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沈然嚣张的气焰灭了大半,盯着傅挽意覆满寒霜的脸惊疑道:“哥?你怎么来了?”
傅挽意没有理会他的问话,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拎了过来,冷然道:“前几天有人在项目上闹事,死了一个工人,我一直在调查究竟是谁敢和我作对,竟然是你,自家人搞自家人,你可真行啊。”
听闻傅挽意了解了前因后果,傅沈然死死瞪住姜逸,咬牙道:“你告诉他了?速度真快啊。”
姜逸微微屈膝,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千万别太感谢我。”
傅挽意收到姜逸消息时,他正被一群来攀关系的人围住。
一开始他是不信的,傅沈然是个什么人他最清楚不过,善妒,无能,懦弱,心比天高却没有脚踏实地的能力,他不相信傅沈然有那个胆子和他作对,更不相信傅沈然混蛋到因为嫉妒给自家人下绊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家人捅自家人的事在生意场上屡见不鲜,他自负英明,没想到有一天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比生气先到来的是失望,他自认对傅沈然不薄,什么项目,什么投资,什么机会,他从不吝惜给傅沈然练手,换来的却是算计和背叛。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沈然手被钳住动弹不得,身体不占优势但气势不输,一改阴郁哈哈大笑:“哥,我为什么这么做你还不知道吗,从小到大你对外人温声细语和颜悦色,对我呢,大到学什么专业做什么生意,小到参加什么宴会穿什么衣服,一切的一切都要听你的,我有傅怀民一个爹就够了,竟然还有你来做我爹,我已经二十五了,谈不谈恋爱你要管,和谁结婚你要管,你自己呢,情人一个接一个的换,泡吧包明星什么你不干,我却连买一辆跑车都要你批准,别人眼里我是傅家二少爷风光无限,只有我自己知道连买衣服都要被别人掌控的滋味有多难受。”
听着傅沈然咬牙切齿掷地有声的控诉,姜逸竟对他产生了一点细若游丝的同情。
怪不得他欠了高利贷宁可搞些歪门邪道的手段弄钱也不愿意和家里坦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失去自由获得再多又如何,安排好的人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对傅沈然这种自命不凡一心实现自己虚无缥缈的理想的人来说,处处钳制他的傅挽意当然是敌人。
兄弟阋墙最令人耻笑,傅挽意无心在此与他起冲突让外人看笑话,压低声音道:“自由是需要能力和自律做支撑的,我对外人和颜悦色是因为他们不重要,是死是活和我没关系,我随心所欲是因为我可以承担后果,你是我的弟弟,我要对你的人生负责,既然你没有保留住目前阶层的能力,就要相应牺牲一些东西,自由也好,爱情也好,人上人的生活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自由,那就自己承担闯祸的后果,你找人闹的事,你来平,如果我的项目一星期后还因为工人闹事工期推迟不能动工,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记住给自家人使绊子的后果。”
“我不需要!”傅沈然狠狠地瞪着傅挽意,“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的人生负责,撞得头破血流我自己承受,用不着你假好心!”
傅挽意从不在大庭广众下露出自己阴郁沉重的那面,他是一个符号,一个展示给别人看的符号,符号需要完美,需要符合别人的期待。
傅怀民老了,多少人对傅氏集团虎视眈眈,什么不入流的阿猫阿狗都想上来分一杯羹,弟弟傅沈然不堪大用,他一个人承担着不让整个家族衰落的责任,早已戒掉了情绪,习惯了伪装,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带着完美面具给别人观看。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傅沈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起冲突,那样明天傅氏集团兄弟不和内部动荡的新闻便会冲上头版头条,他恨不得拿手捂住傅沈然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傅沈然依旧控诉着他的种种屈辱,豪门兄弟撕破脸皮的场景可不多见,参加宴会的人渐渐聚集过来,但傅挽意积威在前,那些人不敢明目张胆地贴过来看热闹,只能远远站着,眼神时不时往这边瞟,还有胆子大的掏出手机录像,准备卖个高价。
该怎么堵住这些人的嘴让他们不要到处瞎说?该怎么解决傅沈然捅出的篓子?该怎么结束这场闹剧?
傅挽意忽然感觉很累,揉了揉紧皱的眉头,沉声道:“闭嘴。”
傅沈然愣了一下,他哥在外人面前一直游刃有余,鲜少露出疲惫的表情,今天还是第一次,但他何许人也,情绪一上头脑子便掉进茅坑里,继续放肆道:“你总是自以为是的掌控别人,有没有想过别人需不需要,我也是......呜呜呜......”
“你哥让你闭嘴,你没听见吗?”姜逸笑嘻嘻地伸出手,捂住了傅沈然的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高利贷的事我还没和你哥说呢,你现在滚出去,我可以考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不然的话,嘻嘻,我的嘴可没把门的。”
傅沈然狠狠地瞪着姜逸,姜逸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良久后,还是傅沈然先败下阵来。
他找工人闹事的破事让他哥知道还有一线生机,毕竟只是坑自家人,道德上说不过去,但赌博可是违法的,万一让傅怀民知道了,一定会活生生打死他。
傅沈然心不甘情不愿地咬了咬牙,狠狠瞪了姜逸两眼,撂下两句狠话,灰溜溜走了。
宋靖宇早就趁乱溜走,围观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失望地散开了,只留下一两个不死心的继续往这边瞟。
傅挽意眼睛闭上又睁开,瞬息之间恢复了那个精明冷漠的形象,他瞥了一眼歪头靠在墙上的姜逸,沉声道:“你和傅沈然说了什么?”
姜逸笑着看他:“没什么,一点秘密而已,以后心情好了告诉你啊。”
傅挽意道:“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赶快告诉我,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哦?”姜逸凑近了,傅挽意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红酒味和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你这么说我就没办法告诉你了,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你去问他好了。”
傅挽意心知强硬态度撬不开姜逸的嘴,相处这么久,他多少已经摸清楚了姜逸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你硬她更硬,你软她反倒听你的。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若是耍些服软的手段便能换得她妥协何乐不为,还省去了他逼问傅沈然的麻烦。
傅挽意沉默了一会,伸手抚上姜逸的脑门,柔声道:“不想说就不说,你头上这块怎么弄的,还有衣服上的红酒,谁泼的?”
不说还好,一说姜逸顿感委屈,她发消息叫傅挽意过来,并且明说了十万火急,谁知他磨磨蹭蹭半天不来,害的她平白无故挨傅沈然一烟灰缸。
烟灰缸砸头之仇可以酌情不算到他头上,毕竟不是傅挽意砸的,可他过来以后竟然第一时间选择和傅沈然较劲,没有发现她脑门上如此明显的伤势,吵完了人走了才分出神来关心她,真是令人寒心,也决不能原谅。
姜逸失去大小姐身份这么久,已经习惯了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衣服可以穿差的,房子可以住破的,地铁可以挤人多的,唯一仅存的这点有错不分青红皂白怪罪人的脾气没有丢。
她侧身避开傅挽意的手,翻了个白眼,噘着嘴说:“我不知道!”
傅挽意无奈,只能扶住姜逸的肩膀,逆着她转身的方向将人扳正,捧起她的脸,用哄小孩的语气道:“谁打了你你不知道呀,让我看看是不是被打傻了。”
生气的姜逸比过年的猪还难抓,一个闪身从傅挽意手里溜走,转身赌气道:“我不知道!狗的弟弟打的!”
傅挽意追过去,见姜逸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便弯下腰来仰视着她,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别生气了,我知道我来晚了,那群人一直追着我应酬,我好不容易脱身,又被傅沈然气到,没第一时间发现你受伤了,真对不起。”
心事被戳中,姜逸更恨了,她心道凭什么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真是太不公平了,她遮住脸,恶声恶气道:“走开!我要你管?我给你发消息是让你过来管管傅沈然,不是让你关心我!少说的像你没关心我我生气了一样,我好的很,根本一点都不生气!”
傅挽意失笑:“好好好,你没生气,我不关心,我走。”
姜逸一愣,张开挡住脸的手,从指缝里往外瞄,只见傅挽意依旧站在她旁边,这才放下心来,合上指缝,假装从来没有往外看过,继续咬牙道:“你以为我给你发消息是向着你吗,那可真是大错特错,自作多情!因为我是你助理,所以才提醒你傅沈然的事,不然的话你和我有什么关系,以后在大街上碰见,我绝不和你打招呼!”
“好好好,不打不打,我和你打行吗,以后每次看见你我都上赶着和你打招呼,你就当没看见我,叫几个人来看也行,那多有面子,”傅挽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摸狗一样胡噜了两下她的脑袋,柔声道:“怪我怪我,都是我来晚了才让你受伤,对不起,你先把这身衣服换了,我们去医院,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会给你报仇的。”
糟了大罪的人不劝还好,一劝便绷不住了,挨砸挨骂又挨打,姜大小姐何时受过这般委屈,如果她还是姜哲天的女儿,傅沈然那怂包怎敢对她又踢又骂,毕恭毕敬还来不及,还有围观的,一直在她身边指指点点个没完,就是不过来帮她,她一个人对付一八五的傅沈然,怎么可能有胜算。
女生在世界上生存不易,更何况是家庭不幸,没有身份的女生,简直是雪上加霜,姜逸已经隐忍许久,此时傅挽意将她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哄她。
他的胸膛那么热,心跳的声音透过胸腔传到她的耳朵里,姜逸心里一酸,穿过来受的种种委屈齐刷刷涌上心头,她转身将头抵在傅挽意胸前,双手垂下,嚎啕大哭:“呜啊,你知道吗,傅沈然......他......他打我,还拿烟灰缸砸我,我的头好痛,都流血了......他......他还骂我,骂我不要脸,骂我贱人,骂我去死,我根本说不过他,他跑的那么快,我一下都没打到......我好吃亏......我好生气......呜啊。”
姜逸身上全是红酒,脑门还在淤血,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狼狈极了,整个人牛皮糖一样紧紧贴在他身上,掉落的口红粉底把他十几万的定制西装蹭的左白一块右红一块。
傅挽意有洁癖,从来没有谁能把鼻涕眼泪齐齐蹭到他衣服上,他扶住姜逸颤抖的肩膀,直想让她离远点哭,可再想推开也得受着,毕竟他要知道姜逸到底和傅沈然说了什么。
小不忍则乱大谋,细节决定成败,既然能用最小的损失达到自己的目的何乐不为,傅挽意豁出去了,他不再在意什么西装不西装,洁癖不洁癖,伸手揽过姜逸的肩膀,下巴搁在她脑袋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姜逸蔫头耷脑地痛哭,眼泪沾湿了睫毛,精致漂亮的妆容早被泪水冲的所剩无几,完美的发型也塌了下来,看上去可怜极了。
傅挽意一只手揽着姜逸的后背,一只手掏出手机给私人医生和司机发消息,末了还抽空回了几条工作上的事,做完这些,姜逸的头还像鹌鹑一样埋在他的怀里,只是不再出声。
傅挽意见惯了姜逸说大话不脸红,横的没凭没据,胡乱耍小聪明却漏洞百出的模样,但她哭的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蔫蔫的,像一只打了霜的茄子,又像失去了彩色羽毛的公鸡。
姜逸的头依旧低着,身体也别别扭扭地小心挣扎,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又没有真的用力,似乎期待着他继续安慰。
傅挽意的心里忽然升起些许怜惜,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感觉。
他这个人说难听点心眼比莲藕还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好听点智商谋略都是上乘,手段能力更是人中龙凤,可再出类拔萃的人终究还是人,是人就会被自己没有的东西吸引,比如张扬的喜欢内敛的,聪明的喜欢笨蛋的,心眼多的喜欢没城府的。
他之前总是觉得姜逸神神秘秘的看不透,今天爆发了傅沈然的事,他才发现自己确实是以己度人想多了,傅沈然找人坑他是多好的把柄,她大可以不告诉他,自己在心里默默记着,日后威胁傅沈然,绝对能大捞一笔,再不济可以悄没声躲起来,挨到傅沈然走再偷偷告诉他,至少不要在毫无外援的情况下与傅沈然起正面冲突,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和一个年轻力壮的男性,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起了冲突谁占上风。
谁知她不仅没偷偷摸摸打算盘,反而因为不关己的事情和傅沈然硬刚,落得个受伤的下场。
这把柄交到谁手里傅沈然都得喝一壶,可偏偏让姜逸听到了,大庭广众之下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闹剧,真不知他是倒霉还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