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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霜檐笔落寄清约

作者:童久雨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慕庆安蹲在武汉宿舍的行李箱前,指尖反复摩挲着深蓝色笔记的封皮,封面上被指甲抠出的浅痕,像极了她此刻心口的褶皱。


    行李箱里已经叠好了衣物,唯独那本CMO银牌证书被她单独放在最上层,金属质地的封面映着天花板的白炽灯,晃得她眼睛发疼——证书上“银牌”两个字烫金凸起,可她总觉得那金色里掺着霜,冷得钻心。


    “庆安,真不再坐会儿?”


    钱逢娇靠在门框上,手里还攥着半袋没吃完的橘子软糖,那是考前两人一起在便利店买的,“张明扬去楼下买奶茶了,说要给你带最后一杯武汉的热饮。”


    慕庆安摇摇头,把笔记塞进行李箱侧兜,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住,回头看了眼书桌——桌角还留着南愿安寄来的明信片,背面画着未名湖的冬景,笔迹清峻:“看雪。”她走过去把明信片叠进笔记里,指尖触到纸面时,忽然想起考前在考场外收到的那条消息,心脏又猛地抽了一下。


    张明扬拎着三杯热奶茶跑进来时,额角还沾着雪粒:“慕姐!伯牙绝弦,你最爱的!”他把奶茶塞进她手里,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暖不透她冰凉的掌心。


    慕庆安接过奶茶,勉强笑了笑:“谢了,你们回去吧,高铁要赶不上了。”她没敢看两人泛红的眼睛,拉起行李箱就往门外走,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次第亮起,又在她身后逐一熄灭,像极了那些被她留在武汉的、短暂的勇气。


    高铁站的商务座候车区很安静,慕庆安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奶茶喝了一半就凉了,她把杯子放在脚边,从包里掏出手机——相册里还存着考前拍的香樟树,枝桠上的霜花闪着光,那时她还信誓旦旦地跟张明扬说“这次肯定能拿金牌”。


    微信列表里,南愿安的对话框还停留在考前她发的“学姐等我好消息”,而对方至今没有回复,只有室友后来发来的那张病床照片,苍白的脸和床头柜上的错题集,像两根针,一直扎在她心里。


    高铁缓缓开动时,慕庆安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考场的场景:邻座男生奋笔疾书的声音、第三道题空白的答题区域、监考老师提醒“还有三十分钟”时的慌乱……最后定格在成绩公布栏上,银牌区域的第一个名字是她,而金牌线,只比她高一分。她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比起身体的痛,那种“差一点”的遗憾,像潮水一样,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高铁抵达浙江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


    慕庆安刚走出出站口,就看到黑色的迈巴赫停在不远处,司机老周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正朝她挥手。


    “大小姐,先生和夫人让我给您带了热汤,在保温箱里。”老周接过她的行李箱,拉开后座车门时,一股暖融融的香气扑面而来。慕庆安弯腰坐进车里,真皮座椅柔软却冰凉,她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熟悉的商场、公园、路灯,可这些曾经让她觉得亲切的景象,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又陌生。


    车子驶进别墅区时,保安亭里的保安笑着朝车子敬礼,慕庆安却连抬手回应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车子停在自家别墅门口,她才慢慢推开车门,看着玄关处亮着的暖黄色灯光,忽然觉得有些窒息——以前每次从外面回来,她都会笑着冲进家门,喊着“爸妈,我回来了”,可这次,她却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庆安,可算回来了!”慕母从客厅里迎出来,手里还拿着刚织了一半的毛衣,毛线是她最喜欢的浅紫色,“我给你炖了鸽子汤,在保温锅里温着,快过来喝。”慕庆安侧身躲开她的手,低声说:“我不饿,先回房间了。”说完,不等慕母回应,就背着书包快步走上二楼,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房间里拉着窗帘,一片昏暗。


    慕庆安把书包扔在地上,扑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套上还留着阳光的味道,可她却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她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看着张明扬发来的消息:“慕姐,到家了吗?记得喝热汤,别着凉。”


    钱逢娇还发了一张她在宿舍拍的雪景:“武汉又下雪了,明年你拿金牌的时候,我们再来这里看雪。”她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回复了一个“嗯”。以前的她会跟他们开玩笑,会说“放心,明年肯定让你们看到金牌”,可现在,她连一句肯定的话都说不出口。


    第二天去学校时,依旧是老周送她。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慕庆安刚推开车门,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看到绵钰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不远处,浅粉色的围巾绕了两圈,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庆安,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几天了。”


    绵钰快步走过来,自然地挽住她的胳膊,声音软乎乎的:“你去参加CMO了,怎么样?肯定拿了好成绩吧?”慕庆安的脚步顿了顿,低头看着地面,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没拿金牌,就拿了个银牌,差一分……”


    绵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她看着慕庆安苍白的侧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银牌也很厉害啊!你不知道,学校里好多人都羡慕你呢。而且差一分而已,下次再努力就好啦。慕庆安抬起头,看着绵钰真诚的眼神,眼眶忽然发热,却还是强忍着把眼泪逼了回去:“嗯,谢谢你,绵钰。”


    真的感谢,但,好像不会再下次了……


    ——


    走进校园,议论声比她想象中还要多。


    “那就是慕庆安?听说她只拿了银牌?”


    “不是吧,她以前数学竞赛都是第一,怎么这次才拿银牌啊?”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听说CMO可难了。”


    ……


    这些声音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她心上,她攥紧了手里的书包带,加快脚步往教室走,只想赶紧逃离这些目光。


    参加一次CMO,自己越发不像自己,过去的自己一向不把这些话放在眼里,别人议论她,就当作羡慕自己而已,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人的目光,又不是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王老师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切成细条。王老师把一杯热牛奶推到她面前,指尖敲了敲桌上的文件:


    “北大的‘数学科学学院优秀中学生夏令营’复试通知到了,CMO银牌有资格参加——这不是普通的特殊招生,是针对竞赛生的‘强基计划’提前选拔,虽然不能直接保送,但只要复试通过,高考成绩达到本省一本线就能被录取,这对你来说是很好的机会。”


    慕庆安盯着文件上“北京大学”四个字,眼眶忽然发热。她知道“强基计划”,以前哥哥就是通过这个计划进的北大,可现在,她却觉得这四个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触不可及。


    “老师,我……”


    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差一分就拿到金牌,想说自己现在连翻开数学书的勇气都没有,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沉默。


    王老师看出了她的窘迫,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差一分不代表失败。你高三这一年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再试试,哪怕只是为了自己以前的付出。”走出办公室时,绵钰还在门口等她,看到她出来,立刻迎上去:“庆安,怎么样?老师跟你说什么了?”慕庆安把北大复试的事告诉她,绵钰眼睛一亮:“这太好了啊!你一定要好好准备,我相信你肯定能过的!”


    自习室内,慕庆安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的《高考数学真题集》,那些熟悉的题目忽然变得陌生。笔尖在纸上悬了半天,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她又想起以前,不管遇到多难的题,她都能静下心来慢慢琢磨,可现在,她连看题目的耐心都没有。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考场里的场景——邻座男生奋笔疾书的模样、第三道题空白的答题区域、银牌证书上冰冷的金属光泽……


    她越想越烦躁,干脆把笔扔在桌上,趴在书桌上。绵钰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悄悄递过来一张纸条:“别着急,我们一起慢慢看,不会的题可以问我。”慕庆安看着纸条上娟秀的字迹,心里暖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尤其是绵钰,那个一直把她当成榜样的女孩。


    放学时,绵钰要和她一起走,她却找了个借口拒绝了:“我还要留在教室再复习一会儿,你先走吧。”


    绵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想被打扰,便点了点头:


    “那你别太晚了,路上注意安全。”


    慕庆安在教室里坐了很久,直到教学楼里的人都走光了,才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老周已经在学校门口等她了,看到她出来,立刻拉开后座车门。


    她坐进车里,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里终于忍不住湿润眼眶。老周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在忍着泪,不让流下,心里也不好受,却只能轻声说:“大小姐,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回到家,慕庆安把自己关进房间,连晚饭都没吃。慕母敲了好几次门,她都没应声。


    “庆安,出来吃点东西吧,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


    慕母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房间里依旧没有动静。慕父站在一旁,皱着眉头说:“别敲了,让她静静吧,她现在需要自己消化。”


    慕庆安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摊开数学卷子。笔尖在纸上划过,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她想起以前,为了一道数论题,她可以在图书馆待一整天,直到找到思路。可现在,她连看题目的勇气都没有。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南愿安的脸——那个总是很冷静的学姐,那个在笔记上写下“沉着应考”的学姐,那个她一直想要追赶的人。


    她忽然觉得很迷茫。


    自从决定追逐南愿安的脚步,她好像就慢慢弄丢了以前的自己。


    以前她不喜欢吃清淡的食物,却因为南愿安喜欢,慢慢开始尝试;


    以前她喜欢在课间和同学打闹,却因为想成为南愿安那样沉稳的人,努力把自己变得安静一些,可怎么也做不到;


    以前她觉得数学是最有趣的游戏,可现在,数学却变成了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重担。


    ……


    她甚至记不清自己现在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好像所有的喜好都变成了“南愿安喜欢的”。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反正就是喜欢呀,爱就是爱呀。


    她越想越承受不住,趴在书桌上哭了起来。哭声不大,却充满了无助。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小安,是我,余执秋。”


    慕庆安愣了一下,余执秋最近一直在外地出差,怎么突然回来了?她擦干眼泪,哑着嗓子说:“我没事,你早点休息吧。”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余执秋的声音:“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你不能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还给你带了黑巧克力,70%的可可含量,是你以前最喜欢的那种,放在门口了,你记得吃。”


    慕庆安走到门口,打开一条门缝,看到门口放着一盒黑巧克力,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余执秋工整的字迹:“小安,不管遇到什么事,哥哥都会在你身边。”


    她拿起巧克力,回到书桌前,拆开包装,拿出一块放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像极了她现在的心情,可慢慢的,又有一丝微甜在舌尖散开,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余执秋刚被慕家收养,第一次发工资,就给她买了这种黑巧克力,说“妹妹喜欢的,哥哥都给你买”。


    那天晚上,慕庆安在书桌前坐了一夜,却一道题都没写。天快亮的时候,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块没吃完的黑巧克力。


    第二天早上,慕庆安是被慕晨知叫醒的。他敲了敲门,没等她回应就推门进来了:“小安,该起床了,今天还要去学校呢。”慕庆安揉了揉眼睛,看到慕晨知站在床边,脸上带着担忧的表情。


    “哥,你怎么回来了?”


    慕晨知最近在忙于工作上的问题,因为妹妹,所以快点赶过来了。


    “我听说你回来了,就特意赶回来看看你。”慕晨知坐在床边,拿起她桌上的银牌证书,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这银牌很好看,你能拿到已经很厉害了。”


    慕庆安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


    “可是我差一分就拿到金牌了,差一分就能保送北大了……”慕晨知叹了口气,把她搂进怀里:“傻丫头,分数不代表一切。你努力过了,这就够了。而且北大的复试不是还在吗?这也是一个机会啊。”


    慕庆安靠在慕晨知怀里,哭了很久,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无助都哭了出来。慕晨知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一样安慰她:“好了,别哭了,再哭眼睛就肿了。今天我陪你去学校,好不好?”


    慕庆安点了点头,擦干眼泪,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慕晨知帮她收拾好书包,牵着她的手走出房间。楼下,慕母和余执秋已经做好了早饭,看到他们下来,慕母立刻迎上来:“小安,快过来吃早饭,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小笼包。”


    慕庆安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一个小笼包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她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余执秋坐在她对面,笑着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对了,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一些数学竞赛的资料,等会儿给你放书包里,说不定对你复试有帮助。”


    吃完早饭,慕晨知开车送她去学校。路上,慕晨知跟她聊起了自己以前的经历:“我以前考研的时候,也失败过一次,那时候我也跟你一样,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后来爸跟我说,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失败,说实话,这个道理真的老俗,不过,小安,你比我那时候坚强多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挺过去的。”


    慕庆安看着慕晨知,点了点头:“哥,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慕晨知把一个文件夹递给她:“这里面是我整理的一些考研数学的重点,虽然跟竞赛不一样,但解题思路应该能帮到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别自己扛着。”


    慕庆安接过文件夹,走进学校。绵钰看到她,立刻迎上来:“庆安,你今天看起来好多了!”慕庆安笑了笑:“嗯,昨天跟我哥聊了聊,好多了。”


    绵钰开心地说:“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呢。对了,我昨天给你整理了一些北大复试的历年真题,等会儿给你。”


    接下来的日子里,慕庆安勉强可以学习的进去,准备北大的复试。


    每天早上,她都会早早地来到学校,在教室里复习;晚上,她会学到很晚,慕晨知和余执秋会轮流陪她,给她讲题,陪她聊天。慕母每天都会给她炖各种补品,保证她的营养。张明扬和钱逢娇也会经常给她发微信,鼓励她,给她分享一些学习资料。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压力很大。每次翻开数学书,她都会想起考场里的场景;每次做真题,她都会担心自己考不过。她开始失眠,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开始食欲不振,以前喜欢吃的小笼包,现在也觉得没味道。


    有一次,她在教室里做真题,遇到一道很难的数论题,想了很久都没思路。她越想越烦躁,干脆把卷子撕了。


    绵钰看到她这样,赶紧跑过来安慰她:“庆安,别着急,我们一起慢慢想,肯定能想出来的。”慕庆安看着绵钰,有点难受:“绵钰,我是不是很没用?连一道题都做不出来。”


    绵钰摇了摇头,把她抱进怀里:“不是的,你只是太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再回来做,好不好?”


    那天下午,绵钰陪慕庆安在操场散步。冬日的阳光很温暖,照在身上,让人觉得很舒服。


    “庆安,你还记得我们刚上初中的时候吗?”绵钰忽然说,“那时候你数学特别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当然,高中这几年也是。我特别羡慕你,想跟你一样厉害。后来跟你做了朋友,我才知道,你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你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还有你那最厉害的天赋!”


    慕庆安看着绵钰,心里忽然很感动。她知道,绵钰一直很支持她,不管她遇到什么困难,绵钰都会在她身边。


    “绵钰,谢谢你。”她轻声说。


    绵钰笑了笑:“我们是朋友啊,谢什么。”


    回到家,慕庆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很久。她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个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笑着面对的自己;想起了南愿安,那个在笔记上写下“落笔无悔”的学姐;想起了家人和朋友,那些一直在……


    可自己却——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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