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上,船影间浮着一缕霞色。
咕咚,咕咚,船夫摇着桨。
柴奴和菱儿蜷缩在酒缸里,柴奴抬头看着红色的封纸。
“怎么了?”
“我听见郑屠户家剁肉臊子的声音了,这是到了云山河了吧?”
“恩,过了黑桥就出了镇了。”菱儿的声音略微暗哑,“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哪里?”柴奴喃喃道。
透过油纸的缝隙望去,两岸是熟悉的房屋。河尽头的悬草堂后面那个小小的河埠依稀可见,仔细看去,那个放草药的篓子还放在河埠边上。她想起她来时的那天,邵俞把她背在这药篓里,沿着这云山河走回去。她坐在篓子里一晃一晃的,听邵俞和姜婆婆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这河,这镇子,都和她来的那天一模一样。
十多年,对他们来说,大抵也不过是一瞬间。
柴奴靠在缸壁上。
我最想去的地方,是这里。
可是我回不去了。
“族长要你逃到荒原,我觉得未必需要逃那么远。大隐隐于市,我们可以去中原甚至朝阳京,或者我也可以陪你去海外逛逛。”
“你随便找个村庄把我放下便是,星河还在等你,早点回去罢。”
菱儿道:“族长命我陪你,我陪你便是。”
“你这样出来,星河不担心吗?”
“姑娘,没几天好活的人了,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柴奴见他眼神中的温柔之意,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柴奴笑了笑道:“我……想去北荒。”
“北荒是妖魔的天下,民风粗犷,天气又冷,不是养老的好地方。”
“我想……去看看羽蚀出生的地方。他跟我说,他的家乡在极北的荒原,那里天地交接,白昼和黑夜都特别长。天上有一种巨大的神兽叫烛龙,它睁开眼,天地便亮了,闭上眼,四方就陷入黑暗。烛龙吐出的火精会飘到空中,像大片绿色的绸缎一样,轻柔地漂浮着,发出幽幽的光,把整个北荒映得像梦一样。他还说,在那里,冰山通透如玉,海水比天空还要蓝,巨大的鲲鱼从云层中穿梭而过,偶尔发出低沉悠远的吟唱,所有的生灵都安静而古老,就像世上从未有过尘嚣一样。”
菱儿看了她一眼道:“好。”
柴奴靠着缸壁闭上眼睛。
“怎么了?”
“有点晕。”
菱儿去握她手,柴奴躲了一下道:“我是人族,用不了灵力。”
菱儿抓住她手,放在手里摊开,用手指在穴位上轻轻按摩。柴奴闭着眼仰头靠着缸壁,身上微微发抖。
“我设了音障。”菱儿道。
柴奴悲怮痛哭。
船一晃一晃,柴奴睡着了。她梦见自己和邵俞上山,月亮上来,她困了,邵俞背着他,把一颗糖果放在她嘴里,轻声道:“乖,别睡着了啊。”她小心翼翼地品尝着糖果的甜蜜,把头靠在他的脖子一侧,手里玩弄他鬓边披落的头发,身体随着他的步伐摇啊摇的。
“小鱼……”她抓着菱的头发,喃喃梦呓道。
菱低头看了看靠在胸口的柴奴,抱住她,吻了吻她的脸,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颊上,闭上眼,两颗泪透过长长的睫毛落下来。
—
夏日的骤雨像豆子打在船顶上。柴奴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非常狭小幽闷的空间。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头顶的一张红色油纸落下来。借着这微弱的光线,能看到纸上画着印符。
身下的菱儿安静地歇息着。柴奴看着他又长又浓密的睫毛,微蹙的眉头,洁白无瑕的皮肤,嘴唇微微开启,露出洁白的牙齿。
行冠礼后的菱儿脱掉了些稚气,多了些俊逸,变得更美了。
你若是女子,天下原第一美人的头衔,定是要易主了罢?柴奴心想。
菱忽然睁开秋水般的眼睛望她。
柴奴没想到他竟然醒着,忙低下头去。联想到自己方才呆呆看他的样子,脸上阵阵发烧。
缸内狭窄,她靠在菱儿身上,心中砰砰乱跳,又心想:“他会不会察觉我心跳的声音?”
柴奴伸手想要将身体移得远一些。只听细微的“咔”一声,菱儿低吟了一声。柴奴忙放开手,这一放手,身体又往下沉,头落在他胸口。
“你的手臂……”
“和王姬的人打了一架,手折了,刚刚一动,又有一点儿疼。”菱儿道。
“你什么时候跟王姬的人动过手?”
“来找你的时候,王姬身边有个叫无口的死卫。多年不见,他如今也长大了。我和他只过了三招,手就被他折了。手段干净利落不说,重要的是,他没有心。”菱儿的眼中露出赞赏的表情,“人可以做到武艺高强,却很难做到没有心。而他做到了。”
“你是白水氏的大公子,白水夫人的死卫怎敢对你这样不客气?”
“死卫是主人手中的剑,也是主人意志的延伸。太和氏的剑,不需要对任何人客气,包括白水茗在内。”菱儿满不在乎地道,“至于我这种废妃遗子,她至今还没下手杀我,反让我十分地疑惑。”
“她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菱儿道,“我是白水家的长公子。我一日不死,她孩子的王位就一日不稳,她也一日不会安心。”
“你不是不想做王的吗?”
菱儿沉思片刻道:“你不懂宫中的生存方式。我想不想做王,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或许你误会她了,白水夫人虽然看上去冷心冷性,本性却是善良的人。她收养人族的孩子,照顾他们的一生。她遇到小动物会心生怜悯放了他们。她对羽蚀,对茗,对冷帝,都是不顾一切的好,甚至愿意为她们付出生命。这些难道不能证明她善良吗?”
“我劝告你一句话,想知道一个人的本性,不要看她怎样对待她所喜悦的人,要看她怎样对待那些让她痛苦,让她恨的人。”
“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的每个生命都是需要温暖和寄托的。”白水菱道,“我给你讲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