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反应是,老天爷在捉弄我,却也待我不薄;第二个想法便是送他下去给我的家人陪葬。
世伯阻拦我:姑娘且慢,他身份有异。世人皆知这位王爷病殃殃的,短命之相,可他在姑娘面前,从未见过半分病气。
我忍住了,后来世伯查出,他背后培养了不少势力,一直在悄无声息的与父兄作对。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可终归是仇人的儿子,我将他从死人名单放到了可利用名单。
在一次参加宫宴时,他中了烈性媚毒,不解,就会死。
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又风干,唇色苍白如纸,他攥着的拳头,指尖嵌入掌心,鲜血淋漓。
我不理解,他为何还要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郊外,又怎么能笃定,我会为他解毒。
我终归不忍心,次日将他赶出府邸,他十分愧疚,好似那精心呵护的珍宝被他碰碎了。
我不知如何面对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张嬷嬷着急,有一日她问我:姑娘觉得王爷样貌品性如何。
我不明白嬷嬷为何问这样的话,脑海里浮现着我们点点滴滴的相处,如实达道:待我极好,模样俊朗。
嬷嬷听完此话便笑着说:那便得嘞,姑娘身份又不一般,宠幸一位面首算得了什么,若姑娘喜欢,回头我和张先生合计合计,再给您抓几个回来。
张先生是嬷嬷对世伯的称谓。
我想了几天,觉得张嬷嬷说得在理,一个面首而已,想当年,姑姑可是养了十几个面首。
我说服了自己,从此心安理得的和他在一起,无名无分。
我不知他对我的身份是否有所怀疑,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从不提及。在他面前,我是一只很听话的金丝雀,从不离府半步,对府邸外的了解,都是言于他一字一句对我的诉说。
他承诺我,有一天会光明正大,八抬大轿迎娶我,他唯一的妻,只会是我。
他今日成亲了,我的心,好像生生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我告诉自己,一个面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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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连多日,王爷都未在郊外府邸露面,朝廷的风向越发变化多端。
嬷嬷的脚步一日比一日急,他们家姑娘倒好,每日泡在书房,一坐便是一整日,脸色平静,似乎不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姑娘……王爷他……”
何九儿平静的抬起手,示意她无需多言:“新婚燕尔,琴瑟和鸣,嬷嬷莫要再为此事劳心,我自有安排。”
一声清脆的“啾啾”声响起,短促而响亮。见状何九儿两手放至唇边,屏息凝神,发出两声轻快的“啁啁”声,听到暗号的人身形一闪,出现在凉亭。
“姑娘,儋州出事了。”
来人正是张世伯。
何九儿为他倒上一杯茶,示意他坐下细说。
“儋州洪灾,朝廷下拨的银两当地知府全部贪污,水部侍郎张骁一心筑堤造坝,被摆了一道,现今知府不愿吐出银两安抚流民,若明日交不出粮食,朝廷便要拿张骁问罪。”
张骁勤政爱民,心系百姓,是一位好官,但大夏王朝,表面泰平盛世,实在烂到骨子里,像这样的好官,路途注定走不遥远。
儋州路途遥远,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吃苦修坝,张骁忧心儋州的情况,毛遂自荐,抵达后便埋头苦干,没想到当地知府是个黑的。
他此时正焦头烂额,事情若是处理不好,他自己掉了脑袋便罢,还会连累妻儿。
“张侍郎,此时再运粮已经来不及,陛下突然发难便是让王爷鞭长莫及,为今之计,只能假死脱身。大人放心,尊夫人与公子已妥为安置,安全无虞。”
张骁沧桑的眼神看似浑浊,却透着不容错辩的清明与坚定,藏着未改的赤诚,双膝跪地:“还请暗卫大人替我谢过王爷,王爷的恩情张某感激不尽,事情因我而起,张某一身清白,更不能畏罪潜逃,以免日后成为悬在王爷头上的一把刀。”
王爷对此早有预料,暗卫叹了口气无奈离开。
张骁百感交集,在书房彻夜未眠,直到四更天,房门被敲响,一张收据出现在他眼前。
来人一身夜行衣,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放在以往,这样装扮的人,不是来杀人的便是来行刺的。
“张侍郎是吧。”黑衣人态度有些不耐烦,任谁一晚上执行任务抬这么多斤粮食,心情也不会太美丽。
他拿出来收据,递到他跟前,指了指身后堆积成山的麻布袋:“我家姑娘让你在这里签个字,这二十石粮食,便是你的了。”
张侍郎恍恍惚惚的签下字,他还想问什么,送货的人拿到东西身影便消失不见。
二十石粮食,已经可解他燃眉之急。
张侍郎热泪盈眶,激动的跑回书房,赶紧给王爷去信告知此事。
——郊外府邸
“姑娘,我们这二十石粮食,就这么白白给出去了?”张世伯的手下小李对此决定有些不满。
何九儿并不恼怒,耐心的和他解释道:“我们不缺这些,何况这批粮食在我们手上,还需要从突厥运回境内,风险太大。”
儋州附近有个关口,直接运到儋州简单多了。
这批粮食是突厥人欠她父皇的,她父皇仁厚待人,曾借粮帮助突厥度过难关,此番要粮,突厥并未推脱,信守承诺,按时把粮食送达。
“何况二十石粮食,为黎民百姓保住一位难得的好官,怎么看都是赚。”
“姑娘,那王爷那里……”张世伯忍不住询问。
何九儿冷笑一声:“既然他有野心,那我便助他一臂之力,探清他的小动作,事无巨细向我道来。”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既然他们开始内斗了,那么她只需要添一把火就好了。
“对了,后天秋日宴,李沧那个老东西会出现吗?”
每每提起李沧,她都要强装镇定,掩盖眼睛滔天的恨意,不断的告诉自己,时机未到,再忍忍。
鸠占鹊巢五年,他便退位给长子李天耀,去往护国寺吃斋念佛,理由是为她父皇祈福,真是可笑,若不是查出他自那以后日夜梦魇,还真以为他会这么好心。
李天耀也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批阅过的奏折,隔三差五便要抄录送去护国寺给里头那位过目,他这皇帝,当得也不怎么样。
“哐当”一声,张世伯怒拍桌子,不屑道:“贪生怕死之辈,苟活鼠笼之中。”
那便是不会出现的意思。
“世伯莫急。”
怒气上头,易行错路。
何九儿淡淡的抿了一口茶:“十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秋日宴,总会发生点什么,不是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的落入在场几人耳中:“待他调离羽林卫,身边便只剩下几十名死士,若离了护国寺,我们便也有一战之力。”
“姑娘……”张嬷嬷有些欲言又止,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嬷嬷有话不妨直说。”
有想法是好事,集思广益,好点子坏点子,听一听或许也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张嬷嬷犹豫了片刻,便开口道:“王爷对姑娘情深根种,或许早已知晓姑娘身份,我们可以从王爷身上获……”
“绝对不可!”张嬷嬷话语未落,张世伯便跳出来反对,咬牙切齿道:“不能给他透露任何信息,因为他——姓——李!”
一旁的小李看到张先生这副模样,腿都软了,若是方才说话的人是自己,恐怕此刻已经飞出去了。
张嬷嬷也知自己话语可能欠妥,见着张先生反应这么大,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她平日里只是负责姑娘的饮食起居,对于谋略之事,确实不该多嘴。
“嬷嬷无事。”何九儿急忙出来打圆场:“世伯是江湖人士,气性难免大了些,您别往心里去。”
张世伯见状也自知自己反应过激,急忙道歉:“张婶子实在抱歉,老夫就是个粗人,方才冲撞了您,还请您别往心里去。”
见矛盾解决了,何九儿继续方才的话题:“嬷嬷的意思是,让我借王爷之手,掌握朝堂的动向。”
“不过此事恐怕有些难,王爷已经一连多日都未来这府上了。”
“那也不行!”张世伯依旧否决:“姑娘您身份尊贵,岂需用这等手段。”
何九儿故作轻松的笑了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有机会,牺牲点色相怕什么。”
“何况——他也是我的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