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谢秋的沉默像是感染了整个队伍, 接下来的路途中,所有人没再说一句话。
直到……背后疾驰的马蹄声愈靠愈近。
默默走在中间的俏俏忽然被谢秋一把抓起,丢到了某个人怀中。她的尖叫伴随闪电划破长空,余光瞥见了那来势汹汹的一群人,个个身披甲衣, 神情不善。
“护好她。”谢秋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话, 便拔剑迎去。
刀戈相击, 雨水倾盆直下,溅在脸上的, 根本分不清是雨是血。
俏俏瑟瑟发抖,蜷缩在不知是谁的怀中, 视线一直在搜寻着爹娘和哥哥。
谢秋看起来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模样, 提起剑来却无半点书生气,一挡一刺, 下手极为迅速有力,绝不拖泥带水。仅几个擦身,便带走了数条人命。
他神情冷漠, 一缕发丝终于经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动作,从发冠耷下, 半横在眼前,叫他看起来莫名冷悍。
“谢公子好身手!”有人夸赞了句, 插|入其中相助。
对于谢秋等人而言,这群虾兵蟹将还称不上棘手,他们故意行得慢些, 就是想为赵王尽量拖下足够多的人,叫人追不上去。
追兵被斩杀大半,周围的雨水都渐渐淌出了颜色,一直立马伫在密林阴影深处的男子终于缓缓踱马而出,俊朗的眉目如刀,锐气四溢。
谢秋眉头瞬间就拧了起来。
这绝对是个危险人物,可他怎么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都尉!”有人这样喊,“都尉快出手拿下贼人!”
男子应了声,将手中□□一拎,跃马而下,以万钧之势拔步而来,然后——
刺向了自己人???
不止那些追兵,连谢秋也是满头雾水,这人不论是敌是友,他真的不认识啊。
无需他认不认得此人,在这男子的帮助下,追击谢秋这一行人的追兵在短短一刻钟内被杀了个干净,说是血流成河一点也不夸张。
谢秋再次暗暗皱眉,这人也太过凶戾了。
上次他看到这样的煞气,还是王爷当初得知兄长身死那日。
不同于谢秋的提防,有几个心宽的人瞬间就把男子当成了友军,拍肩撞背,“好兄弟,真不赖啊!”
他们以为这是潜藏在对方势力中的暗桩。
为免这些同僚因救命之恩直接把他们自己给卖了,谢秋主动开口,“多谢援助之恩,请问阁下是……?”
男子也不介绍自己,只露齿一笑,“我随赵王妃而来。”
…………
匆匆行走了一个多时辰,嘉宁早已累得蔫哒哒,中途赵王还背过她一段路程,如今最没精神的,却还是她。
男女天生体力的差异,展现在此。
好不容易寻了一处干净的山洞,常新和汉子去生火寻东西,赵王则任她趴在膝上好好歇了歇。
“很累?”赵王问。
嘉宁有气无力点脑袋,小声道:“想吃糯米糕。”
这会儿自然顾不上什么忌口,赵王取出糯米糕就投喂了一块,看她小口小口飞快咬着的模样还有些精神,才放下心来。
在嘉宁出生至今的十五载生涯中,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她是生个小病都有一大堆仆从围着转的娇气包,第一次走这么久,感觉双腿都僵硬了,便委屈地窝在赵王怀里哼唧。
赵王适时伸出手帮她揉按,他很有手法,绝不是像寻常人那样随便按按,似乎颇懂穴道。
嘉宁好奇问了句,他轻描淡写道:“以前练武时,兄长也会帮忙按一按。”
他的兄长嘉宁还是知道的,当下不再提,转而把糯米糕也递了过去,“王爷也要吃些,不能饿着。”
赵王没拒绝,就着她的手吃了几块。夫妻两这番“浓情蜜意”的模样深深刺到了旁边两人的心,他们是一边高兴又一边酸,不住想着王爷可真够好运,王妃也太好了。
才冒出这个念头,就听那边小王妃软糯好听的声音道,“想到王爷总是这样风餐露宿、风吹雨打的,我就觉得心疼,也太辛苦了。”
说完,小王妃就慢吞吞转过来教育他们了,“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努力啊,早点成功,不要再让王爷吃这样的苦了,我会时常督促你们的。”
……???
这教育他们的对象,是不是反了,怎么王妃比王爷还着急造、反成功的样子?
还有,王妃你真的不是因为自己无法穿美衣用美食,而说这样认真的话吗?
赵王忍俊不禁,弹了弹面前的小脑袋,“不要吓他们。”
他不会给手下人这样施压,因为赵王一般都是以身作则,属下累,他更累。因着这点,平日根本无人会有怨言,只会在他的激励下越发努力。
“我没有吓。”嘉宁严肃无比,“我今后真的会用心督促的。”
经过这一夜,她算是明白了。赵王造、反成功前,她想象的那些美好生活都不可能到来,而且还要时常这样跑、躲、藏。才短短两三天而已,嘉宁就觉得已经和自己原来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精致生活离开很久了。
阿娘说过,幸福都是要靠自己奋斗出来的。以前,她靠了爹爹娘亲的奋斗,现在,她要自己开始努力了。
赵王着实不知道她这小脑袋是如何转的,如果知道她这些想法,指不定要怎样笑。
努力去督促别人,嗯,也不失为一种奋斗了。
打定了主意,嘉宁才慢慢打了个呵欠,重新一趴,把自己窝成一个小团,“我先睡会儿,有事了王爷叫我哦。”
“嗯。”赵王帮她捋过稍显凌乱的发丝,自然注意到了嘉宁眼下的青色。
她很累。
这样的苦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他的小王妃而言,已经十分难受了。
不过,即便在这样昏暗的环境,疲惫的状态下,嘉宁在赵王眼中依然很漂亮、很好看,那与男人的欣赏眼光无关,而是打从心底的感觉。
常新和大汉放轻动作,等赵王小心地将膝上少女换到铺好的外衣上,慢步走来。
“王爷,接下来走哪条路?”常新问,“要属下看,不然干脆去寻常季会合?”
常季那队,正是带了包子小娥走。
“不妥。”赵王屈指轻扣,半晌道,“你们取昌州往西去,我与王妃从南平往北。”
常新一惊,这是又要分成两队?王爷王妃身边无人护着可怎么行!
他当即反对,大汉也表示不妥,赵王却似已经有了主意,他道:“这条路,本该无人知晓,却仍然被追来了。”
这点,其实每个人都想到了,但无人敢在这种时候点明。
因为这似乎说明,队伍中……有内应。
关键时刻,绝不能人心涣散。
也就是这时候面前没什么人,赵王才直接点出来,他自然不是怀疑常新和大汉,而是想要走两条之前未定过的路线。
既然之前的路很可能都已经泄露了,肯定不能再走。
常新沉默了会儿,“就依王爷所说,我们去从昌州去。”
大汉还要说什么,被他拦住,暗暗摇头,低声解释,“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危,王爷并非怀疑我们,你莫要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大汉挠了挠脑袋,虽隐隐感觉这词儿用在这里不大对,但还是高兴的,“王爷相信俺就好!”
真是个傻子。常新如此想,却露出笑意来。
“那就等过了今夜,到时候王爷带王妃先走。”常新想了一圈,取出一袋碎银来递去,“就是这路途,恐怕要委屈些王妃了。”
“无事。”赵王回眸看了熟睡的嘉宁一眼,道,“她清楚。”
清楚是一回事,能接受又是一回事了。常新忍不住提醒,“不过,等到了安全的地方,王爷还是要尽量找好点的客栈,不然王妃……”
他这是害怕自家王爷被嫌弃,这么漂亮又好说话的媳妇儿跑了啊。
赵王这回点了头,表示知晓。
几人商议好路线,又就之前的部署探讨一番,这才感到些许疲惫和饥饿。
大汉最有经验,冒雨还去掏了个兔子洞,掏出两只肥肥美美的大兔子,和一只出生不久的小兔子来。
大汉也是想着姑娘家家都喜欢这种可爱的小东西,便把小兔子随意绑了绑,经赵王允许后放到了嘉宁身边。
几人自然没有随身带调料,但兔肉烤起来自带的香味已足够诱人。
嘉宁便是被这种香味引诱,先是鼻翼微微翕动,然后才迷茫睁眼,对上了一只浑身湿|漉|漉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嗯?这是什么?
赵王走来摸了摸她红通通的脸颊,发觉没有发烫才放下心来,“烤了兔肉,来吃些。”
“嗯嗯。”嘉宁忙坐起身,又疑惑指指小兔子,“这也是要烤的吗?”
“……不是。”赵王提起小兔子的耳朵,放到她手边,示意她摸了摸,“给你玩的,要吗?”
路途无趣,能有个小东西给她解闷也好。
嘉宁眨眼,“好呀,挺可爱的。”
她把前一刻在脑海中还是红烧兔肉、烤兔腿等美味的小兔子抱起,敲敲它的脑袋,感觉呆呆傻傻的,明明这样害怕,却连跑都不会跑。
“王爷,王妃,已经好了!”大汉互换二人吃肉,嘉宁立刻捕捉住字眼,拉着赵王提溜到了临时制的烤架前。
烤兔肉发出阵阵香味,连小兔子嘴巴也动了动,望着烤架似乎有点渴望的样子。
“你也想吃吗?”嘉宁把它戳得耳朵动了动,似乎知道谁能当家做主,便用可怜兮兮的小眼睛望着嘉宁。
嘉宁居然也认真思考了下,“兔子能吃兔肉吗?”
大汉:“……应该不能吧,要不王妃试试?”
闻言,嘉宁颇有兴致地撕下一小块放在小兔子面前晃了晃,却坏心地不给它吃到,如此反复几次,急得小兔子居然唧得叫出了声,扑一下,蹦到了嘉宁腿上,啃住了她衣袖。
作者有话要说: 午安鸭
☆、第062章
嘉宁看走眼了, 这只小兔子还挺凶,那两个大门牙把她的衣袖都嚯嚯出了缺口,相当可恨。
她弹了弹它脑袋,把小兔子强行抱走,拿了一根草强行塞入它口中, “不听话的兔子只能吃草。”
大汉&常新:……兔子本来就是吃草的啊。
这只特立独行的小兔子又唧唧叫了两声, 无人满足它的愿望, 最终也就抱着草啃了起来,三瓣嘴嚅动起来蠢蠢得可爱。
嘉宁望着它, 就想起了自家那个凶巴巴的小橘子,居然还觉得有点儿想它, 尤其是它每次喵喵喵骂人的时候, 听着特别有精神。
不知是不是她的体质问题,嘉宁身边碰见的小动物, 就没有一个软萌萌爱撒娇的,大多都很有个性。她有点儿遗憾地叹了口气,望着啃草啃得欢的小兔子, 默默想着等养肥点是红烧好还是油炸好。
几只烤兔量不大,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干净, 嘉宁又给他们分了些糯米糕,几个大男人也算半饱了。
看天色, 约莫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可以小睡一觉。
“王爷和王妃歇吧,俺和常新来守夜就行。”大汉睁着红通通的眼眶如此道。
嘉宁慢吞吞喝了口热水, “算上昨日,我已经睡了很久了,正有精力,你们去睡吧。”
“这怎么行!”大汉很是大男子主义,“哪有让女……王妃守夜的道理,万万不可,王妃尽管睡,俺还可以再大战三天三夜!”
常新没冒然出声,瞟一眼赵王,发觉王爷居然没什么表示。
嘉宁摇头,很不容拒绝的模样,“就这样决定了,不许反对。”
大汉一懵,小王妃怎么比王爷还霸道的样子,连商量都不带的?
他求助地看向常新,常新视而不见。
两人着实太磨叽了,嘉宁干脆解下腰间的鞭子一甩,啪得将不大的山洞甩出阵阵回响,她绷着一张犹带婴儿肥的脸蛋认真道:“放心,我也很厉害的。”
大汉呆了一呆,半晌回过神忍不住想捂胸口。
小王妃这凶巴巴的模样也太、太可爱了吧!要不是王爷在场,他都想抱起来转一圈亲两口,这感觉就像看到家中那些可爱的妹妹一样。
“王、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俺也不敢反对。”大汉结结巴巴道。
常新:……
这也太没骨气了吧兄弟。
他犹犹豫豫不敢说话,最终还是赵王一锤定音,“我和王妃一起,放心。”
有王爷一起啊,常新确实有点放心了。虽说让主子们为他们守夜不妥,可王妃这样坚持,他们拒绝不了,有人陪着总是好的。
但,等到两人磨磨唧唧去了旁边休息,赵王也被嘉宁一瞪,小声威胁,“王爷也必须睡。”
“嗯,我会睡。”赵王从善如流,很好说话,只张开手,“过来。”
过去做什么?嘉宁用眼神这样问,一点点挪了过去,随后被人一把抓进怀中。
“莫动。”赵王轻声,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就这样睡会儿。”
话落,人已经闭上了眼,动作也停了下来,像是瞬间陷入梦中,嘉宁就像娃娃般被他抱在怀里,也不大好动弹。
她眨了眨眼睛,心想难道王爷和自己一样,已经习惯了一起睡么?
话说回来,有时候两人一起确实比独睡也好许多。
王爷已经很累了,她毕竟这么善良,就体谅一下好了。
在心中再次认真夸了自己一遍,嘉宁通体舒畅,拿起几根草逗了逗小兔子,成功把它逮到了怀中撸毛。
小兔子已经完全干了,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舒服。它虽然脾气不好,好在不会咬人,许是啃草啃饱了,被顺了会儿毛,也开始打起瞌睡来。
伴着沉沉的夜色,嘉宁坐在赵王怀中,再抱着小兔子,一望到了天明。
她答应了守夜,便不是开玩笑,途中一息也没有偷睡过,不过不像常新他们那样紧张无比,而是时不时撸撸兔子毛,偶尔望着赵王发发呆。
途中大汉还来找过两次,试图代替嘉宁,被她用“凶狠”的眼神给瞪回去了,不得不再次捂着鼻子回首。
嘉宁守的这一个多时辰,三个男人其实都没睡着,至多眯眼小寐罢了。
常新偶尔会睁眼望一眼外边,收回视线时难免带过自家王爷,不经意间就撞见了好几次赵王安静凝视嘉宁的模样。
他心中触动,竟觉得这昏暗阴冷的山洞也温馨起来。
常新清楚,王爷是那种惯于将事情藏在内心而不流于表面的性子,必定是将王妃放在了心底,才会在不经意间流泻出了这种温情。
真好啊。
在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前,这种微小之处的温暖便愈显珍贵,给常新日渐提起的心注入暖流。
…………
天色微亮时,四人就分开行走了,常新将身上的盘缠、火折子等必需的物件一股脑都交了过去,生怕两位主子受委屈。
“若属下先和人汇合了,一定让他们马上去接应王爷。”常新郑重叮嘱,“王爷,万事一定小心。”
赵王立在那儿,高大沉稳的身躯便是他们最好的安心剂,他只点头道了两字,“去吧。”
嘉宁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常新和大汉身影渐行渐远,忽然道:“下面的路,只有我和王爷了吗?”
“嗯。”
她歪过脑袋,蹦出一句,“那我们这样,像不像是新婚之旅?”
赵王莞尔,她总有这些奇思妙想。
“也可这么说。”
“不是‘也可’。”嘉宁纠正他,“是‘就是’。”
她掰着手指头数,小小道:“王爷算过我们大婚后相处见面的日子吗?不算上睡觉的那些时辰,每日可能只有一个时辰能睁眼见面,王爷还总是外出。肯定是上天不忍心让我受委屈,特意安排这样的机会。”
把这条危险的路说成新婚之旅,也只有她有这样的乐观了。
赵王竟也附和她,“不错,很有道理。”
嘉宁高兴起来,十足的孩子气,就差没哼起小曲儿。她看起来,一点都没意识到这趟旅途的危险。
唧唧——藏在嘉宁领间的小兔子钻出来叫了两声,三瓣嘴嚅动,渴望地看着嘉宁……身旁的灌木丛。
冬季树木皆枯,有些灌木丛倒还是绿意盎然,嘉宁循声看去,竟发现了好些小红果。
果实累累悬在其中十分诱人,嘉宁先看向赵王,待他俯身察看片刻,说了句“无毒”才放心地摘了许多。
“它还是很有用的呀。”嘉宁夸奖小兔子,顺便喂了它两颗红果,酸酸甜甜的,就和她平日爱吃的零嘴一样。
赵王叮嘱了声,“无毒也不能多吃,毕竟生长于野外,当心腹疼。”
“嗯嗯。”嘉宁这样应和着,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沉着眉,赵王故技重施,抬手就取走了小包袱。
嘉宁这次有经验了,当即也跟着跳起来抢。只可惜她身高不够,小兔子般蹦了几下,都够不着被赵王举得高高的手。
赵王忍俊不禁,即使明知此时不该如此,也没有顺着她的意把红果放下。
跳了会儿,嘉宁眼眸微转,道:“王爷,低低头。”
她作出要说悄悄话的模样。
赵王不觉得这能做什么,便适度俯首弯腰,结果下一瞬间愣住,脸上传来了十分清晰的濡湿感。
与此同时,还有极为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甜香朝五感袭来。
他被结结实实咬了一口。
嘉宁咬过就收,也不抢红果了,对赵王露出一个得逞的小笑容,慢吞吞地理了理衣衫,继续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要不是我家男主角,就王爷这种不专业的逃命户,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第063章
被嘉宁偷袭后, 赵王俨然更沉默了,路途仍然谨慎小心,但显然分了点神。
嘉宁以为他是害羞,实则赵王是在沉思。
他在想,他的王妃……到底知不知道那举动的意思?还是单纯把他当成了以往亲近的家人般玩闹。
稳重年长如赵王, 也终于有了点苦恼的儿女小心思, 但这小心思来得不大合时宜, 是以很快就被他按捺在了最深处,不再细想。
最快活的, 约莫只有那小兔子了。困了就睡,醒来就吃, 三瓣嘴基本没听过, 偶尔不高兴了还朝两人唧唧大叫,十足的大爷模样。
嘉宁可不惯它, 在衣袖再一次被兔嘴磨上时,捏住它的长耳朵,“再不松口, 今晚就吃烤兔肉。”
这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小祖宗。嘉宁认真地如是想。
小橘子那是意外,但绝不能再来一个脾气比她还大的小东西。
“唧唧——”
不待嘉宁动手, 赵王已经先一步把它一拎,轻松丢到地面去。
不知为何, 如今的赵王,十分看不得有任何东西让嘉宁不高兴或受委屈,即便是一只兔子也不行。
小兔子茫然蹬了两下腿, 跟在两人身后蹦了蹦,不叫了。
嘉宁慢慢走了几步,它也跟着跑上来,后肢坐地,一双耳朵竖起来,口中发出唧唧的小叫声,双眼汪汪,还怪有灵性的。
“确定要跟着我们了?”嘉宁也不管它是不是真的听得懂,就蹲下|身问。
小兔子三瓣嘴嚅动了两下,但没声音,便用前腿轻轻扒了扒嘉宁的鞋,权当回答。
赵王用审视的目光看去,毕竟以常人的角度来思考,这只兔子实在聪明得有些过分了。
但,他还是征求了嘉宁意见,“继续带?”
“算了。”出乎意料,嘉宁摇摇头,“它太聪明了,像是有灵性。”
有灵性反倒不要?赵王正思考这话,便听见下一句,“这样以后它长肥了,我都不好意思下手。”
“……也好。”他的小王妃,总是能有不一样的回答。
好在此处仍处于林中,正是小兔子该有的生存之地。
四处望去,皆是荒草和泥泞的路面,嘉宁把小兔子放到一个小洞口,没再说什么,拍拍它的小脑袋便作为告别。
小兔子竖起前肢站在那儿,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们,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如此反复几次,隐约是明白了嘉宁的意思,终于停在了那儿。
嘉宁说着放下,实则还是忍不住一直用余光瞄去,看到它这些动作不由加快了脚步,直至密林出口就在眼前才松了口气。
她最是吃软不吃硬了,如果小兔子凶她倒好,偏要那样可怜兮兮地望,叫她差点把持不住。
但这路上,确实也不大适合带一只兔子。
赵王若有所思,回首看了眼,未置一词,偶尔出声提醒嘉宁避过险路。
如果放下对身后追兵的担忧和紧迫感,夫妻二人携手同行倒真像是在游山玩水。赵王需要休憩的时间少,每日只需两三个时辰就能恢复精力,仅有他们二人时,嘉宁更不必在意形象,累了就让赵王或抱或背,彼此间都十分配合。
临入南平城前,二人作了一番伪装,显眼的样貌遮了大半,赵王也将气势一收,不对上眼神,俨然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户。
嘉宁围绕他转了两圈,不无惊奇,“王爷好厉害啊,如果是这样的你,在街上即使我也认不出。”
“不算特别。”赵王言简意赅毫不自傲,但在嘉宁崇拜的目光中,语气不自觉温和许多,“面纱带着可有不适?”
“不会。”嘉宁一抚厚厚的面纱,仅露在外面的双眸微眨,“还挺好玩儿。”
他们这次的角色,是体弱多病的妻子和陪妻子进城找大夫的丈夫。
南平城不大不小,地处漠北与京城之间,属于过渡地带,当地的官员有京城一派、当地一派和漠北一派。赵王与这儿的县官认识,曾经还为其子取名,但也正是因此,这位县官被一直压在这儿,不得提拔。
赵王没有去寻他,准备带嘉宁从小巷走去酒馆。
这儿就不得不说二人伪装的成功,以至于所有人粗略一眼望去,都认为他们是刚进城的乡下人,好骗得很。
当然,也好讹诈。
“哎哟,我这为我日进斗金的将军啊,你怎么就死于非命了!”
当看到一个青年突然扑在他们面前痛哭起来,嘉宁满是茫然。
听了会儿内容,才知道此人指的将军是一只蟋蟀。那只蟋蟀如今被踩成了一团肉泥,据此人说,行凶者正是他们两。
准确而言,是指赵王。
“你们可不能走!必须赔我的将军!”
几个半大的少年同时围来,个个凶巴巴地看着二人,倒未动手。
他们显然是惯犯,时常在这种小巷中借机打劫进城的乡下人,尤其是那种看起来忠厚好欺负的人。
不过……今日的这位,个子还真是高啊。为首少年仰头瞄了瞄看不清脸色的男人,不禁咽了口口水,等会儿要是打起来,他得跳起来才能抱住这人的头。
“哦?怎么赔啊?”嘉宁的声音从面纱后传来,轻轻的。
少年们眼神登时一亮,没想到嘛,这小妇人声音如此好听,而且听起来年纪也不大的样子。
“就、就……就赔一两银子好了!”一人结巴道,“看你们、你们也不是故意的,我们就、就就大发善心了!”
“对!”其余人附和。
“一两银子?”嘉宁语调奇怪地重复。
少年以为她被这巨大的数目吓到,得意洋洋,“对,对!一个铜板也不能、不能少!就一两银子。”
我担心你们是一个铜板也拿不到呀。嘉宁心中如此道,眼眸一转,果然,赵王很没有耐心。
“让开。”他沉声道,含了一股淡淡的煞气,未经过腥风血雨之人绝不会有。
这群少年不大懂,但不妨碍他们感到瑟缩。为首少年觉得丢了面子,脖子一昂,“不行!必须赔我的将军,不然要走,只能从我们的尸体尚踏过!”
“对对对!”
嘉宁就默默看着这群少年自己找死,半点儿不担心,还很有要吃一颗糖来看戏的想法。
少年人的威胁,在赵王眼中就和路还走不稳的小孩在叫嚣一般,他也未动怒,只淡道:“那在下少不得要踏上一踏了。”
踏,踏什么?少年们面面相觑,而后惊悚地意识到,这人指的是他们的尸体。
不是吧,随便挑的一个乡下人居然是杀人狂?
这个年纪的少年爱面子,同伴都在身边,生了胆怯之心也不好逃跑,为首少年一咬牙,一马当先往墙上一蹬,冲了过去。
有他带领,剩余少年人也啊啊呀呀地挥舞着“武器”冲去,齐齐忽略了站在一旁的嘉宁。
打女人没意思又丢脸,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嘉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双眸随着赵王干脆迅速的动作转来转去,差点儿跟不上。
王爷真厉害呀。嘉宁蹲在了一旁,托腮凝望,眼中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妻子对丈夫满满的崇拜敬佩。
战况还不到几息,形势已然定了,没倒下的也只有那为首的少年。
少年并非武功好,而是很会些奇招,躲得也溜,关键时刻还能不拘小节用同伴来挡。赵王见了他几招,顿时就想起军中的一个小子,也是这个年纪,打起来同样滑头,脑袋转得快得很。
眼见就要被逮住,少年满头大汗地往嘉宁方向恶狠狠瞪去。
嘉宁眼一眨,立刻会意,柔柔弱弱地往后挪了一步,“你、你不要过来呀,我身子很弱的。”
就是弱才看的你啊!少年心道,拔腿就往嘉宁那边冲去,不是想抓她作人质,而是想作为突破口逃走,
逃走的短短路途很顺利,男人根本没追上来,少年瞬间就跑到了他认为的柔弱小女子身边,唇边扯出的得意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这位他瞧不起的小女子就状似不小心地、颤巍巍地伸出一条腿——
砰——少年被结结实实绊倒在地,嘴都磕出血来。
他猛地咳了两声,回头愤怒望去,那女人还和他无辜对视,慢吞吞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去**的不小心!少年心中怒骂,悲愤不已。
娘说的没错,这世上最会骗人的,就是女人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像是某种节日,是啥我也不知道0-0
☆、第064章
被捆绑起来丢到酒馆后院时, 为首少年才知自己遇到了硬茬,这二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刚进城的乡下老实人。
他在附近的街道横行霸道好几年,多少知道这家酒馆背后主人神秘,似乎有很大的势力,没想到今儿可能遇到正主。他忿忿哼出两口气, 准备绝不接受不配合, 难道这人还真能弄死他不成?
他不过是想讹诈一两银子, 又没伤人性命,再不济, 他那老爹总不会连他性命都不管吧。
只那些“兄弟”好没义气,才看到这家酒馆的牌子就哗啦一哄而散, 说好的有难同当呢!
抱着这样心思的少年闭上眼, 甚至饶有心情地哼起小曲儿,平日在家中, 他就是凭借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几次把亲爹气得七窍升天。
他被随意扔在院中,冬日暖阳落在身上的感觉还挺舒服,晒得少年昏昏欲睡。
酒馆掌柜领着赵王与嘉宁在檐下立了片刻, 解释道:“主子,此人是县官之子, 经常与那些市井流氓厮混,县官大人打也打过骂也骂过, 就是管不住。当下没有好说法,属下也不好对他做什么,怕给主子惹麻烦。”
县官之子。赵王颇为意外, 细看少年眉目,确实与故人有几分相像,但那人最是温厚,不想儿子这般顽劣。
既是故人,赵王神情便也微微缓和,而嘉宁眼眸微转,踮起脚对赵王轻声说了句什么。
他莞尔,点了点头。
随后,掌柜依他的意思派遣了几批人去劝少年赔礼道歉,少年哼声理也不理,并得意洋洋想:小爷就是不从,能耐我何?
“既然这人不听话,先打一顿好了。”悦耳的少女声传来,少年听到差点没气得蹦起来。
好恶毒的心思,果然最毒妇人心啊!
他张嘴便要骂,睁眼时却呆住了。
更衣梳洗后的嘉宁立在赵王身边,雪肤香腮,杏眸含笑,肌肤在日光下莹润如玉,仿若少年在画中见过的那些仙子。
少年自动忽略了煞风景的赵王,骂人的话儿直接转了个弯,“是、是该多打几下,我皮糙肉厚,不怕的。”
掌柜:“……”真是不怕死啊,主子在这儿也敢看夫人看直了眼。
不待旁人罚他,少年自己先狠狠掐了把大腿,痛嘶一声,“这不是在做梦啊。”
他喃喃自语,“娘,花儿见到仙女了。”
“花儿?”嘉宁疑惑问,赵王亦望来。
掌柜忍笑,“不错,这杜公子大名杜鹃,小名花儿。不过他平日最厌恶旁人唤这两名,给自己取了个什么刚的名字。”
说罢,掌柜又有点惋惜道:“县官夫人本是极好的人,她还在时,这杜小公子也是个懂事的孩子。自从县官夫人离世,县官迎娶继室后,杜公子就一日不如一日,整日尽招猫逗狗了,没想到这会儿还能为了一两银子去坑蒙拐骗。”
坑蒙拐骗一点儿都不夸张,若今日在小巷中的不是赵王,那就实实在在有可怜的老实人会被讹诈。
赵王淡淡扫过少年,“杜威如何?”
杜威正是县官,掌柜左右看看,这才低声道:“杜大人自是如一,但他那位继夫人,来头不小啊。若非如此,杜小公子也不会被养成这般,”
掌柜虽久居南平,但他是赵王这边的人,且见过赵王数面,能让他说出来头不小的人,身份绝不会低。
赵王瞬间明了。
杜威想来已经被人盯上,他以前曾为赵王做过一段时间事,赵王回京后,二人联系渐淡,想来便是因此被打上了赵王的印记。
这样说来,却也没错。
本不想去寻杜威的赵王几乎瞬间有了想法,下令后,掌柜连忙遣人去做了。
少年已经解绑,被人押至赵王与嘉宁眼前。
这是一间大开的屋子,中无隔挡,窗架支着,四周敞亮,他不识得的熏香从炉中飘出,仿若仙境。
他眼中依然只有座上少女,纵然人家看也不看他,也依旧叫他激动不已。
“姑娘是、是仙子吗?”
“嗯?”嘉宁正侧眸瞧着赵王,这时才看他,想了想回,“这么说,也行。”
“那、你一定可以让我和……和娘见面吧!”少年说着激动起来,“娘说过,什么时候见到了神仙,什么时候就能再和她见面。娘还说过,神仙都长得特别好看,特别厉害。”
周围人一时沉默,原来这人这么大了,还信着这种骗小孩儿的话呢?
嘉宁问他,“我厉害吗?”
“嗯嗯。”
“可是,我方才还差点被你讹走一两银子。”
少年沉默了,神色有一瞬间奇异,说得好有道理,真是神仙的话,还能被他们堵在小巷子里吗?
“那、那总是半个神仙吧!”
嘉宁认真看着他,忽得一弯眸笑笑,没回。
这是什么意思??少年满脸雾水。
“杜鹃。”赵王忽然开口。
少年下意识反驳,“小爷我不叫杜鹃!”
他讨厌死了这个娘兮兮的名字,就因为小时候算命的说什么阳气太重地娶个阴些的名字来压,就得了这么个令人耻笑的大名儿。
赵王从善如流改口,“杜花儿。”
“……”
有心想大声怼回去,可少年抬头对上那双眼睛,就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失了硬气,心中嘀咕:这人真是好吓人,明明没有一点凶狠的神情,却叫他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我与你父亲是旧友。”
少年猛地抬头,瞠目结舌,万没想到心中窝囊无用的爹还认识这等人物。
“我有几件事相问,说与不说,皆随你便。”
赵王如此问话的时候,嘉宁就做一朵安静又美丽的壁花,边喝糖水边认真看着赵王。
不仅在谢秋等人眼中赵王变了,在嘉宁眼中也是如此。她不认识以前的赵王,但嘉宁见过梦中的他,且到现在也一直认为那是种预兆。
梦中的他,对一个倔强无礼的少年绝不会有这样的好脾气和耐心。
说起来,也许应该成为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普通人”了。
杀伐无情、冷酷果断固然有别样魅力,可嘉宁更喜欢身边这样的他。
王爷肯定是在我的影响下慢慢变化的。嘉宁很是自信地想,同时再次回忆曾经的梦中还有什么内容。
她正努力出神中,身旁忽得传来一瓷器碎裂声,偏首望去,方才好好的杯盏四分五裂,杯柄那块更是几乎化为齑粉。少年瑟瑟发抖的模样似乎说明了,此事是何人所为。
嘉宁从未见过赵王这样发怒的样子,他总是沉稳从容的,万事在胸,风轻云淡。
“我……我什么都没做。”少年结结巴巴解释,“这生气,不是因为我吧?”
说话时他忍不住一直瞄那些随风飘散的粉末,哆哆嗦嗦地想,这一捏能把瓷器捏成粉,这得多大的手劲儿啊。
若是用在他的脑袋上,怕是他能当场暴毙。
赵王的情绪外放仅一瞬间,很快,他恢复平淡,撩起眼皮扫了眼少年,“与你无关。”
“那、那就好。”少年心想,他怎么记得是在他提到某件事时,这位大人物才突然动怒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放一起啦
☆、第065章
便是嘉宁, 也被这样的赵王吓了一跳。
她是典型的外强内“怂”,对外,旁人再如何凶恶也很难镇住她,对内,如鲁氏之流真正动气起来, 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能让她乖巧。
现下, 她在赵王面前就是这样。
掌柜安排了住处, 就在酒楼后院中。虽是冬日,小圃中依旧花木翳如, 翠意盎然,很有诗情画意之感。
赵王立在窗前许久了, 嘉宁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许久端了杯盏走到他身边去,“王爷喝茶?”
赵王接过, 饮了口,发觉并非常用的清茶,而是添了蜜的花茶。
入口甘甜, 不大适应的蜜水从喉间流入内腑,口中霎时盈满了甜味。
“啊, 拿反了。”嘉宁慢吞吞道,把两人的杯盏调转过来, 滴溜溜转了一圈的眼眸说明似乎并非如此。
等赵王定定看了她好片刻,她才露出无辜又可爱的小梨涡,歪过脑袋, “花茶好喝吗?”
“尚可。”赵王微弯唇,抬手一抚她脑袋,“早点歇息。”
他对嘉宁的态度未怎么变,但此刻的心情毫无疑问低落许多。偏偏,他不是需要人一味安慰的性子,而嘉宁也很少做这种事。
嘉宁不追问,站在小楼看他下了阶梯,又渐隐在黄昏的余晖中,慢慢喝掉了手中的两杯茶。
清茶微涩,花茶香甜,她其实两种都能接受,但总要偏爱感官上的享受。
这点上,王爷就很不同了。
为了确保隐秘性,掌柜直接遣自己的夫人来服侍嘉宁,入夜时妇人来回忙碌间,嘉宁好奇问,“闻掌柜与王爷相识许久了吗?”
闻夫人回忆了下,犹豫道:“算起来,应当有些年数了,妾晓得的也不算清楚,毕竟那时妾与夫君还未成婚。”
“也是在南平?”
“那倒不是,听说那时皇后……不不,应当是先帝元后因了一场梦,携赵王殿下和当时的太子殿下去登山拜佛,途中救下了夫君,自此夫君便在殿下身边跟了段时日。”
嘉宁若有所思的点头,原是与那时有关,那赵王对掌柜的耐心就不是她的错觉了。
只没想到,这儿一个小小的掌柜也能牵扯到那么久远的事。怪不得,自从进了南平,赵王看起来比以往似乎还要冷些。
“那,这儿的县官呢?”
“县官大人?”闻夫人轻声,“妾以前听夫君说过,似乎与殿下相识还要早些,还曾救过殿下罢。”
这儿熟人似乎很多的样子。嘉宁一时托腮,心想,莫非越往漠北,这种人就会越多么?
在京城中,嘉宁也见过他与官员来往,除去邱太傅这等极为特殊的人,其他的不过都是官场之间,客气敬畏有余,亲近不足。让许多人几乎都要忘了,赵王也是个寻常人,曾经也有许多至交好友。
嘉宁与闻夫人聊了好些时辰,不出意料,今夜赵王也托了人回话,道有事要办,让她一人先睡。
与之前在马车、山洞等地入睡的条件比,这儿要好上太多了。嘉宁便应了下来,在亥时盖上了寝被,乖乖巧巧躺在那儿。
榻上少女瓷白的脸儿被长发遮了大半,闻夫人不禁生出慈爱之心,“王妃可睡得着?要不,让妾身为您轻唱一曲吧。”
“好。”嘉宁期待望去,让闻夫人信心倍增。
当初,闻夫人就是因为父母双亡不得不去酒馆卖唱而与掌柜结缘,底子尚在,哼出的小曲轻柔动听,似给嘉宁的思绪插上羽翼,悠悠地飞入梦中。
前半场的梦,无疑是个美梦。嘉宁梦见了有段时日未见的爹娘、兄长、舅舅,他们待她一如既往得好,根本不愿与她分开,所以一留再留,留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年纪。
“宁宝啊,娘看那状元郎还真是不错,能在你爹那种考校下坚持这么久,可见对你的确是真心的。”鲁氏道,“就为你二人定下这亲事,怎么样?”
定亲呀,嘉宁想着想着,忽然意识到不对,她难道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可是,成亲的对象是谁呢……嘉宁想不起了。
梦中的她更是不知这些,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对自己的亲事一点都不上心,叫鲁氏担忧又无奈地点了点她脑袋,“娘的小傻子哎,以往真是把你宠得太过了,这可如何嫁人呐。”
嘉宁不满地哼哼两声,窝到鲁氏怀里撒娇去了。
很快,大婚之日就到了。嘉宁眼前像是蒙了一层布,整个场景都是朦胧的,她根本看不清那新郎的模样,声音都模模糊糊,不过倒是能感觉出,对自己的确很好。
可是很好也没什么用,因为很快,京城就不安全了。
有人造、反,而且成功了。
嘉宁的夫君作为前朝状元郎,没有被弃用,反而官复原职。他似乎也没多高兴,待嘉宁虽一如既往得珍爱,但惆怅的时辰也越来越多了。
嘉宁问他为什么,他便道:“外人虽道陛下登位名不正言不顺,残暴任性,但从我与陛下见面的那几次,我知道,陛下其实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可惜……被过往禁锢,性子太过偏激了。我曾大着胆子劝过几次,发现并非无用,只是……陛下到底失去太多。”
“我不怕陛下一时怒起对我做什么,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陛下会自取灭亡。”
“哎,天意弄人啊。”
说完这话的第二日,她这位夫君就被狠狠罚了一顿,被当着百官打了三十大板,随后在金銮殿外罚跪。
嘉宁入宫求见陛下,在御书房外坚持守了许久,最终却只在垂眸间见到暗色袍角在面前拂过,冷漠极了。
深冬的风,都比不上那位陛下让人打从心底感到的凉。
这种凉,直入嘉宁心底,从这场沉重的梦直渗出到了现实,让嘉宁醒来时,脸颊和右手都冰冷无比。
她怔了会儿,才发现是手伸出了被褥,被寒夜冻的。
屋内小灯光线极弱,她隐隐能看到闻夫人与表妹守在外边儿的身影。
嘉宁若有所思,总觉得,这并非是一场简单的虚幻的梦。
因为有些细节太过真实了,真实到,她似乎真的经历过这样的生活。
尤其是,与她曾经的梦结合起来,对赵王的未来就补充得更加详尽了。
假使没有她和赵王那场突如其来的赐婚,赵王的走向,应当就是如此。
嘉宁把手收回褥中暖着,趴在床榻上呆呆的不知想些什么。
赵王轻步迈进门时还愣了一愣,慢慢走来,“还未睡?”
摇摇头,嘉宁望他,“睡了,又醒了。”
嗯一声,赵王解下大氅,回首就对上自家小王妃幽幽望来的眼神,“……怎么了?”
“王爷过来,低一下头。”嘉宁道。
赵王微顿,走去俯下|身,低首,沉声问,“怎么——”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被狠狠掐住了脸蛋,一点都不客气的那种。
若非赵王忍耐力强,对这点小疼小痛根本不在乎,身体都要下意识甩开。
“王爷一定要多笑笑,才好看。”嘉宁一脸严肃,“每天见到这样好看的夫人,王爷都不觉得很幸运,很开心吗?”
“……”赵王沉默小会儿,从喉间应了声。
嘉宁点头,又教育他,“整日皱着脸,会老得很快的。”
“……好。”
一一说了,嘉宁才有点儿解气,小声嘟哝,“叫你故意装作看不见我,不过说来,梦中也不能全怪你,谁叫我嫁给了别人呢。”
话落,一直好脾气任她胡作非为的赵王眸色微微变了,不着痕迹地半支起身,“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告罄,心里那个捉急啊qaq
☆、第066章
寒冬的清晨, 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雾气,凉得很。
闻夫人趁时辰尚早取了冬衣来,心想南平还算好的,等到了漠北,小王妃又该如何忍受那恶劣的气候啊。
那可不是简单的冷, 在那儿, 连皮肤都会冻到皲裂。
她起得已算早, 回小楼时发现王妃起得更早,且已经梳洗好了, 坐在窗边晃悠着腿在兀自看着什么。
“王妃?”闻夫人讶异,站在阶梯那儿轻喊了声, 窗边的人顿了顿, 半晌道,“嗯, 进来罢。”
怎么感觉声音怪怪的?闻夫人心中有一闪而逝的疑惑,入了屋内娴熟地置好冬衣,泡上一壶热茶, 屋内顿时热气氤氲,她笑, “南平其实算不上冷,王妃去了漠北可要多注意些, 那儿不止更冷,还要更干些,像那些香膏, 一天得抹个几遍才行。”
“妾身当初去漠北待了半年,回来感觉整个人都干了。”
嘉宁心不在焉地应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闻夫人没注意到她的异状,放下里屋的棉布门帘,将窗架支起,转悠起来伺候人的模样倒是毫不含糊。
待她算时辰准备嘱咐人用早膳时,才发现嘉宁的脑袋也一直在随着她的举动偏移,挡着自己的左半边脸呢。
“王妃脸怎么了?”文夫人讶异。
嘉宁捂着自己的左脸唔唔嗯嗯,半晌道:“牙疼。”
“牙疼?”闻夫人愣了愣,提步,“妾身去找个大夫来。”
“不用。”许是捂着脸,嘉宁声音不比以往清脆,软下来的语调娇娇的,“老毛病了,等会儿就好。”
闻夫人不疑有他,应了声,并在嘉宁的要求下寻了面纱来。
她寻来的面纱样式小巧,戴起来面容若隐若现,不像为遮掩什么,倒像是特意戴来装饰的。
闻夫人想,王妃这样大的小姑娘肯定不喜那些笨大的面纱,这种款式才适合。
岂料这次还真猜错了。
戴了几次都没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的嘉宁心中有气,随手把面纱一掷,终于叫闻夫人看到了她遮遮掩掩的真相。
“王妃这……”她看着那脸一时愣住。
嘉宁一瞧,自暴自弃地把自己埋在了袖中,气恼道:“对啊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不想叫你瞧见嘛!”
那白皙细嫩的半张脸蛋上,赫然印了个不深不浅的牙印,显然绝非寻常人能留下的。闻夫人脸上火辣辣,红成一片,只觉自己撞破了那位赵王与小王妃的闺房情|趣,证据便在那儿摆着呢。
却听那边小王妃又嘟哝道:“居然这样罚我,下次,一定要咬回去。”
这是……罚吗?闻夫人神色有一瞬间飘移,莫非是她想多了,这在王爷王妃那儿算惩罚?
可是,这力道和印记,摆明了是夫妻间的小恩爱吧……闻夫人目光左右看去,就是不敢再看嘉宁的脸,生怕借此窥见那位冷面王爷的柔情。
嘉宁不明所以,倘使当时赵王的神色再温柔些,话语再稍微那么暧|昧些,她也许能意识到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可赵王当时神情太淡太冷了,又是很沉静的模样,所以即便对方从脸咬到了脖子,嘉宁都下意识认为这是一种报复和惩罚。
为的就是她之前的捉弄和昨夜的一时失言。
“……妾身给王妃寻些药膏来攃吧。”闻夫人半晌找回言语,小心看王妃生气的模样,“这印记不深,擦了药膏能消得更快。”
“嗯,快去吧。”嘉宁忍不住对镜又望了几次,怎么都觉得那印记十分影响自己的美貌,一时间赵王再次得了许多类似“小气鬼”的称呼。
天儿实在凉,闻夫人取了药膏后燃上火盆,将门窗紧闭,这才赧然轻声,“妾身来给王妃攃吧,自个儿怕是攃不全。”
“嗯。”嘉宁解开领口,为她指地儿。
闻夫人脸色越发得红,简直成了晚霞。只见那浅浅的印记从脸颊直蔓延到纤瘦的锁骨,分明暧|昧至极,偏这小王妃一点也不曾察觉。
若是已经人事,绝不至于这样懵懂吧。
闻夫人心中有了猜测,既惊讶又不知怎的有些动容,也许是没想到,第一眼见上去那样可怕的赵王也会如此为小王妃考虑。
她轻柔地擦拭,试探问道:“王妃和王爷昨夜……闹了不快吗?”
“……还算不上。”嘉宁回忆赵王神情,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更像一种无奈和不满,但她分明立刻为自己的一时失言道歉了。
闻夫人觉得也是,她昨夜就守在外边儿,都没听到争吵声呢。更何况,她也想象不出这对夫妻吵架的模样。
她有心想为赵王努力辩解一二,又因这话题的敏|感而羞涩得难以开口,最后问,“王爷……经常如此么?”
嘉宁摇头,闻夫人更是了然,王爷定然是疼惜王妃年幼。但她想不通的是,寻常大户人家出嫁都会有人教导闺房之事,怎的王妃却一点不知呢?
她自然猜不到嘉宁不仅知晓,且还曾经把避火图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可避火图不同于话本,毫无剧情,一点也不精彩,充其量也就画有些意思,嘉宁新奇了一阵,迅速将其抛到了脑后。
内容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可要叫她凭昨夜赵王的举动而联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踟蹰许久,等攃了药膏闻夫人也未说出个二五六来,只能收拾东西,轻声问,“那、王妃应当不想出去用膳了,妾身把膳食取来?”
“嗯。”嘉宁连点脑袋,“谢谢了。”
闻夫人一笑,俯身,“王妃客气。”
直到转身下了小楼,闻夫人还忍不住为自己不经意间窥见的小秘密而脸红,同时心中还多了一阵安心。
以往她时常担心夫君跟随赵王这样冷酷的人物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眼下赵王对王妃有这般柔情,证明他并非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暴君,而是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寻常男子而已。
说起来还真是令人诧异呢。
闻夫人出了后院入酒馆厨房内,才发觉外边喧闹得很,不似以往清晨的安静。
“怎么了?”她问。
小二探着脑袋在帘边张望许久,才回,“似乎是来寻人的,掌柜的正在那边儿周旋呢,不过我看这些来人……不好对付啊。”
小二啧声,闻夫人不免担忧,在帘边望了会儿,走出去,低声询问,“夫君,怎么了?”
“来寻什么虞姑娘。”掌柜一脸雾水,面前男子气势非凡,酒馆如今正处于特殊时期,他也不想多做纠缠,欲尽快打发了,可这虞姑娘确实与他们酒馆没有干系啊。
闻夫人眼皮一跳,支起望了两眼男子,不会是她想的那样罢?
男子倒似乎不耐烦了,突然凑近,把夫妻俩吓了一跳。
“商量好怎么敷衍我了没?”
掌柜干笑,“客官,这、这……”
“两个榆木脑袋。”男子摇头,“非要说我来寻的是赵王妃?”
一语惊人,仿佛晴天霹雳般,掌柜眼神瞬间从温厚变成警惕凌厉,一个暗示下,大堂周围走出几个大汉。
“客官到底是谁?”掌柜觉得,面前人怎么看怎么像来挑衅滋事的,而且居然还知道王妃在这儿。
男子只笑笑,也并非他故意装模作样,实在是……拿不出有利的证据,那几个“人证”还被他远远甩在了后头。
干脆双手撑在脑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我是谁,让王妃出来一见不就知道了。”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掌柜心一狠,几个大汉立刻朝男子扑去,反正这会儿还没正式开店,即便打得桌凳齐飞,也不必计较损失。
掌柜着人去请了赵王来,才暗中看了片刻,男子似乎感觉到什么,举起木凳便朝这边砸来。
赵王眼神微沉,抬脚一踢,木凳残肢飞扬。
他缓缓走了出去。
男子额头渗出薄汗,目光依然是亮的,充满野性,“这位,想必就是赵王。”
赵王不答,只问,“阁下有何贵干?”
“我的来意,从一开始就说得非常清楚。”男子一指自己,“若非赵王妃在此,我绝不会多打扰一刻。”
这话说得实在暧|昧,掌柜几个都忍不住用八卦的眼神暗暗瞄去,心想莫非是王妃的爱慕者追来了?
这似乎……还挺正常的,毕竟有那样的相貌。
赵王不为所动,“找她何事?”
男子也大方,不待赵王招呼便在他面前坐下,“王爷也别误会,我此来,纯粹为报恩,不为其他。王妃外祖曾予我大恩,本想徐徐报之,没想到听闻了一些小道消息,王妃要随王爷去漠北了。我可不想未来和二位刀剑相向,所以自个儿先追来了。”
好大的口气。掌柜几人心道,还敢直接说和王爷刀剑相向呢,只不知他是个什么角色。
赵王亦不认识他,心中存疑,不过从谈吐和身手来讲,此人若要在朝中谋个职位,确实不难。
略一沉思,赵王道:“请王妃来。”
“王爷?”闻夫人诧异,但在掌柜眼神下不好多言,犹豫着去请了嘉宁。
嘉宁都打定主意,在牙印消之前不见人,闻夫人把来由讲了清楚,才慢慢吞吞挪了步伐,也是好奇那来找自己的人是谁。
她入了门,赵王抬手正要叫她到身前来,却见嘉宁小小哼一声,别过脑袋,望也不望他。
……看来真是气得狠了。
男子目不转睛看着嘉宁迈进,虽无法得见容貌,但脑中已经自动和多年前那个拿银子和他换糯米糕的小姑娘重合了。
他隐有激动,瞬间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让屋内的人都警惕望去。
男子似乎想说什么,都堵在喉中,最后竟是从怀中掏出一包糯米糕来,“这个……王妃还记得吗?”
掌柜&闻夫人:……哦豁,定情信物?
☆、第067章
晨曦渐起, 堂内的几人大眼瞪小眼,如此默默凝视了片刻,各有心思。
在男子的及时解释下,众人得知他名为卫修,修身的那种修。他的祖父也曾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生, 可惜早染沉疴, 在卫修很小时就离世了。后来卫修为了治好母亲进入鲁府, 受了许多恩惠。
卫修道,那时候的虞姑娘也即是嘉宁很好骗, 一片糯米糕就能换一锭银子,所以他身上常备糯米糕。可惜后来他母亲病情加重, 他做下错事, 被嘉宁外祖父抓住,逐出了府, 但在逐出府时,鲁老爷还是请人帮他治好了母亲。
所以在侍奉母亲离世后,卫修就去投了兵, 慢慢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都尉。他本意想等地位再高些去报答鲁家和曾经的小姑娘,没想到才取得一个小都尉之职, 就从某个渠道得知赵王和赵王妃擅自离京回漠北的消息。
他想,这再不跟来, 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万一以后赵王要举事,他到时候去投诚也不会被信任,还不如早早地也离了京。
卫修说完, 嘉宁终于有了那么点印象,她记得的,其实是曾经那个被外祖父罚过的小厮。
没想到会是面前这位。
平心而论,任谁都看得出,卫修是一名猛将,且他性子也足够令人放心,爽朗而大方,只是……看着王妃的神情怎么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微妙呢?
掌柜等几个忍不住一直偷瞄赵王,见他稳如老僧,即便在卫修道出过往时也只掀了掀眼皮,波澜不惊。
这模样到底叫人有些失望,还以为能见到什么王爷醋性大发的场景呢……
卫修道:“王爷王妃若不信我,我也毫无怨言。只望二位能允我跟在身后,这一路到底还是有些危险。”
他说这话是征求二人意见,实则看得只有嘉宁一人。
嘉宁微眨眼,瞄赵王,她对此人,无好感无恶感,其实随便他留不留。
赵王开口,“你说,谢秋几人正在后方,很快便到?”
“是。”
“同时骑马?”
“我略通骑术。”
把人远远甩在了后面,似乎不止是略通骑术这么简单。
赵王沉吟片刻,终于颔首,“可。”
掌柜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闻夫人则有些吃惊,她是女人家心思,还以为王爷会看不惯此人而拒绝呢。
殊不知,赵王最是爱才,卫修仅表露出对嘉宁的一点思慕罢了,还不至于叫他容不下人。
退一步,如果卫修真如他表现得这样,一路上嘉宁的安危也能更有保障。
毕竟,赵王知晓,如果必须要在自己和王妃之间做出抉择,谢秋等人绝对会选择他而弃嘉宁。
…………
日头高升时,谢秋等人终于抵达酒馆,踏进大门的刹那,看到悠闲饮酒的卫修时所有人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们拼死拼活跟了上来,结果这人提前那么早到不说,还如此悠哉,莫非真能飞不成?
谢秋第一个向赵王告罪,亦被告知了卫修身份,心有惭愧,他们居然从未查出当初军营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还好和王妃有些渊源,不然日后定也是一员猛将,指不定要折损他们多少人手。
谢秋低声道:“属下一定盯紧此人,倘若有丝毫虚假……”
他露出果断之色,赵王道:“不必如此紧张,他若要动手,这一路和到酒馆后都有无数机会。”
像卫修这样行事无章法、时常出人预料的人,赵王确实不信是皇帝手下能调|教出的。而这样的性格,在那儿被埋没也很正常,若无战事,也只会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兵,不会有人给他宣扬名声的机会。
“王爷是信他?”谢秋目露意外,王爷居然如此轻易地信任一个人?
赵王微微摇头,轻扣椅背,留下三字,“不至于。”
是不至于轻信对方,还是不至于怀疑?谢秋琢磨了许久这字眼,偶尔恍然,偶尔迷茫,叫另一人简直磨破了脑袋。
所以说,他就怵和王爷打交道,最怕听到这样似是而非的话。
难道只要身处上位,就都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别人来揣摩意思么?
他们一点都不考虑到,身边的人智商不高这个可能……唉。
此人摇头晃脑,跟着去了酒馆大堂小歇,掌柜干脆挂了牌子打烊,专门留给众人相聚。
若无卫修这场意外,赵王前往漠北的队伍应当是四分五散的,如今小小重聚,还是叫人有些高兴。
大堂热闹时,嘉宁戴上面纱默默重回小楼,身后跟了个默不作声的赵王。
赵王不出声,她便装作看不见,入了门也毫不在意地一关,咔——被某人的脚给抵住了。
嘉宁:“……”
赵王:“……”
嘉宁慢慢道:“这儿不欢迎他人。”
豁,还在生气呢,虽然面上看不出气的模样了,但道出的话儿也是十足的孩子气。
赵王思索半天,居然回了句不能更直男的话,“这也是我的住处。”
“……”嘉宁面无表情松手,去收拾东西,“那我换一间好了。”
说完就对着自己的衣裳和点心忙碌。
赵王头疼,跟了半晌,又在人准备拿包袱款款离开时抵住门。
继续大眼瞪小眼,赵王斟酌语句,又问,“为何生气?”
哇,这下就捅了马蜂窝,还敢问为何生气呢。
嘉宁把心爱的首饰衣裳和点心放好,其余不在乎的通通朝赵王身上丢去,指着自己犹有牙印的脸蛋气呼呼道:“王爷都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居然咬这里,万一留疤了怎么办?”
她圆滚滚的眼睛一瞪,凶巴巴,“王爷就是嫉妒我,比你年轻,比你好看!”
“……”赵王抿唇,竟是很有些无措的样子,他本来觉得嘉宁气是觉得他那点醋意莫名其妙,万没想到是气他咬了她的脸。
可是,那也着实是一时情难自抑……怎能叫故意咬,咳。
憋了半晌,赵王再次干巴巴道:“没有。”
他的没有,是指他没有嫉妒。可听在嘉宁眼中,分明是说她并没有比他年轻、比他好看。
反正在怒火正盛的少女耳中,听什么都不会是好话就是。
对待嘉宁,可以说她性子坏、骄纵、恶毒,甚至可以说讨厌她,但绝对、绝对不能说她不好看。
如果是别人,嘉宁气得就直接动手了,可面前是她认为也很喜欢的王爷,当即就委屈得呜一声。
哭了。
这哭的动静着实不小,伴随着乒铃乓啷的丢东西声,一时大堂所有人都被惊动到了后院,齐齐抬头仰望小楼。
卫修眉头紧皱,按住剑就要冲上去,被谢秋急忙按住,“你要做什么?”
“王爷王妃在争吵。”
谢秋道:“我知道在争吵,可你上去做什么呢?”
“……王妃会吃亏。”
在卫修眼中,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对上赵王,那自然只有被压制的份儿。
谢秋都要气笑了,这一个个都哪儿来的直男,难道看不出王爷对王妃的珍爱么?“夫妻吵架,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你确定你上去不会让王妃更生气?王妃可是个女儿家,要面子。”
知道说王爷对方肯定不理,要搬出王妃来才有用,谢秋可谓苦口婆心。
总算,卫修慢慢松了手,但眉头还是拧的,大有只要王妃叫一声他马上拔剑冲上去的架势。
饶是谢秋这样的贵公子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哪是给王爷投诚的助力,这分明是添堵的情敌。
不过……还真是没想到啊,王爷居然还会和王妃吵架呢!
按捺住看八卦的心思,谢秋呵斥众人回到大堂,其实内心也八卦无比。
小楼的乒铃乓啷声持续约莫一刻钟,众人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一刻钟,不是担心那两位主子的安危,而是在抓心挠肺地想现场到底如何了,是王妃还是王爷占上风呢?
听说王妃的鞭子使得可好了,待会儿王爷不会遍体鳞伤吧?
在这样的忧(xing)心(zai)忡(le)忡(huo)下,所有人脸色都严肃无比,不知情者还以为这一众人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
一刻钟后,赵王被“狼狈”地赶了出来,显而易见,是嘉宁占了上风。
嘉宁也没那么骄纵,自然不会把他打得遍体鳞伤,她很讲道理,只要求以牙还牙罢了。
没错,她让赵王顶着脸上新出炉的咬痕去大堂转悠一圈再回。
赵王沉思再三,在被属下笑话小段时日和让嘉宁继续生气之间,选择了前者。
他面无表情,顶着五彩纷呈的脸迈入大堂,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神情都是呆滞的,呆滞过后,便是齐齐低头,拼命忍笑,腮帮子都鼓成了牛蛙。
没办法,谁能见到王爷这个模样啊!
好在这儿的都是些心腹,追随赵王许久,不会因为这小小的意外而让赵王威信打折扣。若是些新人,说不定整个人三观都要毁了。
按嘉宁的嘱咐,赵王停在大堂慢慢喝了一杯茶,才悠悠上楼。以他的听力,自是能发觉自己离开后大堂的轰然大笑,但他现在也着实没精力去教训那几个小兔崽子。
嘉宁倒是很乖觉,在赵王入门时就一蹦蹦到他怀中,“我和王爷扯平啦。”
真是小孩儿,用这样的方式扯平。
赵王看着怀里歪头可爱的少女,问,“我做了什么,你便也要做什么?”
“嗯……”嘉宁眨眼不确定道,“有什么不对吗?”
阿娘说过,才不能委屈自己,尤其在不是自己错的情况下。
况且,她也没有做得很过分呀。
赵王颔首,抱着人走到桌边,淡扫了眼镜中自己的脸,道:“日后,要记着自己的话才行。”
“……唔,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我还是白色的。
☆、第068章
冬雪纷飞的皇城, 楼阁间白雪皑皑,万物凋零,生机掩在呼啸的北风之下,叫来往的宫人不觉间都步履匆匆,面带愁容。
宫里已经紧张多日了。
迟迟寻不到赵王和逃出皇宫的赵王妃, 大半月间, 皇帝和皇后愁得头发都掉了大把。
有了共同的“外敌”, 倒叫他们这夫妻二人瞬间抚平了矛盾,变得“和睦”起来。
又是一个难眠夜, 帝后二人好容易才在寝宫宿着眯了小半宿,子时刚过, 皇后便在呜呜的狂风下醒来。
殿内灯火通明, 燃了地龙,她也未叫宫人, 径自赤足走到妆台前。
皇后看了半晌镜中容颜,里面的女子说不上年轻了,但也谈不上老态, 正处于不上不下的年纪。纵使因保养得宜犹有风情,可眼中的疲惫和老练无法掩饰。
她怎么就……变成这个模样了?初醒的皇后有些迷茫, 脑中昏昏不知何日,总觉得, 脑海中深藏的自己不是这样的。
当初在闺阁时,谁不希望自己永远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呢?
曾几何时,她也是个青春貌美的少女, 眼中没有半点忧愁,甚至连一只小虫子都不忍杀生。
至少,在嫁人之前,她是这样的。
恍惚间,她拿起梳子静静梳起了长发。近日心焦上火,一梳,长发便一缕缕地掉下。
纵使主人再有心挽救,它们也回不来。
皇后也不知所觉般,如此梳了好半晌,直到殿中一声受惊吓的“嗬”响起。
皇帝睡得口渴了想喝杯水,梦中叫了半天无人应,只好自己起榻。水还没喝着,先见着不远处坐在那儿披散一头乌幽幽长发的女鬼,吓得他心脏骤停。
他他他……他寝殿里怎么会出现一只这样的女鬼!
女鬼听了声音,慢慢把头转过来望他,声音也似幽魂,冷冷地回荡在殿内,“陛下也醒了啊……”
皇帝这下更像受惊的猫儿,猛得一窜,窜到了床帐深处,哆嗦着,“你、你……你莫要过来,朕是真龙天子,邪祟不得近身……”
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皇帝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句话,然而越想,就越哆嗦得厉害。
皇后一愣,清醒过来,秀眉便是一拧,“陛下在胡说甚么呢?甚么女鬼?”
她看起来,莫非还能像鬼不成?
她有那么丑么?
声音恢复正常,皇帝便认出来了,猛拍胸口,“原是皇后啊,做什么这样吓朕,睡得好好的呢,起榻也不闹出个动静,一人坐那儿梳甚么梳呢?”
其实皇帝更想骂:梳你娘呢梳,差点儿把朕吓得原地驾崩。
同床共枕多年,皇后如何看不出他心思,呵呵一笑,声音恢复飘忽,“陛下没听过那则传言吗?”
“……什么传言?”
“传言说,夜里对镜梳发,能看到自己的……”
皇帝“哈”一声,显然听过这传言,没听完就小声嘟哝:“那镜子里,肯定是个满身流脓丑不拉几的癞□□。”
“能看到自己丈夫的前世模样……”
“……咳咳咳”皇帝猛咳,“朕怎么听过的传言不是这样的?”
皇后挑眉,“传言各有不同,陛下和臣妾听到的,不一样也很正常。”
说罢,她盯了会儿木梳上的大把黑发,把梳子随意一丢,往床榻走去。
她整个人都是冷的,不止温度,更是神情。皇帝适时往里移了移,不愿与这个“泼妇”计较方才口头上的事,心中又怀念起福山和其他温柔似水的妃子们。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偏爱小意温柔的女子,可惜……
唉,怎么偏偏他要相伴最久的皇后,是这么个鬼脾气。
“哎——啊啊啊!皇后!皇后你做什么呢!”如此想着的皇帝,下一刻头皮传来剧痛,原是皇后毫不客气地扯住他头发,一扯,也扯下了大把。
虽然不如女人家爱美,但皇帝也是很注重仪容的,当下气得嘴唇发抖,“你这是大逆不道!竟、竟敢在朕头上动土!泼妇,泼妇!”
那么一大把头发,他不会秃了吧?皇帝紧张地摸头顶,还好,还好,还有不少头发盖着。
皇后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望见手中的一大把头发,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陛下还不是和我一样,怕得很,何必这样色厉内荏地来训斥别人?你怕什么?怕这个皇位不保,赵王要来为他兄长夺回他本该有的位置?”
有些话,是不能提的。
皇帝脸色一沉,“何氏,你在胡说什么?!”
和皇长兄的那场斗争是他永远不愿提及的伤口,皇帝不是个能彻底心狠的人,倘若如此,这个位置他就不会坐成这个模样了,总是不得好眠,夜里时常被梦魇占据。
正是因为犹有最后那么一点为人的良心,皇帝才会反复无常,对赵王的态度有时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这副模样旁人怕,皇后可不惧。她扯了嘴角,对着皇帝的脸啪啪就是两个巴掌甩过去,尖利的声音刺得皇帝耳朵发疼,“我在胡说什么?该说陛下你到底在想什么!该断不断,该杀不杀,如果不是你优柔寡断,如今大长公主会站到赵王那边去?赵王能逃脱?福山能惨死吗?!”
说到最后,她声音越发高亢起来。起初皇帝仍有许多话要争辩的样子,最后一句却像一根巨大无比的针,瞬间把他戳漏了气,讷讷,“福山、福山的事你也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后冷冷看他,“如果你能早些收手,福山不至于此。”
如果皇帝能及时收手,她绝不会想到最福山下手。
皇后把自己所有的罪状和痛苦都丢给了皇帝,认为自己都是被逼迫的,而现下,皇帝也甘认其罪。
想到福山的死,和她腹中未出世的胎儿,这一阵子的梦魇就再次萦绕心间,皇帝恍惚不已。
然后再次被皇后的两个巴掌打醒了。
皇后也是气,每次说到类似的问题,皇帝不是生气大吼就是恍惚黯然,就不能有一次正视问题。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再不振作,真等着别人来把你皇位抢走吗?
她无比恨自己嫁了这么个玩意儿,皇帝要不是占了他亲娘谢贵妃的便宜,就这怂包样,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为皇!
还恍惚,恍你娘呢恍!
纵使心中冒出无数骂句,皇后也能面不改色地打完人后下榻,让闻声进来看得目瞪口呆的宫婢取来软巾,擦了擦手,“那贱人呢?”
“贱……尤姑娘还被关在西房,娘娘可要提她?”
“带上来,本宫有话要问。”皇后更衣完毕,最后一扫仍窝在榻上神色不明的皇帝,面无表情地踏进了风雪。
尤娉婷的嘴实在说不上紧,一顿严刑拷打,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当然,皇后听不懂什么重生、前世之类的话,她信鬼神,但着实不信这等贱人能有好运重活一次,还不用喝孟婆汤的那种。
皇后更愿意相信,这人是得了某种奇遇,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虽然,这未来因为各种泄露已经发生了改变,比如赵王本来该行的那几条路线,起初还能寻着人,现在已经彻底变了。
不过,都没关系,皇后相信还有更多的事在等待自己挖掘。
…………
风尘仆仆行了许久,嘉宁被告知,还有一日多,他们就要进入漠北,整个人有点儿小放松,往旁边一倒,陷入软软的褥子中。
再往上,是一只啃草啃得正欢的小兔子。
没错,就是那只特立独行不走寻常路的小兔子,它不仅在被放生后成功活了下来,还被常新二人再一次逮住,带了回来。
与它实在有缘,嘉宁便为它取名缘缘。
戳了戳缘缘的肚子,被它用门牙磨了磨手指,嘉宁眼角往外一瞟,依然是不变的风光,顿时耷下眼去,满脸怏怏。
没有美衣美食,没有话本,也没有有趣的事,她简直要枯萎了qaq。
过了小半会儿,赵王下马入车内,望见嘉宁这副模样不由莞尔。
她虽不是好动的性子,但连日来的生活恐怕真把她憋坏了。
“王爷。”嘉宁认真对他发出请求,眼巴巴,“我想出去骑马。”
“可。”出乎意料,赵王这次一口应下,“风沙正大,骑马正能感受一二。”
……黄沙扑面的感觉,嘉宁想想就打退堂鼓,也只敢拉开一点儿马车帘看看而已。
马车是特制的,当初,也不知是谁想起她“有孕”的消息,让掌柜大惊失色,差点叫来全城的大夫为她问诊。赵王出面解释,才解除了这么个小小乌龙。
但从那之后,她能明显感觉到不少人望向自己时所带的遗憾之色,有时一夜醒来,还会有人暗暗投来期待目光。
嘉宁再不通人事,也知道她目前是不可能怀有身孕的……
更何况,这种紧要时刻,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惦记这种事,难道不担心给王爷拖后腿嘛。
殊不知,这完全是众人对“大龄老男人”情不自禁的关爱,毕竟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比赵王年纪小,可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抱抱。”嘉宁宝宝对赵王伸出求关爱之手。
赵王便也抱小孩儿一样把人抱起来,旁边缘缘停下嚼草的动作,一双红眼睛不解地望着他们。
嘉宁可不懂害羞,这样被抱着最舒服呢,不过赵王身上着实还是硬了些,尤其是手和腿,像石头。
她委屈自己枕在石头上,瞅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忍不住问,“漠北是不是很穷呀……”
“什么?”
“是不是没有好吃的酒楼,没有好看的衣裳,没有好布料,每个人都是住在不能遮挡风沙的小屋子……”说着说着,嘉宁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赵王哭笑不得,这都是哪儿听来的?漠北是寒苦不说,可那是相较于京城而言,他好歹拥有这么一大块封地,总不可能真是个穷鬼。
他耐心把这些说了,嘉宁也信了,最后苦累了,道:“想吃糯米糕……”
卫修耳朵尖,当即眼神一亮,打马靠近,“这是……”
话没说完就被马车内赵王伸出的手挡住,也不知怎的,他的糯米糕就不见了影子,可马车内的人好像也没拿走啊?
“没有了糯米糕。”赵王沉稳道。
“喔。”嘉宁也红着眼睛往外瞄了眼,好奇,“方才是什么声音?”
“没什么。”赵王面不改色,淡然道,“听错了。”
说着,从怀中另掏出了一包绿豆糕。
毕竟,他已经决定让嘉宁将爱吃糯米糕的这个喜好慢慢转变。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机boy
咳,最近日更哈~~
☆、第069章
嘉宁很担心, 担心漠北的生活。
早在闺中时,她就听过不少关于漠北的传言,都说这儿天气恶劣、人烟稀少,地质也很差,长居此地的百姓基本没有什么可以谋生。
日复一日, 漠北是一如既往得穷。
没有人愿意到这儿来, 拥有这么一大块封地的赵王基本等于没有。
有人还说, 本来赵王的封地并非在漠北,而是更为富饶的淮南一带, 可惜被人中途插手,晚年糊涂的先帝被忽悠了一圈, 给了小儿子这么一块破地方。
下马车前, 嘉宁都一直蔫哒哒的无精神,等入了据说属于漠北封地的一道城门, 往马车外一看,荒荒凉凉的一大片黄沙,更是相信了那些传言。
她从今以后要过上好长一段无美食美衣美景的生活了。
长叹一口气, 嘉宁往赵王怀里缩得更深,直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 来表明需要一段时日来接受这个事实。
她的确想好了陪赵王待在这儿不错,可真正亲眼见到了这艰苦的环境, 总还是需要做些心理建设才能坦然的。
赵王并不介意她的态度,相反还挺喜欢小王妃这将心情袒露无遗的模样,适时换了姿势。
怀中传来闷闷的声音, “还是很硬的……”
意思是:别换了,再换躺在你身上也不可能舒服。
赵王:……真是不好意思。
赵王虽不曾在意过美丑,但也知道,男子应当是以有高大健壮的体魄为荣,可在嘉宁这儿不一样……在她这儿,首先是脸,其次,只要能让她舒服便好。
轻轻拍着她,待谢秋等人有事要禀,赵王才将她放在软被中,下了马车。
“常季等人已先一步到了府中,老夫人和小公子也安置好了。”谢秋将赵王最关心的事先道出,继续,“府里的人处置了些,如今剩下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几座院落也已收拾好,王爷,可还有什么要提前备的?”
论在封地的王府,谢秋比赵王可能还要熟悉几分。毕竟赵王被禁锢在京城的那几年,都是谢秋在替他打理。
为此,担心羁绊太多影响大事,谢秋也是随着赵王一起,至今连妻妾也无,与赵王堪称漠北两大单身汉。
谁能想到,这么短时间,赵王就因为赐婚而摆脱单身,还得了个合心合意的王妃呢。
谢秋心中叹气,已然想到这次到漠北后自己会如何被人笑话。
“再置办些东西。”赵王扫一眼马车,低声交待几句。
谢秋一一应了,也早有预料,小王妃是锦绣堆里娇养出的姑娘,能够来漠北和王爷一起吃苦已经很不错了,没必要在这种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再去苛刻。
即便这样对素来节俭、一有银子就投给下面的赵王来说,已属于奢侈了。
这种奢侈是很少见的,如果只有赵王一个人,对他来说几乎不可能发生。所以在听到这则消息时,府中正伺候着怀恩用饭食的女子心中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嘉宁姐姐!”小怀恩激动地跑了过去,在徐管家身边仰起头,“是不是嘉宁姐姐要到啦?”
徐管家欣慰颔首,“是,还有半日,王爷王妃就要到了。”
这一路来赵王等人惊险无比,徐管家等人也是每日担惊受怕,生怕出意外,如今总算心头大石落地。
红棠轻声问,“王爷和王妃……?”
她本来以为,王爷和这个御赐的王妃定是面上关系,感情不好,哪料到不仅带回了漠北,还如此宠爱?
徐管家瞥了她一眼,他先抵达漠北多日,自然慢慢了解这里所有人的心思。红棠如今十八而未定亲,不就是因为一心想着王爷。
可惜,即便没有小王妃在,王爷的眼中也不会有红棠。
到底有几分同情,徐管家点拨,“王爷与王妃感情甚笃,非寻常人能比。”
他向其示意怀恩,“小公子也十分喜爱王妃。”
红棠顺着视线去看怀恩,她讨好这位小公子也不全然是因为王爷,自有几分真心在。可小公子着实难以伺候,根本不容易亲近,没想到……
红棠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婢知道管家的意思,婢懂的。”
但,红棠懂,好些人还是不懂的。
京城有帝后在,即便有人欣赏赵王,也仍心存顾忌。至于爱慕赵王的女子,更是稀少,毕竟世家贵女所求可并非简单的有权势几字。
漠北则不同,这是赵王的封地,换句话说他便是这里的皇帝。属官聚集此地,赵王也曾待过一段时日,对他暗暗有心思的人着实不在少数。
可惜,缺了一根筋的赵王对这些不曾在意过,嘉宁更不可能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一定放在心上。
一路行来,众人皆风尘仆仆,赵王也黑了一个度,唯独嘉宁,依旧细腻白嫩像块小豆腐,一路来就属她最蔫,但状态最好的也是她无疑。
可不是她么,赵王将她护得严实,日头被车帘挡在外边,她既不用赶路也不用担心什么大事,一路来就窝在马车上任人投喂,困了睡,无趣了听赵王讲各地风土人情,或者露个头看看风景。
随行中有些人看了都啧舌,万没想到王爷能做得这么细心体贴。
不过,小王妃那样儿的娇花,确实应当要好好呵护。
如此等等的想法,在赵王与嘉宁同时抵挡封地王府,众属官前来迎接时,也一同冒了出来。
他们来迎接,自是为了赵王第一日回封地来表忠心的,同时看看王爷身边带的都是哪些人。
赵王骑在马上,对众人微微颔首,不待他们行礼,又靠近马车微微掀起车帘,低声唤了一句什么,道:“该下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谁啊,能叫王爷亲自去扶?
他们下意识遗忘了那位传言中的王妃。
无需他们过多猜测,马车帘子微微晃动,里面伸出一只纤瘦白皙的手。
日光下,这只手简直白得晃眼,细腻得不可思议,像软玉一般闪着光芒。
所有人都被晃了下,紧接着,一道纤细身影被赵王接了出来,被赵王挡着暂时看不清脸,但他们王爷那面无表情下透着温和的脸被大部分人瞧得清清楚楚。
同时一个激灵。
这还是王爷吗?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
嘉宁在马车上被哄了一路,其实精神早恢复得差不多,更何况这儿看起来比她想象中要好许多。
她仰首乖乖任赵王为她解下披风,这才转过身一望,登时听到一片轻轻的抑制的吸气声,投注而来的目光也变得火辣辣。
这个朝代,这种环境,漠北与京城、江南等地养出的人自然截然不同,漠北也许也有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可绝对养不出这样柔软清丽的美人儿。
何况,还是这般绝色。
很难形容漠北这些人看到嘉宁的感受,于他们而言,更为惊讶的并非容貌,而是气质。仿若清晨含苞待放的芙蕖,又好似刚出生不久最为洁白无辜的小羊羔,小王妃的眼睛轻轻一眨,他们便齐齐暗暗抚胸。
%&*#¥怎么这样可爱!
即便是王爷,他们都要忍不住羡慕嫉妒了。
嘉宁对这样的目光早就习惯了,毕竟她所到之处总是一片惊艳,所以一点儿也没感觉,偏首问,“这就是王府了吗?”
众人:连……连声音也这样好听!
赵王颔首,与嘉宁一起迈步上前,走到阶上忽然想起什么,又对来迎接他的属官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一路劳顿,明日再与众人相聚,现在各回各家吧。
话说了,众人也领命了,但依旧磨磨蹭蹭在原地不愿离开,看的不是赵王,而是他们王爷身边那看起来娇娇小小的王妃。
这个子……在王爷的衬托下也显得莫名可爱呢。
幸好嘉宁不知他们想法,不然得跳起来打这些大汉的脑袋。
和这些在漠北待久了,个头俨然拔高许多的汉子而言,才这么点儿大这么点儿高的嘉宁,可不就是小得可爱么。
连守在堂前迎接的红棠见了,都忍不住眨眼睛,心底那些什么嫉妒等情绪暂时被抛到了一边。只觉得这位小王妃实在是小得不可思议。
站在王爷身边,完全就像长兄和幼妹……不对,王爷若脸色再黑些,就像funv了啊。
在京城时,嘉宁即便在大部分都是高大汉子的王府中也不曾有过什么感觉,毕竟那儿还是有不少基本和她身高一样的婢女,可是漠北这儿……
她默默望了望,好像那些婢女个个都至少比她高半头。
嘉宁莫名有种小时候仰望那群大人,在长腿中穿梭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快被打破了。
“嘉宁姐姐——”小怀恩激动地从前方扑来,抱住嘉宁,简直开心坏了,“姐姐姐姐,怀恩等你等得可辛苦了,每日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都瘦了!”
红棠想起最初小公子对着漠北的点心大快朵颐的模样,默默闭了嘴。
“喵喵喵——”随之而来的是脾气大的小橘子,同样是难得热情的模样,翘起长尾在嘉宁脚边窜来蹭去,试图求抚摸。
嘉宁自然不会抱他们,撸了撸两个小脑袋,视线转了圈,“包子和小娥呢?”
“回王妃,她们二人正在主院收拾,一切都按着王妃心意来。”徐管家亦是熟面孔,此刻笑盈盈的,仔细看,目光中也有淡淡遗憾。
显然,他是遗憾嘉宁那场假身孕。
嘉宁有点儿怵他,不着痕迹往赵王身边靠了靠,“唔,我先去洗漱。”
“自是如此。”徐管家道,“浴池早已备好,王爷王妃可同去。”
☆、第070章
与京城相比, 漠北的不便大都体现在用水、风沙、天气、食物方面。不过,这些不便其实都是针对寻常百姓而言,对赵王这等特权阶级,只要他想要,就可以让嘉宁过上与京城相差无几的生活。
嘉宁懒懒躺在浴池中, 瞥见浴池边的瓜果, 忽然想到一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荔枝来”。
她咬了口浮在水面的花瓣,嚼了嚼, 甜甜的。然后把脑袋往水下一钻,呼出一口气, 顿时水面连续冒出气泡来。
这阵声响自然被另一端的赵王听见, 他几乎都能想象出嘉宁在水中小孩儿般吐泡泡的模样,唇边漾出放松的弧度, 惯常高高束起的黑发被水雾打湿,竟也有了温柔的气息。
说到此时两人泡在浴池的模样,就不得不佩服徐管家的“奇思妙想”, 他居然在浴池中嵌入了一块巨大的青石,将浴池分成两边, 就好似户外温泉。
如此一来,还可以缓解夫妻两的不适和害羞。
为了给两人创造亲密机会, 徐管家费尽心机,还遭受了不少怀疑的眼神。
青石温润,嘉宁在水中玩了会儿就靠在上面, 细思了下,居然觉得靠起来的感觉和赵王差不多。
“不要吃花瓣。”低沉的声音响起,让嘉宁差点被刚含进嘴里的花瓣噎住。
她咳了几下,眼睛都红了,整个人像落进水里被呛住的小可怜。
她委屈,“这个花瓣是可食的……”
重要的是,真的很甜啊,尤其是在这种泡在水中舒舒服服的时刻,含两片甜甜的花瓣,是她最爱的。
赵王沉默了下,改口,“不要吃太多。”
上天的公平大抵体现在这里,给了嘉宁饱受宠爱的出身和出色容貌,便叫她对吃食方面的抵抗力尤其薄弱。
嘉宁嗯一声,她只是喜欢含着甜味而已。她往后一仰,轻轻松松飘在水面,手微微划动,水流淌过四肢,温润细滑的舒适感让她轻叹了声。
赵王耳梢微动,有种痒酥酥的感觉,余光捕捉到一点细腻的白,那点红唇便显得格外靡丽,刺激感官。
他目光移开,喉结微动,又道了句,“不要泡太久。”
“嗯。”如此说着的嘉宁,睁眼就慢慢往另一边飘去,偷偷扒在青石边上,歪过脑袋探去。
小小的动静被赵王察觉到,他刚平复心绪,偏眸就对上一双乌溜溜望来的眼,被他逮住也不心虚,反而一笑,顶着微微翘起的乌发,相当可爱。
嘉宁自是不害羞的,赵王也了解这点,所以他顿了顿,问,“怎么了?”
“想看看王爷不穿衣服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
说出话的人没脸红,赵王的耳后根反而慢慢染了颜色,不过浴池水汽重,也无人发觉。
意识到嘉宁有靠得更近的想法,赵王低声,“先沐浴。”
“沐浴也不妨碍看一看呀。”嘉宁慢吞吞问,“唔,王爷在不好意思吗?”
她好奇,“夫妻之间不是什么都可以的吗?”
她在故意使坏。听到这句赵王反而意识到什么,静下心,淡道:“那过来吧。”
嗯?真的让她过去了?嘉宁眼睫微闪,从水中挪了过去,刚要开口,些许婴儿肥的脸蛋就被一双大掌无情揪住。
“啊——”她轻叫,口齿不清地忿忿,“王爷、干什么……掐窝?”
“脸未洗净。”赵王面不改色,借洗脸的名义把嘉宁的小脸蛋狠狠蹂|躏了遍,问,“想看什么?”
“……不想看了。”贼心刚起就被镇压,嘉宁老实得就差揣手手端坐。
赵王低笑,他很了解嘉宁此刻的心思,她不过十五的年纪,好奇这些太正常了。即便是在外人眼中沉稳自持的他,在思慕艾的年纪时又何尝没想过。
可惜他无法满足嘉宁的小小好奇心,因为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忍耐得住。而这种时候,并不适合做什么。
“我已好了。”他轻轻一拨,让嘉宁脑袋朝向另一边,叫她只听到哗啦啦的水声,等意识到什么回首时,人已经离开了浴池。
“最多再泡一刻钟,就起来。”留下这句话,赵王去了屏风后穿衣。
嘉宁视线跟着他的背影转了转,再度沉下水憋了会儿气,耳边似乎仍能听到赵王方才低低的笑声。
像是在笑话她的小小心思,又似乎是简单的笑一声而已。她认真想了想,依旧没能明白那一刻自己的脸颊发烫是因为什么。
享用了两片瓜果,嘉宁就听到包子小娥唤自己的声音,便懒懒应了下,任二人服侍自己起身。
“姑娘这一路上……”包子的话突然卡住,她本来想说姑娘这一路吃了许多苦,但帮自家主子擦身时恍然发现,完全是她想多了,不仅没有变黑变瘦,反而更滋润了些呢,仔细感受,似乎还长了那么点儿肉。
难道只有她们是一路逃亡躲藏,姑娘一路却是游山玩水吗?
包子很实诚地把心中话问出,嘉宁也很实诚答,“天生丽质,旁人学不来。”
说得很有道理。包子和小娥深以为然。
小娥开始以一种八卦的语气道:“奴婢比姑娘早几日抵达,姑娘知道,奴婢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这儿的王府和京城的王府完全不同。”小娥回想,京城里的权贵大都对赵王又敬又怕,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而这里则不同,提起赵王来都滔滔不绝,敬仰得很,个个都以与赵王攀上干系为荣。
小娥掰着手指头数,“光是奴婢这几日知道的,想把女儿嫁给王爷或自己想嫁给王爷的人,就已经不下五家了呢。”
嘉宁也跟着惊叹了声,“这么说来,王爷在这很有做风流公子的潜力啊。”
“可不是。”小娥认真,“姑娘可要小心,奴婢翻了许多话本了,那些人投怀送抱的手段层出不穷,可绝不能让王爷上当了。”
“嗯……”嘉宁沉吟,转而想起方才浴池之事,小声哔哔,“如果真能轻易上当,那倒好了。”
小娥疑惑,要问什么,被嘉宁止住,“膳食都备好了罢。”
包子一笑,“都备好啦,就知道姑娘惦记着呢。”
漠北的膳食,很有当地特色,为了照顾嘉宁胃口,里面多少掺杂了些京城那边儿的美食。
嘉宁专挑没怎么见过的下手,“这是什么?”
“烤馕。”
“这呢?”
“浆水面。”
“油茶。”
“泡油糕”
…………
问得越多,尝得越多,嘉宁眼神就越亮,让赵王微微放下心。
到底还是比较好哄,只这些美食就足够让嘉宁新鲜好一阵了。
红棠本来以为,在京城娇养大的王妃定吃不惯这些“粗食”,没想到不仅吃得下,胃口还十分得好,真论起来,比王爷用得还要多些……
不少人心惊胆战地看着膳桌上的东西慢慢消失在小王妃的口中,琢磨着那肚子好像也就那么点儿大,怎么就全都吃下去了?
许久没有吃过这样合心意又享受的膳食了,嘉宁最后站起来都需人扶着,慢慢吞吞的模样像吃撑的小动物在那儿摇来晃去,瞧得红棠都忍不住上前,“王、王妃小心。”
嘉宁搭了把她的手,柔软细腻的触感让红棠心中微漾,小王妃好软……身上还带着一股甜香,笑起来还有小梨涡呢,真叫人喜欢。
意识到自己心思的她恍然回神,等等,她明明是爱慕王爷的,看见王妃应当失落才是啊。
和红棠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不少婢女,可是她们发现,自己实在是很难升起对小王妃的恶感,那么点儿大,还长着一张小仙女儿的脸,谁忍心讨厌她呢。
最主要的是,小王妃看起来根本不在意她们和王爷亲近与否,就连有人当着她的面故意伺候王爷吃这用那表示亲昵,她也只是瞄了一眼后,又继续认真享用美食了。
和这样的小王妃“争宠”,总觉得很有负罪感的样子……
即便被小娥提醒了,嘉宁也很难意识到赵王身边有那么多爱慕者,主要是这些人和京城的贵女相比较起来,实在是太“纯朴”了,她们虽然不像京城的人那样惧怕赵王,能稍微亲近些,可要再进一步,都很难做出来。
赵王于她们而言,更像是某种象征性的英雄,她们爱慕是自然的,如果赵王召幸也自然个个荣幸,可在赵王冷淡且有了这么一位完全不惹人嫌反而很加好感的小王妃后……
众人发现,自己心中的天平都慢慢倒了。
原本,他们/她们是王爷的忠实拥戴者,如此过了段时日后,他们居然成了王爷王妃夫妻二人的支持者……
简而言之,就是看到这俩人待在一块就高兴,看到他们亲密互动就兴奋,还得时刻琢磨着怎样给他们创造相处的机会。
这些人可算理解徐管家的心情了,毕竟王爷年长而王妃太年少,王爷又整日忙碌,照这个进展下去,该得到猴年马月才能见到小世子啊!
为此万分操心的他们,显然忘记如今正是赵王即将举事的紧张时刻,反而在这关心起了自家主子的儿女情长。
…………
“姑娘有没有觉得……这里的人都怪怪的?”又是一日,小娥给嘉宁梳发时随口这么道了句。
“哪里怪了?”
“怪……”小娥斟酌用词,“怪容易接近的?”
不对,不该这么说,完全是那些人自个儿朝姑娘凑过来想要亲近的。
嘉宁沉思,半晌认真回,“嗯,我也觉得怪,怪可爱的。”
她本来都做好许多心理准备了,在漠北可能不仅有水土上的不适,还会遭受许多质疑和不善,没想到那些有是有,可持续了才那么几日,就差不多消失无踪。
若非见到的都是开始的熟悉面孔,嘉宁都要怀疑王爷为了自己换了批人。
包子幽幽补充,“还怪高的呢。”
她们几个在这儿,基本都要仰着脑袋看人。姑娘还好,无人敢对她放肆,但包子和小娥的娇小个子,来往间都不知道被多少人拍了脑袋,那些人拍后还总是露出一种类似慈爱的目光,瞧得两人浑身发毛。
“听说他们都是吃粗粮才容易长高。”小娥道。
嘉宁思量了下,偶尔吃吃粗粮换口味还好,长久吃绝对不行啊,“那还是保持这样吧,挺好的。”
包子和小娥不置可否,她们跟着姑娘这么久,也是用习惯了精细的膳食。
主仆几人梳洗间闲聊几句,刚踏出房门,徐管家便派人来报,有客入府,王爷不在府中,只能请出王妃。
请她招待么?一般只有身份较高的人物或亲戚才会如此,嘉宁疑惑着如今漠北还有谁会比赵王身份高,慢慢行去了前厅。
前厅坐了两个女子,似是祖孙俩,年迈的那个挺直背脊坐在椅上,唇微抿,一副冷漠模样。
待她转过头,嘉宁登时明白管家为什么要请自己了。
这人,和王爷的外祖母长得好像。
作者有话要说: #靠脸吃遍天下#
#全员颜狗#
哈哈哈哈我为什么就是不能写个恶毒配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