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0-30

作者:夜子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第 21 章


    乔阳公主从安华寺里祈福后,在寺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才下山。


    徒步下山的路上,她边走边嘟着嘴抱怨:“这莲雲山如此陡峭,安华寺怎么建在这上面,上上下下的好生累人。”


    乔阳公主是先帝的妹妹,今上的姑姑,今年才不过十六岁,正是妙龄。她生的娇俏可人,很是爱笑,如今却是拉着一张脸,很不乐意的样子。


    身后跟着的秦延生道:“公主金枝玉叶,难免受不得委屈。若是嫌累,下次倒不如在帝京建一座安华寺,少了折腾。”


    乔阳公主听了眼前一亮,正要说好。


    负手走在前面的穆庭蔚往这边瞥了一眼,语气淡淡:“安华寺建于莲雲山之巅,香火鼎盛,自有其用意。难道为了公主一人,再大肆修建一座安华寺出来?”


    穆庭蔚素来就是这种说话态度,乔阳公主也不恼,反而笑着跑到他跟前去,也不觉得累了:“穆哥哥,你知道我在佛祖跟前许了什么愿吗?”


    穆庭蔚不理她,只顾走自己的。


    乔阳公主自己说:“陛下身子不好,我主要是给他祈福的,但是顺便也给你求了一个。我求佛祖显灵,让他赶紧赐你一个夫人,免得穆老夫人一直絮叨。听说这寄州城里出美人,如果佛祖真显灵的话,说不定等回去的时候,我就有嫂嫂了。”


    穆庭蔚觑她一眼,仍旧不语。


    乔阳公主话多,又因为自幼得穆庭蔚关照,不似旁人那般怕他,此时扯了扯他的衣袖,她又问:“穆哥哥,这次沈相本来说安排秦御史护送我来寄州的,你怎么非要自己跟着,我又不闯祸,你还对我不放心吗?还是,你真的觉得寄州美人多,来挑嫂嫂的?”


    穆庭蔚凉凉的眸子看着她,不怒自威:“谁教公主的这些话?看来你身边的那些宫人,该管教了。”


    他严厉起来,乔阳公主还是怕的,悻悻地撇撇嘴:“不关他们的事,我自己想的。”


    接下来的路上,乔阳公主终于安分了。


    到山脚下的时候,穆庭蔚目光下意识瞥了眼不远处的客栈,脑海中莫名蹦出一些旖旎的画面来。


    “穆哥哥,你想住客栈吗?”乔阳公主问,“可是寄州知府江宇江大人诚心招待,你不是说要住到他府上吗。”


    穆庭蔚看她一眼:“上轿吧。”


    听他这话,便是去江府的意思了。


    “哦。”她应着,乖乖上了轿撵。


    ——


    因为知道秦延生在寄州,尤旋果真躲在家门里不再出去,以免碰到他,再出现什么不必要的枝节。


    不过元宵出去玩儿惯了,天天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尤旋便只能让底下的小厮们带他去玩儿。


    芳芜院有个打杂的,叫陈年,年纪轻轻的,很讨元宵的喜欢。平时也经常带元宵出去玩。


    这日元宵练了一个时辰的大字,尤旋难得松口,让陈年带着他出去玩。


    元宵走得时候很高兴:“娘亲,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你爱吃的三味居糕点哦!”


    “好,”尤旋冲他挥手,“路上慢着点儿,别摔了,拉着陈年的手,不准自己乱跑。”


    元宵很听话,乖乖应着,一蹦一跳地跟陈年走了。


    寄州城的东市,白天一直很热闹,有捏糖人儿的,卖玩具的,卖冰糖葫芦的,元宵见什么要什么,陈年只管跟在后面付钱。


    寄州知府的公子江学文拿着把扇子,悠然地走在街上,身后跟着几个家丁。


    他二十五六的年纪,模样生的倒还算中上,只是周身透着股子放荡不羁,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本是随意地在街上闲逛,不料元宵跟陈年玩闹着撞了过来,直接撞到他的大腿上。


    元宵被撞得鼻子疼,眼眶一下子红红的,却也没哭,被陈年扯进了怀里:“不好意思,我家小公子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公子,还请包涵。”


    江学文本来打算发火,等瞧见是尤旋的儿子元宵后,他笑了笑,拿扇子轻拍元宵的脸蛋儿:“这不是尤家的小公子吗,你娘呢?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元宵不喜欢这人,也不说话。


    谁知江学文却突然扯过他,把他抱在了怀里:“小孩子要讲礼貌,大人问话要回答知不知道?”


    元宵在他怀里挣扎:“放开我!”


    江学文抱着他不放,嘴里说着:“你娘还真是好大的架子,我夫人多次请她过府,她都拒绝,如今你倒是送上门儿来了。”


    他说着,看了眼不知所措的陈年:“去,回去告诉你家夫人,我请她儿子去我府上吃糖,她想接儿子就自己到江家去。”


    说完又顿了顿,江学文想起家中还有贵人的事,补充一句,“让她走后门,别让人瞧见。”


    之后抱着胡乱挣扎的元宵就走。


    陈年见此就要去追,却被江学文身后的家丁们给拦了下来,最后只能着急忙慌往家里赶。


    ——


    “被江学文抱走了?”尤旋正在练字,听了陈年的禀报后,笔上一滴黑色的墨汁抖落下来,晕染成团。


    陈年一脸惭愧:“小的该死!请夫人责罚。”


    尤旋没心情责罚他,又问:“江学文把元宵抱走时可有说什么?”


    陈年道:“江公子说让您亲自去接人,还嘱咐了,要走后门,别让人瞧见。”


    她眉心拧着,面上含怒。


    这江学文还真能在她身上耗时间,她拒绝了秦湘的多次相邀,如今他自己倒是狗急跳墙了,拿她儿子来逼她去江府!


    不过,听说镇国公和乔阳公主如今都在江府,这江学文胆儿可真够肥的。看来江大人忙于伺候大人物,没时间管教他,才让他这般猖狂。


    茗儿也是一脸着急:“姑娘,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自然是得把元宵领回来。”


    “可是,秦御史也在江府,他若看见了您和小公子……”茗儿有点发愁。


    如果秦御史看见她家姑娘,直接说没跟姑娘圆过房,孩子不是他的。那姑娘的声誉,可就全毁了,以后怎么在寄州城里待下去?


    江学文个混账玩意儿,怎么在这个时候惹事!


    ——


    江学文把元宵抱到江家后,就藏到了自己的院儿里。


    秦湘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面露惊诧:“夫君这是做什么?”


    江学文看她一眼:“你连请尤旋上门的本事都没有,只能我自己出马了。既然软的不行,咱就来硬的!”


    “夫君怎敢这时候胡闹,这若传到镇国公的耳朵里去……”秦湘有点着急,这个没脑子的东西,真不怕把事情搞大,连累一家子人。


    江学文满不在乎:“镇国公和乔阳公主他们在南院呢,离咱们这儿远,而且这几日一直跟父亲商讨什么要事,才没心思管这里呢。我让人跟她说了,让她走后门,不会被瞧见的。”


    “那咱们也得避避风头,怎敢这时候惹乱子,让父亲知道了,又该说我的不是。”秦湘说着,有些委屈。


    当初她觉得江学文长得风流倜傥,又是知府的儿子,嫁过来必定富贵荣华,幸福一生。没想到,最后过得便是这样的日子。


    她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可叹的是,她嫁人之后表哥也不知所踪,竟真的狠心把她一个人抛下了。


    而那边江学文早不顾她,抱着还在挣扎的元宵,捂着他的嘴进了屋。


    入内后把门关上,他刚把元宵放地上,元宵就开始又喊又叫,江学文怕动静太大传出什么风声,赶紧要捂他的嘴。结果却被元宵狠狠咬了手指。


    江学文疼的龇牙咧嘴,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这小鬼性子怎么这么烈,我请你来吃糖的,你鬼叫什么?”


    元宵是被尤家人宠着长大的,几时被人凶过,一时呜咽着哭起来:“我不要吃糖,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不准哭!”他在元宵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元宵疼起来哭得更厉害了。


    江学文还想再伸巴掌,外面的秦湘突然敲门:“夫君,母亲唤你去一趟。”


    江学文有点烦躁:“母亲怎么这时候找我。”


    “估计是听说了你带这孩子回来的事,怕你惹事。夫君还是去一趟吧,至少得稳住母亲,否则让父亲知道就不好了。”


    江学文觉得也是,母亲估计也就是听到了风声,找他确认一下。他得把母亲哄住,别让她跟父亲乱说。


    江学文开了门出来,目光瞥了眼里面的孩子:“看着这小鬼,别让他闹腾。他娘若是来了,你记得留住。”


    秦湘脸上是温柔的笑:“放心吧,我知道。”


    江学文走后,元宵也学乖了,知道大哭大叫对自己没好处,渐渐收了哭声,戒备地看着对面长得像蛇精的女人。


    元宵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形容她,就觉得她跟书上画得蛇精好像,让人心里怕怕的。而且,他刚刚有一瞬间看到了她眼神中对自己强烈的不喜欢。


    小孩子很敏感,一个人是不是喜欢自己,他分辨的出来。


    直觉告诉他,这女人没比刚刚那个男人善良到哪儿去。


    秦湘自然不知此时低着头的元宵在想什么,只是私心里,她是不希望自己的夫君用这孩子引那尤旋上钩。


    她觉得,还是得想法子把这孩子送出府去才行。


    她温柔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孩,你出来这么久,你阿娘一定很着急吧。你,想不想回去?”


    元宵抬头看着她,却不答话。


    秦湘笑:“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刚刚那个人一会儿就回来了,说不定还会欺负你,我偷偷带你溜出去好不好?”


    元宵半信半疑,却冲她点了点头。


    秦湘四下看看:“趁他现在还没回来,那咱们快走吧。”说着还主动牵元宵的手。


    元宵不让她碰,自己跟在她后面出了院子。


    元宵心里其实是很忐忑的,因为阿娘跟他说,在外面不要相信被人,否则很容易被骗。


    她现在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要带自己出去。


    如果她把自己关到黑屋子里怎么办?


    元宵越想,越觉得怕怕的,不太敢跟着她。


    他四下看看,见周围冷冷清清的,她领着自己的路不是正经的大路,就更怕了。


    灵机一动,他突然扑过去,抱住秦湘的腿狠狠的咬了一口。


    “啊——”秦湘疼得捂着腿叫了一声,推开他,“我要带你出去,你咬我做什么?”


    元宵才不理她,坚信她和刚刚那个人是一伙的,瞅准机会,直接撒丫子往前跑,准备自己逃出去。


    这府上如今有大人物在,秦湘怕他冲撞了,惹出乱子了,只能忍着腿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去追。


    然而,等她好容易快要追上的时候,看到那小孩头也不回地,直接冲进了南院。


    秦湘一张脸,顿时白了。


    第22章 第 22 章


    南院某个房间里,知府江宇正向穆庭蔚禀报正事。


    穆庭蔚一袭暗紫色长袍端坐在书案前,刚毅的面容上不见表情,眸色幽深,神情肃穆。


    寄州知府在他跟前不远处站着,弓腰回着话:“下官已经按照公爷的吩咐对那些人严刑逼供了,但不管如何用刑,他们都咬紧牙关,决口不愿承认是沈相暗中指使他们铸铜钱。有几个,甚至自尽了。”


    穆庭蔚脸上不见波澜:“沈鸣黎既然敢用他们,自然是有他们的把柄在手,不必急于一时。”


    外面萧飒带着侍卫守在外面,突然看到一个小孩儿闯入了视线。


    他神色一凛:“哪家的小孩儿?”


    一旁巡逻的侍卫见此围了过来。


    慌乱找出路的元宵整个人都愣了,他找不到出去的路,结果还跑到了这里。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大人,他吓得腿软,小嘴儿轻轻抿着,站在那儿不动。


    “怎么回事?”屋里传来淡淡的声音,元宵跟着往里面的方向看了眼。


    萧飒躬身对着房门的方向,正欲回话。


    元宵已经趁那些侍卫不注意,迈着小腿儿抱着头溜了进去:“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打我!”


    他一边喊着,进去后,扫了眼屋里的两个人,下意识躲到了坐着的那位明显看起来更厉害一些的男子身后。


    被个小孩趴在背上,穆庭蔚整个人愣了一下,缓缓回头。


    萧飒没拦住,一时惭愧:“公爷,这小孩……”


    穆庭蔚看了眼萧飒,又望向知府:“莫不是你的孙儿?”


    江宇也不知道家里何时冒出了个如此俊俏的孩子,细瞧之下还跟公爷如此相像。方才,他还以为这是公爷的儿子呢。


    如今骤然被问,江宇也有点糊涂了:“这……不是。”


    穆庭蔚拧眉看向身后的孩子。


    元宵一抬头,顿时认出了穆庭蔚,一双眼睛亮亮的:“我认识你,你是镇国公,我在街上看见过!”


    他说话奶声奶气的,穆庭蔚看着,难得神色柔和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元宵。”


    “你娘呢?”


    “在家里,我被这个府上的人抓来了,那个人还打我。”说起这个,元宵想到了自己刚刚被打屁股的事,眼眶红了。


    穆庭蔚目光扫向江宇。


    江宇双腿一软,额头上冷汗直冒:“公爷,这……下官毫不知情,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是说,这个小孩子在说谎?”穆庭蔚语气淡淡,不辨喜怒。


    “不,不是,公爷放心,下官一定去查个明白。”他说着,对着元宵摆了摆手,“小孩,你过来。”


    元宵抱住了穆庭蔚的胳膊,不肯过去。


    穆庭蔚这张脸,素来很少对人笑,是以小孩子见了他一般都是怕的。如今难得有小孩不怕他,他意外之余,对这孩子也多了几分喜爱。


    他摸了摸他的脑袋:“谁抓你进府的,叫什么名字?”


    “姓江!”元宵说着,想了想,“手里拿着扇子……他要逼我娘上门来找他。”


    江宇一个哆嗦,顿时明白过来,准是那个兔崽子惹的事!他平时花天酒地也便罢了,怎么还做这样的事?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穆庭蔚看着元宵,话却是说给江宇的。


    江宇登时便跪了下去:“公爷息怒,下官教子不严,一定重重责罚。”


    “你下去吧。”穆庭蔚神色淡淡。


    江宇瞥了眼那小孩儿,自己应着,默默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穆庭蔚问眼前的小孩:“你家在哪儿,我让门口那个叔叔送你回去。”


    元宵看了眼萧飒,依旧抱着穆庭蔚的胳膊不撒手。


    穆庭蔚眉头上扬几分:“你不怕我?”


    元宵看着他时眼睛里是崇拜的光芒:“我要好好读书,长大了,也做镇国公,给娘亲争光!”


    穆庭蔚忍俊不禁:“是吗,那你现在读了多少书了?”


    “我读完了《论语》,现在娘亲让我读《孟子》。”


    穆庭蔚倒是一愣:“还挺聪明的,背一段让我听听。”


    元宵想了想,背诵:“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穆庭蔚眉色舒展:“这句话什么意思,知道吗?”


    “要尊敬有贤能的人,竭尽全力孝顺娘亲,辅佐君王能舍性命,结交朋友要言而有信。做到这些的,没有读过书也是有学问。”


    穆庭蔚神情中带了一丝玩味:“别的似乎都对,不过,‘事父母,能竭其力’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竭尽全力孝顺娘亲了?难道,父亲就无须孝顺?”


    “我娘亲说只孝顺娘亲就好了,不用孝顺父亲。”


    第23章 第 23 章


    穆庭蔚难得被这孩子逗得有些开怀,心情也变得很不错:“只孝顺娘亲就好了,你娘还真是个奇女子。”


    说到这个元宵很得意:“我娘可厉害了,她说的都是对的!”


    元宵说着话,渐渐在地上坐了下来。刚刚在外面跑了很久,他现在很累。


    穆庭蔚看出来了,弯腰将他抱坐在膝上:“你娘这么厉害,那你爹呢,他教过你什么?”


    元宵脸上笑意淡了,轻轻摇头:“我没有爹。”


    穆庭蔚神色微滞,看着这孩子时又多处几分怜爱:“那你娘能教你读论语,也是难得。多大了就会这么多?”


    元宵奶声奶气地回答:“四岁了。”


    说话间,外面传来乔阳公主的声音:“穆哥哥,你在忙吗?我进去了!”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跳到了屋里,身后跟着秦延生。


    两人齐齐往这边看来,等目光落在里面亲切交谈的宛如父子般的和谐画面时,乔阳公主和秦延生皆是一愣。


    “穆哥哥,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儿子?”乔阳公主说着走过来,仔细看了看他怀里的小孩,“长得还挺俊俏的。”


    穆庭蔚神色淡淡:“不知道谁家的孩子,突然闯进来的。”


    “不是你的?”乔阳公主还有点不相信,“可是跟你长得很像哎,你看这眼睛,这凤眼,连鼻子嘴巴都有点像……”


    说完又去询问秦延生的意见:“秦御史,你快来看看,你觉得像不像?”


    秦延生拧眉看着,心里也嘀咕。


    别说,还真的挺像的!


    不过秦延生没答话,只是问:“公爷,船只都准备好了,咱们几时出发回帝京?”


    穆庭蔚道:“逗留有些日子了,这两日就收拾一下动身吧。”


    “那这孩子呢?”乔阳公主问,“我看跟你长得挺像的,要不然你带回去养着吧。或者认个义子?”


    穆庭蔚听着乔阳公主的馊主意,破天荒的不觉得排斥。


    他这些年于沙场和朝堂之间游走,一颗心早就冷硬非常。倒是难得的,会喜欢一个孩子。


    不过他没应,只是道:“这孩子,待会儿就送走。”


    说到这儿,他想起来什么,又低头看元宵:“你还没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好送你回去。”


    元宵说:“在清凉街尤家。”


    “清凉街尤家?”秦延生蹙了蹙眉,又低声默念了几遍。


    他记得,清凉街似乎姓尤的人家,也就那么一户。再看这孩子的穿着,明显不是穷苦的家庭,难道是他知道的那个尤家?


    可据他所知,尤旋是独生女儿,并无什么哥哥弟弟的。尤父早亡,樊氏也不可能再添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莫非,是远房的亲戚?


    “你是姓尤吗?跟尤家其他人是什么关系?”秦延生问他。


    元宵被穆庭蔚抱在怀里,没有跟秦延生说话,只是又巴巴地问穆庭蔚:“我将来长大了,能跟你一样当镇国公吗?”


    穆庭蔚眉眼带着笑意:“这么想当镇国公?为什么?”


    “因为我那天看到你们在大街上,你骑马在前面,后面好多铁卫,大家都在看你,很威风!”元宵哑了咽口水,真希望自己能快些长大。


    穆庭蔚沉吟了一会儿:“镇国公只有一个,那等你长大了要做镇国公,我做什么?”


    元宵皱眉:“你不会升官儿了吗,等我长大了你肯定就升官儿了呀,也许就不做镇国公了。”


    小孩子童言无忌,屋子里的其他人却因为他这句话,神情变得微妙。


    他穆庭蔚如今是什么身份,如果再往前一步……


    穆庭蔚没接他的话,只是说:“你好好读书,如果你长大真有那份能耐,我把镇国公的位子让给你,如何?”


    “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奶声奶气说着,冲穆庭蔚伸出小拇指。


    穆庭蔚含笑,伸出拳头:“男人们的约定,是要这样的。”


    元宵看着,也跟着伸出肉肉的小拳头,与穆庭蔚的相撞。


    穆庭蔚抱他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秦延生见此,上前说:“公爷,这孩子既然是尤家的,不如,还是我去吧。”


    穆庭蔚想了想觉得有理,正要把元宵递给他。这孩子立马搂住穆庭蔚的脖子:“我不要他抱,不要他抱!”


    秦延生伸了手僵在半空,有些讪讪。


    穆庭蔚缄默着,直接将人抱了出来。


    乔阳公主跟在后面,面上带着兴奋,她对着秦延生道:“我觉得穆哥哥跟这小孩还真挺像父子的,你看这孩子这么喜欢他。而且,除了陛下外,穆哥哥可再没对哪个孩子这么有耐心了。”


    秦延生此时还在琢磨着这小孩会是尤家谁的孩子,听到乔阳公主的话,他不自在地胡乱应了声。


    “我还挺好奇的,不行,我要跟着去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穆哥哥亲生的!”乔阳公主说完跟在穆庭蔚后面,又见秦延生站着没动,她觉得一个人没趣,冲他喊,“你愣着做什么,穆哥哥怎么也算你表哥吧,你都不关心一下他的终身大事?”


    秦延生本就有私心,想去尤家一趟,如今乔阳公主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再拒绝,便也提步跟了上去。


    穆庭蔚抱着元宵在前面走着,顺便问他问题:“今天是怎么回事,江家公子为何把你带到府上来。”


    元宵说:“他想见我娘,所以就把我抱来了。”


    “为什么想见你娘?”


    元宵想了想:“他是坏人,可能想欺负我娘吧,他刚刚欺负我了,打我屁股,很重很重。”元宵又委屈上了。


    穆庭蔚:“是吗,那晚些我帮你出气,也让人打他。”


    “真的吗?”元宵很高兴。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前面的假山处突然吵吵嚷嚷的。


    “这位夫人,你儿子真没在我们府上,你不能硬闯啊。你先在外面等等,容小的禀报主子一声。”


    随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嗤笑:“江学文有没有掳我儿子入府,你带我去见他不就知道了,何苦在此多嘴多舌?让我来的是你们江家人,如今拦着不让进的,还是你们江家人,你们江家的人还真是善变!”


    听到女子的声音元宵急的在穆庭蔚怀里直蹦跶:“是我娘,我娘来找我了!”


    说完又对前面已经绕过假山,向着这边走来的尤旋喊:“娘亲,娘亲,我在这里!”


    第24章 第 24 章


    江学文让尤旋从后门走, 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她偏偏不如他的意,直接从正门闯了进来。


    此时见不到元宵,她正心急如焚, 骤然听到熟悉的呼声,她一愣,抬头看了过去。


    尤旋首先看到了被人抱在怀里, 此时正冲自己张开胳膊手舞足蹈的儿子。


    确定儿子安然无恙,她整个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之后, 目光下意识顺着儿子望向了此刻抱着他的那个男人,身形高大,眉目刚毅,俊朗非凡, 气度更是出众。


    这个人,这张脸……


    尤旋觉得自己恍惚间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到底是哪里见过呢?


    尤旋拧眉打量他, 仔细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


    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打量,穆庭蔚眸色微敛,犀利的目光扫向对面的妇人, 神情肃穆而威严。


    元宵适时喊了几句:“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尤旋回神,上前把儿子抱过来:“你吓死娘亲了, 怎么样,江学文有没有欺负你?”


    虽然跟镇国公告状, 但面对自己的娘亲, 元宵捂着屁股什么也没说:“没有, 我好着呢。是镇国公救了我!”


    元宵说着,指向刚刚抱着自己的那个人。


    尤旋顺势望过去,迎上穆庭蔚直射过来的目光。


    这个人,是镇国公?


    关于镇国公,尤旋是有点印象的。五年前她与秦延生和离,便是他护送着她的嫁妆回来这寄州城的。


    还记得当初为了向他打听越国的事,那一路上,她也可谓绞尽了脑汁。


    提及越国,尤旋的思路也慢慢打开了。


    这个男人……


    这不是当初被皇兄从海里捞回去,差点儿成了她的面首的北陆人?!!


    虽然很多年过去,但这张眉清目朗的脸,以及周身的矜贵之气,她还是记得清楚的。


    当初被阿兄所救的北陆人,如今的大霖镇国公,堂堂帝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越与北陆互不交涉已达数百年,是以大越人并不知道北陆是如何的光景,更不知占领北陆的是怎样的皇权。


    当年的北陆人是如今的大霖镇国公,那么父皇母后口中所说的北陆,会是如今的大霖国吗?


    可她明明记得,到达寄州那一日,她曾亲口向他问起是否知道越国,他的回答是——无。


    尤旋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飘渺虚无得像是一场梦。


    她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态有些炸了,到底是他凑巧长了跟那人一模一样的脸,还是这位镇国公,便是当年阿兄所救之人?


    元宵又拽了拽她的衣领:“娘亲,你怎么了?”


    尤旋将元宵放在地上,一步步走向穆庭蔚,呼吸渐渐有些不稳。


    在他的注视下,她张了张口:“你,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尤旋便顿住了。


    这种事,她该怎么问?如今自己成了尤旋,早不是当年的那个清平公主了。


    何况,当初自己差点儿把他收作男宠,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还有没有命在都难说了。


    此处不是大越,她更不是清平公主,万事还是保命要紧。


    尤旋总算稳定了心神,垂首沉默下来。


    穆庭蔚敛眉看她,若有所思:“你认得我?”


    尤旋早已回复平静,屈膝行礼:“是民妇认错人了,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公爷见谅。”


    穆庭蔚没再提此事,目光看了眼元宵:“这是你的儿子?”


    “是。”


    “你是尤家什么人?”他问。


    尤旋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倒是后面的秦延生明白过来,穆庭蔚这是代他问的。


    他上前一步,回话:“公爷,她便是尤氏。”


    穆庭蔚意外了一下,之后想到元宵跟他说今年四岁,他顿了顿:“那这孩子……”


    秦延生脸色有些难看。


    尤旋嫁入秦家一年,与他并无夫妻之实。


    可如今和离五年,陡然冒出来个四岁孩童,秦延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这话。


    莫非,她一回来便立马再嫁?


    可又为什么,嫁人之后会住在尤家?


    秦延生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妇人像一团迷雾。而她这几年的生活,也跟他心中所想相差太大。


    尤旋和秦延生都没开口,穆庭蔚便不多事,只是看向尤旋道:“江学文的事本公已经知道,必然会给你们母子一个交代。”


    尤旋颔首:“如此,便多谢公爷了。”


    她说着,给众人行了礼,拉着儿子要走。


    元宵却又突然丢开尤旋的手,跑到镇国公跟前,仰脸看着他:“你们要走了,那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穆庭蔚看见这孩子,眉宇间松弛几许,蹲下身来:“等你长大出息了入朝为官,我们自然就又遇见了。我们不是还有约定吗?”他说着,冲元宵比了比拳头。


    “可是我长大要很远的,那你忘了我怎么办?”元宵有点苦恼。


    穆庭蔚想了想,从身上取下一枚玉佩,塞到他手上:“那你拿着这个,等你考上功名,你就带着这个去镇国公府找我。”


    元宵小心翼翼攥在手里,也从身上取下了个荷包:“娘亲说‘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也给你这个好了。”


    穆庭蔚笑着接过,摸摸他的头:“跟你娘亲回家吧。”


    元宵这才被尤旋拉着,依依不舍的离开。


    等人走了,看热闹的乔阳公主再不敢说什么这孩子像穆庭蔚的话,只又好奇地看向秦延生:“秦御史,这孩子不会是你的吧?其实仔细看看,跟你也是有那么一丢丢相似的。”


    秦延生:“……”


    ——


    回到家里,茗儿焦灼地问秦延生的事。此时的尤旋却已经没心思管什么秦延生了,她满脑子都是穆庭蔚那张脸。


    如果这里真的是北陆,他又去过大越,当初她问他时,他到底为何隐瞒?


    可若说不是北陆,尤旋觉得也不太应该。


    当初阿兄救下他时,她便觉得此人身份不俗,如今这人又是大霖的镇国公,还真是相当不俗的身份。这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的,唯有北陆就是大霖,可以说得通。


    她原本已经彻底放弃了跟阿爹阿娘团聚的念头,可如今因为穆庭蔚,她死寂的心被再次点燃了。


    而且这一次,她觉得希望似乎比之前都大了许多。


    她如果想回大越,可能得借助穆庭蔚才行。


    不过要如何寻求他的帮助呢?混在他身边,慢慢摸清情况,找一找回大越的路?


    可要怎么能混在他身边呢?给他当贴身侍婢?


    ……她还带这个孩子呢,他凭什么愿意接纳这样的侍婢?而且端茶递水伺候人,她还真没干过。


    尤旋焦灼地在屋子里徘徊,坐立难安。


    元宵说他们马上就要走了,那机会如果不把握住,她以后找谁带她回大越?


    大越封锁严密,不许他国入境。除非穆庭蔚这样的人能够帮忙,否则,很难入大越境内。


    而且这大霖也是不容易出去的,各处都需要通关文牒,她即便找旁的人打听到了路线也不行,各个关卡都能把她给卡死。


    这思来想去的,还真的就需要穆庭蔚这个镇国公的助力。


    茗儿在陪元宵玩,看她这般模样,以为是在为秦延生知道元宵存在的事操心,茗儿说:“既然秦御史今日什么也没说,可能是真的不会再跟咱们有瓜葛了吧,夫人别自个儿吓自个儿,还是坐下来吧。”


    尤旋看了眼儿子,在旁边坐下来。


    元宵此时正拿着穆庭蔚给他的玉佩把玩,宝贝的不行。


    尤旋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一眼就看得出这玉佩并非凡物。穆庭蔚这么轻易把玉佩给了元宵,那是不是代表元宵还挺讨他喜欢的?


    那她如果求他给元宵当先生,她借着这个机会跟他去京城,他会答应吗?


    这想法一出来,就被尤旋扼杀在了摇篮里。


    人家是镇国公,天子的老师,凭什么收一个商户子为学生呢?


    而且,这个大霖重农抑商,商人是不允许考科举的,元宵书读得再多其实都走不了科举这条路。


    尤旋挺厌恶大霖这条制度的,她们大越就没有这样的歧视。因为看儿子挺爱读书,她也从来不敢跟他说以后不能入仕这种话,只想着看以后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帮儿子脱了这商户子的身份。


    尤旋揉了揉脑仁儿,实在有些想不到怎么样可以去接近穆庭蔚。


    ——


    夜幕降临,微风处处,远处几点疏星。


    秦延生来到穆庭蔚书房时,后者正双手负立于窗前月下,身姿伟岸,气场逼人。


    秦延生上前拱了拱手:“公爷找下官,不知有何吩咐。”


    穆庭蔚顿了顿,缓缓转身看向秦延生:“我本不愿多事,但你母亲时常嘱咐我关照你,你我两家又是表亲,有些话,该说的我还是要说。”


    秦延生颔首:“公爷但说无妨。”


    “元宵说他没有父亲,年龄又恰巧是四岁,若他是你的儿子,男儿大丈夫,你当有所担当。”


    秦延生听说元宵并无父亲先是一怔,随后缄默片刻,苦笑道:“不瞒公爷,此次来寄州,下官也生过与尤氏重修旧好的念头。只是如今反而觉得,或许下官与她的缘分已尽于此。”


    穆庭蔚拧眉:“此话何意?”


    秦延生答:“当初尤氏嫁给下官时,下官与她有过一些误会。故而……并无夫妻之实。我与她和离于五年前,如今多出个四岁孩童,且无生父,也令下官不得其解,更不知这孩子是在和离前与人私通怀下的,还是在寄州胡为。”


    穆庭蔚听到这儿,眉头也皱了起来。良久之后,他开口:“人家千里迢迢远嫁帝京,却受你冷落一年?此非大丈夫所为。”


    秦延生没料到镇国公的关注点在这儿,脊背僵硬了一下,应声回话:“公爷所言甚是,是下官当时糊涂。”


    穆庭蔚倒是没再说什么:“既然孩子不是你的,也便罢了。吩咐下去,咱们明日动身回帝京。”


    “喏。”


    ——


    秦延生走后,穆庭蔚闲下来想到今日见过的孩子,不觉摸出他今天送给自己的荷包来看。


    这一看,他眸中原本柔和的神色渐渐变淡,继而化作诧异,震惊。


    倒不是这荷包绣得有多好看,反之,这荷包的花样子很丑。那种让人一眼过后便不会忘记的丑。


    穆庭蔚此生只遇到过两只这样丑的荷包,一只是今天元宵给的,另一只……是在五年前,安华寺山脚下的那个客栈里。


    记忆,再一次被打开,耳畔回响起一抹女子的声音:


    ——“你要是还觉得委屈的话,这个,就当是补偿你的吧。”


    ——“别不接啊,有总比没有好吧。虽然这黑漆漆的,咱们彼此看不清对方什么样儿,但其实我很好看的,而且还是女儿身第一次,你,你不亏的,如今还有银子赚,捡了大便宜呢!”


    那晚的钱袋,他一直留着。此时拿出与手里的荷包做对比,除了颜色不同,画面出奇的吻合——都是绣着歪歪扭扭的梨,很丑。


    穆庭蔚没有刻意对比过尤氏跟那晚女子的声音,但如今仔细回想,身形陡然一滞。


    元宵说,他今年四岁,无父。


    乔阳说,元宵的眉眼,与他相像。


    秦延生说,他与尤氏并无夫妻之实。


    神医苏先生说,他身上的蛊毒,寻常女子不可解,唯同样种下雌蛊之人才可以。雌蛊不翼而飞之时,尤氏尚在帝京。他当时只让萧飒查未婚女子,倒把她这个刚和离过的妇人排除在外。


    苏先生的蛊虫入了尤氏体内,而安华寺山脚下的客栈里,他遇到的,也该是尤氏。


    穆庭蔚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捏紧了那两只荷包,出声对着外面唤道:“萧飒!”


    萧飒闻声推门进来:“公爷。”


    穆庭蔚肃穆着一张脸,淡淡吩咐:“去查一查,五年前安华寺客栈的那一晚,所有的住宿人名单。此外,找到尤氏当年怀孕时诊脉的郎中与稳婆,来见我!”


    第25章 第 25 章


    事实真相如何, 穆庭蔚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如今让萧飒去查,不过只是找一个让人能够彻底安下心来的证据。


    时隔太久,萧飒再有能力也不可能一晚上查到, 穆庭蔚没干等着,从江府出去后,一个人到了清凉街尤宅。


    他驰骋沙场多年, 武艺高强,轻功了得, 尤家不过是寻常富户,高墙大院儿自然拦不住他。


    他悄无声息地在尤家屋顶徘徊,最后在芳芜院纵身跃下,隐匿于暗处, 借着窗户盯着屋内的人影静静望着。


    作为朝堂上说一不二的镇国公,他也玩弄权术, 尔虞我诈, 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


    不过这等如窃贼一般偷窥的行为,穆庭蔚倒是第一次干,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他觉得津津有味。


    夜已经深了,不过元宵却未曾睡下。尤旋帮他沐浴时看到了他屁股上的伤, 有些心疼,再想想儿子故意瞒着自己, 又觉得他实在太过懂事。


    此时沐浴过后, 尤旋在灯下帮他上药, 嘴上骂道:“江学文这个畜生,连个稚子都不放过。我本不愿与他纠缠,如今他敢这样对你,下次遇到,娘亲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帮你出这口气!”


    她的宝贝儿子,自己都没舍得打过他一下呢。


    元宵趴在床上,手里还在把玩着镇国公送给他的玉佩,十分爱不释手的样子。听到他娘的话,他奶声奶气道:“不用,镇国公说过了,他会替我出气的。”


    尤旋抚了抚儿子的头,眉头轻轻蹙着,嗔怪着跟他说:“你今天一直在娘亲耳边说镇国公,再说下去,娘亲可是要吃醋了。”


    元宵笑嘻嘻扑进尤旋怀里,嗅着母亲身上的体香,笑得一脸满足:“元宵最爱最爱娘亲,谁都比不上娘亲!”


    尤旋脸上总算又恢复了笑意,亲亲他的额头:“我儿真乖,娘没白疼你。”


    元宵想了想说:“娘亲,今天镇国公跟我说‘事父母,能竭其力’,是竭尽全力孝顺父亲和娘亲的意思。可娘亲之前跟我说,只孝敬娘亲就好了,不用孝敬父亲。为什么不用孝敬父亲呀?”


    尤旋楞了一下,随后笑得温柔:“因为我们元宵没有父亲,所以不用孝敬啊。”


    尤旋从小就告诉了他自己没有父亲,让他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她不希望自己一直隐瞒着,某一天他却从旁人的耳中知道父亲这个词,如果这样,这孩子就该伤心了。


    从小就知道自己没父亲,习惯了,也就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元宵之前对于父亲有关的问题,是从来不会去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不过今天却好奇地多问了几句:“那我为什么没有父亲?”


    尤旋想了想,对他说:“没父亲并不是一件坏事,这是对一个人的成长和磨练。而且,一般没有父亲的人,将来比较能做大事,因为他会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一个男子汉。”


    “所以我父亲去哪儿了?”


    “……他为了让元宵快速成长,所以死的早。”


    阴暗处,穆庭蔚听着屋里女人的话,他唇角抽搐了几下。


    元宵仍天真地问:“死的早去哪里了?”


    “死了就去天上了,变成一颗星星。你想他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最亮的那一颗就是你父亲了。”


    “真的吗?”元宵眼睛发光,觉得自己父亲变成星星跑到天上去,好生厉害!


    尤旋觉得今晚自己有点快编不下去了,她点头:“嗯,真的。今天你也受了惊,早点睡觉,别再说话了。”


    “哦。”元宵还不困,但还是乖乖应下,“那娘亲你也早点休息。”


    尤旋亲了亲儿子的脸颊:“晚上不准蹬被子哦,怜雨在外面替你守夜,有事就叫她。”


    帮他盖上褥子,拉下窗幔,息了屋里的灯烛,只留下远处角落里的一盏,尤旋这才从元宵的房间里出来。


    外面月色皎洁,出来后她并未急着回房,而是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去,单手托腮,一手自然垂于膝上,目光遥望远处的明月。


    大越,她真的还有希望回去吗?


    想到那个唯一有机会帮到自己的镇国公,尤旋有点发愁。她到底,该怎么样去接近他呢?


    美人计?不行!她容貌虽然不差,但终究是和离过的,而且生过孩子,人家何等身份,必然是看不上的。


    给他下药逼迫?也不行!人家身边高手如云,她做这事,如果出一点差错,不只是她自己,元宵和樊氏都得受连累。


    可是让她放弃可能回到阿爹阿娘身边的机会吗?


    原本尤旋是放弃了的,这些年也不再去想这些。可如今,一旦压在心底的愿望再次被勾起,真的是格外强烈。


    她真的,好想好想再见到自己的亲人。


    尤旋叹息一声,渐渐环抱住自己的双膝,将脸埋进腿里,久久沉默。


    穆庭蔚隐于暗处,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不知怎的,他觉得她的身形有些落寞,又莫名透着些许哀伤。


    为何会给他这样一种感觉呢?莫非,是这些年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太过辛苦?


    穆庭蔚还记得那晚她的话,只当一场露水情缘,谁也不必记在心上。


    她是女儿家,那晚之事明明是自己吃了亏,又为何对他说那样的话,甚至还拿钱来封他的口?


    莫非,是心里对秦延生难以忘情?


    想到这个原因,穆庭蔚眸中神色冷了几分。


    台阶上坐着的尤旋,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成曲子。


    曲声悠扬,犹如天籁,唤回了穆庭蔚的思绪。


    她随意地坐在那儿,溶溶月光洒在那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上,二十出头的年纪,容颜尚且娇媚,黛眉朱唇,桃腮雪肤,身形纤细,若非梳着妇人发髻,倒像是正值妙龄。


    她吹曲子时,仪态认真,眉目若蹙,微风送来一缕花香,她发间青丝曼舞,倒是一副绝佳的美人图。


    一曲作罢,她将那片叶子至于掌心,嘟嘴吹了口气,那片树叶盘旋着落在她的绣鞋上。她又抖了抖裙摆,结果叶子没被她从绣鞋上抖下去,反而又粘在了裙子上。


    她站起身来,又拉着裙摆抖了几下,那片难缠的叶子才算终于落了地。


    她似乎有些生气,对着那片叶子踩了几脚。


    穆庭蔚望着,觉得她举止间颇有几分少女的憨态可掬,唇角也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直到看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穆庭蔚又站了一会儿,悄无声息越窗而入,去看自己的儿子。


    元宵这会儿还没睡着,侧身躺着,后背朝外,手里攥着那枚玉佩。


    穆庭蔚拉开床幔坐下时,元宵有所察觉,下意识回了头。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楚来人居然是镇国公时,他一双眼睛都跟着亮了。


    元宵激动的直接坐起来,正要说话,却被穆庭蔚捂了嘴巴。


    他轻轻“嘘”了一声,元宵很聪明地点头,示意自己不大声说话。


    穆庭蔚这才松开他,看到他手里的玉佩,低声笑问:“怎么睡觉还拿着?这么喜欢。”


    元宵点头:“喜欢,因为是镇国公送我的。”


    穆庭蔚眸中含笑,仔细看着他的眉眼,再回想着乔阳的话,不觉间也喃喃出声:“长得是挺像我们穆家人的,难怪你我如此有缘。”


    “什么?”元宵好奇地看着他。


    穆庭蔚点了点他的小鼻子:“我们元宵长得俊俏。”


    元宵得意洋洋:“我娘也这么说!”


    穆庭蔚看着这孩子,越瞧越欢喜。


    “来,让我抱抱。”他说着,把元宵用被子裹着,抱坐在自己腿上。


    “知道这玉佩有多厉害吗?”他问。


    元宵摇头。


    穆庭蔚笑:“这可是镇国公贴身之物,你只要拿着,整个大霖的文武百官都得唯你马首是瞻。你们寄州城的知府,也不敢得罪你。”


    纵然聪慧,但年纪终究还是不大,元宵并不懂所谓的权力与尊卑,只茫然地看着他,唯一听出来的意思就是,这个东西很厉害,连当官的都怕。


    他肉嘟嘟的小手把它攥的更紧了,琢磨着是不是要把宝贝给藏起来,免得他太小被人给抢了去。


    穆庭蔚问他:“所以镇国公对你好不好?”


    “好。”他乖乖点头,心里还在想着这玉佩藏哪里比较安全一些。


    穆庭蔚看出了他的心思:“想藏起来?”


    元宵点头:“怕弄丢了,长大就不能去找你了。”


    穆庭蔚看着他:“你唤我一声父亲,你这个人,就比那玉佩尊贵千百倍。你长大了,就是镇国公。所以,元宵要不要叫我父亲?”


    元宵瞪大了眼睛,抱着手里的玉佩摇头,一脸无辜:“我父亲死了,在天上看着我呢,不能乱喊!”


    穆庭蔚:“……”


    第26章 第 26 章


    看穆庭蔚突然黑着脸不说话了,元宵有点慌, 说话小心翼翼的:“镇国公,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他看着怀里的小孩, 神色依旧柔和,“你怎么这么听你娘的话,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她说你父亲死了, 你父亲就真的死了?”


    “我娘不会骗我的。”元宵小声嘟囔着。


    “那,元宵就不想有一个父亲吗?”


    元宵摇头:“我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 娘亲说没有父亲才能迅速成长为男子汉,有父亲的话, 他会拖累我的。”


    穆庭蔚嘴角抽了抽, 眉目微凛:“你娘,可真是会教儿子。”


    小孩子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反而很赞同地点头:“我娘可厉害了,她教我读书,教我写字,还教我声乐, 她什么都会!”


    穆庭蔚有些意外, 尤氏一个商户女居然还有这般才情。想到她方才吹得那首曲子,穆庭蔚知道,元宵说的话没有夸大其词。


    不过,女红未免差了些。穆庭蔚又想到了那个丑到极致的刺绣, 忍不住腹诽。


    元宵突然皱眉在他腿上动了动, 似乎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穆庭蔚看着他, 语带关切:“怎么了?”


    元宵乖乖回答:“坐久了屁股有点疼。”


    穆庭蔚想到方才尤氏骂蒋学文的话,猜想元宵屁股上被江学文打的那一巴掌估计不轻,这会儿也有些担心:“来,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说着已经拉下衣服帮他检查伤势了。


    小孩子细皮嫩肉的,也不知江学文那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力道,如今还留下深深的青紫印记,看上去略有些肿。


    “待会儿回去,我要他半条命,给我们元宵出气。”他神色阴沉沉的。


    穆庭蔚也不敢让他一直坐在自己身上,把他放回床上去,又问:“困不困?”


    元宵摇头。


    穆庭蔚想了想:“那你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出去玩儿?”


    “现在?”元宵有点犹豫,“娘亲不让我晚上自己跑出去,她知道会教训我的。”


    “那你偷偷的,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


    元宵听着他的话,有点心动。


    穆庭蔚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来,穿上衣服,带你出去看看跟平时不一样的寄州城。”


    这次元宵没反对,反而挺开心的,起来把衣服穿上,然后由镇国公抱着,偷偷溜了出去。


    穆庭蔚带着他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境。


    元宵第一次体验到飞的感觉,高兴的唇角都翘了起来。


    穆庭蔚看他一眼:“你这娃娃这么好哄,方才我若是坏人,哄你出来把你卖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可你不是坏人呀。”元宵天真地看着他。


    穆庭蔚神色严肃几分:“总之,以后如果旁人哄着带你出来,你一定不能答应,知不知道?”


    “哦,我记住了。”


    他应得乖巧,穆庭蔚看着心中又多出几分怜爱。


    两人在屋顶上停下来,借着月光,元宵满目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寄州城,忍不住赞叹:“原来寄州这么大啊!”


    穆庭蔚随意地在屋顶坐下,拉着他的手免得他掉下去,唇角挂着笑:“帝京比这里大十倍,想不想去看看?”


    “帝京?”元宵想了想,“娘亲说那里很远,是皇帝住的地方。等我以后长大当官儿了,就可以去那里。”


    听他又是想当镇国公,又是想当官儿的,穆庭蔚猜想尤旋一定没告诉他,他如今的商户子身份,连个童生都考不了。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穆庭蔚的儿子,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穆庭蔚含笑看他:“不用长大就能去,你只要想,我这次带你一起回帝京。”


    元宵赶紧摇头:“我不能离开我娘亲,娘亲会伤心的。”


    “那就把你娘亲,一起带上。”


    元宵眸色亮了亮,似有犹豫。


    穆庭蔚继续哄着:“到时候你跟你娘亲住在镇国公府里,国公府很大,数不尽的家仆,吃不完的珍馐。当然,还有很多能让元宵爱不释手的书卷。我给你请最好的教书先生。好男儿当文武双全,等你再大些,我教你兵法,教你武艺,教你骑马射箭,也教你飞檐走壁,像刚刚那样飞来飞去,如何?”


    听着穆庭蔚的话,元宵的一颗心都跟着痒痒的,好似被什么给挠着,一脸的憧憬。


    穆庭蔚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眉宇间疏散开来:“怎么样,跟不跟我去帝京?”


    元宵有点纠结:“万一娘亲不想去呢?”


    说完,他垂头小声补充一句,“娘亲不去,我就不去。”


    穆庭蔚有些好笑。尤氏这个儿子,还真是没白养活。


    他拍拍他的脑袋:“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娘那边,自然我去说。”


    元宵对他很不放心的样子:“你能说动我娘吗?”


    穆庭蔚神情微滞,随后轻笑:“这个,当然无须你个小孩来操心。”


    “时候不早了,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站起身来,把元宵抱在怀里。


    ——


    送他回了芳芜院,元宵因为在外面逗留太久,此时浑身冰冰凉凉的。


    怕他冻着,穆庭蔚将他好生盖好被褥,笑问:“今晚开不开心?”


    元宵躺在床上,身子侧躺着,兴奋地点着头:“开心。”


    “你真的能说动我娘亲,咱们一起去帝京吗?”元宵还惦记着这事,惦记着很大很大的镇国公府,惦记着镇国公教他武艺,教他骑马射箭,教他兵书。


    他觉得,等他学会了这些,肯定也可以打仗,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


    这个,穆庭蔚心里其实还没什么谱。不过看他一脸期待,他还是很镇定地跟他说:“你放心,我一定能说服你娘的。”


    元宵这才一脸满足地闭上眼睛睡觉。


    熬了许久,他这会儿终于觉得困倦,片刻间便熟睡了去。


    看着他熟睡时恬静乖巧的模样,穆庭蔚眉色中多了几分温润与柔和。


    他这些年杀伐果断,叱咤朝堂,身上自有一股令人生畏的戾气。然而此刻,只因为这个孩子,那份戾气荡然无存。


    他穆庭蔚的儿子,阖该得到这天下间最好的一切。


    小心翼翼帮他盖了盖被子,想到此时还有个大人没有解决,他沉思片刻,起身出去了。


    ——


    今夜的尤旋,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父皇母后和皇兄的面容便不断浮现,此外,还有穆庭蔚那张令她久久不能平静的脸。


    他们马上就要回帝京了,不知下次,还有没有再见到的机会。


    如果就这么错失了,她会不会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尤旋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觉得口渴,又不想喊茗儿,便自己起来倒水喝,心里还在琢磨着,要不要破釜沉舟,没脸没皮的去镇国公跟前扮可怜,说自己倾慕他已久,不求他接纳自己,哪怕收她当个洗脚的奴婢都成。


    这个想法,让尤旋你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而且,这也太给她儿子丢脸了!


    尤旋站在长案边敛眉想着,心急如焚。


    许是她太过入神,以至于身边何时多了个人都没发觉。当不经意瞥见眼前突然冒出的黑影时,她吓得心惊了一下,不自觉便往后退。


    结果不小心绊到长案的腿,险些摔倒。


    紧接着,那人已经上前一步,稳稳将她抱住,温热的大掌紧紧扣在她的后腰,一股强烈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


    尤旋也是个反应快的,来不及思索,一个巴掌挥下去,打在了那人的脸上。


    “啪”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脆。


    第27章 第 27 章


    穆庭蔚根本没有防备,实打实地挨了尤旋的一个耳光。


    记得上一次他被人打, 还是在五年多以前, 越国的南宫别苑里。


    当时他身受重伤刚刚苏醒, 因为反应不及被越国的清平公主打了一个耳光。


    他原本觉得,自己堂堂镇国公,想必这辈子也就失足那一次了。


    不想今日又被打了, 一模一样的位置,力道似乎也差不多。


    穆庭蔚略有些恼, 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尤旋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楚来人,居然是她刚刚满脑子想着要如何接近的镇国公!穆庭蔚!!


    尤旋的手哆嗦了一下, 心道:完了, 这下她彻底没机会接近他了!


    不过,他大半夜跑自己房间做什么?


    尤旋还来不及深思, 穆庭蔚向前逼近几分,她整个人在他强大的气场下连连后退,然后被逼到了墙角,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他那只手, 还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传来隐隐的疼痛。


    他身形高大,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在淡淡的月光下看起来阴沉沉的,似乎有点儿吓人。


    尤旋如今肠子都悔青了,她刚刚反应那么快做什么, 人家只是好心扶了她一下, 早知道她就……不打他了。


    不过庆幸的时, 她刚刚打得那一下,没有在他脸上用毒,否则恩怨就更深了。


    “你是这天底下,第二个敢给本公耳光的人。”他语气冷淡,听不出情绪,下一刻,他阴阴地说,“不过第一个,已经死了。”


    尤旋吓得身躯一抖,心想上一个倒霉催打了他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现在她该不会步那倒霉鬼的后尘了吧……


    尤旋平稳着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公爷夜闯她人寝房,本就非君子所为,民妇刚刚……不过是出于自保,正当防卫。公爷乃一朝帝师,拥兵百万,如今明明自己有错在先,却来怪罪民妇,只怕有损您的身份。”


    夜色中,他似乎低笑了一声:“你倒是跟五年前一样伶牙俐齿。”


    五年前?


    她什么时候伶牙俐齿了?


    总不至于,他已经知道她就是清平了吧?


    尤旋吓得一颗嗓子都跟着提了起来,脸上强自笑着:“我与公爷,认识吗?”


    穆庭蔚垂眸望着她,给她一点提示:“五年前,安华寺山下的客栈。”


    看她瞪大了眼珠子,他又多补充一句:“一只绣着歪梨的极丑的钱袋儿,还有一场……露水情缘?”


    尤旋:!!!!!


    人家已经提示的这么清楚了,尤旋如果说自己还听不懂,那未免也太假了。


    原来她那晚上不小心轻薄了的人,是堂堂镇国公啊!


    不过,他怎么知道那个钱袋儿就是她的呢?还大晚上跑来找她算账?


    ——对了,今日在江府,元宵似乎给了他一只荷包。


    她的那个绣工吧,辨识度似乎还真是有点……高。


    尤旋看着他,脸上讪讪地堆着几乎快要哭了的笑。


    当年被她欺负的人现在突然跑过来算账,而且权大势大,她要该怎么应对?


    这人也真够倒霉的,当初她是清平的时候两人就差点儿洞房花烛了。如今她跑到大霖来,换了个躯体,最后还是把他给睡了。


    天意呢,还是天意呢……


    天可怜见的,她也不是那等色胆包天,随意欺负人的登徒子。那天晚上,当真只是一场意外。


    不过任由她怎么想,也绝对没想到,元宵居然是他的儿子。


    难怪长得这么俊俏!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穆庭蔚又问了一句,神情认真几分:“元宵,是那晚生下的?”


    尤旋垂首,算是默认了。


    穆庭蔚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觉得她也挺不容易的。当初嫁给秦延生,被冷落一年,后来又在客栈里与他出了那样的事,一个人默默承受委屈,把孩子生下来,而且还把元宵教育的那样好。


    而且从某种方面来想,她当年帮他解了毒,也算是他的恩人了。


    穆庭蔚没来由的,突然生出一些怜悯之心。


    他顿了须臾,淡声问她:“五年前那晚之后,你拿钱来堵我的口,费尽心思想要将这事瞒下去。可是,对秦延生不能忘情?”


    尤旋听得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公爷为何有此一问,我既然下定决心与他和离,又为何要藕断丝连?我尤旋,生来便不是那样纠结的性子。”


    穆庭蔚拧着的眉心疏散开来:“如此便是最好的。既然你为我穆家诞下子嗣,我自当对你负责,给你名分。元宵,也是要认祖归宗的。”


    尤旋讶然地抬头:“负责?认祖归宗?”


    穆庭蔚态度倒是平静:“你若觉得我今晚这么说过于草率,择吉日请媒人上门下聘,也无不可。”


    尤旋没想到这人倒是个有担当的,居然想娶她,甚至不嫌弃她和离过的身份。


    可是,她还没想过嫁人呢。


    她想了想,回话:“公爷,民妇是商户女,又……嫁过人,实在不敢与公爷相配。”


    “本公从不是那种在乎世俗礼节的,你若成了镇国公夫人,也不敢有人辱没你半分名声。”


    “秦延生与你有表亲,元宵又恰好是我与秦延生和离之后不到一年生下的,纵然公爷再有威望,也难逃悠悠众口。”


    穆庭蔚皱眉:“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若你思虑这些,大可不必。除非,你还有旁的顾虑?”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尤旋也不藏着掖着,她道:“公爷有心为我母子负责,我很感动。然而,五年前那晚只是意外,因着此事嫁公爷为妻,非我所愿。当初与秦延生和离之后,我也曾在心中暗暗发誓,不会再轻易嫁人。”


    穆庭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既如此,本公自然不会强求,你只当本公今晚不曾来过。不过,元宵既然是我的儿子,我总要带他认祖归宗。”


    这下尤旋就急了:“元宵不能离开我!”


    “但你给不了他什么,甚至因为你们尤家的商户身份,他连科举都走不了。”


    你们大霖制定的破规矩,这能赖我?


    尤旋有些急眼,又不敢真的跟他骂起来。她脑子飞速旋转着,最后看向穆庭蔚,言语间软和许多:“公爷,你看这样可行否,你把元宵认为义子,这样他就可以走仕途了。”


    穆庭蔚沉吟片刻,似乎很为难:“如此,便委屈了元宵。本公不忍心。”


    尤旋:“……”


    看她一脸不情愿,穆庭蔚默了须臾,认真道:“你嫁了我,元宵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公府嫡长子,世子之位,也是他的。这是为元宵好的事,你要慎重考虑。”


    尤旋有点纠结。


    她是想借着穆庭蔚这个靠山,想法子带着元宵回大越的。如今元宵被他盯上了,他又想娶她,接近穆庭蔚的法子是有了,可是她还没想过嫁人啊!


    可如果她不答应,他仗着身份把元宵抢走,她不仅没机会回大越,儿子也没了,是不是更惨?


    “你如果想考虑考虑也可以,明日,我先带元宵回帝京,等你想明白了,去帝京找我。”他说完盯着尤旋,“为了元宵的前途,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尤旋有点不太乐意:“公爷这分明便是逼婚,你明明知道我离不开元宵的。”


    “你怎么认为都可以,要么你和元宵一起跟我走,要么,我带元宵走。”


    尤旋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叫做因果好轮回。


    她当年就不应该逼着人家给自己当面首。


    现在好了,遭报应了吧?到了人家的地盘,她一届小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不用考虑了!”她说,“我嫁!”


    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挺好看的一张脸,还是正经的国公夫人,她好好哄着他,把他的心攥在手里,说不定他就能带她回大越了。


    而且书上不是说了,这男人以后会做皇帝,说不定还能给她儿子争个太子,就更划算了!


    为了元宵,为了回大越,这买卖不亏!


    “什么时候成婚?”她问他,“要不你明天提亲,后天拜堂?”


    穆庭蔚:“……”


    第28章 第 28 章


    穆庭蔚眼底含了一丝笑:“不必如此亟不可待,我镇国公娶妻, 自当给你最大的体面, 按你说的未免太过草率了。”


    尤旋:“……”


    穆庭蔚又说:“明日我会差媒人上门,亲事订下之后, 我带你和元宵去帝京, 到那里再操办婚礼不迟。至于你的母亲, 她想来也舍不得自己看着长大的外孙离开身边, 寄州离帝京路途遥远, 不方便她看望外孙, 我也可以为她在帝京安排住处,以便与元宵见面。”


    没想到他想得如此周全, 尤旋不免有些感动。


    这个人,其实还挺好的。那她如果婚后对他好点儿,他应该会答应带自己去越国吧?


    “如此, 就听公爷的吩咐。”


    穆庭蔚“嗯”了一声,看着眼前垂下眼帘,渐渐安静下来的女子, 他道:“不早了, 去睡吧。”


    因为如何接近穆庭蔚这个事解决了, 尤旋烦躁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对于嫁给他这事, 她其实是算不上排斥的, 一来, 这是接近他的最好的法子。二来, 当初父皇母后为她与徐正卿订婚, 她都没觉得不好,如今眼前这个人,岂不比徐正卿强上百倍?


    怎么算来,她也是不亏的。


    尤旋心里很舒坦,很快入了梦乡。


    穆庭蔚回到江府之后,却没急着睡,喊了江宇寻问他如何处置了江学文。


    原本这么晚江宇都已经睡下了,不料突然被传召,他心惊胆战跑来回话:“回公爷,那逆子让下官打了二十板子,此时已经软禁起来了。”


    穆庭蔚在书案前坐着,烛光照耀下,他肃穆的脸上阴情难测:“他掳劫幼童,企图欺辱良家女,江大人觉得二十板子软禁起来,便了事了?”


    江宇吓得哆嗦了一下,不明白公爷怎么这时候又想起这事了,但也得颤巍巍回话:“公爷教训的是,下官的处罚……的确轻了。”


    穆庭蔚也没拐弯抹角,直说道:“那就再打二十板子,以儆效尤吧。”


    江宇吓得脊背直冒冷汗。


    他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幼娇宠着长大,今日那二十板子已经打得他趴在床上嗷嗷直叫,动弹不得,如今再来二十板……


    “怎么,心疼了?”寂静的房间里,他声音清冷,眸色阴鸷,令江宇不寒而栗。


    “不,不敢,”江宇额间一滴汗水落在地上,也不敢去擦,回话道,“下官……这就去办。”


    穆庭蔚挥了挥手,令他退下去。


    ——


    次日一早,萧飒便拿了客栈的住宿名单回来呈上,并且带了尤旋的稳婆和郎中。


    穆庭蔚看过名单之后,传了稳婆和那位郎中问话,结果自然和自己所料不差。


    他当即传了秦延生来见。


    秦延生过来的时候,乔阳公主也凑着热闹跟过来。


    “穆哥哥,咱们今日不是要回帝京吗,你突然找秦御史说话,是要做什么?”


    穆庭蔚捏着茶盏呷了一口,没有搭理乔阳公主,只是对秦延生道:“有件事,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想你应该先知道一下。”


    他说完,让萧飒领了那郎中和稳婆过来。


    俩人哆嗦着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穆庭蔚神色平淡:“把你们方才跟我说的,再说一遍。”


    那郎中先回话道:“五年前五月份的时候,小的去尤家为尤氏诊脉,当时尤氏的贴身婢女茗儿,给了小的一笔银子,说待会儿进去诊脉时,若尤氏没有怀孕,便如实交代。若是有了身孕,一定要说是两个多月的身孕。”


    “后来小的为尤氏诊脉,发现尤氏有刚刚满一个月的身孕,因为收了银子,跟尤家老夫人交代时,小的便说是两个多月。当时老夫人听了之后,很是高兴。”


    “四年前正月,尤氏腹中之子刚满九月,要催产,找的是小人和稳婆。”


    郎中说完,稳婆也跟着接话:“尤氏的确是九月产子,不过因为孕期养得好,是以孩子出生之时并不显小。”


    穆庭蔚挥了挥手,令二人退下,之后看向一脸凝重和惊愕的秦延生。


    秦延生对着穆庭蔚颔首:“不知公爷,为何突然跟下官提及此事。”


    穆庭蔚倒也坦白:“因为上次你说,不知尤氏是与你和离之前与人苟且,诞下的元宵,还是在和离之后。我如今,只是要告诉你最准确的结果。尤氏嫁你为妻之时,安分守己,不曾辱没你秦家分毫,你也不必再有怀疑。”


    “她以后会是镇国公夫人,本公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的清白。”


    此话一出,不仅是秦延生,连乔阳公主都惊得张开了小嘴儿。


    “穆,穆哥哥,你要娶……那个小孩的娘?”


    穆庭蔚觉得她烦人,淡声道:“你先出去?”


    他神情太认真,乔阳公主虽然好奇,但是也不敢逗留,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去。


    秦延生此时脸色很难看,眉头深敛,薄唇抿成一条线,站在那儿久久没有说话。


    穆庭蔚从书案前起身,立于秦延生跟前。


    二人身高相差不大,然气势上,秦延生输了半截。


    穆庭蔚继续说:“若是旁人,本公不必跟他解释什么,但你跟在本公身边多年,两家又是远亲,本公觉得应该给你一个交代,也给表姨母一个交代。”


    秦延生苦笑:“元宵,是公爷的孩子?”


    穆庭蔚没有否认:“五年前一场意外,本公损了她的名节,致使她诞下元宵。”


    穆庭蔚觉得自己解释到这里便可以了,再往细了说,也大可不必。


    秦延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问道:“她,答应嫁给公爷了吗?”


    穆庭蔚没正面回答他:“本公不会因为她与你的过去,在朝堂上对你有任何不同。你与她既已和离,一别两宽,自此便是陌路之人,她嫁与何人更无须你再过问。”


    “公爷身份尊贵,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曾经嫁臣为妻,纵然和离,公爷如今娶她,怕也难堵悠悠众口。”第一次,他与眼前的男人对峙。


    秦延生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点点握紧了。


    “本公不惧世俗的眼光,秦御史想来也非世俗之人。”穆庭蔚扫他一眼,“你这些年未再求娶旁人,或许是突然念及了尤氏的好。此次你自请来寄州,兴许也是有着旁的心思。但有些人一旦错过了,便再没有机会。元宵是我穆庭蔚的儿子,也会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子,未来的世子,这是我身为父亲,应该给他的。”


    穆庭蔚说完这些,没再给秦延生说话的机会,已经迈着大步走出屋子。


    开门出去的时候,乔阳正趴在门缝偷听,撞上穆庭蔚阴沉的目光时,她神色一滞,讪笑着喊了一声:“穆,穆哥哥……”


    穆庭蔚觑她一眼,径直走了。


    ——


    尤旋醒来的时候,想到昨晚上穆庭蔚来过的事情,恍惚间感觉似真似假,如做梦一般。


    她糊里糊涂起来洗漱,之后去叫元宵起床。


    没想到去了发现他已经醒了,这会儿正由丫鬟们穿衣。


    看见尤旋,元宵笑着扑过来:“娘亲!”


    尤旋嗔他一眼:“衣服腰带还没系好,瞎跑什么。”说着,亲自蹲下身来帮儿子系上腰带。


    有下人端了水进来,尤旋接过温热的湿毛巾,帮他擦脸:“平时早上醒来都迷迷糊糊的,今儿个怎么这样高兴?昨晚上做美梦了?”


    元宵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似乎怕下人们听见的样子:“娘亲,我昨晚上见到镇国公了。”


    尤旋楞了一下,昨晚上穆庭蔚来找过她,莫非也找了元宵?


    尤旋遣退了下人,这才问儿子:“他,找你说了什么?”


    元宵说:“他带我在屋顶上飞,还说要带我去帝京,去住很大很大的镇国公府,教我骑马射箭,教我武艺……娘亲,镇国公跟你说这个了吗,他说一定会说服你,咱们一起去去帝京的。”


    尤旋:“……”原来他早就先把元宵给哄好了。


    “那他可有跟你说,他是你什么人?”


    元宵茫然地摇摇头。


    之后又突然说:“不过他让我喊他父亲,我跟他说父亲死了,不能乱喊。”


    尤旋听得眉头一跳:“你当着他的面,跟他说你父亲死了呀?”真不知穆庭蔚听到之后,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啊,不是娘亲说的吗?”元宵一脸懵懂。


    尤旋有些哭笑不得,宠溺地点点他的小鼻子,端漱口水给他:“来,漱漱口,一会儿要用早膳了。”


    这边刚把元宵收拾妥当,外面茗儿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禀报:“姑娘,奴婢听说有人来提亲了,也不知道是哪家,请的都是咱们寄州城顶好的媒人,有好几个呢,阵仗可不小,如今去了老夫人的落雁堂。”


    第29章 第 29 章


    不消说尤旋也知道,此时搞这么大阵仗来提亲的人是谁。


    不过她昨晚上才刚刚点头, 今天一大早就来提亲, 这进度未免太快了些,而且都还没用早膳呢。


    尤旋对这位雷厉风行的大人物有些无语:“哪有这么早来提亲的?”


    茗儿说:“好事要赶早嘛。不过也不知道是谁, 请这么多媒人, 跟抢亲似的。”


    说到这儿, 她顿了顿, 有点怕怕地开口, “夫人, 总不至于又是那个江学文,要抬你为妾吧?那这就太恶心了!不就是仗着有个知府爹嘛,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带这么作践人的。”


    穆庭蔚昨晚过来茗儿是不知道的,如今看着这派头她会去猜想是江学文, 似乎也非常合理。


    不过出了前头那档子事儿,江学文若还敢来提亲,那可就真的奇了。


    尤旋也不戳破, 只是对茗儿说:“那你去瞧瞧, 看究竟是不是他。”


    茗儿其实心思早飞到落雁堂去了, 如今听尤旋这么说, 赶紧应着颠颠儿跑走了。


    尤旋这会儿也不急, 带着元宵去前厅用早膳。


    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放在儿子跟前, 他也不用人喂, 自己规规矩矩坐那儿大口大口地吃。


    因为自幼教导的原因, 他吃饭的时候没有乱跑的习惯,不过许是心情很不错,坐在那儿两条小短腿一蹬一蹬的。


    尤旋见了好笑:“不就是昨晚跟镇国公出去了吗,把你乐成这样?”父子之间的心灵感应,果然是与生俱来的。


    元宵抬头看尤旋:“娘亲,你到底答应了跟镇国公去帝京没有?”


    见尤旋不说话,他有点发愁的样子:“刚刚茗姨说有人来提亲了,是不是又有人要娶娘亲了?那娘亲这次会嫁人吗?你嫁人了,是不是就不能去帝京了?”


    看他小大人似的模样,尤旋拿帕子帮他擦了擦嘴上的残羹,眉梢轻扬:“这么想去?”


    他纠结地拧了拧眉头,纠结了一下,最后冲尤旋乖巧地笑:“没有特别特别想去,娘亲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一直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尤旋听得心上暖暖的,摸摸他的脑袋,思索着说:“元宵觉得,镇国公好不好?”


    “好啊。”


    “那,元宵喜欢他?”


    “嗯,喜欢。”说完停顿了一会儿,“不过元宵最喜欢娘亲!”


    “那……如果镇国公给你做父亲呢,你觉得好不好?”


    “咦?”元宵愣了一下,“可是我父亲不是在天上吗,他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尤旋唇角抽了抽,恨自己昨晚上嘴快:“元宵啊,其实……”


    尤旋正发愁着到底该怎么跟他说自己昨晚的话是在骗他,外面茗儿急急忙忙跑回来了,气喘吁吁,脸蛋儿通红,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尤旋:“夫人,你知道谁来提亲的吗?”


    “谁?”尤旋喂元宵吃了一口水晶包,语气漫不经心。


    茗儿却很激动的样子:“是镇国公啊!就是前段日子从帝京来的镇国公,天子的老师,权倾朝野的大官,我们大霖战无不胜的战胜啊!”


    看她一双眼瞪得快赶上核桃了,尤旋就知道,茗儿这丫头是真的激动疯了。


    那穆庭蔚是挺厉害的,但说句实话,尤旋还真没有这场婚事是她高攀了的那种觉悟。如今茗儿一脸福从天降的表情,她就不大乐意了。


    “哦,镇国公啊。”她低头吃着蟹黄包,平静的不像话。


    茗儿小嘴微张,整个人都愣了:“夫人,镇国公来提亲的,而且是明媒正娶,不是做妾的!”


    这种事怎么会这么平静呢,她都要以为自家夫人是惊讶傻了。


    镇国公夫人是什么样的身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天底下想要巴结镇国公夫人的肯定比想讨好当今太后的人都多!


    被堂堂镇国公提亲,怎么会这么淡定呢?而且这婚事可不能拒绝,否则得罪了大人物,她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怎么能吃得消?


    相对于尤旋的平静,此时元宵就和茗儿一样激动,他饭也不吃了,把勺子丢进碗里,扯着尤旋的袖子喊:“娘亲,茗姨说是镇国公提亲的!是镇国公,他要娶你!”


    他瞪着圆溜溜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


    尤旋被他摇晃得筷子都拿不稳了,无奈放下来,摸摸他脑袋,看向茗儿:“母亲怎么说的?”


    茗儿道:“奴婢刚刚偷偷看了几眼,琢磨着老夫人似乎吓坏了。”


    这阵仗,樊氏是个经不住大事的软性子,似乎是会被吓到的。


    尤旋想了想,起身:“咱们去落雁堂看看吧。”


    茗儿一惊:“夫人,这,你去不太好吧?”


    哪有人家提亲的时候当事人在场的?


    尤旋笑:“我若不去,只怕母亲也不敢拿主意呀。之前媒人上门,哪个不是我赶走的,又不是未出阁过的女儿家,怕什么?”


    她说着,牵了元宵的手已经提起裙摆出门了。


    茗儿赶紧跟在后面:“夫人,那这亲事,您是应呢还是拒呢?人家是镇国公,如果拒了婚,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尤旋若有所思:“这倒是有可能。”


    “啊?”茗儿被吓着了,“那,那怎么办?”


    尤旋忍着笑,不再逗她,到了落雁堂门口,她道:“我晚些与你细说,你先带元宵去别处,我自己进去。”


    茗儿虽然好奇,但尤旋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再多问,牵过元宵的手,笑说:“小公子,咱们去旁边荡秋千好不好呀?”


    ——


    尤旋进了屋,看着一排六个媒人在屋里坐着吃茶,樊氏居于主位,应对着媒人那六张巧嘴儿,她讪讪笑着,看起来有点无措。


    看见尤旋进来,樊氏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唤了一声:“阿贞!”


    六个媒人也顺势看过来。


    其实她们都来过尤家,不过以前说的那些个亲事,自然都算不上好的,尤氏也没给过大家多少好脸色。


    她们原本都觉得,尤氏这种的,是商户女,又是和离过的,还带着个孩子,若非仗着有几分姿色,根本没有人瞧得上眼,偏她还那般挑剔。媒人们也大都不愿再登尤家的门庭。


    谁想到这尤氏竟得了这样的造化,如今居然让镇国公给瞧上了。


    镇国公多大的官儿,她们这些寄州城土生土长的妇道人家不知道,但寄州知府江大人都对他卑躬屈膝的,来寄州的那个公主也对他言听计从,那自然是厉害得了不得。


    如今几个媒人再把尤氏打量,巴掌大的小脸儿,桃腮雪肤,明眸皓齿,身姿婀娜,除却生过孩子不提,单这相貌身段儿来看,还是寄州城里一等一的好。


    二十一岁,年纪是大了些,但顶不住人家底子好,脸蛋儿水嫩嫩的,如今瞧着,不仅不比十五六岁的少女差上分毫,反而因为生过子的缘故,眉宇间更添几许妩媚风情,


    这模样,女人看了都喜欢,镇国公会入了眼,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而且,江学文贪恋尤氏美色,纠缠她许久的事,她们大伙儿也都是知道一二的。


    望着未来的镇国公夫人,媒人们个个儿起身相迎,脸上堆着腻死人的笑。


    为首的张媒婆说:“阿贞来了,刚刚你娘还说这事儿得你自己拿主意呢。不过这镇国公当真是顶好的人物了,你配他,便是一辈子享不尽的泼天富贵了。”


    说着,还把一份单子递上来:“快瞧瞧,镇国公说这是聘礼的单子,因为寄州离帝京太远,如今也只能让你先过目,等你们到了帝京,再补给你。”


    尤旋笑盈盈从张媒婆手上接过,随意看了看,倒真是些好物件儿。镇国公府下的聘礼,丰厚程度自然是秦延生当年比不了的。


    确切来说,连零头都比不上。


    不得不承认,穆庭蔚还挺给她面子的。


    不过一晚上拟了这么个单子出来,有多花心思想必不见得。对人家来说,可能就跟腿上拔根毛似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这些尤旋不会介意,她把那礼单合上,右手拿着单子在左手的掌心随意敲击着,若有所思。


    几位媒人以为她在犹豫,个个儿使劲了浑身解数,把穆庭蔚夸了个天花乱坠,更是不断给尤旋分析着成为镇国公夫人的好处。


    尤旋心里暗笑,嫁给穆庭蔚的好处,她觉得自己比她们六个人加起来都清楚。


    她去樊氏旁边坐下,顿了顿才道:“这自然是门好亲事,镇国公瞧得上我,也是我的福分。不过,镇国公让诸位前来,可曾交代过什么?”


    张媒婆说:“镇国公说了,你若应下这门亲事,明日便在家中候着,他会让人来接你们,一起去帝京。至于这婚事嘛,等去了帝京,自然是要风光大办的。”


    不是说今日就走吗?这是为了她和元宵,再耽搁一日?


    尤旋也没多想,把礼单搁在手边的案几上:“如此,诸位就去找镇国公回话吧。”


    看她爽快收了礼单,媒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就说嘛,这么好的亲事,她肯定是识时务的。


    大家放下茶盏起身后,又是对尤旋好一番恭贺与夸赞。


    晓得她们的心思,尤旋让春梅一人给了一锭银子作为答谢,这些人才颠颠儿地拿着银子走了。


    等人离开,樊氏看着拿起礼单随意翻看的女儿,琢磨着问:“我瞧你答应的爽快,是怕得罪镇国公?”


    上次女儿嫁秦延生便是高嫁,吃了委屈,如今来了个更高门第的,樊氏高兴的同时,其实心上有点担忧。


    那个人,万一对女儿不好,对元宵不好,那怎么办?


    看樊氏这般关切,尤旋觉也不能什么都再瞒着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认真跟樊氏说了:“不瞒母亲,镇国公来提亲之前,有事先跟我打招呼的。”


    樊氏有些愕然,镇国公何时来过,她怎么不知道?


    送走媒人折回来的春梅听到了,也有些怔愣。


    尤旋呷上一口清茶,抿了抿唇,悠悠启唇:“其实,元宵不是秦家的儿子。他,是镇国公的儿子。”


    樊氏和春梅互望一眼,都惊了。


    尤旋摸摸鼻子,最后也没跟樊氏和春梅说实话,还是当初对付茗儿的那套说辞:“……那晚在客栈里,镇国公酒醉进错了房,这才致使一场意外。原本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想后面我便怀了元宵。那时候怕传出去影响声誉,这才借了秦延生的名。如今,镇国公知道了元宵是他的孩子,这才要娶我,给元宵一个嫡子的身份。”


    樊氏脸色有点不太好,想到当初女儿居然被人欺负过,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对那位镇国公也生了些许不满。


    尤旋觉得这事她进错房在先,把事情赖在穆庭蔚身上不厚道,见樊氏这般,便也替他说说好话:“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有担当的,如今不是认下了元宵这个儿子嘛。而且元宵极喜欢他,日后有镇国公这个父亲,对元宵而言是件好事呢。”


    樊氏还是有点为难:“我听说,那镇国公的母亲和秦延生的母亲是表姊妹,那他们两家也是沾亲带故的,你之前与秦家那一段,嫁过去旁人说闲话怎么办?”


    这个自然是免不了的,不过尤旋也不在意,此时笑着安慰樊氏:“母亲怕是糊涂了,我若嫁了镇国公,便是一品国夫人,谁敢在背后说三道四来诋毁呢?”


    樊氏想想也有些道理,这才渐渐安了心,思索着叹了口气:“这兴许也不是坏事,元宵既然是他的儿子,你嫁过去便有嫡子傍身,应该不会比当初在秦家差。而且,”


    樊氏拉着女儿的手,“为娘一直想为你找个贴心的,总不能你们孤儿寡母这么一辈子下去。如今,镇国公不论身份还是才华,自然是千好万好。就是,门第太高了,母亲这心里头慌。”


    她说着,又突然生出许多不舍来:“如今,你是又要嫁到帝京里去了,一年到头回不来家。”


    看她伤感,尤旋拍了拍樊氏的手:“公爷说了,念及母亲年迈在这里无人照顾,又会时常想念元宵,所以要带你和我们一起去帝京呢,还说要为你安置宅院。母亲若不想承公府太多,凭着咱们自己的银钱,也够给母亲安置一处好院子了。”


    樊氏一愣,面上有些欣慰:“镇国公能这么说,可见也是对你和元宵一番真心了。不过,”


    樊氏四下看了看这屋子,“我十六岁嫁进来,在这个家里过了大半辈子,哪里走得掉。不瞒你说,这些年我总觉得你阿爹还在这个家里住着,默默地陪着我。我若走了,你阿爹就寂寞了。现在这样小日子过得极好,也不用大老远的折腾,还给你们添麻烦。”


    “哪里就添麻烦了,咱们是一家人。母亲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理应为您尽孝啊。”


    樊氏摸摸女儿的脸颊,笑得慈爱:“你是女孩家,嫁了人就是别家的了,镇国公那样的门第更得处处谨慎,老惦记娘家会让外人说闲话的。”


    “何况,娘在这寄州城活了一辈子,也没出去过,帝京那样的地方,大人物多,娘这性子你也知道,去了也住不惯。”


    尤旋看得出来,她所有的说辞都不过是为了替她这个女儿考虑。尤旋心里暖暖的,倒进樊氏怀里,紧紧抱住她,也不说话。


    樊氏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你们只管去,只要你们过得好,娘这心里就高兴。”


    尤旋知道是劝不动了,她只能道:“那阿娘以后要经常给我写信,不能再如之前那般,什么都自己硬扛着,最后反而让女儿更伤心更自责了。”


    尤旋已经许久没亲切地喊过自己阿娘了,樊氏身形微微一滞,面上笑意更浓了:“好,阿娘以后什么都不瞒着你,经常让春梅写信给你交代情况。你也多写信给阿娘,说说你和元宵在帝京的事儿。”


    “嗯。”尤旋应着,搂紧了樊氏,鼻子酸酸的。


    ——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尤旋发现茗儿拉着元宵在外面站着,估摸着是听了有一会儿的墙角,这会儿茗儿的脸色不太好。


    看见尤旋,她支支吾吾的:“夫人,你之前说的那晚……的人,是,是,镇国公啊?”


    尤旋唇角扬了扬:“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如果以后有机会碰见他,一定打死他。”


    茗儿吓得双腿一个哆嗦,差点儿没跪在地上去。


    谁能想到,是那么个人物。别说打了,让她瞪一眼她都没那胆儿……


    “夫人,”茗儿讪讪笑着,“其实我觉得,镇国公他也挺负责人的,你看这如今不是要娶你做镇国公夫人了,我们小公子也跟着成了世子,那,还是挺威风的。而且还压了秦御史一头,他以后见了你都得行礼,你说是不是还,挺解气的?”


    尤旋哭笑不得:“我又没说真让你去打他一顿,瞧把你吓得。”


    茗儿一张小脸儿有些泛白,好一会才带着颤音跟她说:“如果夫人让奴婢去帮你出气的话,奴婢也是,可以去的!”


    看她一脸准备为自己去赴死的样子,尤旋苦笑着摇摇头:“好了,知道你最贴心!不过不用你出气,现在这样,不是挺好?”


    没有那一晚,哪有这样好的元宵?


    回芳芜院的路上,元宵被尤旋牵着手,仰着小脸儿问:“娘亲,镇国公真是我父亲吗?”


    尤旋愣了一下,想到他刚刚也跟着偷听了半天,必然听到了她跟樊氏说他是镇国公之子之类的话。


    她笑了笑:“嗯,你父亲。”


    “可是昨天晚上娘亲说父亲死了,在天上。”


    “娘亲,跟你开玩笑呢。”


    元宵突然停下来不走了:“那他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小豆子的阿爹就一直在家里的,他怎么跑帝京去了。”小豆子是巷子后面一户人家里的孩童,比元宵大了两岁,偶尔会凑到一起玩耍。


    说起这个元宵还挺不高兴的,小豆子的阿爹可好了,给他买很多很多的玩具。小豆子还说他阿爹每天晚上都给他讲故事,给他当马骑。


    他也想要阿爹,但是他从来不敢跟娘亲说。


    看元宵这会儿拉着一张脸,尤旋蹲下身子看着他:“你父亲他,之前比较忙,元宵知道的,做镇国公很辛苦,要忙很多很多事。”


    “大人的事?”


    “嗯,大人的事。”


    “那他下次让我喊他父亲的话,我要不要喊他?”


    尤旋想了想,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笑笑:“我们元宵想怎么喊他,就怎么喊他。”


    “嗯,那我就不喊他,因为我很生气,需要哄一哄。”


    尤旋被儿子的语气给逗乐了:“好,让他哄一哄,哄不好就不喊父亲。走吧,咱们去收拾东西,明天要去帝京呢。”


    这边尤旋刚带儿子回芳芜院,外面门房的人来禀报,说有个自称是镇国公贴身侍卫的求见。


    跟着进来的是位身形高大健硕的清冷男子,腰间挂着佩剑,不苟言笑,看起来颇有几分冷冽。


    不过此人进来后,倒是很规矩地向尤旋和元宵行礼:“属下萧飒,见过夫人,见过小公子。”


    尤旋在桌边坐着,神色恬淡,气度雍容。冲萧飒略微颔首,问道:“萧护卫前来,所为何事?”


    萧飒拱手:“公爷说,让属下带小公子过去,稍后一起用午膳。”


    尤旋目光移向身边坐着的元宵。


    元宵从位子上跳下来,仰头看着萧飒,原本是有点儿气势的,不过后来见萧飒看过来,他又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这人他见过的,上回在江家,他不小心闯进南苑,这个人就呵斥他了,很吓人的。


    他躲到尤旋后面去,揪着娘亲的衣服,只探出个脑袋来,这才稍微有了点儿底气:“我不去!我,在生气呢!”


    萧飒眉心拧了拧,有点不明所以。


    元宵又说:“我很生气,需要他哄一哄。”


    萧飒:“??”


    他云里雾里地用眼神求助尤旋。


    尤旋眼底含着笑,神色淡淡:“既然元宵不去,萧护卫把元宵的话带给你家公爷,不就是了?”


    萧飒有点尴尬,也不好多言,最后只能拱手:“喏。”


    他正要退出去,又听到元宵从后面喊了一句:“我很难哄的!”


    萧飒:“……”


    第30章 第 30 章


    萧飒回去禀报的时候, 穆庭蔚正在处理帝京送过来的加急文件。


    听完萧飒的话, 他眉头轻蹙, 有点儿诧异地抬头, 神情中带着一些玩味:“生气了不肯来?”


    萧飒不明就里,只颔首回话:“小公子……是这么答的, 还说他需要您亲自哄一哄。”


    “而且小公子还说了,他很难哄的。”


    穆庭蔚听着,想象着那孩子说这话时的可爱模样, 唇角噙了一丝笑。


    “那,公爷现在要去尤宅吗?”


    穆庭蔚看了眼手里比较棘手的公文,思索着最后道:“晚些再去,你去传秦御史和江知府过来。”


    “喏。”


    ——


    上午尤旋和茗儿收拾东西的时候, 元宵时不时跑到屋门口四处看看, 或者跑到院子里, 仰头朝着屋顶上的方向张望。


    到后来,他甚至直接跑到了尤家的大门口, 朝着巷子的远处看。


    不过最后, 他都是很失落地回到屋里, 垂头丧气的, 嘟着嘴也不说话。


    看出了他不高兴,坐不住的模样, 尤旋有些忍俊不禁:“元宵跑来跑去做什么, 等着镇国公来哄你呢?”


    元宵在外室的软榻上趴着, 手里拿着拨浪鼓, 闻此哼哼鼻子,傲娇地扭过头去:“才没有呢!”


    之后又说:“我现在更难哄了,他哄也哄不好!”


    尤旋看他使小性子,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挠了挠他肋骨间的肉:“这么生气呀,来让我看看有多气。”


    元宵最怕别人碰这里,痒的咯咯笑着躲避尤旋的触碰,后来甚至都求饶了:“娘亲,好痒,我好痒!”


    尤旋好容易放过他,他可怜巴巴缩到角落里,不大乐意的样子:“我要告诉镇国公,说你欺负我!”


    尤旋扬眉:“这么快就找到靠山了?”


    说到这个元宵才想起来,那个镇国公还没来哄他呢。


    他嘟着嘴,又不说话了,身边的拨浪鼓也看不管了,一脚踹到了地上去,委屈可怜的样子。


    除了尤旋以外,元宵平时不怎么粘其他人,那个穆庭蔚,倒是神奇地投了他的眼缘。


    尤旋把儿子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估计在忙呢,咱们不等他了好不好,明天见他的时候再让他哄哄。”


    元宵不太高兴,可怜巴巴抠着小手指不吭声。


    小豆子说他如果生气了,他爹爹会立刻给他买糖吃,然后哄他的。


    他这个爹爹,肯定是假的!


    元宵撇了撇嘴,眼眶红了。


    尤旋一惊:“怎么还伤心起来了?”


    元宵钻进她怀里,呜呜咽咽的:“我不要父亲了!”


    尤旋听得心里疼了一下。


    这孩子从来不在她跟前问父亲,以至于尤旋一直以为,他是不在意的。


    现在看来还是她想错了。


    哪个小孩子,会不希望自己有爹爹也有娘亲呢?


    可能她选择嫁给穆庭蔚,会是个正确的决定吧。


    至少,对元宵好。


    尤旋千哄万哄的,总算元宵的情绪是稳住了,也不盼着穆庭蔚来哄他了。


    不过午饭的时候,他胃口没平时好,只喝了一小碗米粥就不肯再吃。


    尤旋也没强逼着他,等他消了食,送他回房里午憩。


    元宵一年四季都有午睡的习惯,一般这时候尤旋都会陪他一起躺着,母子两个说着话,偶尔尤旋讲故事给他听,听着听着他也就睡熟了。


    穆庭蔚处理完政务午膳都没吃便赶到了尤家,悄无声息入了元宵的房间。


    床榻之上,元宵枕着尤旋的胳膊,此时睡得正酣,只是不知做了什么梦,眉头轻轻皱着,唇角下拉,似乎梦里不太高兴。


    扫过元宵之后,穆庭蔚将目光停留在了同样睡着的尤旋身上。


    他第一次近距离认真打量她,柳眉若蹙,腮凝新荔,小巧的朱唇微微抿着,上扬的眼尾透着妩媚,发髻有些凌乱,更添几分勾人。


    她的睡姿很美,优雅而端庄,比帝京里的大家闺秀更显贵气。


    这份矜贵之气,莫名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不知哪里见过。


    元宵迷迷糊糊在她怀里蹭了蹭,她似有所觉,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脊背,闭着眼睛哄他入睡,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领口因为这小小的动作而有些敞开,露出颈项皓白的肌肤来,她锁骨纤细,身形玲珑有致,是标准的美人胚。


    作为一个男人,穆庭蔚有些想不明白,秦延生当年是怎么没有看上她的。


    那个柳从依他也见过,羸弱病态的模样,跟眼前精致娇媚的女子比,似乎还是差了些。


    穆庭蔚又想到了那晚她的话:


    ——“虽然这黑漆漆的,咱们彼此看不清对方什么样儿,但其实我很好看的,而且还是女儿身第一次,你,你不亏的。”


    自己夸自己长得好看,丝毫不懂谦虚,更无半点矜持,脸皮,也算够厚了。


    穆庭蔚不知怎的便想了这许多,回神时,尤旋颤动着睫毛,渐渐睁了眼。


    与她那双灵动的眸子对视,穆庭蔚一怔,转过头去:“我,来看元宵,不知你也在这儿。”


    那语气,倒像是刚来的模样。


    尤旋也没察觉,缓缓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襟。


    她看了眼还在睡着的元宵,缓步走到穆庭蔚跟前,语气轻而柔和:“我想跟公爷说几句话。”


    她神色从容,丝毫没有因为他突然闯进来而有任何不自在,反倒是穆庭蔚莫名心虚,只轻轻点头,随她去了外室。


    榻几前,两人相对而坐,尤旋摸了摸中间的茶壶,笑了笑:“茶水凉了,就不招待公爷了。”


    “不必。”他语气淡淡,没有抬头看她。


    尤旋撇了眼内室的方向,这才轻叹了声:“今天萧护卫走后,元宵一直盼着公爷过来,您没来,他哭了许久。”


    穆庭蔚错愕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尴尬:“朝中突然有些要事。”


    尤旋点头:“我知道,公爷必然是公务繁忙的。”


    “元宵从小就没有父亲,更没有为此跟我哭闹过。如果公爷没出现,我一个人同样可以将他抚养长大,让他无忧一生。如今公爷认了他,他也喜欢你,崇拜你,我希望公爷也是个好父亲。”


    尤旋说完见穆庭蔚沉声不语,她颔了颔首:“民妇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今日头一次看他这样伤心,有些话心里想到了,不免就跟公爷提一提。公爷勿怪。”


    她不卑不亢跟他说了这么多,每一句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穆庭蔚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他默了须臾,抬头:“放心吧,我只这么一个儿子,会爱护他的。”


    尤旋松了口气,起身对他行了礼,临走前又多说了一句:“元宵太小,公爷也不用跟他解释自己政务忙,他这年纪还不能体会,倒不如说些好听的哄着他,他今儿个一天都没高兴了。”


    穆庭蔚知道尤旋的意思,颔了颔首:“嗯。”


    尤旋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冲穆庭蔚再次施礼,之后退出房去。


    穆庭蔚盯着她的背影凝视了一会儿,直到那裙裾消失许久,他才起身去了内室。


    元宵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穆庭蔚。


    他眸色先是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穆庭蔚面上挂着笑:“我听萧飒说,我们元宵生气了,需要哄一哄。”


    元宵哼哼鼻子,依旧背着身子不理他。


    穆庭蔚继续对着他说话:“我在想,我们元宵这么难哄,我要怎么才能哄好呢。因为没有哄过小孩子,没什么经验,所以我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这才来迟了。”


    元宵听了果然回头,傲娇地看着他:“真的?”


    “嗯,真的。”


    “那你想到了吗?”他看着他,一副你快说快说的表情。


    穆庭蔚拧眉思索着:“也不知道算不算想到了。”


    他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抖落几颗油纸包着的糖出来,摆在床上:“听说小孩子喜欢吃糖,不知道这些哄我们元宵够不够。”


    元宵看着那些糖,心里数了数,有二十颗。


    他唇角弯了弯,但很快又拉下脸:“我不是小孩子!”


    “对,我们元宵是男子汉!”穆庭蔚忍俊不禁,“那男子汉不吃糖的话,要怎么哄?”


    “你自己想!”


    穆庭蔚有点愁。


    他来之前问了寄州知府江宇要怎么哄小孩的问题,江宇说拿糖就好了。结果这小子不认。


    “要不然,咱们去买玩具?”


    “男子汉才不玩这些!”


    “……”


    穆庭蔚又想了一会儿:“那我带你出去玩怎么样?”


    元宵神色有了动容,勉勉强强点头,然后又加了个条件:“要飞着出去。”


    穆庭蔚有些为难:“现在是白天,不能飞来飞去。”


    元宵拉着脸不高兴。


    穆庭蔚妥协:“好好好,咱们飞着出去,带你上屋顶,可以了吧?”


    元宵终于乐了,欢欢喜喜把床上的糖一颗一颗捡起来,装进自己的荷包里。不过他还是不打算喊他爹,谁让他今天这么晚才来的,他以后还得再哄哄!


    穆庭蔚不知他这会儿的想法,只低头看着他手里的荷包,上面的图案不是歪梨了,勉勉强强应该是一朵花,又像是毛茸茸一团球儿。


    穆庭蔚好笑:“这么丑的荷包,你娘居然给你天天带着。”


    元宵伸着手指“嘘”了一声,四下看看,然后偷偷跟他说:“不能说丑,要说好看,否则我娘会生气的。”


    “……”《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