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日的晨光像被揉碎的糯米纸,轻轻贴在慕庆安的窗玻璃上。
她对着衣柜来来回回翻了三趟,最后从最里面翻出件压箱底的米白色针织衫——领口绣着极小的雏菊图案,是去年妈妈出差时买的,她嫌太“软”,一直没穿过。
搭配浅灰色直筒裤,再把平时随意扎着的卷发细细梳成低马尾,发尾用一根简单的珍珠发圈固定。
镜子里的女孩少了往日穿皮衣时的锋利,眉眼间透着股难得的柔和,慕庆安对着镜子抿了抿唇,指尖悄悄捏了捏口袋里的黑色长柄伞——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有雨,她特意选了把够大的伞,想着万一淋雨,总能护着南愿安。
约定的美术馆在老城区,门口种着两排高大的梧桐树,秋风吹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金。慕庆安提前十五分钟到,刚站在梧桐树下攥紧伞柄,就看见一辆出租车缓缓停下。
南愿安从车上下来,淡蓝色连衣裙裹着纤细的身形,外面套着件浅卡其色风衣,风把她的长发吹得轻轻飘起,发梢沾着片梧桐叶,她抬手轻轻拂掉,动作慢得像幅慢镜头画面。
“你今天……”
南愿安的目光落在慕庆安身上,顿了两秒,声音比平时软了些,“很不一样。”
慕庆安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下意识地把垂在脸颊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碰到发烫的耳垂,又慌忙收回:
“我…我觉得画展该穿得安静点,怕太吵……”话没说完就后悔了——什么叫“太吵”?穿皮衣就吵吗?
南愿安却没笑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美术馆入口。
慕庆安连忙跟上,刻意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忍不住落在她的风衣下摆——风一吹,衣摆轻轻扫过地面,带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美术馆里飘来的油墨香,悄悄钻进慕庆安的鼻尖,让她的心跳慢了半拍。
展厅里很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脚步声和低低的赞叹。
这次画展的主题是“雾里看花,水中观鱼”,入口处第一幅画就是《雏菊雾语》。
画布上的雏菊长在晨雾里,嫩黄色的花蕊裹着层薄薄的白霜,绿色的枝叶半隐在雾中,画家没用浓烈的色彩,只靠淡粉、米白和浅绿的晕染,就让雏菊像在呼吸一样。南愿安站在画前,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搭在帆布包的带子上,眼神软得像雾。
慕庆安站在她身边,没敢多看画,反而偷偷盯着南愿安的侧脸——展厅的顶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连眨眼的动作都显得格外温柔。
“你看这里。”南愿安突然转头,指着画中雏菊的花瓣边缘,“画家在颜料里加了点珍珠粉,所以雾里的花瓣会泛着微光,像沾了晨露。”
慕庆安顺着她指的方向凑过去,果然看到花瓣边缘有层极淡的光泽,要不是南愿安指出来,她根本注意不到。
以前跟朋友来看画展,她总爱举着相机拍个不停,从来没静下心看这些细节,可此刻听南愿安轻声讲解,竟觉得那些藏在颜料里的小心思,比画本身更动人。“原来这么讲究……”她小声应着,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下,甜丝丝的——这是南愿安第一次主动跟她分享这些,像把她拉进了自己的小世界。
再往里走,是一组水生主题的画作,最显眼的是《游鱼梦》。
画布上的蓝色不是单一的蓝,而是从浅蓝到靛蓝的渐变,银色的小鱼在蓝色里穿梭,画家没用写实的线条,反而用点彩的手法,让鱼群看起来像在流动的光里游动,连水波的纹路都透着股朦胧的美。
南愿安站在画前,看了很久,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画里的鱼:“我小时候住妈妈家,后院有个小池塘,夏天总蹲在塘边看鱼,它们游起来的时候,鳞片会反光,跟画里一样。”
“你很喜欢鱼吗?”
慕庆安问,目光落在她垂着的手上——南愿安的手指很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透着淡淡的粉色。
“嗯,”
南愿安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它们很安静,不会闹,蹲在塘边看它们游,心里会很静。”
慕庆安看着她的笑,突然觉得展厅里的光都亮了些。
她悄悄把口袋里的小雏菊书签攥得更紧——那是昨天特意去文创店买的,书签边缘刻着细小的鱼鳞纹,本来想找机会送给南愿安,可现在看着她温柔的侧脸,又觉得太冒失,只好把书签又塞回口袋,想着等合适的时机再说。
两人慢慢逛着,南愿安偶尔会在某幅画前停下,轻声说几句自己的感受,慕庆安就认真听着,偶尔点头附和。有次走到一幅《雨夜雏菊》前,南愿安盯着画里的雨丝看了会儿,突然说:“下雨的时候,雏菊会把花瓣收起来,像在躲雨。”慕庆安心里一动,想起自己手提袋里的伞,忍不住说:“我带伞了,等下要是下雨,我们也能躲。”
南愿安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惊讶,随即又软了下来:
“你想得真周到。”
就这一句简单的夸奖,让慕庆安的脸颊又烧了起来,连忙转头去看画,假装研究颜料的用法,可耳朵却一直竖着,生怕错过南愿安说的每一句话。
展厅里的人不多,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地上,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安静的画。
看完画展已经是下午两点,南愿安提议去附近的日料店吃饭。那家店藏在老巷子里,门口挂着盏暖黄色的灯笼,推门进去,木质的桌椅擦得发亮,墙上挂着日式风铃,风一吹,发出“叮铃”的轻响。
服务员递来菜单,南愿安接过,指尖划过菜单上的菜名,认真地看着,偶尔抬头问慕庆安:“这个烤鲷鱼你能吃吗?”“刺身会不会太凉?”
慕庆安连忙点头:“都可以,你点就好,我不挑。”其实她从小就不爱吃生食,刺身的腥味总让她反胃,烤鲷鱼也觉得太淡,可看着南愿安认真点菜的样子,她根本说不出“不喜欢”三个字——只要是南愿安点的,哪怕是不爱吃的,她也觉得会好吃。
菜很快上来了。
刺身拼盘里的三文鱼切得厚厚的,透着新鲜的粉色;烤鲷鱼外皮金黄,撒着少许海盐;味增汤冒着热气,里面卧着个嫩豆腐;还有一份樱花寿司,寿司饭上铺着层粉色的樱花酱,看起来精致得像件艺术品。
南愿安夹起一块三文鱼,蘸了点芥末,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眼神里满是满足。
慕庆安看着她,也拿起筷子,夹起一块三文鱼,闭着眼放进嘴里——冰凉的鱼肉带着淡淡的腥味,芥末的冲劲瞬间窜进鼻腔,让她忍不住想皱眉。
可她睁开眼,看到南愿安正看着自己,连忙把皱眉的表情压下去,努力挤出个笑:“好吃,很新鲜。”
南愿安没怀疑,又夹了块烤鲷鱼给她:“这个鱼皮很脆,你尝尝。”
慕庆安接过,咬了口鱼皮——确实很脆,可鱼肉却淡得没什么味道,她还是笑着说:“好吃,比我以前吃的都香。”其实她心里清楚,不是鱼好吃,是因为这是南愿安夹给她的,所以才觉得香。南愿安看着她吃得开心,自己也笑了,又给她盛了碗味增汤:“喝点汤暖一暖,等下可能要下雨。”
慕庆安接过汤碗,温热的汤滑过喉咙,心里也暖暖的。
她看着南愿安安静吃饭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不用想语文的实词,不用想CMO的难题,只要安安静静地陪着南愿安,就觉得很幸福。
吃完饭,南愿安说想去附近的公园走走。
慕庆安心里其实有点不情愿——她平时最讨厌慢悠悠的散步,总觉得不如去玩轮滑、骑山地车刺激,可看着南愿安期待的眼神,她还是笑着点头:“好啊,我陪你。”
公园就在日料店旁边,进门就是一片银杏林,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响。南愿安走在前面,偶尔会弯腰捡起一片形状好看的银杏叶,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慕庆安跟在她身后,手里攥着那把黑色长柄伞,目光落在她的发梢——风把她的长发吹得飘起来,偶尔会碰到她的风衣,像在撒娇。
走到河边时,南愿安停下脚步,指着河边的石头墩说:“我们坐一会儿吧,河边风凉。
两人坐在石头墩上,河风吹过来,带着淡淡的水汽,吹得慕庆安的马尾轻轻晃动。南愿安看着河面,轻声说起自己的事:“我小时候很怕生,每次家里来客人,我都躲在妈妈房间里,妈妈就会带我来河边看鱼,说鱼不会说话,却能让人静下来。后来妈妈走了,我就经常一个人来河边坐,好像这样就能离妈妈近一点。”
慕庆安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心里有点酸——她从来不知道南愿安还有这样的过去,平时看到的南愿安,总是清冷又平静,像什么都不在乎,原来她也有柔软的地方。慕庆安悄悄把伞往南愿安那边挪了挪,怕她被风吹冷,又不敢靠太近,只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太阳慢慢西沉,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河边的路灯渐渐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落在两人身上,像裹了层温柔的纱。
南愿安抬头看向天空,突然说:“你看,星星出来了。”
慕庆安抬头,果然看到几颗星星挂在天上,虽然不多,却很亮,像撒在蓝丝绒上的碎钻。她刚想跟南愿安说“星星真亮”,突然觉得脸上落了一滴冰凉的东西——下雨了。
“下雨了!”慕庆安立刻站起来,慌忙打开伞,快步走到南愿安身边,把伞举得高高的,几乎把南愿安全部罩在伞下,“快躲进来,别淋到了!”
雨刚开始还是小雨,像牛毛一样细,可没过几分钟,就变成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哒哒”的响声,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慕庆安的裤脚。
她把伞大部分都倾向南愿安那边,自己的左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冰凉的雨水渗进针织衫里,贴在皮肤上,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只要南愿安没被淋到,这点冷算什么。
南愿安看着她湿透的肩膀,眉头皱了起来,伸手想把伞往慕庆安那边推:“你往这边挪点,伞偏你那边些,你都湿了。”
“不用!”
慕庆安连忙按住伞柄,把伞又往南愿安那边推了推,笑着说,“我火力壮,不怕冷,淋点雨没事。你不一样,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其实她今个有点感冒,不过负负得正么!可现在看着南愿安担心的眼神,她怎么也说不出实话。
南愿安还想说什么,可看着慕庆安坚定的眼神,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站在伞下,靠得很近,慕庆安能闻到南愿安身上的栀子花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格外好闻。她偷偷看了眼南愿安,发现对方也在看她,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有担心,还有点她看不懂的温柔,像雨幕里的光,悄悄照亮了她的心底。
“我…我叫了出租车,应该快到了。”慕庆安慌忙移开目光,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显示出租车还有两分钟到达,“我们去路边等吧,这里太偏了,雨越下越大了。”
南愿安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往路边走。慕庆安一直把伞稳稳地举在南愿安头顶,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头发也滴着水,发梢的水珠落在衣领里,冰凉冰凉的,可她却觉得很开心——这样的雨幕里,伞下只有她和南愿安,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小,只有她们两个人。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黄色的车灯在雨幕里格外显眼。
慕庆安拉开车门,先让南愿安上车,自己则撑着伞站在车外,护着车门,怕南愿安被雨点溅到。南愿安坐进车里,转身看向慕庆安,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到家记得发个消息。”慕庆安笑着挥手,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滴在衣服上,可她的笑容却很亮。
南愿安看着她湿透的样子,眼神软得像水,突然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笑——不是平时浅浅的、淡淡的笑,而是带着暖意的、清晰的笑,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眼里像盛着星星。
“你也早点回去,别感冒了。”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下次……下次我请你去吃你喜欢的火锅。”
慕庆安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还没来得及回应,出租车就慢慢驶远了。
她站在雨里,看着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才缓缓收回手,掌心已经被伞柄攥得发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又想起南愿安刚才的笑和那句“下次请你吃火锅”,忍不住笑了出来,连雨水的冰凉都忘了。
回家的路上,雨慢慢小了,慕庆安撑着伞,走在满是梧桐叶的小路上,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她掏出口袋里的小雏菊书签,书签被雨水打湿了一点,边缘的鱼鳞纹却依然清晰。她把书签放在手心,轻轻摩挲着,心里满是甜意——今天的画展,今天的雨,今天南愿安的笑,还有那句“下次请你吃火锅”,都像颗甜甜的糖,在她心里慢慢融化。
回到家,慕庆安换下湿透的衣服,喝了杯热姜茶,坐在书桌前,拿出笔记本,把小雏菊书签夹在里面。
她提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十月二日,看了雏菊和鱼的画展,下了雨,南愿安笑了,还说下次请我吃火锅。”写完,她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伞,伞下站着两个小小的人影,一个举着伞,一个笑着。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下淡淡的光。
慕庆安看着笔记本上的字,嘴角一直带着笑,心里满是期待——下次见面,一定要把书签送给南愿安,还要跟她一起去吃火锅,吃最辣的锅底,像以前一样潇洒,可也想像今天这样,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听她说说话。
那些藏在伞下的少女心事,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像画展里的雏菊和游鱼,像雨幕里的光,悄悄在慕庆安的心底生根发芽,让她觉得,哪怕是再平淡的日子,只要有南愿安在,就会变得格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