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知,这是个唯物主义世界,求:人死后投胎成猫的可能性。
解:lim(x→0) 。
无限趋近于0。
谢时瑾盯着桌上的小猫,一度认为是自己煤气吸多了,才生出这样荒诞的幻觉。
小猫坐得端正乖巧,尾巴尖不受控地摇摇晃晃。
谢时瑾认出了这条灵活的尾巴。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
为什么当时在巷子里,他没发现这只猫的异常呢?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程诗韵?”他试着开口,嗓音艰涩。
“咪。”
到。
小猫应了一声。
谢时瑾抿唇。
首先可以确定,不是猫会说话,是他能听懂猫说话。
猫,也能听懂他讲话。
谢时瑾:“瀚海阑干百丈冰。”
小猫愣了一下。
考她呢?
程诗韵微微一笑,伸出爪子,掏了掏蛋糕上的奶油,在桌上写:
“酸脱羟基醇脱氢。”
字体娟秀,写完,还要在最后一个字后面重重点一下。
谢时瑾:“……”
“38324。”
小猫又写:“14122。”
所有的怀疑、摇摆不定,都碎得一干二净。
普通的猫,不会写字,更不会化学方程式。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只猫,是程诗韵。
小猫把爪子抬到嘴边,粉红的舌头轻轻舔过爪子上沾着的奶油。
瓷器骤然遭遇冷热交替时,会毫无预兆地崩裂。
心脏也是。
谢时瑾攥着自己僵硬发麻的指尖,垂首讷讷道:“奶应该温好了,我去厨房。”
“喵?”
程诗韵惊讶,那么淡定的吗?
谢时瑾都不问问她是怎么变成猫的?
谢时瑾起身去了厨房。
锅里的羊奶正冒着细密的泡,滋滋地响。
关火,拿碗,把羊奶倒进去。
窗外的雨下得依旧那么大。
等雨停前,他先等到了喜欢的女孩。
庞大的喜悦砸向他,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小猫的耳朵十分灵敏。
厨房里传来碎裂声,一只瓷碗从少年手里滑落到地上。
谢时瑾在发抖,抖得拿不住一只碗。
他撑着台面,像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呼吸粗重、急促,如重获新生般,拼命汲取氧气。
厨房外,程诗韵跳下桌子,跃到椅子上,迈着小猫步来到厨房门口。
门半掩着,玻璃窗上倒映出少年瘦削、颤抖不止的肩膀。
他抬起拳头,一下下用力捶打自己的胸膛,发出闷响,仿佛要把裹住他心脏的泥巴都敲下来。把那些绝望、麻木、放弃生命的念头,全都敲碎、剥离。
程诗韵坐在门口,听到里面隐约传出细微的啜泣声。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谢时瑾又哭啦?
他是水做的吗,怎么一天哭两回啊。
程诗韵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小猫爪,默默揣起来。
该不会……是被她吓到了吧?
很有可能!
她都死了那么久了,突然变成猫回来,跟借尸还魂没区别啊,是个人都会害怕。
谢时瑾那么害怕她吗?
她之前都没见过谢时瑾哭。
印象里,谢时瑾一直是安静的、温柔的、内敛的,再大的事落到他身上,也总见他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表情淡淡的,偶尔牵起嘴角笑一下,似乎一点脾气都没有。
而这一天,巨大的喜和悲交替而来,反复拉锯,几乎让他心脏过载。
程诗韵没有进厨房,就蹲在门口那片浅浅的阴影里。
她哭的时候也不想让人看到,要脸嘛。
男生就更要面子了,尤其是青春期的男生,自尊心很重的。
而且程诗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进去只会尴尬。
过了很久,耳畔只有雨声。
胸腔里还有情绪,谢时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还要喂猫。
他捡起碎掉的碗,仔细扫干净地上的狼藉后,重新倒了碗羊奶,看向门口小小的影子。
“奶热好了,程诗韵。”他的声音明显沙哑。
“喵?”
那我进来了?
小猫探头探脑。
谢时瑾拉开门,程诗韵重心不稳又一头撞他鞋上。
啪叽一下,整只猫头重脚轻地滚了两圈,肚皮朝上露出来,软乎乎的一团,看着又憨又可怜。
谢时瑾半蹲在地上,屈指挠了小猫的下巴:“要碰瓷吗?小花猫。”
呵。
看吧,她都饿晕了,人类还以为她在撒娇。
她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伸出爪爪,轻轻勾了勾他的裤脚。
人,快伺候猫。
人?
人在看她。
程诗韵看到了桌上的那份报纸,也知道了谢时瑾就是她车祸瞬间的目击者。
其实她记不清楚自己具体是怎么死的了,只记得一辆小轿车从她身上压过去,她醒过来就这样了。
她和谢时瑾真的不是很熟,顶多比普通同学关系好一点点,让谢时瑾养她其实挺冒昧的。
可她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外面那么大的雨,谢时瑾应该不会把她赶出去吧?
程诗韵心虚了,不安地晃起尾巴:“我没有想碰瓷你……我有家的好吧,只是我爸听不懂猫话,还没认出我来,而已。”
“我吃得不多,也不会麻烦你养我很久,过几天我就走。”
“去哪?”
谢时瑾垂下眼,与她晶亮的眼珠对视。
时间仿佛被按下慢放键。
紧绷的、令人窒息的氛围像根拉到临界点的弦,失真的记忆好不容易重新填上颜色,却又被狠狠撕开一道裂口。
她姿态轻松一句话,还是那么轻而易举就刺痛他的心。
“……”她哪知道,“随便去哪都行啊。”
活算一天呗。
总不至于没人养就饿死。
那么多流浪猫都没饿死,她肯定要比它们强吧。
少年眼圈微红,定定看着她。
“你不会以为我会赖上你吧?”程诗韵硬着头皮说,“放心,我不会的。”
程诗韵养过猫,知道养猫有多麻烦。
“我呢……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只是今天刚好路过你家,顺路来看看你,绝对没有碰瓷你意思。”
一如既往的高傲娇气,仿佛刚才那个躺在地上挠人家裤脚,又喵喵求人家收养的猫不是她似的。
说起来还怪尴尬的,她顶着这么一副脏兮兮又臭烘烘的样子,都不知道有多丑。
谢时瑾把这团猫饼抱起来,小心地放在桌上,说:“别走了。”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难言的情绪,裹着淡淡的悲伤和不舍,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程诗韵:“哎?”她听错了吗?
“吃饭。”谢时瑾淡淡道。
行吧。
谢时瑾好像并不想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那再好不过了,他不问,她不说,他一问,她再走就行了。
羊奶好香!
程诗韵立刻埋着头往碗里凑,急得差点栽进去,成为第一只被羊奶淹死的猫。
谢时瑾扶住碗沿:“小心烫,慢点喝。”
慢不了一点,她快饿死了。
小猫把头埋进碗里,吃的很使劲,发出一点呼噜声。
很可爱。
谢时瑾伸出手比了下,她的身体,刚好他拳头那么大点。
一个倔强又顽强的生命。
程诗韵猛猛干饭,毛茸茸的耳朵蹭到了碗沿,发出啪嗒啪嗒,类似于金属敲击的声音。
谢时瑾轻轻捉住小猫的右耳,默然观察片刻,他眉梢微蹙,问道:“程诗韵,耳朵怎么了?”
那只耳朵明显肿了起来,他顺着绒毛轻轻摸下去,指尖触到一点坚硬的异物。
是一个订书针。
他眉头皱得更深。
小猫太脏了,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耳朵后知后觉肿胀。
“这个啊。”程诗韵都快忘记了,“被学校里一个小孩钉的。”
这两天反复发炎,化脓,很快就发展成了脓包,前两天疼得厉害,现在倒是不怎么疼了。
谢时瑾看着她受伤的那只耳朵,暖光从他头顶投射下来,像一层薄纱裹住他的轮廓,将他的五官隐在淡淡的阴影里,模糊了眉眼间的情绪。
他没说话,连指尖都没动一下。但他眼尾还没散去的红,还有一丝压抑着的难过,却顺着沉默漫了出来。
那种眼神……
就好像明明不是自己的伤口,却比他自己受伤了还要难受。
程诗韵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也有点微妙的,开心。
变成流浪猫之后,谢时瑾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不嫌弃她脏,也不嫌弃她丑,让她进屋,给她热羊奶喝,还关心她的耳朵。
大概是因为他们之前做过同桌吧。
程诗韵停止进食:“小伤而已,早就不疼了。”
“你看。”
她晃了晃脑袋,两只耳朵跟果冻似的。
谢时瑾:“不疼了?”
“肯定啊,都快结痂了,结痂了就好了。”她的语气满不在乎。
“吃饱了吗?”
谢时瑾没追问细节,看她吃的差不多了说:“吃饱了去医院。”
订书针已经长进了肉里,得去宠物医院才能取出来。
小猫却一动不动。
“没吃饱吗,程诗韵?”谢时瑾又问了一遍。
很饱。
死了这么久,她就没吃这么饱过。
一到别人家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一碗羊奶全被她喝完了。
谢时瑾低下眉眼,竟然在小猫的脸上看到了迟疑的表情。
他想问怎么了,就听到小猫“咪咪”叫了两声。
谢时瑾听出来了。
她说的是:“你……还有钱吗?”
目前来看,谢时瑾不会把她赶出去,她暂时有了容身之所。
但养猫是要钱的。
她尽量不生几千块的小病,可去一趟宠物医院怎么着也得花个几百块钱。
而谢时瑾把钱全都送给他们家了,现在是不是身无分文?
两个穷光蛋凑一起,能活下去吗?
耳朵什么的无所谓,最疼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谢时瑾不提,她都没感觉了,没必要为了这个花钱。
她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有的。”谢时瑾说。
料理身后事,是件很繁琐的事。
他没有亲人。
他死在屋子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应该是他的邻居。
确认死亡手续、运送遗体、火化、安葬,流程极其麻烦。
没人应该无偿替他做这些。
程诗韵讶然:“那不就是棺材本?”你还真想死啊!
谢时瑾说:“走吧。”
他把碗收进洗碗池里,捞起猫,塞进他单薄的衬衣里。
小猫挣扎了一下。
谢时瑾垂下眼:“怎么了?”
程诗韵:“好黑!”
天呐!
她的爪子好黑!在谢时瑾的衣服上一按就是一个黑梅花。
脏死了脏死了,程诗韵虽然没有洁癖,但这么脏的爪子她实在下不了嘴,只能拼命克制本能去舔。
谢时瑾嗯了一声。
是挺脏的,身上的毛都看不出颜色了。
程诗韵:“那个……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的。”抱着她还有些不习惯。
谢时瑾说:“最近的宠物医院离这里三公里。”
言外之意是等她走过去天都亮了?好吧。
“那谢谢你了……”程诗韵缩着爪子,尽量不让自己弄脏他的衣服。
夏天的雨,声势浩大,嗡嗡作响。
谢时瑾拿着伞出门,听到隔壁传来打小孩的声音。
小孩叽哇乱叫。
怀里的猫动了一下:“喵。”
该打,竟然听不懂猫猫语,害她爪子都挠痛了。
半碗羊奶下肚,暖意漫遍全身,程诗韵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她抬眼,视线里是谢时瑾线条清晰的喉结,清瘦利落的下颌。
他的侧脸沾了点雨丝的潮气,轮廓干净如初。
他的衣服,依旧是皂荚味的,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温和又好闻。
程诗韵不想让自己睡过去,这很不礼貌,但谢时瑾的怀里太温暖,也太安全。她不用担心被小孩拎着耳朵扯来扯去,也不用担心雨水淋湿身体失温。
程诗韵越来越困。
谢时瑾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猫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高一某次月考出分后的下午。
老师拿着他们班的卷子,站在讲台上,苦口婆心:“有些同学每天都在说我想考年级前五十,可连基础题都错一堆,光靠想,能考高分吗?这说明什么?”
前排,扎着高马尾的女孩举手,大声道:“说明世界是物质的,不以意志为转移。”
全班哄堂大笑。
小猫是物质的。
也是他朝思暮盼、祷其成真的,意志的具象化。
他伸出手,摸了下小猫温热的身体,低声说:“程诗韵,谢谢你还活着。”
……
朦朦胧胧间,程诗韵听到了争吵声。
“小朋友,你监护人呢?”
“谁是小朋友?”
“我的猫,我送来的,我就是监护人。”
“如果你执意要带走猫,后续猫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医院不负责。”
“放心,就算死了,我也不会讹你们的。”
护士无奈,让男生跟着她去取猫。
紧接着,导医台的人又小声吐槽:“现在的小孩都那么没礼貌啊?”
“看那样子也就初中生吧,正是叛逆的时候,说话没轻没重的……”
程诗韵睁开眼睛,还在谢时瑾怀里。
谢时瑾垂着眼,手里的签字笔在单子上填好信息,递给导医台的护士。
护士接过单子,抬头问:“小猫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耳朵受伤了。”谢时瑾声音平静,又补充道,“麻烦再给她洗个澡,做一个全身检查。”
护士:“好的,把猫给我吧。”
谢时瑾眼睑微微压低,视线落在怀里的小猫身上:“程诗韵,要去做检查了。”
这时,刚才跟护士吵架的男生拿到了自己的猫,路过他们身边时,刚好听到谢时瑾叫她的名字,于是乎,程诗韵又听到男生说:“一只猫,还取个人的名字,真怪。”
程诗韵看不到他的脸,但翻了个大白眼。
有没有可能她就是人?
看没看过《暮光之城》啊,狼都能变成人,人怎么就不能变成猫了?
这小屁孩,想象力也太贫瘠了。不过这声音倒是很耳熟,但因为这几天见过的人太多,小孩也多,叽叽喳喳的,程诗韵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都化脓了啊,有点严重……”
护士先简单看了看猫的伤势,又奇怪地看了谢时瑾一眼,然后抱着猫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进。”
护士推门进去说:“蓝医生,又来一只耳朵被订书针钉穿的猫。”
医生接过猫:“我看看。”
又?
程诗韵耳尖动了动。还有其他猫跟她有相同的遭遇吗?
护士说:“刚才那个小孩的猫,耳朵也被订书针钉穿了,打的吊水都没输完,就要把猫接走。”
“哦,那个啊。”医生回忆起来,“人家不是说是猫玩订书机,自己钉的吗?”
“猫会玩订书机,怎么不说猫会写字呢?”
会写字的猫被抱了起来。
医生笑了声:“好了,你去跟外面的家长说猫要剃毛。”
护士又抱着猫出来,看谢时瑾的眼神都变了。
猫不会自己玩订书机,是有人在虐猫。
眼前的人斯文俊秀、一身书卷气,不像虐猫的,这只猫也脏兮兮的,应该是救助的流浪猫。
还是把猫揣到怀里带过来的,他额前的碎发被飘雨打湿,略弓着腰抱着猫,后背湿透。
人帅,心地也善良。
“小猫才一个月大,抵抗力弱,洗澡容易着凉感冒。”护士看着谢时瑾,耐心解释,“它身上沾的不是普通脏东西,是胶水和油漆,想彻底弄干净,只能把毛剃了。”
“稍等。”谢时瑾腰微弯,视线与猫齐平,语气认真得像在跟人商量,“程诗韵,待会儿要剃毛了。”
护士见怪不怪。
养宠物的人大多这样,把毛孩子当成自家小孩,会蹲下来跟它们平等说话,十分的温柔耐心。
程诗韵:“喵~”
剃吧剃吧,胶水粘在毛上早就不舒服了。
护士说:“小猫剃了毛,可能会不适应,最好买件衣服给它穿……”
先从最难处理的四肢开始,剃毛器刚打开,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小乖乖,不要怕哦,这是剃毛器,不疼的。”大多数猫都怕剃毛器的声音,护士先让小猫提前适应,“家长帮忙摁一下。”
谢时瑾轻声说:“她很乖,不挠人。”
他话音刚落,程诗韵就乖乖在操作台上躺下,爪子主动开了花。
“哎呀呀,宝贝也太勇敢啦!”
护士姐姐挼了把猫头,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夸得程诗韵都不好意思了。
等四肢的毛剃干净,程诗韵低头一看。
哇!她的小手套是白色的。
她身上的毛呢?
程诗韵拍了拍身旁的少年,迫不及待问:“谢时瑾,我是什么猫啊?”
变成猫好几天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品种的。
剃毛的过程比预想中顺利得多,除了痒,程诗韵没感到任何不适。
没有毛的小猫浑身上下光秃秃的,不丑,但很瘦,摸起来能清晰感觉到骨头。
小猫的粉色肉垫上,也有一颗像胎记一样的,小小的痣。
谢时瑾手指抬了抬,碰碰她的爪子:“小狸花。”
猫届拳击手。
拥护小狸花为猫大王![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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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