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风雪。
有人轻轻地敲门。
一个黑头发的少年站在门口,深蓝的粗布衣服,眸色漆黑。柴奴站在他身后,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烦扰你了。”茗道。
“在下邵俞,是姜婆婆的弟子。姜婆婆不在镇上,只好在下过来了。”邵俞道。
邵俞在塌边诊疗,茗带柴奴去了侧厢,看了邵俞一眼,合上了门。
过了半个时辰,璇姬微闭着眼,隐约听到隔壁厢房茗和柴奴的声音。
璇姬睁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白水药铺的人说,柴奴前阵子病了,你们问他们找了好些紫地丁,这几日好些了吗?”
邵俞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璇姬会问起她,随即点头道:“还好,就是发了些燥热。”
“冬天发燥热?”璇姬笑了笑道。
邵俞犹豫了一下,含糊道:“婆婆说,这孩子身体有些特殊。”
“特殊……?可是……带着些魔道的气息?” 璇姬盯着他道。
邵俞猛地抬头看她,神情有些惊讶:“夫人……为何会如此一问?”
璇姬继续盯着他,淡淡道:“前几日茗曾经跟我提起,说柴奴似乎带着点魔道气息,倒不是我的猜测。”
邵俞神情放松了一些,低声叹了口气:“既然夫人已经知道了……婆婆也曾说起过此事,只是嘱咐我们不得对外张扬。柴奴自从来的那一天开始身上便有魔道气息。”
“她从小就有魔道气息?”
邵俞低着头道:“具体缘由我也不知。她从海中而来,离这海不远的毒岛,当年是羽蚀死的地方,我想,或许是附近海域残留了些羽蚀的魔毒,被她沾染,久了应该能化去,没想到拖延多年,至今仍然存在。这件事,我们从未告诉她本人,也怕她难以承受。”
璇姬点点头,温和地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多嘴。这孩子本就可怜,你们悬草堂也不容易,我能帮忙之处,你尽管与我说便是。”
邵俞微微颔首:“多谢夫人。”
……
侧厢。
柴奴躺在床上睡着了,茗看了会书,想了想,从拿出一套棋放在床上,闲闲落子。过了一会,抬头看见柴奴专注地盯着棋盘。
”你会下棋?“
柴奴哈哈一笑道:”我是人族,自然是不会的。“
”你起来,我教你。“
”人族的女孩不学这些的。“柴奴笑着摇摇头。
茗没有勉强,低下头继续自己跟自己下了起来。余光看见柴奴眼睛一直注视着棋局。
此时黑子在右下对白子步步紧逼,白子却突然跳到了左上,放掉了右下的一大片棋。
柴奴眼中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看了茗一眼,茗注视着她。
“你也觉得这一手奇怪?”茗用指尖轻敲棋盘,”这手棋,既是败手,也是诱子。“
柴奴的嘴唇微微发抖。
茗神情自若,流畅地继续下了下去,白子放弃右下以后,在左上角继续布局,几十步后,白子围住左上黑子,取得全局主动,并最终完成对白子右下“旧地”的回收。
”看懂了吗?“ 茗温和地道。
”看不懂。“柴奴微微颤抖着道。
”你过来,我教你。“茗拉她坐起来。
”我真的不会下。“柴奴微微挣扎道。
“那就更要学。”茗拿起她的手指,把白子轻轻塞进她掌心,“你不知道一盘棋可以看清一个人。你不是说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也许你下着下着,就记起来了。”
柴奴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紧。
茗指了指棋盘上一个位置,道:“下这一手,不是为了赢,只是为了活。”
正在这时,璇姬拉开门,一边侧头对邵俞道:“这孩子本就可怜,你们悬草堂也不容易,我能帮忙之处,你尽管与我说便是。”
柴奴慌忙把棋子放回盒内。
“你拿这棋子做什么?”璇姬睨视了她一眼,问道。
柴奴支支吾吾地道:“我……这石头真漂亮,我拿来看了一眼。”
“这是同一块雾晶的料子做的棋子,得来不易,若是少了一颗便不容易再配一模一样颜色的了。”
柴奴涨红了脸不说话。
“是我拿给她的。”茗道。
茗把两人送出门外,回到楼上,给璇姬掖掖被角,走进侧厢收拾棋盘。
璇姬靠在软榻上笑道,“我听说以前白水国有人等了十年就为了求你指点他一步棋你都不肯,这会怎么就教起人族的女孩子来了?”
“我闲着没事,自己跟自己下棋,她一直盯着看,我就教了几步。”
璇姬道:“连人族的女孩都能学棋了,我这个神族却什么都不会,不如你也教教我呗。”
“求之不得。”茗笑道,“你若能学会下棋,我就不用再自己跟自己下了。”
茗坐下来,在棋盘上排了几个棋子。
“我先教你一些下棋的规则和名字。”
“好。”
茗在棋盘上落下几子,开始细细分说:“你看,这棋子落在交叉点,其紧邻的空点,便是‘气’。一子在中央,便有四气;在边上,则有三气;在角上,仅存两气。若一子或一片相连之棋,其所有的气皆被对方棋子封堵,便称‘无气’,即为死子,须从盘上提去,此为‘提子’。反之,若能做出两处或以上被己方棋子完全围住的独立空点,便是‘眼’,有两眼则为活棋,对方无法再提。故行棋要义,在于争气、做活、围地、破空。棋形亦有万千,譬如这般,”他又摆出几个形状,“此为‘长’,彼为‘立’,那是‘尖’,那是‘飞’,还有‘断’、‘打’、‘粘’、‘虎’、‘扳’、‘点’、‘觑’……每一种落子,皆有其特定称谓与功用,如‘先手利’、‘官子谱’、‘定式’、‘手割’……另外,‘打劫’之时,被提之一方不得立即提回,须在棋盘他处置一闲着,待对方应手后,方可复提,此为‘寻劫’与‘应劫’之理,若有‘本身劫’则另当别论……”
他一边说,一边在棋盘上变换着棋形,神情专注,术语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那些黑白子在他指尖仿佛活了一般,摆出各种阵势。璇姬眼皮下沉,头微微一点一点。
茗停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看了璇姬一眼:“璇儿,我方才说的这些,你可都记下了?”
璇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软榻上。
“太长太枯燥了,我整段跳过了!”
茗低声道:“是我说得不好。”
璇姬捶地喊道:“这也太无聊了吧?有没有不用学这些无聊的东西就能学会下棋的办法?”
茗想了想道:“对不住,我太笨了,想不出来。”
璇姬抱住茗的胳膊道,“哎呀,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想学到你们这种棋圣的地步,我就是每次看你冷冰冰地坐在棋盘前,手夹着棋子,‘啪’地一下把棋放下去就杀得敌人汗如雨下,抓耳挠腮,可神气了!”
璇姬道,“你既然号称棋圣,一定知道些秘法绝招之类的吧?有没有法子可以让我不用学那些无聊的东西,就能让我也能像你这样啪地一个子拍上去叫人汗如雨下的?”
茗想了一会,道:“有办法。”
璇姬喜滋滋地摇着茗的胳膊道:“什么办法?什么办法?”
茗认真道:“我说,你下。”
”那敢情好。不过,我要你只做我的军师,你以后可不能再指点别人。“
”我没有指点她,只是借着下棋来试探她而已。“
”你试探了半天,可有探出来她身上的毒的下落?“璇姬笑道,”我可知道,她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了。“
”哦?“
璇姬悄悄在他耳边道:”我刚刚问了邵俞,他说,这里离羽蚀当年修炼的毒岛近,这柴奴又是海里捞上来的,恐怕是因这样沾了魔道的气息。"
“是吗?”茗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把手放在璇姬额头运动灵力,璇姬看了他一眼,随即靠在枕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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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镇不大。从云山街的一头到另一头,也不过是百步的距离。可是,平日里鼓一鼓气几步就能到的距离,如今却仿佛永远都到不了一般。
在这漫长的一百步里,他已经想了几千遍柴奴身首异处,倒在血泊的种种场景.。
既然知道了我们在查她的事,他是定然不会存有侥幸的,他会用什么方式杀她?
是咬断脖子?
柴奴身首分离,头颅掉落在地上,身体在床上,颈部还在泊泊地向外流血。
还是被简单粗暴地用灵力震碎身体?
柴奴软绵绵地,全身的骨头寸寸皆断,弯曲成诡异的形状。
不对,应该是下毒。
下毒是他最擅长也最自信的杀人方式。他的毒腐蚀五脏六腑,残忍至极。中毒者死后外面看起来好好的,其实内脏已经变成了一滩毒水。
茗在心里迅速做了打算,一进房间,就仗自己的灵力把他瞬间制服,不让他有任何时间反击,更不能让他有能力呼救,或者可以逼迫他交出解药。
茗把灵力聚集到指尖,想了想,从鞋子里拿出了平日隐藏的防身短剑。
茗鼓动全身灵力撞进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