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北将军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将悬挂的巨大舆图照得纤毫毕现。代表着南阳郡的那片区域,被朱砂浓重地圈出,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一块亟待切割的肥美膏腴之地。
吕布与贾诩相对而坐,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被圈定的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静的、蓄势待发的张力。
“文和,刘表的‘贺礼’收了,虚与委蛇的客套话也说尽了。如今并州大势初定,内部梳理已有章法,刘备那头饥肠辘辘的饿狼也放了出去,够曹孟德忙乱一阵。”吕布的手指关节轻轻敲击着舆图上南阳的位置,发出笃笃的轻响,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不容置疑的决心,“是时候,将目光收回,好好谋划一下这近在咫尺的南阳了。此地不取,如鲠在喉。”
贾诩微微颔首,布满皱纹的脸上并无丝毫轻松之色,反而更加凝重:“主公英明,南阳乃帝乡之基,北连司洛,南蔽荆襄,西通关中,东达淮泗,确乃必争之战略要地,得之则中原门户洞开。然,守将文聘,字仲业,非是庸碌之辈,其沉稳刚毅,深得军心,更兼刘表信重。尤为棘手者,其已洞察我方意图,先手布下了这‘告奸令’,此乃应对我方渗透、稳固内部的绝佳手段,近乎阳谋,使我等颇感掣肘。”
“‘告奸令’……举报邻里通敌者,一经查实,赏被告家产之半。”吕布缓缓重复着这条冷酷的法令,嘴角勾起一丝混合着冷意与欣赏的弧度,“好狠辣的手段,也好生有效。重赏之下,勇夫尚且难挡,何况升斗小民?此法一出,人人自危,互相监视,邻里相疑,父子兄弟或可相告。文仲业这是要在我等与南阳士民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猜忌之墙,让我等在南阳,寸步难行,耳目闭塞。”
“正是如此。”贾诩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遇到劲敌的审慎,“此令如同铁锁横江。我先前耗费心血布置的几条暗线,如今活动已变得举步维艰,联络风险倍增。以往或可以钱财动之,以利害说之,以前程诱之的人,如今也要反复权衡,是否会因行踪不慎,被身边觊觎其家财之人告发,转眼间便是家业成空,性命不保之局。如今的南阳境内,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寻常渗透之法,收效甚微。”
吕布站起身,负手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弘农城的灯火在远处明灭。“是块硬骨头,硌牙,但也得啃。文和,智计百出,可有良策破此僵局?”
贾诩沉吟片刻,枯瘦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点,缓缓道:“‘告奸令’如同一道铁幕,强行冲击,非但不能破开,反而会激起更强烈的反弹,暴露我方意图。然,铁幕虽坚,亦非全无缝隙可寻。其根基,在于利用人性中的‘贪利’与‘惧祸’。我等或可从此两点入手,以柔克刚,徐徐图之。”
“详细说来。”吕布转过身,目光灼灼。
“其一,顺应其‘利’,反向用之。”贾诩眼中闪过一丝幽深难测的光芒,“他既以重赏鼓励告发,我等亦可效仿,甚至开出更高的价码。关键在于,寻找那些……本就对文聘严苛治理心存不满,或与当地豪强、乃至文聘麾下军官素有旧怨、备受排挤之人。暗中接触,晓以利害,暗示他们,若能提供真正有价值的军情、政情,我等所予之酬劳,未必逊于那虚无缥缈、且需担巨大风险的‘家产之半’,更能保其举家平安,甚至助其远离南阳这日益紧张的是非之地,于洛阳、长安等地另谋安身立命之所。此乃以彼之矛,攻彼之后,以利破利。”
吕布点头:“此计可行。虽筛选不易,风险亦高,但人性逐利,总会有那铤而走险、不甘现状之徒。可令李肃麾下精干之人,谨慎行之。”
“其二,利用其‘惧’,以惧制惧。”贾诩继续道,声音低沉,“可令可靠细作,在南阳各城邑、乡野间,巧妙散布流言,言及……征北将军吕布,最是敬重忠义,深恨那等背信弃义、卖友求荣、靠举报他人以求富贵之辈。凡藉此‘告奸令’告发他人而获利者,即便一时得逞,他日若吕大将军旌旗南指,入主南阳,必对此等不义之徒严惩不贷,其所得不义之财,必十倍追缴!举家连坐!而反之,那些虽身处刘表治下,却能明辨大势,暗中助我,传递消息之义士,则视为南阳功臣,他日必有重用,赐予田宅官爵,保其世代荣华。”
吕布闻言,眼中露出激赏之色:“好!好一个以惧制惧!妙极!如此一来,那些潜在的告密者,在举起告发之笔前,便不得不掂量掂量,能否承受未来可能的、更加酷烈的报复。而原本就处于观望、甚至有心向我之人,见此流言,心中天平或会更倾向于暗中合作,以求个长远保障,留条后路。文和此计,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
“主公英明,一点即透。”贾诩微微躬身,“此外,正面渗透既已困难,或可另辟蹊径,绕道而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有他途?”
“南阳并非孤岛,与外界隔绝。其与颍川、与荆州南部江陵等地,乃至与江东,皆有商旅往来,人员流动不绝。文聘可严控内部,肃清奸细,却难以完全阻隔外界信息如流水般渗入。我可精选能言善辩、熟悉荆襄风土之士,扮作游方郎中、说书先生、行脚商人乃至落魄文人,不直接接触官面上的人物,避免风险,只在那市井街巷、乡间茶馆、渡口驿站,于闲谈攀谈之间,看似无意地宣扬主公治理下关中、并州之安定景象,减免赋税、鼓励农耕、兴修水利、整饬吏治之仁政。让南阳士民听闻之后,自发比较,心生向往,动摇其对刘表、文聘之信心。此谓‘攻心’之策,潜移默化,根基乃在民心。”
“同时,”贾诩补充道,目光投向舆图上标注的江夏位置,“需密切关注刘表整体动向。孙伯符在江夏攻势越猛,给刘表造成的压力越大,刘表便越无力北上支援南阳,甚至可能在情势危急时,被迫从南阳抽调兵力、钱粮以援江夏。一旦南阳守备因此出现空虚,或文聘因援护不力与襄阳中枢生出龃龉嫌隙,内部不和,便是我等可趁之机。”
吕布走回案前,手指重重按在舆图的南阳之上,仿佛要将这片土地牢牢掌控:“就依文和之策!多管齐下,明暗结合,正奇相佐。渗透要继续,但务求稳妥,宁缓勿急,遴选目标需更加精准。流言要放,但要讲究技巧,如春雨润物,不着痕迹。攻心为上,要让南阳人自己去看,去听,去比较,是在我吕布治下能安居乐业,还是在他刘景升、文仲业的严苛管控下提心吊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如同鹰隼锁定猎物:“至于那‘告奸令’……它现在是一道屏障,阻碍我等。但若运用得当,引导其猜忌之风向内蔓延,未尝不能化其为一柄双刃剑,最终刺向文聘自己。当猜忌和恐惧在内部滋长到一定程度,人与人之间信任荡然无存,无需我等大动干戈,其内部自会离心离德,裂痕丛生。”
贾诩深以为然,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主公所见,直指核心。人性之复杂幽微,非一道冰冷法令所能完全禁锢驾驭。疑心一旦如同疫病般蔓延开来,纵是铜墙铁壁,亦会从内部生出缝隙,直至崩解。”
战略方针既定,一场更加隐秘、更加考验耐心与智慧的无形较量,在南阳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加剧。
数日之后,南阳郡治,宛城。
一家临街茶楼的僻静雅间内,竹帘低垂。一名穿着普通绸布直裰、看似寻常的中年商贾,正与一个身着低级吏员服饰、面色惶急不安的男子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的清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兄,不是小弟不肯相助,实在是……文将军的‘告奸令’如同利剑悬顶,如今郡府内外,人人自危,谁还敢与不明底细的外人多做接触?稍有不慎,被人窥见,便是灭门之祸啊!”那小吏压低了声音,几乎如同耳语,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被称作李兄的商贾,实则是李肃麾下的一名得力干将,化名李通。他面色不变,不动声色地将一小袋沉甸甸的金饼从桌下推了过去,低声道:“王兄的难处,小弟感同身受,岂敢强求?只是……关于那批从襄阳新调来的三百匹军马,具体驻扎营地、看管军官背景、以及日常调度规律的讯息,价值非同小可。文将军的赏赐,是那被告者家产之半,虚无缥缈,且需担天大的干系。但我家主人给出的,是足以让你在洛阳西市置办一处像样宅院、余财足以保你全家后半生衣食无忧的实数,而且,保证能安排可靠路径,送你全家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南阳这是非之地。是搏一把眼前的富贵与长远安宁,还是继续留在此地,日日看人脸色,夜夜担心被告发,王兄是聪明人,当自行决断。”
那小吏看着桌下那袋即使隔着布袋也能感受到分量的金饼,眼神中充满了剧烈的挣扎。告奸令带来的森然恐惧,与眼前唾手可得的巨额黄金,以及逃离这日益令人窒息环境的强烈诱惑,在他心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
与此同时,在宛城的市井街巷间,一些新的、若有若无的流言开始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般,随风悄然传播开来。
“听说了吗?关中三辅那边,吕大将军下了令,减了田租,听说只有十五税一!官府还发放新式曲辕犁呢!”
“真的假的?要是咱们南阳也能这样就好了,这赋税……唉!”
“嘿,别做白日梦了。没见文将军防咱们跟防贼似的?还有那要命的告奸令,现在连隔壁邻居多问两句话,心里都打鼓。”
“唉,这日子……不过,我倒是听一个过路的行商说,吕大将军那人,最是敬重好汉,也最恨那些靠告密发财的小人,说这等不义之财,拿了也烫手,将来必遭报应……”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这些声音细微、分散,来源难寻,却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渗透、侵蚀着某些坚固的东西,在人们心底埋下比较的种子,滋长着疑虑与期盼。
宛城太守府内,文聘一身戎装,坐于案后,听着手下关于境内“流言渐起”以及加强了边境盘查,却并未发现大规模、有组织渗透的汇报,他刚毅的眉头紧紧锁住。告奸令像一道他亲手筑起的堤坝,暂时挡住了明面上汹涌的渗透潮水,但他凭借多年军旅生涯锤炼出的直觉,能清晰地感觉到,水面之下,暗流更加湍急、更加难以捉摸了。对手的耐心、手段以及对人性弱点的利用,都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他知道,这场守卫南阳的战役,真正的、更加凶险的考验,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与那位素未谋面、却已隔空交手数次的毒士贾文和之间的无声博弈,也已然进入了更深、更诡谲的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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