。 只见她用一把透明的塑料尺比量好角度,然后拿起锋利的铅笔刀狠狠的划了下去。 第一刀由于太过用力险些将刀片折断。 她咬着牙,眼里带着狠厉。 有了第一刀的经验,之后的落刀就轻松多了,但她还是反复的调整和刻划了好久,直到将厚厚的实木桌面给刻划出一道沟槽。 之后,她又用赭红色腊笔将那沟槽给涂抹填平。 自进入初中的第一天起这张课桌就跟随着她。她一度将这张课桌视为私物和禁脔,而今却要“切割”一半给我,可见她内心里多么的不舍和不甘。 做完这一切,徐钟瑶乜斜着眼跟我说:“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请你不要有任何越界行为……” 对于徐钟瑶的举动,我全程静观,对她定下的规矩亦是不置可否。 我很快发现徐钟瑶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她是公认的班花,还是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 当然,说她是“问题学生”非因其穿着打扮,而是基于她的态度与成绩。 她对待学习懒散而消极,上课经常迟到,且从不认真听讲。 对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得一塌糊涂,挨批罚站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基于这样的表现,其考试成绩不垫底都不正常。 她喜欢读课外书,但相较于纯文学读物,她更喜欢看杂志与武侠小说。 从这一点讲我对她有些嗤之以鼻,觉得她枉长了一副漂亮的脸蛋与身材,读的书却是如此的低阶和没品。 其实我也喜欢读课外书,而且比徐钟瑶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我更加偏爱纯文学读物,好多中外名著都被我给读熟读透了。 …… 徐钟瑶的内心是强大的,作为一个女孩子长期面对老师的“专政”与苛责却能保持笃定,换成谁都很难做到。 徐钟瑶很美,她的美带着冰寒与攻击性,美得令人生畏。 幼态的脸上长着锋利的五官,包括她的眼神也是锋利的。 她走过或停留的地方都会卷起一片肃静。 男生们不敢看她,全都静静的僵立着,不是低头看书就是望着他处。似被她那陡峭的气场给穿透了心境。 不敢动!生怕一动就会导致心境破碎。 哪怕再大胆的男生也不敢肆无忌惮的直视她的眼睛。 而女生看她的眼神同样是静止的。 这种静止源自一种不敢轻拂其锋的谨慎,更是一种本能的迴避,但同时也会激起女生心底的嫉恨。 因这些缘故,徐钟瑶成了班里的异类与“公敌”。 她在班里没有朋友,男女生对她均有着天然的疏离感。而她却无所畏惧,更把桀骜与冷漠当成了个人名片。 徐钟瑶很叛逆,她在心尖尖上鄙视着众生,当然也包括我。 她在我成为她同桌的那一刻起,就把厌恶与嫌弃给写在了脸上。 可我不在乎! 我被她的叛逆与桀骜所吸引,当然还有她那森冷而凌厉的美。 我总感觉她的叛逆与桀骜背后藏着鲜为人知的故事。而我却有挖崛这些故事的愿望与冲动,这也是我对她的排斥一直很包容的原因。 当然,从她的角度看我就是一个横空出世的入侵者,是个打破她的安宁与平衡的不速之客。 …… 在尴尬与冷漠中度过相安无事的两周后,我与徐钟瑶的关系却因一次课堂变故而发生了微妙变化。 第四周周一下午的第一堂课是政治课,因老师的讲课风格枯燥无味,徐钟瑶听不到十分钟便开始看起了课外书。 我悄悄瞥了那本书一眼,居然是沈从文的《边城》。 好家伙,终于上了点档次了?! 这本《边城》我读过,它是沈从文的早期代表作。虽然相较于沈大师后期的作品有些青涩,但已经是文学价值极高的纯文读物了,比起那些杂志与武侠小说来不知强上了多少倍。 …… “徐钟瑶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又在看课外书?” 随着政治老师炸雷般的一声吼,全班同学都被震慑得打了个激灵。 “王老师,我……我没有!” 徐钟瑶吓得脸得惨白,忙不迭的将课外书给压在书包下面,尔后迅速抽回手。 “没有?那你在低头看啥?你给我站起来,双手放课桌上不许动!” 王老师一边呵斥一边走了过来。 眼看事情要败露,徐钟瑶急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其实她急的不是偷看课外书被抓包,而是怕书被搜走。 王老师在她抽屉里翻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课外书,只好悻悻的退了回去。 捱到下课铃响,如释重负的徐钟瑶立即翻找她的课外书,可怎么也找不着。 当我从自家抽屉里拿出《边城》还给她时,她足足愣怔了好几秒,随即莞尔一笑,露出编贝一样整齐洁白的牙齿。 她的笑很有杀伤力,足以使人心旌动摇。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有了好脸色。 看来她的内心不光是冰寒与锋刃,还有温馨与平和。 但她依然不愿跟我说话。 …… “翠翠真是一个生世可怜的女孩子啊?”我试着打破沉默。 “这么快你就看完了?”她一脸惊讶的看着我。因为从拿走书到还给她,前后不超过二十五分钟。 “不是啊,这书我以前看过。” “你也喜欢看课外书?” “算是吧。” “你都看了些什么书?” “这个,有点记不清了。” 她没再追问,又恢复了习惯性的冰寒。 沐浴过她的微笑,我已经理解她刻意冰寒着脸的原因了。她不能随便释放“亲和力”,那样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 接下来是数学课。 当数学科代表将作业本发下来时,我发现徐钟瑶的作业本上有很多醒目的红“X”。 那红“X”力透纸背,看得出数学老师对她是多么的失望和恨铁不成钢。 但她的字却写得很美。 字体苍劲有力,笔画丝滑流畅,一看就是从小练习过书法的,或至少练习过硬笔书法。 “你这字……练过?” “咋啦?” “啧啧,不错不错!不过有些可惜了……”我有些惋惜地说。 “你想说哪样?” “我想说,你既然写得一手好字,却把作业给做得一塌糊涂,是不是有点可惜?” “得,别把老师那一套说辞搬来跟我说教,姐不吃那一套!”她的语气开始变得森冷。 “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对老师唯命是从,却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好学生』了。” “呵,敢在我面前称『姐』?我可比班上所有同学都大一岁多呢,我是超过八岁才去上小学的。” “你八岁多上小学?你哪年的?” “六五年。” “几月?” “五月。” “嗯,确实比我大些,不过也只是大三个月而已!我在班上也算大的了,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大? “这样吧,看在都是同龄人的份上,今后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吧。” 徐钟瑶露出一个俏皮的笑。这是她第二次向我释放“亲和力”。 “啥,兄弟相称?我可不敢跟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娃儿称兄道弟哦?” “不敢跟我称兄道弟难道称姐妹?也行啊,看你俊得跟女娃娃似的,那就以姐妹相称吧?” “停停停,那还是称兄弟吧!”为避免更大的暴击,我赶紧挂出免战牌,“不过呢,我是哥你是弟,长幼有序,可不准乱了辈份哦?” “行,不过要当我哥可得帮我做事。” “行啊,为兄弟两肋插刀乃份内之事,有什么事你只管开口。” “把你作业本给我抄一下。” “就这?” “对啊!” 从此,我的作业本成了徐钟瑶的“复刻模板”,她也再不会因碍于面子而不好意思问我要作业本了。 第4章 她是美丽而孤单的女孩 自从与徐钟瑶改善关系后,我俩在课余时间也会说说话。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到慢慢的有了些热度。 徐钟瑶看似凌厉傲娇,实则外强中干。 我总感觉她的桀骜与冰寒是一种伪装。 她刻意把自己伪装得浑身带刺,实则为了掩饰内心的柔弱与不安。 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果然,在断断续续的交流中,我了解到她跟外婆一起生活。 她外婆是供销社退休职工,祖孙俩靠着外婆的退休金过日子。 她打记事起就没见过亲生父亲。 她母亲曾告诉她父亲是军人,复员后去了遥远的北大荒。而母亲在她十岁那年也去了北大荒,说是去找她父亲了。 母亲也一去不复返,从此她的双亲均杳无音信。 爱的缺失,尤其是父爱的长期缺失让她从小就缺乏安全感。所以她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坚强而凌厉。 她说她不是不爱学习,她十岁之前也是班里的尖子生,自从母亲走后成绩就一落千丈,主要是心情郁闷影响了学习,久之便沦为“学渣”了。 了解她的家庭背景与童年际遇后,我发现与她竟有些同病相怜。 虽然我的父母都在身边,但却与父亲有点不过心,内心同样有些落寞孤单。 …… 自从有了我的作业作为抄袭模板,徐钟瑶作业本上的大红“X”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红“√”。 老师在课堂上对她的敲打也少了,还以为她跟学霸做同桌后已经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了。 可这种情形却在期中考试时露了馅。 考试没法抄袭,徐钟瑶的各科成绩再次垫底,于是又成了老师们口诛笔伐的对像。 面对老师们的定位轰炸以及同学们的幸灾乐祸,徐钟瑶又恢复了一贯的笃定与不屑。 但在我看来,这实际上是一种麻木与心寒,而且是极致的心寒。 我都有些同情她了! 在我的体验里,上课虽不是轻松惬意的事,但也不至于让人难受。 但我觉得上课对徐钟瑶来说就是一种煎熬。 隔三差五被罚站,一个人硬扛着老师们的百般苛责,似乎每堂课都在“枪林弹雨”里穿行。 可她居然一点不怵,那情形像极了陷入四面楚歌的“女侠”,用娇弱的身躯硬扛着“天下围攻”。 在我眼里,她被频繁罚站的身影居然有些悲壮。 …… 怀江中学主要在怀江区范围内招生,招收的学生多为农村孩子,但因离县城近,县城那边也有不少学生来这边读书。 当然县城过来的都不是什么“好学生”,比如像徐钟瑶这样的“学渣”县一中那边肯定是拒收的。 当然我是个例外,我择校到这里是为了寻找“救命恩人”,因那不堪回首的童年劫难就发生在这里。 一有空闲我都要去四合院附近的乡间路上溜达,有时还去那山茅坑边走一走。 记忆中的场景还在,只是记忆中的人再难出现!时间已过去九年多,那小姑娘也应该像徐钟瑶那样大了吧? …… 农村来的学生大多寄宿在学校,而从县城以及附近生产队来的学生基本上是走读生。 学校去县城的路分西线与北线两条。 北线以棺木岩脚下的公路为起点,走过小河上的石拱桥,步行约一千米穿过怀江区区场,然后再迈过怀江大桥,便到达县城城东。 西线则沿着棺木岩脚下的公路往西走,穿过炼铁厂、水泥厂,然后再右转走过一座铁索桥,即可到达县城城西。 学校允许走读生免上早自习,因此他们通常在家用过早餐后才陆续到校。 我虽同为走读生,但因住得离校近,又感念外公外婆起早贪黑地照料,便不愿辜负这份心意,所以从未落下任何一个早自习。 但晚自习是都得去上的。 很多走读生的中晚餐也是回家吃的,每天得在家与学校之间往返三趟。 每到放学时分,潮水般的走读生便涌向进城的路,浩浩荡荡的,快将狭窄的公路给堵塞了。 家住县城的学生绝大多数都选择走北线进城,徐钟瑶也是其中之一。 …… “哥,你下午放学后送我一趟好吗?” 徐钟瑶居然真叫我哥了!这是我俩以“兄弟相称”以来她第一次这样称呼我。 “为什么呢?”我压抑着内心的小激动。 “家里有事要求我放学后早点回家,我准备走西线回去,但那条路我一个人不大敢走。” 这倒是真的,走西线要穿过两家工厂,噪音大、污染重,环境复杂,这也是走西线进城的学生很少的原因,尤其是女生走西线的基本没有。 “行,谁叫我是你哥呢?哥哥护送妹妹天经地义。” “得了吧,记住我俩是兄弟哈,你要是把我当妹那我就改口叫你姐了?” “好好好,兄弟!”我再一次举白旗。 …… 这是我第一次与一个女生走这么近,虽然课堂上我们是同桌,但那是有疏离感的,至少在心理上隔着一条“河”。 “没想到你居然住在这里?”路过四合院,当我告诉徐钟瑶我就住里边时,她一脸错愕,眼睛扑闪扑闪的亮着光。 “住多久了?” “刚搬来。” “哦!”她的语气有些怅然。 我本想告诉她小时候曾在这里住过,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我暂时还不想让她知道我太多的秘密,比如我父母的情况,比如我小时候掉进山茅坑的事,简直太嗝应人了。 徐钟瑶告诉我她家住在城西,从距离上讲走西线回家最近,而走北线却要从城东那边去绕。不光距离远了近一半,时间上也要多花费二十几分钟。 “那你为什么一直走北线呢?” “以前我试着走过西线,但那铁索桥桥头常有社会混子盘踞在那里。他们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我看,还冲我吹口哨,后来我就改走北线了。” 确实,像她这样美丽的女生独走西线确实危险,尤其是晚自习后。 须知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整个中国的社会治安都在恶化,各种违法、犯罪案件层出不穷。别说一个女孩子,一个男的单独出门都会小心翼翼的。 虽然徐钟瑶表面坚强凌厉,但本质上是一个弱女子。 “那以后就让我来接送你吧?”我试探着问。 “不了,这样会耽误你的,被老师和同学看见了也不好。”徐钟瑶毫不迟疑的拒绝了我的提议。 …… 我俩说着话,一路上吸引了许多好奇的目光,当然其中不泛不怀好意者。 引得路人好奇的,一是徐钟瑶的美,二是我俩个子都高。虽然我俩均未满十六岁,但我的身高已达一米七八,徐钟瑶身高一米六九。 在我们班,别说我,光徐钟瑶的身高都名列前茅了。这也是我俩均坐在后排的原因之一。 徐钟瑶的家在城西的太平街,距铁索桥桥头约二百米,走西线确实比走北线近得多。 将徐钟瑶送到太平街街口我俩就分手了。看着她那孤单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我鼻子有些发酸。 她是一个美丽而孤单的女孩,却与这个世界尤其是学校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我们的学生时代,学渣都会被打上“坏”字标签,得不到老师的关爱,也得不到同学的理解。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徐钟瑶本不该属于这个时代,因为在这个时代里她缺乏基本的快乐与安全感。 第5章 快乐的秋期 晚自习徐钟瑶又迟到了。 习惯性的? 她以前迟到我也曾一度误解,觉得她在自暴自弃。现在终于明白她又走北线去绕路了。 过了两天,徐钟瑶又开口求我护送她走西线,我迫不及待的答应了,仿佛一直憋着股劲在等待她的召唤。 我承认我开始在乎她的安全了。 别人肯定不解,毕竟我是学霸她是学渣。一个学霸上赶着护送一个学渣回家,是不是有点倒反天罡? “这次我带你走一条近路。” 当下午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响起时,我一边收拾抽屉一边说。 怀江中学没建围墙。出教学楼左拐有一条直通我住处的羊肠小道,平常我都是抄这条近路回家。 我带着徐钟瑶很快来到了四合院后门,我偷偷溜进自家门口朝里瞧了瞧,见外公外婆正在厨房忙碌。 我给徐钟瑶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便带着她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我不想让外公外婆发现我护送女同学回家的事,怕引起二老的担忧与猜疑。 这次没有上次顺利,因为在铁索桥桥头遇到了三个烫着卷发、穿喇叭裤、嘴里叼着烟的混混。 三个混混乜斜着眼盯着徐钟瑶和我,那目光肆无忌惮充彻着挑衅意味,似要将女生的衣服给剥下来似的。 徐钟瑶有些怕,下意识的抓住了我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牵女生的手,不用提内心有多激动,但此刻的我不能表露出来。 我不能让三个“畜类”看出我的稚嫩,那样就枉费了我这高大的身躯。 我紧紧抓住徐钟瑶的手,向她传递着我的力量。她的手有些冰凉,缩在我手心里微微发颤。 三个“畜类”定定的看着我俩在眼皮子底下走过,没敢出言挑衅。 毕竟,以我这一米七八怼上他们那一米六几的身高,我毫无疑问的拥有碾压优势。 除了身高优势,我的身板也很结实,绝不是那种豆芽菜体型,这还得归功于我在大山里的几年砺炼?。 到了太平街我俩才松手,此时的我才感觉到害臊,紧张得前额都有些冒虚汗了。 再看徐钟瑶也好不到哪去,她的脸红扑扑的,整个娇躯都有些微微发颤。 “那……谢谢你啊,要不去我家里坐坐吧?” “不了,我外公外婆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不能让他们等久了。” 她很感激于我这次的护送,分手时她一直面向我倒退着走,直到差点撞上行人才转身离去。 …… 我是跑着回去的,为的是不想让外公外婆等久了生疑。 当再次路过钱索桥桥头时,早已没了混混的身影。 看来这几个混混是踩着时间点来的,目的极有可能是在此守候从怀江中学放学回来的女学生。 之后又陆陆续续护送过徐钟瑶几次,有时是她要早点回家,有时是心情郁闷想跟我说说话。 运气不错,那几次都没碰上混混。 …… “那是你同学吗?长得真好看!” 在又一次护送徐钟瑶返回家后,外婆一边给我夹菜一边问我。 “嗯,是我同桌,她一个人走这条路回家有点不安全,我刚好要进城去买橡皮擦,就顺路送她了。”我从衣兜里摸出已用掉近三分之一的橡皮擦亮了亮,有些心虚的说。 自从在山里与外公外婆共同生活了几年,我跟外公外婆可亲了,很多事我都愿意跟二老讲。 唯独徐钟瑶这件事我不敢说实话,我怕二老出于担忧反对我送她,更怕二老将此事告知父母。 “那以后叫她来这里吃饭呗,她一个女孩子这样跑来跑去多辛苦啊?”外公接话道。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纯朴的外公外婆永远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好啊,不知道她肯不肯?” “你明天中午就带她来,我多做点饭菜,多一个人还热闹些。”外婆接话道。 …… 第二天,当我将外公外婆的意思转达给徐钟瑶时,她迟疑一会居然答应了,但她却提出要给钱粮(钱和粮票),当然我们是坚决不收的。 自从徐钟瑶来我家吃后,我对她的护送流程也变了。以前是偶尔在下午放学后送她,现在改成了晚自习后固定的护送,且风雨无阻。 幸运的是,晚自习后送徐钟瑶再也没遇到过那些混混。 可能是太晚太冷了,混混们守不到那个时候。或者他们以为她下晚自习后不会走这边。 路上我们也偶尔拉拉手。也仅限于拉拉手。但就是拉拉手已经让彼此脸热心跳了。 那段时光,我们都觉得生活原来这般美好。 但我还是时不时的会想起救命恩人-那个穿碎花裙子的小姑娘,那是永远磨灭不了的印记。 转眼到了期末,一如既往的,我的期末成绩全班第一,学霸的地位不可撼动。 而徐钟瑶依然是垫底的存在,丝毫没有因为跟我走得近而有所改观。 第6章 找到救命恩人 寒假第一天,我回了一趟县委大院-我父母的家。但我不是回来居住的,而是回来取书,取徐钟瑶想看的书。 当我将《围城》、《唐璜》、《鲁迅文选》、《家》、《基度山伯爵》等中外名著一古脑塞进书包时,却撞上母亲探询的目光。 我跟母亲说我要回棺木岩继续陪外公外婆,这些书是拿去假期里看的,便急匆匆的走了。 “穆禾你回来,把这几样东西给你外公外婆捎去。” 当母亲拧着一大包东西追到楼下时,我已一溜烟跑远了。 徐钟瑶在电影院门口等我。我俩约好今天一起看完电影后去她家吃饭。 当我抵达电影院时,徐钟瑶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 她手里捏着两张当红影星刘晓庆主演的《神秘的大佛》连号电影票,眼看进场都快接近尾声了我才珊珊来迟…… 从电影院出来,我俩一前一后走着,前后相隔近五米。 毕竟是白天,若被熟人看见我俩挨得近,不管告诉老师还是父母都是大麻烦。 到了徐钟瑶家那个小巷子,她伸手拉着我便快速的跑进了家门。 这是我第一次去徐钟瑶家。 她家房子很窄,二室一厨,总面积大概四十平方米。卫生间是公用的。 她外婆正在厨房里忙碌,见我来了还专门出来与我打招呼。 老太太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面熟。 她见到我时眉里眼里全是笑,看来是一直知晓我与徐钟瑶的事。 徐钟瑶把我带去了她卧室。她的卧室在里间,比外面那间要小将近一半。 卧室里的陈设比较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带镜子的衣柜,靠窗摆放着一张带抽屉的条桌和一把橘红色木椅。 屋子打扫得很干净,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连条桌上的个人物品都摆放得井然有序。 看得出屋主很自律,只是不知这是徐钟瑶还是她外婆收拾的。 外间是她外婆的卧室,同时兼具客厅功能。 一张双人床、一张长条椅、一张饭桌、几根凳子。 陈设虽简单但也收拾得很干净。 徐钟瑶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带上房门便去厨房给外婆打下手了。 我刚想坐下,却被窗户边墙壁上的一副相框给吸引住了,那相框一尺五寸见方,里边镶嵌着大大小小十几张相片。 抓住我眼球的是其中一张老、青、少三人合影。老太太慈眉善目一头黑发;年轻女人很美,相貌与徐钟瑶极其想似;最让我震惊的是前边那个小丫头。 羊角辫、碎花裙、小白鞋,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越看越像徐钟瑶。 嗡! 我头脑里一阵轰鸣,紧跟着豁然开朗: ——这小丫头分明就是当年那个小仙女。 难道……难道当年的救命恩人就是徐钟瑶和她外婆?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所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她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瞬间泪漰,禁不住哭出声来。 闻听到哭声的徐钟瑶与她外婆一起推门进来。 见到老太太,我咕咚一声就给她跪下了,先给她磕了几个头,嘴里不不停的说着“谢谢”。 这下把老太太与徐钟瑶给整懵了,忙不迭的来扶我,可我浑身无力,加上身长体大,她俩哪扶得动? “穆禾,你……你究竟咋个了嘛?快起来说嘛。”徐钟瑶双眼红红的,声音有些发涩,她也快被我给带携哭了。 老太太也很着急,也在不停的劝。 可我还是一个劲的哭。 待积压多年的情绪化解后,我才接过徐钟瑶递过来的手帕。 我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抽泣着说了事情的原委。 当祖孙俩搞清楚我就是她们曾经从山茅坑里救出的小男孩时,俩人的震惊不亚于我。 稍一迟疑,祖孙俩均抱着我哭了。 正哭得带劲时,一股焦糊味飘了进来,外婆一怔,忙松开我们跑出去了。 原来是锅里的红烧肉烧糊了。 …… 中午饭吃得很香,虽然红烧肉有点糊,味道却更佳。 老太太不停的给我夹菜,嘴里还不停自责说把红烧肉给烧糊了。 除了夹菜,老太太还不停的打量我,把我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估计她也没想到当年的随手一拉,救下的小男孩居然长这么高了吧。 老太太告诉我她毕业于民国时期的女中,也算是有文化的人,解放后在县供销社当会计一直到退休。 老太太写得一手好字,徐钟瑶的书法就是她教的。 …… 我在徐钟瑶家一直呆到吃过晚饭才走的。 此后几天,我都进城来找徐钟瑶玩,我还把寒假作业给带来了,就在她那小房间里与她一起做。 徐钟瑶在我的言传身教下学习也有了一些进步,当然她更喜欢的还是读那些小说,她很喜欢我带给她的那些中外名著。 快到年关的时候我的行为被母亲给发现了。当然不是发现我跟徐钟瑶在一起的事,而是发现我居然在外公外婆与父母间两边撒谎。 我跟外公外婆说进城陪父母,跟父母说出城陪外公外婆。 结果有一天母亲出城找外公外婆商量吃年夜饭的事,双方一碰面就把我的谎言被给戳穿了。 还好外公外婆没透露我与徐钟瑶的事,不然下场就惨了。 饶是如此,我也再不敢去找徐钟瑶了。只好暂时回归到父母及外公外婆的视线里。 不过在开学前几天,我还是找借口去了徐钟瑶家。一方面看看她与她外婆,另一方面帮助她把剩下的寒假作业给做完。 第7章 惹到麻烦 新学期开学后的第一个晚自习,我与徐钟瑶便被班主任给召见了。 班主任直截了当的诘问我俩是不是在早恋,还说他已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我知道班主任在唬人。我俩既没书信往来,也没在外边约会,唯一一次看电影还是分开走的。 我想不出他能掌握到哪些确切的证据? 最大可能就是有人给他反映说看见我与徐钟瑶放学后一起走,但那是为了护送徐钟瑶回家,也成不了早恋的证据。 对班主任的诘问,我俩当然矢口否认。 见我俩“拒不认罪”,班主任气急败坏的训斥了老半天。直到下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才放我们走。 在护送徐钟瑶回家的路上,我俩没怎么说话,心情有些沉重。 我俩明白,虽然拒绝承认早恋,但彼此都关爱着对方,心底早已镌刻上了对方的名字,甚至于头脑里都时刻晃动着对方的身影。 这不是早恋是什么? 虽然到目前为止也就偶尔拉拉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亲昵举动,但我们都明白彼此都心疼着对方。 第二天,班主任将我俩的座位给调了,我被调去跟男生做了同桌,而男生的女同桌则调来跟徐钟瑶做了同桌。 俩人的距离远了,心却更近了。徐钟瑶依然跟我一起吃饭,晚自习后我依然护送她回家,有时还会在她家里坐一会再走。 日子来到两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俩却在路上惹上事了。 话说那几个盘踞在铁索桥桥头的混混,终于发现徐钟瑶晚自习后还在走这条路回家,便又踩着点在那守候。 第一天晚上那仨混混只是吹口哨打响指,没敢有动作上的挑衅。 第二天晚上性质就变了,当我俩一如既往的路过时,却被混混们给拦下了。 当晚到场的混混中,除了先前的三人,还另增加了一个高个子。看来是仨混混找来的外援。 很显然,那高个子是专门找来对付我的。遗憾的是,这高个子的身高与身板依然逊色于我。论单打独斗我自信能赢他。因为我除了是学霸外,还是体育特长生。 但架不住他们人多。 “小妹妹好漂亮哦!” “这脸蛋,这身材,啧啧啧,看得哥几个好心慌!” “来,跟哥走,哥几个请你吃好吃的!” “哈哈哈哈哈……” 几个混混七嘴八舌的出言调戏着徐钟瑶,丝毫未把我这个护花使者给放在眼里。 高个子一边出言调戏还一边伸手来拉徐钟瑶,吓得徐钟瑶直往我身后躲。 “做啥子?放开你的狗爪子!”我一边怒斥一边伸手抓住了高个子伸过来的手。 “小屁娃儿,敢管老子的事?!”高个子想抽回手,居然挣不脱我的钳制,便气急败坏的一拳向我胸膛砸来。 我便抓起他的另一只手去抵挡他的拳头。 砰! 高个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弟兄们给我上,打死他!”高个子恼羞成怒。 看来这高个子才是这群混混里的头。 三矮个子混混一拥而上,我却趁三人还未冲到跟前的间隙狠狠一脚踹在高个子的踝关节上,使他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眼见三混混即将冲到跟前,我腾出右手猛一拳轰向为首之人的面门。 在挨了我一记重拳后,此人却不退反进,冲过来死抱着我的腰,另两人则在外围向我挥拳攻击。 砰! 混乱中,我脸上挨了一个外围混混的一击,但我也瞅准空档一拳回击在他脸上。 一时间现场乱作一团。 我一边与混混撕打一边喊徐钟瑶快走,可这傻妞只顾在旁边焦急地跺着脚,就是不肯丢下我逃跑。 呜! 混战中我的前额被皮带扣击中,剧烈的疼痛彻底激起我的怒火。 我舒展长臂猛然抓住游走在外围的两混混,双腿微蹲奋力一推。 呯嘭! 三矮个子混混同时倒地,其中两个砸在刚爬起来的高个子身上,高个子踉跄着退向铁索桥栏杆,险些从栏杆上翻了出去。 我趁乱拉起徐钟瑶就跑,一口气跑到太平街上。 见几个小混混没有追来,我才松开徐钟瑶的手。 …… 在徐钟瑶家附近的小诊所里,医生为我认真清洗着额头上的伤,徐钟瑶则轻扶着我的头。 我拒绝了医生的缝针建议,只要求医生把纱布给绑厚实点。 这点皮外伤我还能扛。 从诊所出来,怕额头上的纱布吓着徐钟瑶外婆,便没去她家。 “不要走铁索桥了吧,那里危险。”徐钟瑶担忧的说。 “不怕,那几个混混估计早跑了。” 徐钟瑶坚持要送我,一直将我送到铁索桥桥头,我担心她的安全又往回送她,这样往返几个来回后,她扑进我怀里哭了,瘦削的双肩一抽一抽的。 我有些手脚无措,双手举着不知该如何安放。 “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们是兄弟啊,为兄弟两肋插刀天经地义啊。” “不,我不要做你兄弟了,我要做你妹妹!”徐钟瑶扬起满是泪痕的脸,一双泪眼楚楚可怜。 “嗯,啊,这个,好!”我有些语无伦次,“那好啊,以后你就是我妹妹。” 第8章 面对围攻,难道她退却了? 我跟外公外婆说头上的伤是不小心碰的,二老半信半疑,开始对我与徐钟瑶的交往表示担忧。 但基于对我的溺爱,二老还是没在我受伤这事上纠结太久,只是在星期天将我盯得紧紧的不让我出门。 周一,班主任盯着我的伤在我面前晃悠了两个来回,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过问。但他却单独找了徐钟瑶。 也不知道班主任跟徐钟瑶说了什么,她再也不去我家吃饭了,也不跟着我走那条羊肠小道了。 我想找她问个究竟,中间却隔着两张课桌,课间也没找到机会,放学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追着问。 徐钟瑶再也不走西线了,而我因额头上有伤也不能送她。当然,她走北线我也不方便送她。 …… 一晃又过完一周,星期天依然被外公盯着出不了门。 周一,就在我额头上的伤快结痂时,校长却找我谈话了。 他先是盯着我额头上的伤看了老半天,然后语重心长的道:“小穆啊,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早恋”。 “没有!” “那我怎么收到消息说你跟那个徐钟瑶走得很近呢? “她是坏学生,是破铜烂铁,你可不要被她给带坏了啊?” “校长,你不能仅因为成绩差就把一个人说成是破铜烂铁吧?” “看看,露馅了吧?说说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因为她而受的伤吧?” “报告校长,我额头上的伤是在自家窗户上撞的。” “你呀! “你父亲曾带话让我暗中照看你,学校里也只有我知道你身份。怪我疏忽了,你要是出点什么差错让我怎么向你父母交待?” “谢谢校长关心!请您老放心,我很好!” “听我一句劝,离那个徐钟瑶远点,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马上要中考了,学习千万不能落下,不然我可要找你父母告状了哦?” “好的,谨记校长教诲!” …… 正当我苦思着如何更好的应对班主任与校长时,徐钟瑶却请假了,还一请就是三天。 我终于在她请假的第二天晚上赶去了她家里,只见铁将军把门,她和她外婆均不在。叩问邻居也不知道祖孙俩的行踪。 我一直守到很晚才慢慢的踱步回家,还一夜无眠。 徐钟瑶请假的第三天,我已有些失魂落魄,满脑子跳跃着她的身影。敌不住思念之苦的我便在作业本背面胡乱写下几行诗: 亲爱的瑶瑶 我默念着你的名字 一遍 十遍 百遍 你似冬日暖阳 为我驱尽寒霜 却也将孤单与哀怨 洒在你消失的地方 我的心房 你已悄然入驻 若你走了 谁来安抚我的惆怅 …… 刚写完下课铃就响了,还正赶上课间操,于是这几句诗便在我去做课间操时被人给撕走了。 …… 周五,也就是徐钟瑶请假后的第四天,我盼星星盼月亮的她终于回来了。 脸色有些倦怠,人也消瘦了一些。 一如既往的冷傲,见着我也不怎么搭理我。 正当我琢磨着如何与她恢复接触时,上课铃却响了。 又是班主任的语文课,一进教室他就扬着手里一张皱巴巴的纸。 先是不点名的痛斥,痛斥某些人思想坠落与下流,痛斥早恋的危害,完了便点了我的名,要我到讲台上当众将纸上的内容给读出来。 一向心高气傲的我哪肯将内心的隐秘当众抖露?这可比杀了我还难受! 就在我尴尬恼怒时,发现徐钟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双眼扑闪扑闪的似在鼓励我。 受到徐钟瑶的鼓励,我不再抗拒也不再免为其难,神色泰然并声情并茂的将诗句给朗诵了一遍。 我没在乎班主任与其他同学的反应,我朗诵时双眼一直盯着徐钟瑶。 她静静的听着,脸颊红红的,眼里泛着泪花。 当我朗诵完快走到座位上时,教室里居然响起了掌声,看来还有同学与我共情。 “谁叫你回座位上去的?”气急败坏的班主任一声大喝。屁股刚挨着凳子的我只好重新站到讲台上。 “穆禾、徐钟瑶,你俩给我写检查,请家长。检查不深刻不彻底就滚出我这个班!”班主任咆哮着,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接下来的课我们不用上了,因为我和徐钟瑶被赶出了教室。 正愁没机会接触徐钟瑶的我暗自高兴,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真是因祸得福。再看徐钟瑶也是一脸期待,想必也与我想法相似。 我带着徐钟瑶再走那条羊肠小道,当走到四合院背后那棵高大的黄桷树下时,徐钟瑶拉住了我:“哥,我们在这树下许个愿吧?” “好啊!” 于是我俩双手合十各自闭上眼睛,对着高大的黄桷树开始许愿。 许完愿,徐钟瑶弯腰捡起两片金黄色的落叶,递了一片给我。 “哥,我们就把刚才许的愿写在这叶片上吧,然后交换了保存。” “好啊!” 我无比激动的接过记载着徐钟瑶许愿内容的树叶,只见上面写着:“我徐钟瑶今日在此发誓:今生今世与穆禾永不离弃!1981年 6月 6日” 居然与我许的愿大差不差,看来我俩还真是心有灵犀。 “妹,老师让我们请家长你会请谁呢?你外婆吗?” “不了,我外婆病了现在还在住院呢,我上次请假就是去照顾她了。” “今天为什么不去照顾了呢?” “我小姨来了,专门请假赶过来的。” “你还有小姨?她在哪里?” “她在隔壁县的一个单位上班,偶尔过来看看外婆和我。对了,你的家长请谁?” “呵,我就叫外公去,管他呢!” 第11章 事隔二十五年后,她却回来了 时间来到二零零六年冬,儿子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而我也已跨入不惑之年。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凡的过了,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徐钟瑶了。却在一个下午接到怀江中学初八一级四班班长郭宏伟打来的电话,说要在周末搞一个毕业二十五周年庆典,还说到时候有特大惊喜。 同学里有几个比较成功的商人,每次聚会都由几人轮流坐庄,当然也少不了虚妄的相互吹捧。 自毕业后我就鲜少与同学联系,也从不参加他们组织的活动。 我虽然经济条件也不错,但我明显与他们的思维不在同一频道,加上我与徐钟瑶的事一直都是同学们的谈资,所以便刻意迴避着他们。 但这次不知咋的竟鬼使神差的去参加了。 聚会地点在县城最好的一家星级酒店里。同学们能联系上的都来了。加上配偶与孩子,洋洋洒洒的坐了十几桌人。 …… “各位同学晚上好,本次聚会将给大家带来两大惊喜。”班长捏着话筒走上舞台,开始了他的表演。 “第一大惊喜是:我们那傲视群雄的学霸,我们的班草穆禾同学,他终于愿意来参加同学聚会了,大家欢迎……” 我不愿抛头露面,站起来略微欠了欠身便坐下了。 班长见带不动我,便将话筒交给了这次聚会的金主-那个出身农村的穷小子,现为一家建筑公司老板的刘灿辉。 刘灿辉激动的宣布:“第二大惊喜是:有请男同学心中的女神,昔日的班花兼校花,那个于中考前突然消失的神秘人物。来自北大荒的女企业家-思禾集团董事长徐钟瑶同学,大家欢迎!” 哗—— 现场沸腾了。 舞能上灯光大炽。 一长发披肩,上穿紫貂短外套,下穿黑色皮裙,腿套黑色貂绒连裤袜,足蹬半高跟黑色翻毛皮鞋的美丽女人从舞台后方缓缓走出。 女人刚迈上舞台,站立两侧的酒店服务小姐立即扣动彩虹机,倾刻间五彩缤纷的彩纸纷纷扬扬。 是她,真的是她,徐钟瑶。 那个在我生命中消失了二十五载,也让我魂牵梦萦了二十五载的女孩。不,现在应该叫女人。 徐钟瑶落落大方,迈着优雅的步伐款款而来。 虽已年届不惑,但她看起来依然年 轻,年轻得惹人生妒。 她脸上的冰寒与凌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信、淡然。 褪去少女时代的青涩,浸染上成熟风韵的徐钟瑶更美、更有神韵了。 如果非要用言语来形容,那大概是:大方、稳重、明艳、温婉、优雅、高贵,眉似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 同学们沸腾一阵后便安静下来,一时间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就是徐钟瑶的气场,还跟初中时一样:凡她出现的地方都会卷起一片肃静。 我心里暗暗叫苦:苍天啊大地啊,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要在这辈子遭受此等折磨? 我有一种强烈预感:徐钟瑶是冲着我来的! 果然,甫一站定,她的目光就开始逡巡全场,当触碰到我的目光时,她身躯微微一震,目光随即变得有些润泽。 但她还是表现得很镇定,她接过班长递过来的话筒简短说了几句,大意是“感慨岁月无情;珍爱同学情谊;为了支援家乡建设准备回来投资”云云。 互动过后,徐钟瑶谢绝了班长与刘灿辉的邀请,而是径直来到了我这桌,不由分说便挤坐在我身旁。 跨别二十五年了,她对我还一点不生分? 我头脑一阵眩晕。 虽说我心心念念了她二十五年,但自上次从哈尔滨回来后我的心态就变了。 我的身心已回归家庭,对徐钟瑶的爱已从之前的炽热暗淡成了一抹念想,虽然还是挥之不去,但已经不足以让我去采取破局行动了。 “哥,我回来了! “你……还好吗?”她声音微微发颤,眼里噙着泪花。 她是一直保持着离别前的情感状态?还是在竭力营造出那种状态呢?我有些捉摸不透。 她的出现,以我现在的视角看就是横空出世的入侵者,是打破我的安宁与平衡的不速之客。就跟我当初出现在她生活里时的情况一样。 她的声音与神态依然令我动容,却触发不了我的“双向奔赴”意愿,毕竟隔着太多的“时过境迁”了。 “我们先吃饭吧,等散场后再去叙旧好吗?”我语气平静的道。 “那……好吧!”她略微有些失落。 “你为什么一直不给我写信?”在一家咖啡馆里,我用平淡的口吻问她。 这种口吻对她也许是一种伤害,但目前的我只能选择这样做。 或不想再次沦陷,或出于对她二十五年来杳无音信的报复。 一句话击中她的泪点。她倾刻间梨花带雨,又揪住了我心底的痛。 我忙抽出纸巾为她擦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干,只好把她给搂在怀里任由她在怀里哭,一如当年我在她家里哭那样。 “那天你妈找我了,她说我配不上你。”她开始喃喃的述说,“她说我是坏女孩,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社会渣宰。 “她说我害人又害己,跟你在一起只会害了你。 “她叫我滚,有多远滚多远,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这事实真相太他妈残酷了,我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那还是我母亲吗?在我印象里她是那样的慈祥宽容,那样的坚韧善良,却在伤害起一个无辜女孩来如此歹毒?其狠厉程度比之班主任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仅仅因为对方是一个差生。 “从那一刻起我下定决心出走,而且必须走出去。” 徐钟瑶继续叙述着:“忍受着撕裂般的痛离开你,我几乎是一路哭着到北大荒的。 “我父亲在北大荒早已另组家庭,母亲过去后因承受不了打击,在我十一岁那年就投松花江自尽了。我到那边时,母亲的坟头草都长得老高了。 “父亲与继母承包了一个农场,收入不错,对我还算可以。他们让我继续在当地读书一直到高中毕业。 “父亲出于对母亲和我的愧疚,便拿钱支持我经商,我在经商时逐渐展露头角,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就有了今天的『思禾集团』。” 徐钟瑶抬起一双泪眼望着我:“哥,你知道我的公司为什么叫『思禾集团』吗?就是为了思念你! “因为思念你我一直未婚,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机会回来,而且要风风光光的回来,向你妈证明我不是一无是处的社会渣宰,而是一个女强人。”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知道错怪她了,她还是原来的她,可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我……我已经结婚了,儿子都上小学二年级了。”我鼓足勇气说出了我的近况。。 “啊——” 徐钟瑶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我,“你不是发誓『一生一世爱我,永不离弃』吗?” 她掏出塑封着的,依然完好无损的那片黄桷树叶。 “你看,你的誓言我一直带在身上,就是它支撑着我走到现在。”她的眼泪又在叭嗒叭嗒的掉。 我的心开始淌血,我承认我已经丧失冷静应对此等场面的能力。 “妹别哭了,哥错了,哥对不起你,是哥违背了誓言。”我开始流泪,我俩的唇开始贴在一起,泪开始交集在一起。 我还是沦陷了,只是不知道这是深渊还是幸福的坦途。 在送徐钟瑶回酒店时我还是保持了最后一分理智-没有留下来陪她过夜。毕竟事情来得太快太猛,我得慢慢消化。 第二天,我带徐钟瑶去见了县政府领导,县领导觉得这简直就是“天降洪福”般的好事,对她这个大金主非常重视。 没多久,由徐钟瑶独立投资的企业正式投产。 我谢绝了她赠送的股权,也谢绝了她要我出任总经理的邀请。表面上看是我不愿放弃体制内的工作,心底是不愿彻底沦陷。 见请不动我,徐钟瑶只好让她小姨的儿子出任公司总经理。 我因招商有功,县组织部找我谈话欲将我升任为副科级,被我拒绝了。 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我最紧迫的任务是如何不彻底沦陷进徐钟瑶的爱情深渊里,为这事我整日纠结,似走钢丝般胆战心惊。 我觉得自己快被撕裂成两半了,一半属于家庭一半属于爱情。一半为家庭责任担责,一半为曾经的誓言担责。 …… “花开正艳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来?” “绿树青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来?” “你为什么非要等到花谢了、叶落了才回来?” 实在忍受不了内心的撕裂与煎熬,我向徐钟瑶摊牌了。 她没回答我,只是不停的哭泣。 经过多日的接触她已经明白我们永远回不去了,人生轨迹错过就是永别。 …… 徐钟瑶要回东北了,邀我见最后一面。 她说她拼命挣钱为的就是打破当年班主任与我母亲给她下的魔咒。为的就是衣锦还乡与我重续前缘,并与我共享她打拼的成果。 而今我与她渐行渐远。 她说若不能与我共享这些成果她挣这些钱还有什么意义? 临了她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说要对这几十年的爱作一个了断,说我如不收下,那这份爱她就永远断不了,她就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哪肯收她的?! 她说她把公司转赠给她小姨了,她回东北后再也不回来了,再不愿踏足这片伤心地。 她把银行卡强行塞给我后转身上了她表弟的车。 我没命的扑向她,可在我快接近她时车开走了,我只是扑在了尘埃里。 她拼命的向我这边张望着,然后把手掌贴在车窗玻璃上。 我知道,她这是在跟我决别,是在跟这段纠缠了几十年的爱情决别! 我心里眼里流着泪,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痛。 而今此去,一别两宽。 我在红尘,你在云端。 相思应犹在,只是在梦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