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爷,今日可是有要事忙?”
绵账中的声音带有晨起的棉软,正在系玉带的人动作微微一顿,指尖在温润的玉石上停留一瞬,随即转身,走向床边。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往日更加低沉,似乎在掩盖着什么:“有些事要亲自处理。”
随即深情款款的握住帐中人的手,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动作怜惜至极:“九儿,再等等,待本王八抬大轿,风光娶你进门。”
男人的承诺,总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能说出口。
李崇凌,庶出,无母族势力,还爱交一些没什么本事的狐朋狗友,经常出没三教九流之地,被封为大夏的闲散王爷,一无兵权,二无实权,身子不好,简单来说就是又菜又爱玩。乃至现今未被赐予封地,依旧留在繁华的京城。
这也是何九儿能轻易接近,蛰伏在他身边多年的原因之一。
一个不受重视,看似没有威胁的王爷,上头不会过多在意。
“张嬷嬷,避子汤。”
待男人走后,何九儿一改方才娇弱的声音,淡声吩咐道。
张嬷嬷是王爷安排伺候她的人,但实际上,张嬷嬷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人。
“诺。”嬷嬷将早已备好的避子汤端上,看着她一饮而尽,再拿出蜜饯给她解苦,“姑娘……”
想劝说着什么被抬手打断,只能噤声。
当初怀王爷的母体受损,哪怕依靠后天慢慢调养康健,但出生带来的不足,日后依旧很难会有子嗣。姑娘自从知道后,已经许久未曾饮用过避子汤。
“今日大婚?”
张嬷嬷自然知道她询问的是什么,如实回答:“是,卯时七刻接亲。”
怪不得今日起得那般早。
何九儿定定的望向窗外,随后“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继续躺回床上。
这是要睡回笼觉的意思,张嬷嬷为她把帘幔拉好,轻手轻脚退出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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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郊外府邸的冷清,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此时热闹非凡,铺天盖地的红,铺满了长街,喧天的鼓乐声、鞭炮声震耳欲聋,人们欢呼议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她还是没忍不住出来凑了趟热闹,独坐在临街的雅阁上,望着队伍那最前方,骑着白马,身披大红喜服的人,金冠束发,意气风发,如果忽略掉他那假装孱弱的样子的话。
那人方才还说,等他八抬大轿迎娶自己进门。
是啊,的确是八抬大轿,只不过与她无关。
珠玉鎏金,金铃作响。
宫娥随侍,喜悦喧天。
红绸漫卷,气派非凡。
十里红妆,普天同庆。
杯盏里的清茶一饮而尽,一阵不合时宜的清风吹起了她脸上的轻纱,漏出半张姣好的面容,很快又被垂下的面纱盖住。
“要我说,咱们这位王爷娶妻竟有如此大阵仗,镇远侯的嫡女好福气啊。”
“谁说不是呢,王爷今年也二十有三了,家中无妻妾,这可是第一位娘子,那必须得是王爷的心头好。”
“哎?此言差矣,你们不知,这镇北侯的嫡女先前发生了什么,前段时间礼佛回来的路上,遭贼人玷污,失了清白,嫁不出去了。按辈分算,她是王爷家的表小姐,是王爷重情义,陛下这才赐下婚书。”
热闹非凡的场景,议论声不绝于耳。
又一阵风过,雅阁上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锭银钱摆在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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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篇(第一人称)
这是我以何九儿的身份,在大夏藏匿的第十年,我原名唤姬玖玥,玥为珍宝,是姬国唯一的公主。
姬国717年,丞相李沧为谋权篡位,假诏我父皇割池赔款,不顾姬国百姓安危,降于北齐,再借黎民之怒,弑君上位。
可是……可是父皇明明那么信任李丞相,父皇给兄长的信件里明明写的是死战不退……
“宁赴汤火死,不跪生而亡!”
那年我十岁,亲眼看着父皇写下这封信件,第二日民间说书先生嘴里传出来的却是:君王不作为,丞相为苍生。愿担千古罪,不得不弑君。
待北齐战休,他愿以死谢罪,告慰姬皇在天之灵。
就这样,父皇死于奸佞之手,背负千古骂名,兄长战死沙场,身首异处。
北齐休战,人人歌颂奸佞心系苍生,不畏强权,为民者理应继承大统,姬国从此改朝换代。
与姬皇有关的人,一夜之间,全被秘密处死。而我们这群原本的皇亲贵胄,男丁尽数被屠,女眷流放苦寒之地充当军妓。
姬家女眷不愿受辱,流放途中趁守卫不备,全部跳入黄河赴死,再打捞上来,已面目全非。
而我姬玖玥,早在流放之前与忠仆的女儿调换身份,被卖入京城最大的花满楼,得以苟活。
年仅十岁,从原本娇生惯养的公主沦落到烟花柳巷之地苟延残喘。
天不亮,鸡未鸣,便得起身干活,井水是冰冷刺骨的,柴火是劈不完的,绫罗绸缎永远干不透。在这里,见过了太多形形色色、令人作呕的事。
可我已经不是公主了,我和她们没有区别。
十四岁,老鸨终于按耐不住,我凭借一曲惊鸿舞小火一把,老鸨见有利可图,扯住我要摘下面纱的手,笑着脸说:我们阿九一舞动京城,现在可是只卖艺不卖身。
她这是在等,再过两年,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台下许多淫邪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令人作呕的问我什么时候卖身,愿意为我一掷千金。
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至少,我争取到了缓冲的时间。
十六岁,我依旧没有联络上暗桩的人,老鸨旧事重提,我自知今晚躲不过,身上藏好暗器,以备不时之需。
能在茶水下药把人打晕最是省事,若出意外把人杀了,这见不得人的身份,恐难善了。
但姬家女眷一辈子清清白白,我若坏了这规矩,日后又怎么有颜面下去面对那沉在黄河之下的亡魂。何况,这又未尝不是一个契机。
既然在花满楼联系不上暗桩,那么出去呢。失火伪造两具尸体,很简单不是吗?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等来了老鸨欢天喜地的笑声:“我的好九儿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老鸨挪动着肥胖的身躯,笑得满脸横肉都在颤抖:“足足五千两白银,九儿。”老鸨脸上乐开了花,粗糙的掌心上前握住我的手:“九儿,有贵人花了五千两白银为你赎身,从此以后,你与我花满楼无关,只需尽心讨好那位爷就行了。”
就这样,我被一顶轿撵偷偷从花满楼接到这里,路上看到因被嫌弃年龄大扫地出门的妇人。
风起,帘动。
两人对视,那妇人瞪大了双眼,我便知道,她会想办法来找我。
到了郊外府邸,我见到了那为我赎身之人。
我本以为会是一位肥头大耳又或者荒淫无度的油腻男,没想到却是一位面容清俊,眉宇英气的男子。
那人也是花满楼的常客,不过平日里总是病殃殃的,只是今日看着有些不同,我似乎从他眼神里看到了心疼,又或是错觉。
他只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一是好好休养,有什么需要或者短缺的跟他说;二是好生待在这个宅子,不准离开半步。
三天后,张嬷嬷被他安排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母后曾有恩与张嬷嬷,但是张嬷嬷在我六岁那年便出宫养老,后来姬家倒台,她曾服侍过姬皇后,儿女担心受到牵连便把她赶走,从此孤苦无依。
我与母妃有七八分相似,她一眼便认出了我。
父皇的暗桩曾找过张嬷嬷,我也借由张嬷嬷,成功联系上了暗桩。
偏安一隅,墨守成规。
不破不立,绝处逢生。
这是我从花满楼出来后学到的第一堂课。
为我赎身之人,除了不让我出门之外,待我极好。京城时下流行的新鲜玩意儿,他总能第一时间带给我,偶尔会留下用膳,若要过夜,也只留宿客房,仿佛我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我不知他所图为何。
除了把我养在这府邸,并未对我行过半分不轨之事,恪守礼仪,谦和有度。
他不在的时候,我便拼命学习防身术,通过暗桩了解大夏局势,并设定布局想办法把杀父仇人逼出来。
也是这几年在府邸的修生养息,我的势力渐渐稳定。
不问出身,不问来历,他与我而言,是特别的。
可背负着家国仇恨,谈何儿女情长。
暗桩有一位看着我长大的世伯,非要好奇的看他一眼,他的身份便披露在我眼前。
仇人之子——李崇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