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变成各种动物》 第1章 变成猫猫了! 《死后变成各种动物》晋江文学城/嬴辞著 禁止转载 —— 人死的时候会疼吗? 不会吧。 汽车从身上碾过去的时候,程诗韵没感觉到疼。 只感觉眼皮很沉,很想睡觉。 她听到有人不停叫她的名字。 让她不要睡,不要睡…… 可她没坚持住,闭上了眼睛。 ——程诗韵死于一场车祸,享年16岁。 * 滴答—— 滴答—— 下雨了。 程诗韵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雨水。 舌头? 鱼怎么会有舌头? 程诗韵睁开眼睛,入目是一条逼仄的小巷。 她正躺在一堆啤酒瓶中间,身后是泛黄的墙根,空气中漂浮着淡淡尿骚味。 程诗韵抬起头,眼前的居民楼好高好高…… 没有下雨,是有人在给阳台上的盆栽浇水。 水淌进眼睛里,像针扎一样,程诗韵抬手揉了揉眼睛。 湿哒哒的,毛茸茸的触感。 程诗韵放下手,准确来说是爪子。 她有爪子! 还是四个! 昨晚下过雨,地面上有不少水洼,程诗韵爬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 积水亮得像一面镜子,将湛蓝的天,破旧的居民楼都映得十分清晰。 程诗韵看向水坑里的倒影,试探着歪了歪脑袋,那团毛茸茸的影子也跟着歪头。 “喵?” 一声软乎乎的奶音从喉咙里滚出来,程诗韵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变成了一只猫! “哇!!!” 水洼里的小猫浑身沾满不知名脏污,原本的毛色被遮得严严实实。 她的脑袋只有小小的一颗,身子像团没长开的绒球,爪子也嫩。 从体型来看,是只还没满月的小奶猫。 程诗韵蜷在水坑边,低头舔了舔沾着泥巴的两只小山竹,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自从死后,她就能变成各种动物,上回她变成了菜市场里的鱼。 还是最适合做酸菜鱼、水煮鱼、鱼片粥的草鱼! 为了不沦为盘中餐,只要有人来买鱼,她就翻肚皮装死,靠着这招逃过好多劫。 后来菜市场停电,于是穿成鱼的第三天,程诗韵就死于缺氧了。 真是鱼生不幸。 现在,她又变成了一只猫,而且是一只看样子连温饱都成问题的流浪猫。 不过程诗韵接受良好。 猫就猫吧。 变成流浪猫,比变成菜市场里的鱼要好吧,至少不用时刻担心被人捞起来吃掉了。 而且小猫很萌呀。 程诗韵举起小爪子。 这么可爱的小山竹,她竟然有四个!四个! 程诗韵把脸埋进去猛猛吸了几口! 所有小动物里,程诗韵最喜欢猫了,可她妈猫毛过敏,家里不让养宠物,她只能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摸摸楼下的小流浪。 她的脑袋好小,爪子好粉,肉垫圆圆的,好可爱,想亲死! “喵呜~” 说起来这里是哪里? 程诗韵看着巷子里斑驳的砖墙,觉得有些眼熟。 但她记不起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 更不知道爸妈现在过得怎么样。 等等,变成猫猫除了可爱,还有好处! 猫猫有手有脚,她可以回家了! 程诗韵兴冲冲地摇摇晃晃起身,可还没等站稳,就“吧唧”一屁股摔在地上。 她的四肢软得像没骨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难道……难道她是一只残疾小猫? “喵!” 程诗韵急得叫了一声,低头扒拉了下自己的爪子,又看了看自己瘪成一团的肚皮。 不是残疾。 她喵的好着呢,就是好几天没吃饭了。 当务之急,是先找点吃的填填肚子,不然还没等她跑回家,就先饿死在半路上了。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说话声。 “真的,我刚才看见那只死猫站起来了!” 程诗韵感觉不太妙。 死猫……不会是叫她吧? 另一个声音嘲讽接话:“六楼那么高,人摔下来都得死,猫还能活?别吹牛了。” 程诗韵心里一沉。 她想起来了。 她是一只流浪母猫的崽。 上个月,母猫下了崽,因为护崽抓伤了人,就被投毒害死了,没了母猫的庇佑,她这个还没满月的小奶猫自然是任人揉扁搓圆。 于是几个初中生就把她从六楼扔了下来。 她身上的脏污,是墨水、胶水和泥巴的混合物。 这哪是“祖国的花朵”,分明就是祖国的食人花! 太可恶了! 如果程诗韵是人,肯定会好好教育他们。 猫猫那么可爱,怎么可以伤害猫猫! 可她现在只是一只还没断奶的猫,什么都做不了。 说话声越来越清晰,程诗韵不敢多想,慌忙四处扫视,很快盯上了墙角堆着的废弃水管。 水管只有拳头粗细,刚好能容下她这只小奶猫。 程诗韵赶紧缩起身子,咕涌两下就钻了进去。 与此同时,三个十来岁的初中生走进巷子。 他们四处张望。 “那只死猫跑哪儿去了?我刚才还看见在这里的,被人捡走了?” 突然,一个人指着地上的几个梅花印,语气十分兴奋:“你们看,这儿有脚印!” 程诗韵看了眼自己的小脏手套。 完蛋。 水坑边有泥巴,她刚才照镜子的时候,沾上了。 “仔细找找。” 一声吆喝后,有人一脚踹翻垃圾桶,用棍子把里面的垃圾刨了出来。 程诗韵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万一被他们抓住的话,她必死无疑。 她绝对不能被发现。 然而问题来了,她的尾巴掉出来了! 众所周知,猫咪,和猫咪的尾巴是两种生物。 刚变成小猫的程诗韵还没掌握驯服尾巴的技巧,她的尾巴垂在水管外面,毛茸茸的一截,摇得可欢快了。 简直就像在朝那几个初中生招手:“嗨,我在这里,快来抓我呀~” 她控制不了她的尾巴! 程诗韵的心沉到了谷底,只觉得猫生要到头了。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啪嗒—— 啪嗒—— …… 一双洗得泛白的帆布鞋踏过污水坑,水花微溅,泥点沾在鞋边,步伐却没半分停顿。 身量很高的少年牵着一个穿着短裤的小胖墩走进巷子里。 准确来说是小胖墩拽着他,一边噔噔蹬往里跑,一边哭着说:“哥哥,我有好多零花钱,还有压岁钱,我都给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救那只猫咪。” “咪咪?咪咪你在哪儿?”小胖墩四处喊。 程诗韵藏在水管里,视野有限,只能看到一双小短腿和一双大长腿在巷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咪咪,快出来吧,我带你去买小鱼干。” 小鱼干! 程诗韵耳朵尖动了动。 可恶啊,小胖子竟然诱惑她。 但她可不是普通猫猫,而是一只经得起诱惑的猫猫! 不清楚小胖子能不能保护好她,程诗韵不敢贸然出去。 初中生们转头看他们,笑着问:“小朋友,你们也是来找猫的?” 小胖墩缩了缩着脖子:“哥哥,就是他们……”把猫咪从六楼扔下来,他都看到了。 他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冰淇淋,融化的奶油沾了满手,为了找大人救猫,他连雪糕都顾不上吃。 面对是拿着棍子的初中生,而他是个还在上三年级的小学生,只能死死拽住身侧人的手,把希望全寄托在对方身上。 夏季,入伏后的天气闷热得像个蒸笼。 小胖子身旁的高挑少年还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额前的刘海长得能遮住眼睛,只露出一点苍白的眉骨。 他露在外面的手腕、耳尖,肤色都透着不正常的白。 宽大的T恤罩在身上,勉强被他的肩膀撑起轮廓,却还是显得单薄,肩胛骨抵着衣料,在动作间隐隐透出形状。 他的左耳上,一枚助听器安静地贴着耳廓。 初中生嘀咕:“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啊。” “废话,你刚才在校门口看到的那张高考光荣榜上,就是他,叫谢什么来着?” 他低声道:“谢时瑾。” 从这条巷子穿过去,就是仪川市第七中学,前两天高考录取通知下来,为了庆祝本校出了省理科状元,放了一晚上烟花,整个片区的人都知道。 初中生问谢时瑾:“学长,你们看见一只猫了吗?” 他们是第七中学初中部的学生,那只猫,也是学校里的。 谢时瑾抬了抬眼,声音没什么起伏:“看到了。” 一进巷子他就看到了。 墙根成堆摆放的废弃水管里,露着截脏兮兮的尾巴,稀疏的毛发结成一团,沾着泥灰,几乎要和同样斑驳脏污的墙面融在一起,一摇一摇的,像条蠕动的毛毛虫。 程诗韵:“!” 毛毛虫愣了一下,然后摇得更快了。 程诗韵:“……” 好叛逆的尾巴! 现在她就要让尾巴知道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水管里伸出一只小脏手套,爪子开了花,刨啊刨,把尾巴刨进去了。 初中生追问:“在哪?” 他本来没想弄死那只猫的,但没想到那只死猫竟然敢抓他,他就把猫扔下六楼了。 少年浓黑的眼睫低垂:“被人捡走了。” 另外两个初中生一听,骂了句脏话:“我就说吧,肯定被人捡走了。” “靠,白在这儿找那么久。” “走了走了。” 流浪猫多得是,这只没有了,再找一只玩儿就是了,瞎找半天真是浪费时间。 几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小胖墩攥着化了一半的冰激凌,眉头还皱着:“哥哥,咪咪真的被捡走了吗?刚才那些人好凶,坏人好多……” 他小声嘟囔:“老师都教我们要爱护小动物,他们难道没上过课吗?为什么要伤害咪咪?” 谢时瑾看他一眼,忽然问:“为什么找我?不怕我也是坏人么?” “我见过哥哥喂小超市门口的流浪猫!”小胖墩立刻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哥哥是好人!” 这条路叫学府路,周围有好几所学校。 平时总有学生喂猫,可一旦放寒暑假,猫就没人喂了。 谢时瑾隔两三天就会来一次,拎着猫粮坐在超市外面的长椅上,安安静静看小猫进食。 小胖墩舔了口冰激凌,嘴角沾了圈白花花的奶油:“哥哥家里养猫吗?” “不养。” 谢时瑾递过去一张纸巾让他擦嘴,淡声说:“这个世界上好人多,坏人也多,以后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知道么?” “知道了。” 谢时瑾:“回家吧。” 小胖墩走后,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谢时瑾抬手调整了一下挂在耳朵上的助听器,本来想转身离开,目光却落到墙根那堆废弃水管上,伫立良久。 六楼…… 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人都会死,何况一只猫。 猫跟人一样,死前也会回光返照。 倘若没人发现,那只猫会在水管里腐烂、生蛆,直到浓烈的恶臭漫开才被人发现,最后又被人嫌恶地拎起,随手丢进肮脏的垃圾堆里。 他走过去,蹲下来。 里面空空如也。 猫不见了。 * 好险呀! 程诗韵跑了。 趁所有人不注意,悄悄从水管里溜出来跑了,成功摆脱邪恶两脚兽的追杀。 聪明猫猫,战胜困难! 从巷子里出来,就是程诗韵熟悉的街道。 马路这边,是仪川市第七中学,马路对面,是仪川市实验小学。 程诗韵小升初,再升高,不过是跨过一条马路的距离。 放暑假了,周边的店铺冷清不少。 程诗韵补过课的奥数补习班还在,她常去的避风塘、炸串店、新华书店也还开着门。 再往前走,程诗韵看到了小胖子说的小超市,还有门口那张长椅,以前她也经常在那里喂猫。 烈阳晒着超市褪色的门头,门口的收音机里,正断断续续播报着今日新闻。 “今天是2018年7月17日,农历六月初五,据气象台报道,我市最高气温预计将突破37℃,部分地区甚至可能达到40℃以上……” 2018年…… 怎么一下就两年了…… 也不奇怪。 上一秒她还是鱼呢,下一秒就变成猫了。 她死的时候是2016年,如果她没出意外,今年就该高考了。 高考! 都7月份了,高考成绩应该出来了吧。 第七中学后面是一条步行街,叫学子路,程诗韵的家就在那条步行街上,想抄近道回家,得从学校穿过去。 正值暑假,校园里除了值班教师,基本没人,校门自然也是关着的。 电动伸缩门根本挡不住一只英勇神武的小猫咪。 程诗韵翘着尾巴,迈着小猫步,昂首挺胸走进第七中学。 在门口,程诗韵看到了高考光荣榜。 光荣榜有好大一张,喜庆的大红色,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照片。 变成小猫的程诗韵太矮了,只能卯足了劲踮起脚往上看。 他们学校今年有33个人考上了清华,21个人考上了北大。 省理科状元在他们学校。 ——21班,谢时瑾。 727分。 市文科状元也在他们学校。 ——10班,倪家齐。 681分。 “好厉害呀……” 程诗韵喵喵感叹两声。 要是她没有出车祸,她也可以考上清华。 可不要小瞧她,她也很厉害的。 不就是小小理科状元,拿下拿下——来自猫的傲娇。 可是现在…… 程诗韵低头看了看自己两双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小手套。 好女不提当年勇,回家吧回家吧。 她想爸爸妈妈了。 穿过学校,她就回家了。 伟大的猫咪神啊,请保佑她顺利到家。 猫门! 开文啦! 没写过的类型,大概会是治愈救赎文[让我康康] 第一天有三更哦! he,大写的he,亲妈保证。 不是he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变成猫猫了! 第2章 回家 程诗韵死在两年前的暑假。 过完那个暑假,她就该从高一升高二了。 她成绩很好,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她考了理科班的年级第一,老师说不出意外的话,她可以考上清华。 偏偏……出了意外。 * 她死了的这两年时间,学校的变化非常大。 教室里安装了空调,图书馆、体育馆、操场也都翻新了。 程诗韵翘着尾巴一路巡视。 好啊好啊,她一死,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没享受到!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学校实在太大了,早恋的学生一个在东区,一个在西区的话,算异地恋。 对人来说,横穿学校,需要半个小时。 对一只小猫,而且是她这样一只没满月、还饿了两天的小猫来说,需要半条命! 程诗韵累得几乎要虚脱,瘫在停车场花坛的树荫下,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她昏昏沉沉地想,就算她饿死在这里,大概也没人会发现吧? 有的。 学校里有值班教师。 停车场有一辆银白色小轿车,副驾驶的门打开,一个戴棒球帽、十四五岁的男生从车上下来。 程诗韵不认识,但估计是值班教师的子女。 男生注意到了花坛边怯头怯脑的猫,朝她勾手。 “嘬嘬嘬……” 程诗韵:…… 嘬什么嘬,她又不是狗! 男生晃了晃手里的火腿肠。 “喵汪——” 来啦! 火腿肠重盐,不适合一个月大的小猫吃。 可她都快饿死了,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什么?好死不如赖活,先填饱肚子再说。 只是火腿肠太硬,她的乳牙又软又小,啃得格外费劲。 懂事的两脚兽在喂小猫时,应该把火腿肠掰得碎碎的,供小猫食用。 小朋友没什么经验,就原谅他啦。 程诗韵使出吃奶的劲儿啃着,耳朵都在用力。 可下一秒,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从耳朵传来,程诗韵浑身一僵,忍不住凄厉地叫出声:“喵!!!” 好痛! 她的耳朵好痛! 程诗韵感觉有针扎穿了她的右耳。 感到危险的瞬间,求生的本能让程诗韵尖叫着跑开了。 她躲在花坛后面,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右耳的痛感异常明显。 男生低笑一声,眼神落在小猫流血的耳朵上,往前挪了两步,朝她伸出手,“咪咪,过来。” “喵!!” 程诗韵弓背呲牙,也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是订书机。 咔嚓一下。 她的耳朵被订书针钉穿了。 程诗韵死死盯着他,翠绿色的瞳孔骤然缩成如蛇目一般竖线,骨子里的野性基因觉醒了。 先用食物诱惑猫咪,等小猫凑过来就动手伤害,熟练得不像第一次,程诗韵不敢想他用这种伎俩伤害多少像她一样的小猫。 “啧。” 男生轻嗤一声,见小猫不肯过来,索性撸起袖子,准备绕到花坛后抓她。 “哈——” 程诗韵对他哈气,尾巴尖的绒毛瞬间炸开,身子紧紧贴向地面,四肢微微绷紧。 这是猫科动物在攻击前,最警惕也最具爆发力的姿态。 男生已经绕到了花坛后面,千钧一发之际,教学楼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趁男生分神,程诗韵嗖得一下钻进花坛旁边的灌木丛里。 郭仁义拿着文件走过来,看到儿子蹲在地上,不由皱起眉:“郭轩,这么热你蹲在那儿干什么?” 郭轩站起身,兴奋地说:“爸,这里有只猫!” “猫?” 郭仁义的眉头拧得更紧。 期末月,学校里的流浪猫抓伤学生,家长跑到学校来闹。 趁着放暑假,他让人把学校里的猫全部捕杀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郭仁义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对儿子说:“脏死了,赶紧上车。” 银白色小轿车轰隆隆开走了。 太危险了。 程诗韵躲在灌木丛里,她的耳朵好疼,也不知道流血没有。 她伸出爪子,够一下,再够一下,完全够不到…… 爪子太短了。 她现在,相当于一岁大的人类婴儿,新手保护时期摸不到自己头顶的囟门一样。 夏季天气炎热,如果得不到及时处理,她很有可能因为伤口化脓感染而死。 任何困难,都可以打倒一只还没满月的小猫。 休息了好一会儿,程诗韵才跌跌撞撞走出来,叼走了扔在地上的那半截火腿肠。 火腿肠又咸又硬,但程诗韵必须吃。 她要回家。 回家。 * 傍晚,不知道几点。 天边的云朵烧起来了,像烤棉花糖。 程诗韵穿过学校,躲过流浪狗,一路跑到仪川七中的教师公寓。 这是栋老旧的居民楼,单元楼门口的照明灯是坏的,程诗韵崴过一次脚,第二天她爸就拎着新灯泡来换好了。 现在,灯又坏了,却没人修了。 程诗韵在楼道里蜗居了三天。 幸运的是,爸妈没搬家。 不幸的是,爸妈认不出她。 这三天,她爸在参加暑期教研培训,早上八点出门,晚上六点回来。 她爸妈都是仪川七中的老师,一个教高中政治,一个教高中物理,两个人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程诗韵想告诉爸妈,她还活着,她变成猫了。 但她试过了,无论她怎么蹭爸爸的裤脚,发出软乎乎的叫声,爸爸都只是低头瞥一眼,转身就走。 爸爸根本认不出这只小猫就是他的女儿,程诗韵好难过好伤心。 她还发现,才四十出头的爸爸,两年不见,头发已经白了好多,连背影都显得比从前佝偻。 妈妈…… 程诗韵听隔壁单元楼的老太太八卦说,因为两年前她意外去世,她妈大受打击,精神出了问题,得了阿尔兹海默症。 人亡,家破。 程诗韵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塞进纸箱深处。 她回不了家。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咔嗒——” 一楼的住户开灯了。 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窗里透出来,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单元楼里走。 小女孩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角落说:“妈妈,你看!纸箱里有小猫!” “它好瘦呀,好可怜,妈妈,我能养它吗?” 年轻妈妈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皱了皱眉,伸手把女儿拉起来:“不可以哦。”她语气放软,耐心解释,“你看它身上脏脏的,说不定有病毒,要是传染给小馨,又要发烧了,你还想难受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想……” “不想我们就快回家吧,爸爸还在等我们吃饭呢。” 年轻妈妈牵起女儿的手,又忍不住朝纸箱瞥了一眼。 小猫确实可怜,瘦瘦小小的一团,也就巴掌大,一只耳朵还肿着,蔫蔫地缩在角落。 其实给猫做检查、洗澡花不了几个钱,只是它看着实在不干净,女儿还小,免疫力弱,万一猫身上的细菌传染,再生一场病,就得不偿失了。 她没再多想,牵着女儿的手,一步步往楼上走。 楼道里的脚步声渐远,一楼的住户拉上窗帘。 程诗韵缩在纸箱里,重新被黑暗裹住。 很快,楼道又亮了起来。 有人打着手电筒下楼扔垃圾来了。 饿得头晕眼花的程诗韵摇摇晃晃站起来,去扒垃圾堆。 她好不容易才回来,她不能死。 就算爸妈认不出她,她也不能死。 她扒垃圾堆的力气,像在给垃圾堆挠痒痒。 扒了半天,程诗韵才扒出两条死掉的宠物金鱼和一堆还算新鲜的菜叶。 有鱼哎! 程诗韵两眼放光。 这几天她都是吃的厨余垃圾,又油,又脏,吃多了对小猫的还身体不好。 这两条小鱼,足够她饱餐一顿了! 程诗韵把宠物金鱼叼到空地上,准备啊呜来上一口。 然而目光落在金鱼圆鼓鼓、还没完全闭合的鳃上时,她又缓缓闭上了嘴巴。 小鱼那么可怜,怎么可以吃小鱼。 ——可是小鱼已经死了呀,吃吃没关系的,你以前最爱吃鱼了。 ——以前是以前,上回你也变成鱼了呢,说不定你跟它还是一个妈,本是同鱼生,相吃何太急? “……” 是啊,上回她也变成鱼了。 下一回,她又会变成什么? 如果变成没有腿的动物,她就回不了家了。 虽然现在,她也是有家不能回。 程诗韵在伤心和啃菜叶子之间,选择了伤心地啃菜叶子。 菜叶子上有泥巴,噎得程诗韵脖子都快抻出二里地了。 填饱肚子的程诗韵回到窝里,她的毛发又脏又硬,盘成一团,像钢丝球。 她不准备走了。 小区里的住户不会驱赶她,饿了她就扒扒垃圾桶,困了随地大小睡。 最重要的是,她每天都可以看到爸爸妈妈。 小猫耗电快,吃饱了就想睡。 程诗韵舔了舔爪子,在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 今晚的月亮格外大,也格外圆,但四周总有乌云盘旋,看起来过不久就要下雨。 程诗韵不喜欢下雨,飘进来的雨丝,会打湿她的窝。 清凌凌月光下,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影慢慢走近。 那人高高瘦瘦的,穿着一件长袖T恤,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身影在月光里拉得老长。 程诗韵下意识往纸箱里缩了缩。 小区里的人很好,但门禁不严,总有坏人混进小区抓流浪猫拿去卖。 那人走到单元楼门口,停下脚步,从牛皮纸袋里取出一个东西。 他熟稔地拆开坏掉的照明灯罩,指尖捏住旧灯泡轻轻一拧,就把那盏黑了好些天的灯卸了下来。 “咔嗒”一声。 换上新灯泡后,整个楼道霎时被光线铺满。 他仰着头调试灯光,明亮的光线照亮他的侧脸。 他的脸庞干净瘦削,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 程诗韵眯起眼睛,心脏突然重重跳了一下。 是谢时瑾。 她的高中同桌。 谢时瑾没注意到纸箱里的猫,收好旧灯泡塞进纸袋,抬脚往楼上走。 谢时瑾来这里找谁? 小猫的大脑无法思考。 鬼使神差地,程诗韵跟了上去。 阶段性变动物,变完这个变那个,变完那个再变其他的[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回家 第3章 同桌 谢时瑾怎么瘦成这样了? 程诗韵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 谢时瑾长得高,高一的时候就有一米八了,身形清瘦,皮肤又白,走在人群里十分惹眼。 他的眼皮略窄,眼珠是温润澄澈的浅褐色,晶莹耀眼,睫毛长直,一贯喜欢垂着,只有看人的时候才会抬起来。 谢时瑾的性格稍微有些沉闷,但因为他长得帅,每天都有很多其他班的女生超经意地路过他们班门口,然后悄悄往教室里看。 不过班上的男生都不怎么喜欢他。 在程诗韵的记忆里,谢时瑾除了帅,还有怪。 因为无论冬夏,谢时瑾总是穿着长袖。 但他其中一件长袖衬衣,曾挽救过程诗韵的自尊。 程诗韵的月经不规律,提前半个月,推迟半个月都是常有的事。 那天大课间,程诗韵肚子不舒服,请假回了教室,她趴在桌子上休息,等到快要上课去厕所时,后桌的女生却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说她的裤子、板凳上都是血。 她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超级尴尬。 后桌到处帮她问谁有衣服,谁有外套。 九月份的天热死人了,谁会穿外套? 程诗韵藏了手机,准备给她妈打电话,却被后桌拍了拍肩膀。 她回过头,一件衬衣塞到她怀里。 “谢时瑾给的,快去吧。” 程诗韵看向最后一排的男生。 刚跑完操回来,谢时瑾额头出了点汗,脱了衬衣,里面是一件干净的白色短袖T恤。 他的右手手臂上,爬着一大片烫伤疤,几乎横亘整只手臂。深浅不一的疤痕,丑陋又骇人,狰狞地盘踞在皮肤上。 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很容易被那片烫伤疤攫住视线。 程诗韵懵然抬眼。 跟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对视的那一刹那,程诗韵的脸烧得通红。 …… 高一下学期,程诗韵和谢时瑾又短暂地做了一个月的同桌。 五月初的某一天,气温渐渐升高。 程诗韵跟她爸闹别扭,赌气没回家吃午饭。 教室里没空调,眯了一会儿,程诗韵就被热醒了。 一抬眼,才发现谢时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正趴在桌上睡觉。 谢时瑾中午也不回家,吃过午饭就来教室午睡。 程诗韵掐过表,一般睡半小时,谢时瑾就会起来刷题。 卷死了。 程诗韵更卷。 她直接不睡,也要拿下次月考的年级第一。 谢时瑾的睫毛真长,垂在眼睑上像黑鹂鸟的羽毛,长得不像真的。 程诗韵当然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趁着谢时瑾睡着了,去戳他的睫毛。他们又不熟。 午睡的时候,谢时瑾会把耳朵上那个形似蓝牙耳机的助听器取下来,放在桌角的笔盒旁。 程诗韵可好奇了,不止一次地偷偷研究过他的助听器。 偶尔被抓包,程诗韵也不会尴尬,她会弯起眼睛,伸出手指,戳戳他的手臂:“谢时瑾,让让呀,我想上厕所。” * 谢时瑾瘦得有些脱相。 程诗韵几乎要认不出他了。 他像初春的雪,单薄得落到地上就要化了。 也像褪色剥落的墙皮,笼罩着一层灰暗的死气。 程诗韵印象里的谢时瑾不是这样的。 她死的这两年,不只物换星移,连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谢时瑾走得快,一步能上两个台阶,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腿长了不起! 能上两个台阶了不起! 程诗韵气鼓鼓地握紧爪子,邦邦给了空气两拳。 走那么快干什么,生怕她这只可爱的小猫咪跟上吗? 台阶太高了,程诗韵四爪并用,小身子一耸一耸地往上爬,每爬一阶都要喘口气。 二楼、三楼的声控灯依次亮起来。 暖光亮了又暗,映得谢时瑾的影子忽明忽暗。 程诗韵要累死了。 她往地上一躺,伸出半截小舌头,化成一摊猫饼。 她去碰瓷谢时瑾行不行? 谢时瑾喜欢猫吗? 谢时瑾喜不喜欢猫她不知道,谢时瑾有洁癖她倒是知道。 上过高中的都晓得,爱干净的男生比大熊猫还少。 尤其是理科班的男生,身上永远都有一股汗臭味、脚臭味、辣条味。 程诗韵每天都想自戳双肺。 谢时瑾就不一样了,身上只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他的校服和鞋子永远都洗得发白。 同桌那一个月,程诗韵都是把他当空气清新剂来使,有事没事就对着他那边的空气猛吸一口,顶级过肺。 学校发的小测卷子质量差,一节课下来,小拇指到手腕那侧全沾着墨,一搓,还掉泥。 每节课下课,谢时瑾都会去厕所洗手,洁癖到程诗韵都嫌麻烦。 谢时瑾长得帅又爱干净,程诗韵喜欢过他吗? ……喜欢过几分钟吧。 拜托,她也只是个喜欢看言情小说的小女孩,喜欢帅哥很正常的。 尤其在学生时代,像谢时瑾这种干净寡言,会规规矩矩穿校服,心地善良又品学兼优的男生,对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孩子,都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放在哪个班里,高低都得被人暗恋几年。 程诗韵也顺理成章地,对他有过好感。 不过高中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比起谈恋爱,程诗韵更想考一个好大学。 她想上清华,想成为爸妈的骄傲。 可是现在…… 程诗韵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的泥都能搓伸腿瞪眼丸了,受伤的耳朵还在隐隐化脓,要多邋遢有多邋遢。 就算谢时瑾喜欢猫,也会去宠物店领养干净漂亮的小猫吧。 她? ……呕! 谁把垃圾扔楼道里了! 程诗韵甩了甩自己不小心踩到臭鸡蛋的前爪。 她身上的味道,跟这堆垃圾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她去碰瓷谢时瑾,不被拎着脖子扔远点都算她运气好。 算了,还是先爬上去再说吧。 谢时瑾到底要去几楼啊,怎么还没到? 在程诗韵打退堂鼓的前一秒,谢时瑾停下了脚步。 到了。 程诗韵收住爪子,不敢再往前跟,她躲在三楼到四楼的转角平台处,那里有一堆纸箱。 楼道里灯光昏暗,她缩成小小的一团,生怕谢时瑾没看清,把她当成乱窜的耗子一脚踩死了。 她本来也没比耗子大多少。 她偷偷探出头,看见谢时瑾站在四楼的住户门前。 这一看,程诗韵就瞪圆了小猫眼。 那是她家。 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了下去,室内的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一并漏出来的还有饭菜香。 鱼香肉丝、糖醋排骨、酸菜鱼……都是程诗韵的最爱。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爸做了好多菜。 月色洒进楼道,将少年的侧脸照得惨白。 谢时瑾是来看她爸爸妈妈的吗?程诗韵想。 她人缘蛮好的,跟谁都玩得来,她死之后,估计有不少同学朋友来过她家。 她爸做饭很好吃的,谢时瑾应该会喜欢。 但程诗韵等了好久,谢时瑾都没敲门。 他就站在她家的门前,高高瘦瘦的身子垮着肩膀,头垂得很低,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像个被父母训斥赶出家门的小孩,有种无家可归的茫然。 程诗韵没见过这样的谢时瑾。记忆里的他永远是挺直脊背的,哪怕安静坐着,也带着少年人清清爽爽的利落,从没有过这样颓废又脆弱的模样。 高挑影子投射到墙上,程诗韵盯着那道影子,忽然看见他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像被风吹得晃了晃。 紧接着,又颤了第二下、第三下…… ——不是风,是他在发抖。 然后,程诗韵听到了声音。 很轻,很碎的哭声。 谢时瑾在哭啊。 他的哭声,像濒死的小鸟在低声呜咽,也像被割掉声带的幼兽,只能发出破碎而颤抖的气音。 他哭得好厉害。 程诗韵好想像以前同桌时那样过去戳戳他的手臂。 然后问问他。 谢时瑾,你在为谁伤心? 死后第二年,发现跟自己不熟的同桌在自己家的门口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同桌 第4章 碰瓷 好在这种压抑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 程诗韵看到谢时瑾打开牛皮纸袋,从里面拿出一摞扎得整整齐齐的东西,塞进了她家门口的送奶箱里。 程诗韵揉了揉眼睛。 她不会看错了吧。 袋子里都是钱呀! “喵?” 程诗韵摇了摇尾巴。 谢时瑾为什么要把钱给她爸妈? 他不是马上要去北京上大学了吗,学费、生活费,还有杂七杂八的开销,哪样不要钱?谢时瑾把钱给她家了,他自己还有钱吗? 正想着,她又看见谢时瑾曲起指节,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他抬手时露出的一截雪白腕骨上,程诗韵看到了好多道疤。 …… 谢时瑾考上了清华,又是省理科状元,政府奖励了15万。 高考前一个月,一直供他读书的外婆去世了,火化后的骨灰装在一个小小的坛子里,放在家里的神龛上。 拿到奖金后,谢时瑾用两万给外婆买了骨灰盒,八万买了墓地,还有五万,加上他之前存的一些钱,一起塞进了程诗韵家的送奶箱里。 程诗韵的妈妈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看病吃药需要钱,程诗韵的爸爸还没放弃寻找肇事逃逸的司机,照顾家庭,也需要钱。 屋里传来程诗韵她爸程京华的声音:“谁啊?” 谢时瑾下楼了。 “哪位?” 门外没人回应。 程京华穿着沾了面粉的围裙打开门,探头看了看,楼道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正准备关门,冉虹殷突然从他的胳膊下面钻出来了。 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冉虹殷,智力只剩五岁孩子的水平,头上还扎着程诗韵以前最喜欢的粉色发圈,上面的碎钻都洗掉了。 “谁呀?”冉虹殷学他说话。 程京华笑着说:“不知道呢。” 他又走出来看了眼,也没看到人。 正准备回屋,冉虹殷又突然想往楼下跑,程京华赶紧拉住她:“去哪儿啊老婆?” 冉虹殷说:“玩啊,下楼。” “现在很晚了,明天再下楼去玩啊。”程京华牵着她的手,声音温柔,“乖啊老婆,咱们进屋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可冉虹殷却挣开他的手,指着门口的送奶箱,眼睛亮晶晶的,反复念叨:“钱,有钱,好多钱!” 程京华愣了愣,打开送奶箱。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沓钱,他数了数,有零有整,五万两千三百块。 “这、这是谁塞的?”程京华拿着钱,手有些发颤。 这两年,亲戚朋友知道程家困难,时常帮衬他们,程京华不收钱,他们就把钱塞在送来的特产里,要么把钱扔下就走,他追都追不上。 “先回家啊。”程京华把钱小心揣进兜里,扶着冉虹殷往屋里走,“回家我打个电话问问……” 三楼。 看到楼道里的光影消失,谢时瑾才转身离开。 躲在纸箱里的程诗韵舔了舔爪子,立马追上去。 直觉告诉程诗韵,谢时瑾要出事。 …… 程诗韵一路跟着谢时瑾。 下楼、穿过马路、穿过小巷、绕过两条街。 “喵呜……” 痛痛痛痛痛! 小猫肉垫嫩,程诗韵追出去还没一里路爪子就磨破了。 碎石子嵌进伤口里,痛得程诗韵左脚踩右脚。 她想舔舔伤口给自己消消毒,可她脖子都伸僵了还舔不到!可恶啊! 还没满月的小猫,上完厕所都要靠猫妈妈舔屁股的,受了伤也有猫妈妈舔着毛安慰。 可你知道的,她从小就没有妈妈。 她正委屈着,一抬头,谢时瑾就走出去好远! 程诗韵抓了两下空气,又忍着疼一骨碌爬起来,小短腿跌跌撞撞地继续追。 她不知道谢时瑾家住哪里,跟丢了可就找不到了。 谢时瑾走得并不快,好像方才上楼时已经用光了他所有力气,他的脚步轻飘飘的,每一步都透着股撑不住的疲惫。 程诗韵望着他单薄得几乎要被风吹倒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形销骨立”这个词如此形象。 程诗韵和谢时瑾,只同桌了一个月,谢时瑾话不多,每次都是程诗韵主动跟他搭话,说过最多的,大概就是让他让位置,她要上厕所。 谢时瑾为什么要在她家门口哭? 是在为她哭吗? 程诗韵真的好想问问他。 可她现在只是一只猫。 又追出去好远,过马路时,一道闪电劈过天空,巨响惊得程诗韵一哆嗦,前方的谢时瑾却像没听见似的,头都没回一下。 程诗韵才发现他竟然没戴助听器。 难怪她跟了一路,谢时瑾都没发现她,她还以为是小猫咪的跟踪本事了得呢! 路上车那么多,谢时瑾听不到鸣笛声,万一被撞到怎么办呀,不是所有司机都遵守交通规则的。 她不就是被车撞死的么。 又是一声惊雷。 程诗韵嚎了一声:“咪!” 要下雨了,谢时瑾,你等等我呀! …… 赶在下雨之前,程诗韵终于到了谢时瑾家楼下。 两公里消耗两根青菜! 谢时瑾家,跟她家,其实离得挺近的,只隔了两条街。 谢时瑾上学也要经过学子路。 二人基本前后脚到教室,但程诗韵居然从来都没碰到过他。 程诗韵已经想好了要怎么碰瓷谢时瑾了。 待会儿谢时瑾一开门,她就倒他鞋子上,翻起肚皮嘤嘤叫。 这么可爱的小猫咪,谢时瑾忍心不管她吗? 没人可以拒绝一只可爱猫猫的。 嗯,没人。 小小人类,天生就是要被猫猫征服的。 谢时瑾肯定也很想养一只可爱猫猫吧~ 如果嫌她不干净,她就去公共卫生间洗个澡——一只流浪大胖橘告诉她的,洗干净了,人类就会喜欢它们,会开好多好多罐罐给它们吃。 虽然程诗韵还不知道罐罐是什么味道,但只要她碰瓷成功,撒撒娇,谢时瑾一定会给她买的。 就是那么自信! 可是谢时瑾家为什么住六楼哇? 又是一望无际的楼梯。 碰瓷不易,猫猫叹气。 “喵喵……” 呜呜—— 好丑。 程诗韵被自己的影子丑到了。 她毛硬得像刺猬,好多都炸起来了。 她是一只小丑猫。 猫猫也会容貌焦虑的。 她对着影子轻轻蹭了蹭爪子,又不安地缩了缩耳朵。 她这个鬼样子,真的能碰瓷成功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猫不怕失败,猫要勇敢! 程诗韵伸出猫爪,啪啪拍门。 “咪嗷!” 谢时瑾,快开门呀,我来碰瓷啦! 小猫万岁[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碰瓷 第5章 生日 小猫咪可太好养活了。 随便给她一点食物,一点水,她就能活下去。 尤其是听得懂人话的小猫咪,简直就是来报恩的! 然而程诗韵敲到肉垫都肿了,谢时瑾都没来给她开门。 她累得筋疲力尽,才想起来谢时瑾没戴助听器,就算她把门拍烂,谢时瑾也听不到。 …… 谢时瑾的两只耳朵都听不到。 高一入学,谢时瑾还没戴助听器。他性格怪孤僻的,也不爱跟人玩,时常捧着一本书看,很像书呆子。 虽然他成绩不错,但老师们不怎么提问他,班里也没人察觉到他耳朵的异常。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英语老师。 高考英语总分150,单听力就占30分,分值大。为了提分,老师每周都会拿两节课专门给他们练听力,他们班的听力均分就没低于过25。 但谢时瑾的听力分数奇低,可其他主客观题,他又接近满分,英语老师觉得非常奇怪。 而这次月考,谢时瑾直接没涂答题卡,英语老师就把他叫到办公室去训话了。 那天,程诗韵正好在办公室帮忙分数学卷子。 她英语考了148,听力全对。 谢时瑾才118。 彼时,程诗韵还在窃喜,粗心大意可不行啊,高考阅卷老师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程诗韵也以为他要解释。 于是她悄悄偏过头,目光挪到他身上,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办公室里静了几秒,传来的却是谢时瑾平静又清越的声音。 他说。 “老师,我听不到。” …… 收了月假,谢时瑾戴上了助听器。 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站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台下忽然有人举手举报:“老师,谢时瑾上课戴耳机。” 霎时间,所有人都扭过头。 谢时瑾抬起头,五十多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数学老师也在打量他:“谢时瑾?” 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 “他胆子真大,老张的课也敢戴耳机。” “你下次月考考第一,你骑老张头上都行。” “但他也不能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为所欲为吧,戴耳机上课太不尊重老师了。” “装什么逼……” 这些议论声落到谢时瑾的耳朵里,混着助听器里轻微的电流声,像蚂蚁在耳道里爬。 蓦地,一个甜润却又义愤填膺的声音传来,吹走了那些蚂蚁: “眼睛瞎了就去治。” “那不是耳机,是助听器。” 谢时瑾看到的,是少女纤薄泛红的耳朵,和高高束起的马尾。 …… 程诗韵不明白,为什么谢时瑾明明听力不行,还不配助听器。 后来她就知道了。 怎么说,就跟青春期的牙齿一样。 程诗韵有一对虎牙。 冉虹殷担心她的虎牙挤到其他牙,会越长越歪,初一就带她去矫正了。 当了两年钢牙妹,上高中后摘了牙套,她一口牙就整整齐齐好得很。 但不是所有家长都能这样及时在意,有的是没发现自家孩子有问题,有的是舍不得花钱,当然也可能是实在拿不出闲钱。 程诗韵上网搜了,一副助听器要好几千。 更何况,谢时瑾太会藏了。 如果他不说,没人发现他耳朵有问题,只当他高冷、内敛、不合群,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 程诗韵很难想象,他听不见老师在讲台上讲的知识点,听不见课堂上同学的讨论声,甚至连后排男生说他的坏话都听不到,他是怎么挨过那两个月的。 他的世界,万籁俱寂。 …… 同桌之后,程诗韵问过谢时瑾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她很体贴的,怕伤他自尊,程诗韵的声音很小,又怕他听不到,特意靠得很近,几乎要挨到他的肩膀。 谢时瑾侧过头,入目是她弯弯的眼睛,以及腼腆又好奇的笑。 她的唇角翘得不算明显,涂过唇釉的唇被牙齿咬得陷进去一点儿,像只兔子。 老师来得突然,程诗韵自然也就没得到答案。 傍晚,程诗韵跟同学去买鸡排。 然而一出校门,她就看见谢时瑾被一个中年男人拽着胳膊。 他们有一双十分相似的眼睛,眼褶深,眼珠浅,泛着蜜蜡一样的淡褐,柔和通透。 因为太相似了,所以只一眼,程诗韵就知道他们是父子。 男人凶神恶煞,嘴里一直在骂。期间,谢时瑾挨了一巴掌,男人还想再扇一巴掌,被谢时瑾抓住了。 青春期的男生力气都特别大,男人挣了几下都没挣开,最后被保安架走。 围着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程诗韵也被同学拉着往鸡排店走。 等谢时瑾处理好手头的事,回头一望,刚才被吓到呆滞的女孩已经跑没影了。 回到教室,程诗韵还没缓过神,犹豫着要不要问一下谢时瑾发生了什么事。 谢时瑾却主动开口:“就是这样。” “你说什么?”程诗韵没听清。 他抬眼望过来,眼神依旧平静:“我的耳朵,就是这样聋的。” * 天空飘起了雨丝。 程诗韵爬上天台。 谢时瑾不给她开门,她只好另辟蹊径了。 她可以先跳到邻居家晾衣服的阳台,然后再跳到谢时瑾家。 天台距离六楼邻居家延伸出来的阳台,有个两三米的样子,距离地面可有十几米! 风一吹,程诗韵的胡子都抖了抖。 一失足,则成猫咪恨。 但猫咪天生擅长跳跃,程诗韵后腿微微发力,身体像团轻巧的毛球般腾空,稳稳落在了邻居家的阳台顶上。 她好厉害! 程诗韵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快崇拜死自己了。 天底下怎么有她那么聪明勇敢又重情重义的小猫咪呀。 邻居家和谢时瑾家的阳台,只有一臂宽的距离,程诗韵弓了弓背,奋力一跃,钻进了不锈钢护栏里。 没刹住车,小猫打了两个滚,撞到一盆栀子花才停下来。 栀子花开得真好。 洁白的花瓣纯洁无暇。 能照顾好花的人,也能照顾好一只猫吧。 然而谢时瑾家的阳台窗户紧闭。 一张小猫脸贴到了玻璃上,屋内灯光明亮,陈设简单,干净整洁。 程诗韵先注意到神龛上的一副很新的遗像,旁边摆放着新鲜水果,她不知道那是谢时瑾的谁。谢时瑾的家长,从来不参加家长会。 视线往下,客厅的餐桌上还有一个蛋糕! 好大、好漂亮的蛋糕。 程诗韵数了数,蛋糕上有18根蜡烛。 谢时瑾今天过生日吗? 今天是农历六月初九,也是她的生日啊。 程诗韵从小到大一直过农历生日。 提前一个月,程诗韵就会看日历,找自己的生日在哪一天。 如果在周内,早上她妈会专门给她煮碗面再打一个荷包蛋,晚上等她爸回来做大餐。 如果在周末,她就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玩,玩累了回家往沙发上一躺,手一伸,水果零食就会从手心里长出来。 那天,她可以吃好多她爱吃的菜,浪费一点也没关系,还有收不完的礼物和贺卡。 谢时瑾家的客厅里冷冷清清的,似乎连陪他一起吹蜡烛的人也没有。 好孤独的生日。 程诗韵在阳台上转了两圈,谢时瑾呢? 屋里突然黑了。 月光惨淡,房间如同一个巨大的容器,填满了黑暗。 谢时瑾关了灯,从黑暗里走出来。 他拉开椅子坐到餐桌前。 桌角有一份报纸:[2016年7月12日晚21点37分,仪川大道与步行街交叉口,发生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一16岁女高中生被撞身亡,初步判断肇事车辆为银色或白色小型轿车,请广大市民朋友提供线索……] 谢时瑾没有戴助听器,耳畔却总是萦绕着女孩的啜泣。 女孩靠在他怀里,眼泪滑落进他的掌心: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我不想死……” 死寂里,一点火星窜起。 谢时瑾摁下了打火机。 橘红色的火苗在他指尖跳动,他垂着眼,一根接一根,把蛋糕上的18根蜡烛都点了起来。 …… 烛光照亮客厅。 餐桌上都是程诗韵爱吃的菜。 忙活了一晚上的程京华解开围裙,坐了下来。 他手边的座位上,放着一只旧毛绒玩具熊。 人死之后,她生前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子都是要烧掉的。 程京华一件都没舍得烧。 他总觉得,女儿还会回来。 这些东西得留着,等她回家用。 那只玩具熊,还是程诗韵上小学的时候吵着要买的,现在已经很旧了。 程京华摸了一下玩具熊的耳朵说:“小熊的耳朵掉了,爸爸自作主张给你缝了一下。” “以前家里这些事都是你妈妈在做,爸爸也没学过。” “所以对不起啊宝贝女儿,爸爸手比较笨,缝得不好。” 程京华又摸了摸冉虹殷的头发,问她:“老婆,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冉虹殷指着桌上的蛋糕,欢喜地拍手说:“生日,生日,有蛋糕!” “对,是生日。”程京华喉结动了动,声音哽咽,“今天是……我们宝贝女儿的生日。” “我们的女儿18岁了。” …… 程诗韵18岁了。 在18岁生日当天,她变成了一只猫。 风餐露宿,不能回家。 程诗韵看着自己小小的影子。 她能活着,能再次见到爸爸妈妈,她就已经觉得好不可思议。 但人都是贪心不足的。 如果可以,她想再许一个愿望。 她希望爸妈身体健康、平平安安,还希望…… 希望谢时瑾能上大学、好好生活。 程诗韵抬起小猫爪,轻轻摁在冰凉的玻璃上,小声呢喃。 “生日快乐,程诗韵。” …… “18岁快乐。” 玻璃窗上,烛火摇曳。 暖黄的光漫在谢时瑾脸上,把他平日里清冷的眸色映得浅淡,注视着蛋糕的神情莫名温柔。 他对着空气,轻声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考上清华了。” “清华。” 他重复了一遍,仿佛在说给谁听。 但他身侧只有漆黑空旷,无人回应。 少年哽咽了一下,嗓音嘶哑:“通知书明天就来。” “但我,等不到明天了。” “对不起……” 对不起那天他赶去时太晚,鲜血不断从她的口鼻涌出来。对不起这么久了,他还是没能找到肇事司机。对不起他被困在那个噩梦里,再也没办法撑下去。 他的眼睛,像冬去春来时解冻的湖水,被风一吹,起了涟漪。 …… “不哭不哭。” 冉虹殷抹掉程京华脸上的眼泪。 冉虹殷忘记了很多事,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总是指着墙上的照片,问程京华那是谁。 今天,程京华做了一大桌子菜,还买了蛋糕,冉虹殷知道今天是过生日,却想不起是谁的生日。 但看程京华哭了,冉虹殷的眼睛也红了,像被传染了一样似的难过。 她摆着手重复:“不要哭,不要哭……要笑啊,要开心。” “好,不哭,都不哭。”程京华给妻子擦了眼泪,深吸了口气,努力扯出一点笑,“今天是成人礼,天一亮……咱们的小云朵就是大人了。” 他看向餐桌对面的空座椅,声音格外温柔。 “吹蜡烛吧,宝贝女儿。” …… 呼—— 谢时瑾微微俯身,吹掉了蛋糕上的蜡烛。 橘红色的火苗接连熄灭。 黑暗降临的前一秒。程诗韵听到谢时瑾在叫她的名字。 声音很轻,落在耳边: “生日快乐,程诗韵。” 他喜欢六年的女孩,今天十八岁了。 球球收藏[撒花] 下章两个小苦瓜就见面了,开启养喵模式![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生日 第6章 救人 “你叫谢时瑾?别害怕。” 十三岁的谢时瑾抬眼。 视线缓慢上移。 雪白的长筒袜,及膝的校服格裙,周身像裹着一层暖融融的光圈。 刚升初一的女孩头发乌黑柔软,用粉色发圈松松扎着,几缕碎发贴在额角,笑容干净明朗。 她朝他伸手,手掌中间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痣。 “已经没事了,快起来吧。” “我爸妈都是对面中学的老师,如果他们再这样欺负你,你就来对面学校找我。” 她的嗓音亮得像风铃,轻轻一响就很动听。 “完了,要迟到了!” “我要去上补习班了,再见。” 女孩用手捂着刘海,小跑着离开。 跑了几步,女孩又回过头:“忘了告诉你,我叫程诗韵,初一三班的,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来找我啊。” …… 程诗韵不记得他了。 …… 高一上学期的某节数学课,因为一道附加题,程诗韵跟老师争执起来。 最后,程诗韵赢了,却没精打采的。 大课间这种能偷溜去食堂加餐的机会,程诗韵都提不起兴趣。 回到教室,才看到她趴在桌上。 她睡得熟,中途换过胳膊枕,白皙的脸颊有细细的压痕,马尾散落在还没做完的试卷上,几绺挂在耳朵上。 她的耳垂中间,有一枚小小的、透明的耳针,遇到难解的题,会下意识用指尖捏住耳针两端摩挲。 预备铃响得急促,程诗韵站起来,又被后桌拉着坐下去。 她的裤子洇红一片。她的生理期来了。 进入青春期的谢时瑾个子拔高,坐在最后一排。 程诗韵的语速很快,唇瓣抿了又抿。 他看不清她的嘴型,但能察觉到她的窘迫。 后桌到处帮她借衣服,她头都要埋进桌柜里了。 谢时瑾脱下衬衣,放到课桌上。 而她的后桌,刚好从他桌旁经过。 …… 他的衬衣围在她腰上,垂到膝盖弯,像她那天穿的裙子。 …… 生日蜡烛燃尽,谢时瑾又坐了一会儿,然后就起身去了厨房。 他从小到大成绩优异。 但优异的成绩换不来家庭和睦。 记忆里的父母总是在吵架、吵架、无休止的吵架,最后演变成拳脚相向。 滚烫的开水壶被扫落在地,沸水泼在他身上,而正在争执的两人谁也没回头。 他疼得缩成一团。 他的手臂、大腿被烫伤,留下一大片祛不掉的疤。 他的父母因赌博离异。 八岁起,他就跟着外婆生活,从此生活里只剩下老人蹒跚的背影和老旧水管漏水的滴答声。 初一那年,他第一次见到离婚后的母亲。 在一家酒店门口。 他的母亲戴着手铐,和十来个衣不蔽体的女人站在一起,被误认为卖/淫/女。 警灯闪烁,警笛刺耳。 噪杂的人群里,母亲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的他,疯了似的大喊他的名字。 他僵在原地,接受四面八方而来的、震惊的、鄙夷的、怜悯的眼神。 放学后,他被不认识的同学堵在巷子里,他们朝他吐口水,骂他野种,没人要。 程诗韵跑下台阶,从天而降,赶跑那些人,让他不要害怕。 中考完的暑假,他爸想卖掉外婆的房子,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问他房产证在哪里。 他没说,耳光和拳头随即落到他身上。 耳边嗡嗡作响,直到意识模糊时,他只记得父亲摔门而去的声响,以及骨头断裂一样的疼。 等他醒过来,世界彻底陷入了寂静,他的双耳,从此听不到任何声音。 高一暑假,程诗韵车祸离世。 高考前一个月,外婆为了多攒些钱让他去北京上大学,劳累过世。 他明明那么努力。 努力学习,努力生活,努力抓住身边每一个他在乎的人。 也第一次,有了想要保护一个人的想法。 却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就失去了她。 他感觉自己陷在泥潭里,越是想往上爬,陷得就越深,淤泥堵住了他的口鼻,他无法呼吸。 他宛若一缕游魂,找不到自己的目的地。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瞬间照亮了房间和他湿红的眼角。 “程诗韵,下雨了。” “你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我也好害怕……” 少年嗓音沉沉,带着点哑。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谢时瑾关上厨房的窗户,拧开了煤气。 他回到客厅,趴在桌上,闭上眼睛,等雨停。 闪电过后的黑暗笼罩着整个房间,但猫咪的夜视能力极好。 程诗韵急得都要说人话了。 门窗紧锁,煤气泄露是会中毒的!谢时瑾这个笨蛋。 谢时瑾笨吗? 谢时瑾为什么要把钱给他们家,因为他没想过要上大学。 程诗韵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谢时瑾要自杀! 笨蛋笨蛋谢时瑾是笨蛋! 窗外,程诗韵用爪子使劲挠着玻璃,尖锐的抓挠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但谢时瑾背对着窗户坐着,双耳失聪的他根本听不见。 “老爸,隔壁阳台上有只猫!” 邻居家窗户打开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男生探出头来,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她。 程诗韵瞅准时机,纵身一跃,跳上隔壁阳台,顺着男生伸出的手,溜进了屋里。 “哇,好聪明的猫,还知道进来躲雨。” 男生蹲下身,想摸小猫的头,小猫却急得绕着他的腿转圈,咬住他的裤脚,使劲把他往门口拖。 “喵!” 快跟我走!去救谢时瑾! “小家伙,是饿了吗?” 小猫又咬了咬他的手指,男生疼得嘶了一声:“还是只恩将仇报的小白眼猫。” “喵!” 走啊,求求你了,快跟我去救人。 求求你了…… 但人类听不懂小猫的喵喵声,她拼尽全力的求救都像是在撒娇。 她急促凄厉的叫声引来了男主人:“哪儿来的野猫?快扔出去,别让它满屋跑,我刚拖的地。” “哦……” 程诗韵腾空了。 男生拎起小猫的后脖颈,沮丧得很:“对不起啊小猫,老爸不让养你,你去对门看看,里面住着一个人很好的大哥哥,说不定能碰个瓷。” 小猫四肢悬空,只能徒劳地蹬着爪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拎向门口。 门一开,程诗韵就像小火箭一样窜了出去。 程诗韵不想谢时瑾死。 今天不是谢时瑾的生日,是谢时瑾在给她过生日。 程诗韵很难形容她的名字被谢时瑾叫出口的那一刹的震颤。 像摇了半天的汽水突然拉开拉环,绵密的气泡上涌,充盈着她的大脑,又密密麻麻地炸开。 为什么要给我过生日? 为什么要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啊? 他的语气好痛苦,好愧疚,好自责。 程诗韵的大脑,从来没这么乱过。 但有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 无论是同窗情,还是谢时瑾对他们家的帮助,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谢时瑾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是谢时瑾家的门好高,好大。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只是一只猫。 什么都做不了,也救不了谢时瑾。 她只能一边拼命挠门,一边叫他的名字:“谢时瑾谢时瑾……” …… 谢时瑾的耳朵不戴助听器的话,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可现在,他听到有女孩不停地在叫他的名字,就像无数次在梦里那样,对他说“谢时瑾,别害怕……” 谢时瑾。 谢时瑾。 谢时瑾…… …… 谢时瑾睁开眼睛。 他侧头枕着胳膊,目光所及,是他生活了近十年的房子,一桌一椅都是他熟悉的陈设。 外婆走后,门板后的日历就再没人翻动过,纸页停在过去的某一天,此刻却晃动着,发出细簌的声响。 屋内门窗紧闭,没有风吹进来,耳畔的声音也还在继续。 不复记忆中甜软,带着哭腔。 “开门,谢时瑾开门……” 谢时瑾听到了程诗韵的声音。 …… 谢时瑾打开门,门外是一只猫。 “喵?” 正在挠门小奶猫跌跌撞撞倒在他的鞋上,翻起肚皮,小爪子不停地挠着他的裤脚,边哭边说:“谢时瑾谢时瑾,你终于开门了……” 谢时瑾瞳孔颤动,眼里蒙着层雾似的水光,把他原本明亮的眼睛泡得发软。 小奶猫歪着小脑袋望他,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又细声细气地叫了两声。 “喵呜喵呜~” 谢时瑾,你也认不出我吗? 没关系,她能把门敲开已经很厉害了。 谢时瑾垂眼看着猫,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长久注视后,程诗韵一双小耳朵不安地动了动。 这么看着她干什么呀? 谢时瑾该不会是被她迷住了吧? 可是她现在的样子像钢丝球哎,应该不可能吧。 她是不是应该钻进去先关煤气啊? 小猫努力,小猫叹气。 谢时瑾愣了好久,看着小猫歪头歪脑,自言自语。 确认自己没听错,谢时瑾缓缓蹲下身,好几次伸手又不敢碰她,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声线颤抖地确认:“程诗韵,是你吗?” 程诗韵:“喵!!!” 小猫翠绿的瞳仁猝然放大。 猫震惊! “你听得懂我讲话!” “程诗韵,你是来接我的吗?”谢时瑾问。 接他离开,到其他世界去。 潮湿的视野里,他看到小猫摇了摇头。 “咪嗷~” 不是哦,我是来救你的。 谢时瑾唇线紧闭,半晌才问:“救我?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不是在责怪,他的声音很轻,如同做梦一样的恍惚,仿佛下一秒,眼前的一切就会消散掉。 他悬停在半空的手掌小心翼翼,不敢落下。 程诗韵仰起还算毛茸茸的猫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人类就是难哄。 高智商人类更难哄。 “喵~” 因为猫不知道你过得很痛苦,猫也是历经千难万险才找到你。 猫希望你活下去。 小猫温顺地贴上来,谢时瑾能感受到它温热的体温、柔软的绒毛。 白得透明的胡须,贴在他的手腕上,随着小猫的呼吸上下拂动,带起酥麻的痒意,顺着皮肤,一直传到心口。 他沉寂了许久的心脏,终于重新开始跳动。 一下,一下,声声不息。 小猫又说话了,软软的喵喵语,却是他熟悉的撒娇语气。 她说。 “谢时瑾,你能不能别死啊,你死了没人养我呀。” 拯救人类!轻而易举![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救人 第7章 养猫 已知,这是个唯物主义世界,求:人死后投胎成猫的可能性。 解:lim(x→0) 。 无限趋近于0。 谢时瑾盯着桌上的小猫,一度认为是自己煤气吸多了,才生出这样荒诞的幻觉。 小猫坐得端正乖巧,尾巴尖不受控地摇摇晃晃。 谢时瑾认出了这条灵活的尾巴。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 为什么当时在巷子里,他没发现这只猫的异常呢?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程诗韵?”他试着开口,嗓音艰涩。 “咪。” 到。 小猫应了一声。 谢时瑾抿唇。 首先可以确定,不是猫会说话,是他能听懂猫说话。 猫,也能听懂他讲话。 谢时瑾:“瀚海阑干百丈冰。” 小猫愣了一下。 考她呢? 程诗韵微微一笑,伸出爪子,掏了掏蛋糕上的奶油,在桌上写: “酸脱羟基醇脱氢。” 字体娟秀,写完,还要在最后一个字后面重重点一下。 谢时瑾:“……” “38324。” 小猫又写:“14122。” 所有的怀疑、摇摆不定,都碎得一干二净。 普通的猫,不会写字,更不会化学方程式。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只猫,是程诗韵。 小猫把爪子抬到嘴边,粉红的舌头轻轻舔过爪子上沾着的奶油。 瓷器骤然遭遇冷热交替时,会毫无预兆地崩裂。 心脏也是。 谢时瑾攥着自己僵硬发麻的指尖,垂首讷讷道:“奶应该温好了,我去厨房。” “喵?” 程诗韵惊讶,那么淡定的吗? 谢时瑾都不问问她是怎么变成猫的? 谢时瑾起身去了厨房。 锅里的羊奶正冒着细密的泡,滋滋地响。 关火,拿碗,把羊奶倒进去。 窗外的雨下得依旧那么大。 等雨停前,他先等到了喜欢的女孩。 庞大的喜悦砸向他,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小猫的耳朵十分灵敏。 厨房里传来碎裂声,一只瓷碗从少年手里滑落到地上。 谢时瑾在发抖,抖得拿不住一只碗。 他撑着台面,像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呼吸粗重、急促,如重获新生般,拼命汲取氧气。 厨房外,程诗韵跳下桌子,跃到椅子上,迈着小猫步来到厨房门口。 门半掩着,玻璃窗上倒映出少年瘦削、颤抖不止的肩膀。 他抬起拳头,一下下用力捶打自己的胸膛,发出闷响,仿佛要把裹住他心脏的泥巴都敲下来。把那些绝望、麻木、放弃生命的念头,全都敲碎、剥离。 程诗韵坐在门口,听到里面隐约传出细微的啜泣声。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谢时瑾又哭啦? 他是水做的吗,怎么一天哭两回啊。 程诗韵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小猫爪,默默揣起来。 该不会……是被她吓到了吧? 很有可能! 她都死了那么久了,突然变成猫回来,跟借尸还魂没区别啊,是个人都会害怕。 谢时瑾那么害怕她吗? 她之前都没见过谢时瑾哭。 印象里,谢时瑾一直是安静的、温柔的、内敛的,再大的事落到他身上,也总见他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表情淡淡的,偶尔牵起嘴角笑一下,似乎一点脾气都没有。 而这一天,巨大的喜和悲交替而来,反复拉锯,几乎让他心脏过载。 程诗韵没有进厨房,就蹲在门口那片浅浅的阴影里。 她哭的时候也不想让人看到,要脸嘛。 男生就更要面子了,尤其是青春期的男生,自尊心很重的。 而且程诗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进去只会尴尬。 过了很久,耳畔只有雨声。 胸腔里还有情绪,谢时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还要喂猫。 他捡起碎掉的碗,仔细扫干净地上的狼藉后,重新倒了碗羊奶,看向门口小小的影子。 “奶热好了,程诗韵。”他的声音明显沙哑。 “喵?” 那我进来了? 小猫探头探脑。 谢时瑾拉开门,程诗韵重心不稳又一头撞他鞋上。 啪叽一下,整只猫头重脚轻地滚了两圈,肚皮朝上露出来,软乎乎的一团,看着又憨又可怜。 谢时瑾半蹲在地上,屈指挠了小猫的下巴:“要碰瓷吗?小花猫。” 呵。 看吧,她都饿晕了,人类还以为她在撒娇。 她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伸出爪爪,轻轻勾了勾他的裤脚。 人,快伺候猫。 人? 人在看她。 程诗韵看到了桌上的那份报纸,也知道了谢时瑾就是她车祸瞬间的目击者。 其实她记不清楚自己具体是怎么死的了,只记得一辆小轿车从她身上压过去,她醒过来就这样了。 她和谢时瑾真的不是很熟,顶多比普通同学关系好一点点,让谢时瑾养她其实挺冒昧的。 可她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外面那么大的雨,谢时瑾应该不会把她赶出去吧? 程诗韵心虚了,不安地晃起尾巴:“我没有想碰瓷你……我有家的好吧,只是我爸听不懂猫话,还没认出我来,而已。” “我吃得不多,也不会麻烦你养我很久,过几天我就走。” “去哪?” 谢时瑾垂下眼,与她晶亮的眼珠对视。 时间仿佛被按下慢放键。 紧绷的、令人窒息的氛围像根拉到临界点的弦,失真的记忆好不容易重新填上颜色,却又被狠狠撕开一道裂口。 她姿态轻松一句话,还是那么轻而易举就刺痛他的心。 “……”她哪知道,“随便去哪都行啊。” 活算一天呗。 总不至于没人养就饿死。 那么多流浪猫都没饿死,她肯定要比它们强吧。 少年眼圈微红,定定看着她。 “你不会以为我会赖上你吧?”程诗韵硬着头皮说,“放心,我不会的。” 程诗韵养过猫,知道养猫有多麻烦。 “我呢……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只是今天刚好路过你家,顺路来看看你,绝对没有碰瓷你意思。” 一如既往的高傲娇气,仿佛刚才那个躺在地上挠人家裤脚,又喵喵求人家收养的猫不是她似的。 说起来还怪尴尬的,她顶着这么一副脏兮兮又臭烘烘的样子,都不知道有多丑。 谢时瑾把这团猫饼抱起来,小心地放在桌上,说:“别走了。”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难言的情绪,裹着淡淡的悲伤和不舍,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程诗韵:“哎?”她听错了吗? “吃饭。”谢时瑾淡淡道。 行吧。 谢时瑾好像并不想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那再好不过了,他不问,她不说,他一问,她再走就行了。 羊奶好香! 程诗韵立刻埋着头往碗里凑,急得差点栽进去,成为第一只被羊奶淹死的猫。 谢时瑾扶住碗沿:“小心烫,慢点喝。” 慢不了一点,她快饿死了。 小猫把头埋进碗里,吃的很使劲,发出一点呼噜声。 很可爱。 谢时瑾伸出手比了下,她的身体,刚好他拳头那么大点。 一个倔强又顽强的生命。 程诗韵猛猛干饭,毛茸茸的耳朵蹭到了碗沿,发出啪嗒啪嗒,类似于金属敲击的声音。 谢时瑾轻轻捉住小猫的右耳,默然观察片刻,他眉梢微蹙,问道:“程诗韵,耳朵怎么了?” 那只耳朵明显肿了起来,他顺着绒毛轻轻摸下去,指尖触到一点坚硬的异物。 是一个订书针。 他眉头皱得更深。 小猫太脏了,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耳朵后知后觉肿胀。 “这个啊。”程诗韵都快忘记了,“被学校里一个小孩钉的。” 这两天反复发炎,化脓,很快就发展成了脓包,前两天疼得厉害,现在倒是不怎么疼了。 谢时瑾看着她受伤的那只耳朵,暖光从他头顶投射下来,像一层薄纱裹住他的轮廓,将他的五官隐在淡淡的阴影里,模糊了眉眼间的情绪。 他没说话,连指尖都没动一下。但他眼尾还没散去的红,还有一丝压抑着的难过,却顺着沉默漫了出来。 那种眼神…… 就好像明明不是自己的伤口,却比他自己受伤了还要难受。 程诗韵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也有点微妙的,开心。 变成流浪猫之后,谢时瑾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不嫌弃她脏,也不嫌弃她丑,让她进屋,给她热羊奶喝,还关心她的耳朵。 大概是因为他们之前做过同桌吧。 程诗韵停止进食:“小伤而已,早就不疼了。” “你看。” 她晃了晃脑袋,两只耳朵跟果冻似的。 谢时瑾:“不疼了?” “肯定啊,都快结痂了,结痂了就好了。”她的语气满不在乎。 “吃饱了吗?” 谢时瑾没追问细节,看她吃的差不多了说:“吃饱了去医院。” 订书针已经长进了肉里,得去宠物医院才能取出来。 小猫却一动不动。 “没吃饱吗,程诗韵?”谢时瑾又问了一遍。 很饱。 死了这么久,她就没吃这么饱过。 一到别人家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一碗羊奶全被她喝完了。 谢时瑾低下眉眼,竟然在小猫的脸上看到了迟疑的表情。 他想问怎么了,就听到小猫“咪咪”叫了两声。 谢时瑾听出来了。 她说的是:“你……还有钱吗?” 目前来看,谢时瑾不会把她赶出去,她暂时有了容身之所。 但养猫是要钱的。 她尽量不生几千块的小病,可去一趟宠物医院怎么着也得花个几百块钱。 而谢时瑾把钱全都送给他们家了,现在是不是身无分文? 两个穷光蛋凑一起,能活下去吗? 耳朵什么的无所谓,最疼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谢时瑾不提,她都没感觉了,没必要为了这个花钱。 她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有的。”谢时瑾说。 料理身后事,是件很繁琐的事。 他没有亲人。 他死在屋子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应该是他的邻居。 确认死亡手续、运送遗体、火化、安葬,流程极其麻烦。 没人应该无偿替他做这些。 程诗韵讶然:“那不就是棺材本?”你还真想死啊! 谢时瑾说:“走吧。” 他把碗收进洗碗池里,捞起猫,塞进他单薄的衬衣里。 小猫挣扎了一下。 谢时瑾垂下眼:“怎么了?” 程诗韵:“好黑!” 天呐! 她的爪子好黑!在谢时瑾的衣服上一按就是一个黑梅花。 脏死了脏死了,程诗韵虽然没有洁癖,但这么脏的爪子她实在下不了嘴,只能拼命克制本能去舔。 谢时瑾嗯了一声。 是挺脏的,身上的毛都看不出颜色了。 程诗韵:“那个……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的。”抱着她还有些不习惯。 谢时瑾说:“最近的宠物医院离这里三公里。” 言外之意是等她走过去天都亮了?好吧。 “那谢谢你了……”程诗韵缩着爪子,尽量不让自己弄脏他的衣服。 夏天的雨,声势浩大,嗡嗡作响。 谢时瑾拿着伞出门,听到隔壁传来打小孩的声音。 小孩叽哇乱叫。 怀里的猫动了一下:“喵。” 该打,竟然听不懂猫猫语,害她爪子都挠痛了。 半碗羊奶下肚,暖意漫遍全身,程诗韵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她抬眼,视线里是谢时瑾线条清晰的喉结,清瘦利落的下颌。 他的侧脸沾了点雨丝的潮气,轮廓干净如初。 他的衣服,依旧是皂荚味的,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温和又好闻。 程诗韵不想让自己睡过去,这很不礼貌,但谢时瑾的怀里太温暖,也太安全。她不用担心被小孩拎着耳朵扯来扯去,也不用担心雨水淋湿身体失温。 程诗韵越来越困。 谢时瑾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猫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高一某次月考出分后的下午。 老师拿着他们班的卷子,站在讲台上,苦口婆心:“有些同学每天都在说我想考年级前五十,可连基础题都错一堆,光靠想,能考高分吗?这说明什么?” 前排,扎着高马尾的女孩举手,大声道:“说明世界是物质的,不以意志为转移。” 全班哄堂大笑。 小猫是物质的。 也是他朝思暮盼、祷其成真的,意志的具象化。 他伸出手,摸了下小猫温热的身体,低声说:“程诗韵,谢谢你还活着。” …… 朦朦胧胧间,程诗韵听到了争吵声。 “小朋友,你监护人呢?” “谁是小朋友?” “我的猫,我送来的,我就是监护人。” “如果你执意要带走猫,后续猫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医院不负责。” “放心,就算死了,我也不会讹你们的。” 护士无奈,让男生跟着她去取猫。 紧接着,导医台的人又小声吐槽:“现在的小孩都那么没礼貌啊?” “看那样子也就初中生吧,正是叛逆的时候,说话没轻没重的……” 程诗韵睁开眼睛,还在谢时瑾怀里。 谢时瑾垂着眼,手里的签字笔在单子上填好信息,递给导医台的护士。 护士接过单子,抬头问:“小猫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耳朵受伤了。”谢时瑾声音平静,又补充道,“麻烦再给她洗个澡,做一个全身检查。” 护士:“好的,把猫给我吧。” 谢时瑾眼睑微微压低,视线落在怀里的小猫身上:“程诗韵,要去做检查了。” 这时,刚才跟护士吵架的男生拿到了自己的猫,路过他们身边时,刚好听到谢时瑾叫她的名字,于是乎,程诗韵又听到男生说:“一只猫,还取个人的名字,真怪。” 程诗韵看不到他的脸,但翻了个大白眼。 有没有可能她就是人? 看没看过《暮光之城》啊,狼都能变成人,人怎么就不能变成猫了? 这小屁孩,想象力也太贫瘠了。不过这声音倒是很耳熟,但因为这几天见过的人太多,小孩也多,叽叽喳喳的,程诗韵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都化脓了啊,有点严重……” 护士先简单看了看猫的伤势,又奇怪地看了谢时瑾一眼,然后抱着猫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进。” 护士推门进去说:“蓝医生,又来一只耳朵被订书针钉穿的猫。” 医生接过猫:“我看看。” 又? 程诗韵耳尖动了动。还有其他猫跟她有相同的遭遇吗? 护士说:“刚才那个小孩的猫,耳朵也被订书针钉穿了,打的吊水都没输完,就要把猫接走。” “哦,那个啊。”医生回忆起来,“人家不是说是猫玩订书机,自己钉的吗?” “猫会玩订书机,怎么不说猫会写字呢?” 会写字的猫被抱了起来。 医生笑了声:“好了,你去跟外面的家长说猫要剃毛。” 护士又抱着猫出来,看谢时瑾的眼神都变了。 猫不会自己玩订书机,是有人在虐猫。 眼前的人斯文俊秀、一身书卷气,不像虐猫的,这只猫也脏兮兮的,应该是救助的流浪猫。 还是把猫揣到怀里带过来的,他额前的碎发被飘雨打湿,略弓着腰抱着猫,后背湿透。 人帅,心地也善良。 “小猫才一个月大,抵抗力弱,洗澡容易着凉感冒。”护士看着谢时瑾,耐心解释,“它身上沾的不是普通脏东西,是胶水和油漆,想彻底弄干净,只能把毛剃了。” “稍等。”谢时瑾腰微弯,视线与猫齐平,语气认真得像在跟人商量,“程诗韵,待会儿要剃毛了。” 护士见怪不怪。 养宠物的人大多这样,把毛孩子当成自家小孩,会蹲下来跟它们平等说话,十分的温柔耐心。 程诗韵:“喵~” 剃吧剃吧,胶水粘在毛上早就不舒服了。 护士说:“小猫剃了毛,可能会不适应,最好买件衣服给它穿……” 先从最难处理的四肢开始,剃毛器刚打开,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小乖乖,不要怕哦,这是剃毛器,不疼的。”大多数猫都怕剃毛器的声音,护士先让小猫提前适应,“家长帮忙摁一下。” 谢时瑾轻声说:“她很乖,不挠人。” 他话音刚落,程诗韵就乖乖在操作台上躺下,爪子主动开了花。 “哎呀呀,宝贝也太勇敢啦!” 护士姐姐挼了把猫头,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夸得程诗韵都不好意思了。 等四肢的毛剃干净,程诗韵低头一看。 哇!她的小手套是白色的。 她身上的毛呢? 程诗韵拍了拍身旁的少年,迫不及待问:“谢时瑾,我是什么猫啊?” 变成猫好几天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品种的。 剃毛的过程比预想中顺利得多,除了痒,程诗韵没感到任何不适。 没有毛的小猫浑身上下光秃秃的,不丑,但很瘦,摸起来能清晰感觉到骨头。 小猫的粉色肉垫上,也有一颗像胎记一样的,小小的痣。 谢时瑾手指抬了抬,碰碰她的爪子:“小狸花。” 猫届拳击手。 拥护小狸花为猫大王![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