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44章 衣

作者:只只夙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好不容易到了房间,却是一间略小的侧房,茗把她带到一张小桌前,手指在床头悬着的蜡烛灯芯上一抿,点燃了灯,伸手要替她脱衣服。柴奴伸手臂挡住他,茗略微愣了愣,微微一笑道:“你先睡一会罢。我和长老们有些事情商量。后院是侍女居住的地方,你可以随处走动。晚上我打发人来接你。”放下帘子,关上门出去了。


    柴奴转头打量了一下身体左边的床。说是床,却又像是另外的一间木头小房子,四周都是雕花木格子的屏风,上面糊着青纱,从床顶垂下一顶巨大的鲛绡帐子盖住了床。正面的纱帐平时应该是卷在两旁的,方才茗出门前放了下来。帘子里,最外面是一张小几案,桌子上方是一个窄窄的柜子,看起来像是女子的化妆匣,几案里面才是真正的床,平铺着一床薄被。柴奴脱下外衣,费了不少功夫仔细叠好,终于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心中忽然一动,接着砰砰心跳,暗道:“这是茗的味道。他平日里睡在这里么?他睡在侧房做什么?”还未及想,忽地竟便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云山镇的那个客栈侧厢里,茗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古老的故事,他的声音慢慢轻了,身体渐渐变得柔软而温暖,有雪白的头发垂在她的身体上,她转过头来,一只满身疤痕的白色狼躺在她脸前,毛发在月光下发出朦胧的亮光。


    狼身上的疤痕忽然渗出鲜红的血,血没在地上,耳边传来尖锐的啸鸣声,那伤疤忽然张开来,变成一张嘴,说道:”再给我唱一次吧。“


    她忽然惊醒,坐起来,喘了几口粗气。


    天黑了,隐约吹来凉风,鲛绡摇动,莹莹闪光,远处不知哪里隐隐传过寒晶铃声。她用手遮住脸,压着呜咽哭了一会,抬头擦干眼泪,叹了口气,心道,“哭了这么久,妆怕是化了,一会还要吃饭,得赶紧梳妆穿衣。” 想到要穿回这么繁重的云霓裳,心中不由得厌烦,转眼又心烦意乱起来,心道,“我究竟来这里干什么?只是为了逃离他吗?只是因为不想再伤心了吗?天下那么大,去哪里不行,非要跟着茗过来吗?柴奴啊柴奴,你还是自私的,你贪恋白水的繁华,贪恋茗的温柔,哪怕这一切和你都没关系。”


    有人敲了敲门,移开门走了进来。柴奴心中一慌,心想穿衣是必然来不及了,只得钻回被子下面。


    原先在走廊里遇到的那个被打的女官站在帘子外面。女子穿了件银红色的褙子,绛紫的罩衣里露出一截胭脂色的中衣。袖子里只有一层云衣,显得较别的女官单薄些。那女子谦恭地行了礼笑道:“公子让送了这件衣服来。公子说,这衣服轻便些,姑娘或许能用得上。”


    柴奴心道:“无功不受禄,这事有点奇怪。” 当下笑道:“多谢姐姐,只是……”


    女子温和地笑道:“姑娘不要嫌弃这衣服。这衣服虽然是旧的,公子却也没穿过几次,公子道,姑娘既是族长夫人的人宠,便是自家人,这才送了自己的旧衣服过来给姑娘穿。姑娘若是嫌弃,那可就说不得了。”


    她虽然看起来已年过二十,长得不算美丽,然而言语温柔诚恳,言语之中竟还带了些南荒白话的口音,柴奴心里生出几分亲切来,道,“多谢姐姐。”那女官把衣服放在床外,自己退出去掩上了门。


    这衣服和那男孩儿今日所穿的衣服一模一样,全身素白,没什么值得交待的的地方,神族孩子及笄及冠前男女都是穿一样的服饰,那男孩身量矮小,衣服倒是于她十分合适。柴奴穿上了衣服,心道:“公子不过是个小男孩儿,怎么可能想到我穿什么衣服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想来是那个女官看见他对我轻狂,特意来示好道歉的。这女官忠心耿耿,人又温和善良,真是个让人钦佩的女子,可惜我忘了问她的名字。”


    柴奴走出床屋,打量了一下房子。白水的王室有三进院子,这房子是第三个院子的侧室,进门是会客的厅堂,左手是个书房,摆着一桌一琴,右手是她刚才所在的软榻卧房,摆放的布局有点像他们在云山镇的客栈的侧厢。一张软床横放在窗边,上面放了个小方几,方几上是个棋盘。软榻的对面就是她睡的那张床。


    柴奴走出房门,后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远远听到前庭有祭祀仪式的钟声,看这点,应该是白水家族的人在献祭。后院是一片白色砂子铺的沙地,上面有些假山怪石。沿着走廊往西北走到底有一道小门,过了小门,屋子另一边又是条狭窄的长廊。长廊前面长了排密密的竹子,竹子后面是围墙,这就是白水宅的最后一层了,并没有门再可以出去。


    翠竹荫荫,凉风习习,柴奴赤脚在光滑的地板上走着,隐隐闻到衣服上青草的香气,情不自禁地把脸埋在衣服上吸了一口,又暗道:“这味道怎么那么熟悉?是茼蒿?还是紫草?”忽然想到:“云山镇今年夏天来得晚,不知道山坡上那片紫草开了没有?紫草不能沾露,沾了露水,颜色就掉了大半了。往年都是我和邵俞摸黑上山,两个人紧赶慢赶地才来得及收,如今我不在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收起来。”转念又想道:“唉,我究竟是在想什么。那云山镇,那山坡,那个人,都已经是过去了,对,就像你曾经经过的无数的过往一样,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想到此,冷不丁一口粘稠的液体从腹中翻涌上来。她毫无防备,心中一慌,竟又将它呛进了气管里,一时间肺中又干又痛,把脸埋在袖口,两颊咳得通红,泪水都咳了出来。


    “我的衣服不是给你擦嘴用的。” 一个男孩的声音冷冷道。


    方才所见的小男孩坐在围墙上,他身材比柴奴还矮些,又穿着青衣,掩在竹叶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柴奴迅速把袖子捏在手心,跪起身垂着头道:“是,贱女这就去把衣服换下还给公子。”


    “这衣服,我不要了。” 男孩骄傲地道。


    柴奴低头道:“贱女……改日赔你罢了。”


    “你拿什么赔我?我的衣服,你赔得起吗?”男孩俾睨地看着她道。


    柴奴心中苦道:“那些说书人讲的故事里的女子伤心时,总能偶遇一个英俊温柔的公子为她开解分忧。我此时心中悲哀无人倾诉,却偏还要偶遇一个自私任性的小哥儿嘲讽羞辱一番。“她心灰意冷,实在无心与他纠缠,苦笑了笑没说话。


    “你在哭什么?”


    “我不小心自己呛到了水,咳出了眼泪来。”柴奴眼望着虚空敷衍道。


    柴奴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吹过,右手的手腕已经被人抓住,抬头一看,那男孩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她面前。


    他从墙上跃下,又走到她跟前,竟是没有一丝声息。


    “呛到了水,为何咳出来的却是血?”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