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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岛

作者:只只夙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茗不是有个姐姐叫白水莲吗?”


    “从没听说过。怎么了?白水茗跟你说他有个姐姐吗?”


    “会不会因为是女子,养在深闺里,所以你不知道?”


    羽蚀无奈地道:“神族的贵族统共就那么几百个,谁家生孩子都是全天下原皆知的大事。神族和人族不一样,神族怀胎非常消耗灵力,大多神族女子一生只能生下来一个,灵力弱的甚至怀到一半就灵力耗尽而死。白水琦灵力一般,能生出来一个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况且,神族女子生产的时候需要从几个大家族请来灵力高强的长辈结阵守护,这么大阵仗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人知道的。”


    只只没说话。


    羽蚀微微一笑道:“我猜猜,是不是之前他把你像垃圾一样地舍弃在荒原里,后来又来跟你和好,对你说,做坏事的不是他,是她姐姐假扮成他做的?”


    “你怎么……”只只欲言又止。


    “我怎么会知道?”羽蚀无奈地笑道:“因为我是神族,你是人族啊。他骗你的那些把戏,也只够骗骗你这样的人族而已。我怎么会不知道? ”


    只只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有泪从眼眶里孵出来。


    羽蚀叹了口气道:“抱歉,让你看到了妖神世界的残酷。不过你今后在我身边,总会看见这些黑暗的。”


    “你们妖神的世界里,就没有一个正大光明的好人吗?”


    “你对好人的定义是什么?不说谎吗?不杀人吗?不设计谋吗?那是你这样的人宠才有的奢侈。妖神的世界就是用谎言和计谋构成的,你所见的每个妖神都是一样。这就是妖神世界的正常。”


    “那你们妖神用什么来定义好人?”


    “为什么要定义一个人是不是好人?”


    “如果他不是好人的话,我或许就可以……”只只犹豫了一下。


    “可以不跟他玩了吗?”羽蚀嘲讽地笑道。


    只只叹了口气道:“难道妖神之间就只有算计和利用,你就没有喜欢一些人和不喜欢一些人吗?”


    “那倒不至于,只是对我来说,喜欢和不喜欢,和一个人是不是好人,是两码事。就算你非要我凭自己的心去定义一个人是不是好人,那也不是只看一两个方面就能定义的。”


    只只道,“那,按你对好人的定义,茗哥哥是不是一个好人?”


    羽蚀冷静地看她道:“如果我说不是,你就会同意了吗?”


    只只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咬了咬唇,坚决地道:“不会。”


    羽蚀冷笑一声道:“你既已有答案了,还要问我做什么?”


    只只哽噎道,“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对他的看法,我想知道他的过去,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羽蚀忽然道,“你爱我多一点,还是爱他多一点?”


    只只没料到他忽然会这样问,心中咯噔一跳,心道:“我究竟是爱茗哥哥多一点,还是爱羽蚀多一点?不,我……何曾爱过茗?从我遇到他的时候起,他早就已经是璇姬的夫君了,他的眼睛从来就只看向璇姬的方向,他何曾看过我一眼?就算有,那也……”看见羽蚀脸上的表情,又暗想:“我究竟在说什么?当着羽蚀的面为茗哥哥辩护?白水茗是怎么样的的人,与我何干?他是谁,在哪里,做什么,和我……早没有关系了,他早就和我无关,无关了,我究竟是在想着些什么?”


    她心烦意乱地想了一会,忽见眼前一道青色的影子,抬眼一看,却是白水茗站在她面前。


    她呼吸一滞,心中砰砰乱跳,一时间呆住了。


    只只看了茗一眼,心道,“十年了,他一点都没有变。” 又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跪在地上,哭了出来。男人从她背后把她抱在怀里,只只睁开眼仰头看了男人一眼,想起当年往事,思念,眷恋,无奈,羞愧,厌恨,各种情绪在心里如潮水般拍过来,不禁泪如雨下。


    男人吻她,只只本能地避了过去。


    白水茗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吗?”用的却是羽蚀的声音。


    只只呆了片时醒悟过来,明白眼前的男人乃是羽蚀幻化。


    男人把手放在她身体上,换成了白水茗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还是要我连声音都换了才好?”


    只只听到他换了茗的声音,用的却是羽蚀的语气,心中涌起深深厌恶,把他推开。


    男人冷冷看她。只只看他用的是茗的样貌,脸上却是羽蚀那副冷漠乖戾的的表情,心中涌起莫名的厌恶,道,“你不是茗哥哥,茗哥哥绝不会做你做的这样的事。” 说完立刻后悔,心道,“我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好不容易久别重逢,好不容易等到他来找你,我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样?”


    羽蚀褪了幻化,只只心中懊悔,伸手去拉羽蚀的手道,“羽蚀……”


    羽蚀冷漠地道,“你的茗哥哥温柔谦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玷污了你茗哥哥的这身皮,让你恶心了。”


    只只身上打了个冷战道,“羽蚀,我不是这个意思。”心中后悔万分。


    羽蚀反手抓住她的手道,“你真不是这个意思?你刚才见我穿着你的茗哥哥的模样,不是心里在恶心我?”


    只只发抖道,“我只是恶心你假扮成茗哥哥的样子,但我并没有恶心你。”说完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心道,“我又说了什么!你现在多说多错,快闭嘴!”


    羽蚀起身把她推在地上,道,“是吗?你真没有恶心我吗?”只只闭着眼睛咬住嘴唇不说话。羽蚀继续逼问道,“你看着我,告诉我,你真的没有恶心我吗?”伸手去解她的前襟。只只只觉得羽蚀压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在发抖,挣开眼睛,看见他的左手也在发抖,一直解不开她扣子。只只心中一软,伸右手去握他的左手,诚恳地道,“羽蚀……”羽蚀一把将她的手推开,扑的一声,衣襟被扯开了一个口子,羽蚀按住她手腕,靠近只只的脸吼道:“你也这么说!她也这么说!你们一个个地都说爱我,却又一个个地离开我!”


    只只哭道:“你别这样!”


    羽蚀道:“我怎样?我是朝阳的大将军羽蚀,法亲王也要让我三分,在这岛上,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只害怕起来道:“我要叫人了。”


    羽蚀妖瞳忽显,伸手在周围设了屏障,就算有人就在旁边,也无法察觉此时屏障里发生的事。只只奋力反抗,却被他压得死死的无法挣开。羽蚀扯开她衣襟,把眼睛逼近她道:“你不喜欢我么?不想做我的女人么?我带兵操练时,你总站在帐前远远地看我,可是我回头看你时,你却总是转过头去不瞧我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只只又是心慌又是委屈,泪光盈盈道:“我何曾……”


    她话还没说完,转眼看见他红色的瞳仁闪着妖戾的光。心道:“不对,这不是他平日里的样子。”她这么一想,低头一看,脑子里顿时如同中了个霹雳。


    羽蚀伤口的位置仿佛凭空长出来了个瘤子,原先几乎看不出痕迹的伤口,如今被底下暴涨的血脉撑得鼓起来一个核桃大的包。


    只只心脏砰砰直跳,只怕他胸口的心脉随时会爆裂而死,赶紧柔声道:“你先别着急,慢慢说话。” 心中暗暗责备自己明知道他心脉受伤,为什么还要激他生气。


    她知道羽蚀受了箭伤后,因怕影响军情,没有告诉别人,本来以妖族的愈合能力和他的灵力修为,只要自己运功疗伤,假以时日就能恢复。


    然而他受伤后气脉堵滞,方才又给她不知好歹地一激,血脉破损,就仿佛大河的两端已经堵死,却偏还要往里加水添浪大搅一番,气血汹涌,激伤了心脉,若是再行相激,可就危险得紧了。


    只听羽蚀抱头低声道:“不要离开我……” 神情十分悲哀。只只见他胸口的瘤子已经撑成了梨子般大小,真怕他下一刻就要激破了血脉而亡,叹了口气,道:“好罢好罢,我不背叛你,我不走,不走。”


    谁知羽蚀却恍若无闻,抱着头道:“不要背叛我……不要背叛我。” 只只试图把他的手掰开,可他浑身僵硬,只只怎是他的对手?


    羽蚀抱着头哭嚎着,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这边厢不停哭着,只只也抱着他的头,不停地劝慰说:“羽蚀,羽蚀,我不背叛你,乖,我不背叛你。”可羽蚀根本像是处在另一个世界一般,对外界的声音毫无知觉。只听嗤的一声,瘤子上透明的皮肤已经裂开。


    只只心中惊恐无以言表,嘶哑着嗓子叫道:“羽蚀!” 羽蚀含含糊糊地嚎了一声,通红的双眼像是燃着火,只听“嘶”地一声,极细的血柱从破口喷出,


    只只哭着握他手道:“小鱼!” 羽蚀哀嚎了一声,泪水从妖眼中流下来。


    隔着血雾望去,眼前的男人仰着头嚎叫着,嘴里长出长长的獠牙对着天空,几次把头冲着只只的脖子扑过去,伸到一半却又痛苦地闭上眼睛,把头高高地扬起,仰天长啸。


    只只心中一时转过了千百个念头,片刻之后,心意已决,抓过他手按在心口道:“羽蚀啊,我不知道别人会对你怎样,可是我是个凡人,你也知道凡人的寿命很短,所以我们可以做到一生只爱一个人。羽蚀啊,我的心是你的,只属于你。你若是还不放心,只管此刻便把这颗心掏出来。我,甘心情愿。”


    羽蚀红色的妖瞳怔怔望着她,口中呢喃道:“娘子……”


    只只听他言语中的无尽温柔,一颗心都要融化了,也痴痴地望着他。


    羽蚀像醒了过来,牙齿缩小,头发变直,看了她一会儿,过了一会,又伸出手撩起自己黑色的头发看了一眼,愣了一会,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她心口上。过了许久许久,她听见他凑在她耳边极轻极轻地道:“从今以后,我的心也只属于你。”


    雾起了。海风吹动树叶,远处水面一片迷茫。她听见他胸口的跳动,很轻,很乱,像一头负伤的兽。


    鸡叫了。羽蚀翻了个身,手一伸,落了空。他睁开眼来,他迟疑了一会,翻身过去,把鼻子埋在枕头里,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


    士官候在门外。


    “鲮鲤。” 羽蚀在里面叫。


    鲮鲤走进门,羽蚀坐在小桌边,正把中衣扣上。小桌上散了两根红色的细丝带。


    鲮鲤手里拿着本绢书,开始读各处的政情。


    羽蚀忽然问道:“我箱子里的陈酒还有几坛?”


    鲮鲤正在报告今日的操练安排,一时没转过弯来,怔了片刻方道:“还有三坛,其中一坛十几年前冷帝来的时候喝过两盏,还剩下大半。”


    “把没开的那两坛拿出来,再去市上买坛陈酿,也要三百年的。宰一猪一羊。”羽蚀想了想,在床下掏了一会,摸出一包贝币,掂了掂,拍拍上面的灰递给他。


    鲮鲤愣了愣,羽蚀把贝币塞到他手里,又继续穿衣服。士官迟疑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笑道:“这么大的排场,不知…要接待哪位贵人哪?”


    羽蚀系上衣带,伸手撑了撑后脖衣领,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祭天。”


    ————————


    “祭天?”鲮鲤怔了一下。


    羽蚀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托着贝币站在原地的士官道,“别愣着,继续念。”


    鲮鲤回过神来,赶紧一溜小跑跟在他后面读着绢本。羽蚀走到帐外,往水桶里掬了捧水洗脸。


    鲮鲤读完行程,羽蚀也收拾了衣着头发。


    鲮鲤犹豫了半天,笑道:“那个……既是祭祀,总是要占卜的,不知卜甲上,要写什么?”


    “少牢三陈酿,还能祭什么?”羽蚀瞪了一眼士官,眼里却有抹笑意。


    鲮鲤眼前浮现桌上那两条丝带,突然会过意来,顿时满脸是笑道:“对对对,这……这么大的喜事,是该祭的,是该祭的。”


    羽蚀走出院子,没有往操场走,而是径直右拐,走进通向森林里的小道上。


    哗。


    海浪冲入山崖的石缝,水花溅成碎末,蒙在肌肤上。


    初秋的清晨微凉,天色还早,山上雾蒙蒙的,稍远几步的景物便看不清楚。男人走到雾气的尽头,一个女子蹲在草间采药。


    只只看见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左顾右盼道:“刚好看到你们这里有几株蓝草,怕被雾打了,就摘了起来。顺便又看见了一丛佩兰,你……嘿嘿,不介意我挖走吧?”


    她难得地穿了件深蓝色的裙子,手里拿着几根连根挖起的药草,披着头发。


    男人指尖抚过她披散的头发。


    只只有些无所适从地低头笑道:“我竟不会梳头。”她虽是在笑,声音却有些干涩。


    男人蹲下抱住她,纤长的手指梳过她的头发道:“不要怕,以后都是我给你梳。”


    只只埋在他胸膛上的身躯轻颤,衣襟湿湿热热的。


    瓦罐打碎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回响。三声过后,祭祀的鼓□□过森林隐隐传来。羽蚀站起来望着远处祭坛升起的青烟道:“回去吧。”


    只只也站起来。许是因为蹲久了,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羽蚀伸手捞住,只只脸一红,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紫草。


    火中的猪羊发出轻微的爆裂声,鲮鲤望了一眼卜甲。


    他是不懂占卜的,不过有时候看看读卜人的脸,也能猜出个**不离十来。


    不过这回祭司的脸隐在了烟火里,看不大清楚。


    身后一片跪地的声音,鲮鲤没有多想,也跪在了地上。


    男人抱着女子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鲮鲤偷偷从人群后看了他们一眼。


    女子的头埋在男人的胸前看不到脸,耳朵和颈子后面的皮肤一片粉红,像是刚出生小猪的颜色。


    男人并没有笑,可是眉角眼梢总有些难以形容的光芒,让人觉得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一直到法亲王死去多年之后,许多当年在岛上的老兵依然记得那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弥漫在整个岛屿上的,温醇陈酒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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