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云梦江氏居所。
此刻,石桌上摆着四只陶碗、一碟牛肉,堆着聂怀桑带来的几包蜜饯和桂花糕,而谢临泱正将一小碟切好的卤味推到桌心,卤汁里飘着几粒鲜红的花椒,正是她白天在厨房用边角料做的。
"说好了啊,今日我生辰,你们谁都不许提课业。"聂怀桑摇着扇子,故作严肃地宣布,扇子上却还沾着片没摘干净的竹叶,逗得谢临泱弯了唇角。
"知道知道,聂大公子最大嘛。"魏无羡笑着揭开茶壶盖,茶香混着水汽漫开来,"先喝茶暖暖胃,我给你带了份''大礼''。"他说着,突然转身从墙角拖出两个黑陶酒坛,坛口的红布一扯,醇厚的酒香瞬间压过了茶香——竟是两坛天子笑!
江澄的脸色"唰"地沉了:"魏无羡!你疯了?云深不知处禁酒,你还敢带天子笑进来?!"
"哎呀,藏严实点不就完了。"魏无羡满不在乎地拍开泥封,给每人面前的粗陶碗里都倒了些,"再说了,这酒来得不容易,我可是跟蓝湛打了一架才抢来的!"
"什么?!"谢临泱手里的茶盏刚碰到唇边,闻言立刻顿住,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星子,"你跟含光君打架了?谁赢了?他用了剑还是琴?你怎么逃出来的?"一连串问题抛出来,连聂怀桑都忘了摇扇子,好奇地凑过来:"还有这事?魏兄快说说!"
江澄嗤笑一声,端起碗抿了口酒,语气凉飕飕的:"我看是你又去招惹人家,被蓝湛拎着领子扔出来了吧?"
"怎么可能!"魏无羡急了,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你们看,这是他用避尘削断我发带时蹭到的!不过我也没吃亏。"他得意地拍着酒坛,"我趁他挥剑时把两坛酒往怀里一抱,踩着他的抹额带子就溜了!他那抹额飘得跟条白绸子似的,差点被我踩脏,气得脸都青了,愣是没追上我!"
"噗——"谢临泱刚喝进去的茶水差点喷出来,捂着嘴笑:"含光君的抹额你也敢触碰?你踩他抹额带子?魏兄胆子真大。"
此刻的谢临泱根本不知道姑苏蓝氏抹额意义,要是她知道了,肯定会嗑死这对男主。
"什么带子,那叫''卷云纹抹额''!"江澄没好气地瞥了谢临泱一眼,对魏无羡道:"你就作吧,等蓝启仁知道了,有你抄家规抄到哭的时候。"嘴上虽骂着,眼底却没什么真怒意,反而伸手给聂怀桑的碗里又添了些酒,"不过今日怀桑生辰,暂且饶你一回。"
聂怀桑连忙打圆场,:"对对对,生辰最大!江澄你快尝尝临泱做的卤味,里面有鸭掌、鸭脖还有鸡脚呢!"他又转向谢临泱,"临泱你也尝尝我带的桂花糕,甜而不腻。"
谢临泱笑着咬了口桂花糕,青梅的酸混着桂花的甜在舌尖化开,抬眼却见江澄正盯着碟子里的卤味,他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眉头微蹙似是被麻到,却又不动声色地夹了第二筷。
魏无羡还在眉飞色舞地讲着怎么跟蓝湛在竹林里绕圈,说蓝湛的剑法如何"滴水不漏",自己又是如何"险中求胜",说到激动处,手里的酒碗差点洒出来,被江澄眼疾手快地按住。聂怀桑摇着扇子,时不时被逗得"咯咯"笑,扇面上的竹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月光从窗外倾泻而下,正好落在那两坛天子笑上,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屋外的风声呜咽,屋内却暖得像个小蒸笼,酒香、茶香、糕甜混着少年人的笑闹声,把云深不知处的清冷夜气都驱散了几分。
"来来来,碰一个!"魏无羡举起碗,"祝聂怀桑生辰快乐,岁岁有今日,年年有……呃,年年少抄点家规!"
"去你的!"聂怀桑笑着撞了下他的胳膊,却还是举起碗,"也祝咱们……以后还能这样聚在一起!"
江澄的目光扫过魏无羡亮晶晶的眼睛,聂怀桑摇着扇子的手,还有谢临泱唇边未散的笑意,终是没再说什么"规矩",只轻轻碰了碰碗沿,酒液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天子笑的酒气还在小屋弥漫,谢临泱只觉丹田处骤然炸开一团灼流,比白日练剑时催动生阳灵力更烈,像有团火顺着经脉往上冲,直烧得指尖发麻。
“唔……”她低吟一声,只觉掌心烫得厉害,下意识松开手,陶碗“哐当”砸在石桌上,溅出的酒液刚落地,她摊开的掌心竟“腾”地窜起三寸高的火苗!
那火不是寻常的橙红,而是带着剔透光泽的金红色,像揉碎了的落日熔金,在她白皙的掌心跳跃,连空气都被烤得微微扭曲。
“什么东西?!”谢临泱吓得猛地甩手,火苗却像长了眼睛似的,缠在她指尖不肯散,反而顺着衣袖往上爬。她慌不择路地往屋外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师父说过生阳灵力最忌烈酒,可她偏忘了自己这体质是沾不得半滴的!
“临泱!你去哪儿?”聂怀桑的声音在身后追来,魏无羡看到那火苗也扔下酒跟了出来。谢临泱却已冲出小屋,金红色的火苗在夜风中拖出细碎的光尾,像提着一串流动的星火。
她脚下踉跄,这时便便撞上一堵坚实的“墙”。
“砰——”
额头撞在硬邦邦的胸膛上,鼻尖泛酸,谢临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连带着掌心的金红色火苗也往对方身上蹭去。
江澄看到谢临泱像只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来,发间金钗硌在他锁骨处。
“我……”谢临泱话没说完,掌心的火苗突然“腾”地窜到半尺高,吓得她猛地缩回手,却忘了自己还被江澄抓着胳膊,整个人又往前踉跄一步,几乎贴在他身上。
“烫!”江澄低咒一声,只觉手臂被她烫得发疼,像抓着块烧红的烙铁。他来不及多想,空着的手迅速掐诀,指尖凝出淡蓝色的水诀,“哗”地朝她掌心泼去。可那金红火苗遇水非但不灭,反而溅起细碎的火星,燎得他袖口冒起青烟。
“凝神!”江澄咬牙,他松开抓着她胳膊的手,改为按住她后心,一股温和灵力缓缓注入。
这灵力不似她那般炽烈,倒像山涧的清泉,顺着经脉漫过灼流。
谢临泱只觉后心一凉,那股几乎要将她烧化的热意竟真的退了些。她混沌的脑子渐渐清醒,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挂在江澄身上,他胸前的衣袍靠近心口处,布料竟被她的体温烫得薄了大半,隐隐能看见里面的白色中衣,还带着几缕焦黑的纹路。
“对不住……”她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发颤,“我没想到……我碰酒会这样……”
江澄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后心的灼烫温度。他看着她掌心的火苗终于渐渐熄灭,只剩几缕青烟,这才松了口气,却又皱起眉,语气带着明显的责备:“你这是怎么回事?想要烧了云深不知处?”
“我……”谢临泱低下头,手指绞着发烫的衣袖,愧疚得说不出话。“我赔你衣服。”
“噗——哈哈哈哈!”
身后突然爆发出魏无羡的笑声,笑得直不起腰,聂怀桑在一旁拿扇子挡着脸,肩膀却抖得像筛糠。
魏无羡指着两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江澄你快看!她果然是小太阳,连烧衣服都这么有活力!这衣料烫得,啧啧,比蓝启仁的戒尺还管用!”
江澄猛地回头,眼神冷得像淬了冰:“魏无羡。”
“哎!我在!”魏无羡立刻收了笑,一本正经询问道,“临泱,你刚刚是怎么回事?”
听见魏无羡的问题,她深吸一口气坦诚道:“我的灵力……和寻常修士不一样。”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焦痕,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师父说,我天生是‘至阳至纯’的体质。”
“至阳至纯?”聂怀桑的扇子“啪嗒”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眼睛却瞪得溜圆,“那不是传说中能净化邪祟的体质吗?我听我大哥说过,这种灵力百年难遇,对阴邪之物有天生的克制力……”
“是克制,也是麻烦。”谢临泱苦笑一声,指尖划过鬓角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因为灵力太烈,我从小就怕热,夏天穿一件单衣都觉得闷,碰不得炭火,连喝口热茶都会手心冒汗。师父说,烈酒属‘燥热’,最能引动生阳灵力,所以从小就严禁我沾酒,连药汤都得晾到温凉才能喝。”
她顿了顿,看向江澄被烫焦的袖口,愧疚更深:“我原以为就抿一小口没事……没想到这天子笑酒劲这么烈,刚入喉就像往丹田里扔了把火,灵力瞬间就不受控了。”
“那净化邪祟又是怎么回事?”魏无羡蹲下身,捡起聂怀桑掉的扇子递给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谢临泱,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是因为灵力的‘阳刚之气’。”谢临泱解释道,指尖无意识地蜷起,“阴邪之物碰到我所修来的生阳灵力就像被烙铁烫,所以会避开。”
但她没说自己也会“阴气过敏”,怨气太重的地方她就会感冒,是真的感冒,流鼻涕,发烧,咳嗽。
聂怀桑恍然大悟,扇子“唰”地打开,摇了两下:“临泱,怪不得你课堂上说可以裹着怨气下葬,也只有你才可以做到这样啊!”
“真是有意思。”魏无羡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块宝。
谢临泱挠了挠头,带着几分懊恼:“今天是我大意了,不仅差点烧了屋子,还连累江澄……”
“行了。”江澄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道歉。他喉结动了动,语气虽依旧硬邦邦,却少了几分责备:“体质特殊不是你的错,以后注意就是。”
魏无羡吹了声口哨,凑到谢临泱身边:“这么说,以后夜猎带上你,岂不是连辟邪符都省了?活的‘人形辟邪符’啊!”他故意夸张地作揖,“谢仙子在上,请受小的一拜!”
“魏无羡!”江澄皱眉低喝,却没真的阻止。
谢临泱被逗得弯了唇角,心里的愧疚散了些,她看着江澄依旧紧绷的侧脸,想起方才他渡过来的温和灵力,像山涧清泉浇灭火苗,低声道:“总之……谢谢你们。还有江澄,谢谢你给我输送灵力。”
江澄瞥了眼自己的袖口,焦黑的纹路像朵怪异的花。他没接话,只是转身捡起地上的天子笑酒坛,将剩下的酒液倒进旁边的土坑里,动作干脆利落:“以后这东西,你别碰了。”
夜风穿过竹林,带着草木的凉意,吹得谢临泱发烫的脸颊舒服了些。她发誓,这辈子也不敢再碰这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