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佳佳被迫换了新的病房,40平米的房间8个监视器,她只好躲进厕所,坐在马桶上疯狂戳联络列表的李亚伯。
在20条简讯、5条音讯、3条视讯的轮番轰炸下,李亚伯终于无奈接通,全息画面刷地一下放大在狭小的空间里,白佳佳反倒先被吓了一跳。
“……李亚伯?”
李亚伯嘴张了一下又闭上,最后还是觉得不得不说一句:“你还挺不见外的,上厕所也要找人陪?”
“呸——!”白佳佳恨不得把人从画面里揪出来暴打一顿,“还不是因为你!”
“天地良心,明明是你冲到我的病房,拿着我的输液管,还说要勒死我。我只是一个受伤需要修养的病人。”说着李亚伯还真情实感的咳嗽了几声。
白佳佳被他的拙劣的演技恶心到了,愤愤然说:“我要向路潮举报你,你根本不是人!”
这话虽然听起来颇像在骂人,但某种程度上白佳佳也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所以李亚伯这时候反倒不觉得被冒犯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白佳佳,那意思好像在说:你随便。
“你随时可以去找路潮,但你的举报八成会被当成玩笑话,说不定你也会和白艾琳一样,被找个由头关进精神病院。”
“你——!”李亚伯这样肆无忌惮的态度,不禁让白佳佳产生一种怀疑:难道路潮已经知道了李亚伯的真实身份?他们是一伙的?天呐,他怎么敢做这种事!
“你还有另一种选择,”李亚伯劝解道,“老老实实地闭嘴,我有办法让你从白艾琳嘴里知道你想知道的事。这是个对你来说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是吗?白佳佳在心里问自己,很轻易地,她被说动了,若想知道白艾琳究竟瞒了自己什么,目前只有李亚伯这一个突破口,但她又不敢完全相信这个神秘莫测的怪人。
“你会不想趁机设计害我吧?”
李亚伯几乎要举双手投降,他语气里透出一股荒唐来:“你觉得你的命对我有什么用处?”
“……”白佳佳莫名有被说服到。
李亚伯看着她的样子又趁热打铁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
白佳佳狐疑:“……真的?”
“当然,绝对不。”
五阶的天气始终不怎么好,三日雷暴飓风、两日暴雪冰雹,终于在第六日才放了晴,白佳佳和李亚伯也在这一天顺利出院。
二人恢复训练的一周内,路潮的举报信箱依旧静如一潭死水,白佳佳终于还是决定在李亚伯这条破船上试试浪。
病房拉门悄无声息地被拉开,显示器上心跳数值从65突然跳转到90时,白艾琳睁开了双眼,她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对着虚空说:“你来了。”
来人从黑暗的角落中现身,走廊的白色灯光透过窄窗玻璃打在她粉色的工作服上。那人闻声轻快地回道:“是啊白女士,您的营养液已经输完了,今天刚好轮到我值夜班呀,上回白小姐可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咔哒”一声,来人按动开关,白艾琳被突如其来的明亮刺激了下双眼,她左手挡在额前,眯着眼模糊看向端着托盘的护士。
这护士是几个月前在登记处被白佳佳胡乱找麻烦差点被开除处分的倒霉蛋,今天刚好轮值到看护,只见她手脚麻利地将输液管扭开又封口,又重新固定了下埋在血管内部的输液针头。
“不好意思,”白艾琳顿了一下又说:“谢谢。”
“嗐!没关系,可喜可贺,看来您恢复得不错。”护士重新端起托盘,几个月过去了,白艾琳在精神病院待了四年之后终于能够正常与人沟通,或者说决定恢复沟通这项技能。
“差强人意。”
“那祝您早日康复。”
护士礼貌地关上房门和顶灯,还贴心地为白艾琳留下了盏床头灯。
白艾琳坐起身,活动了下因长期输液导致有些僵硬的右手腕,暖黄色灯光将她的侧影拉长,映在窗帘上,她说:“出来吧。”
李亚伯从及地的窗帘后方闪身而出。
“我想我们见过,你是那个当年跟着钱工的学生。”白艾琳从记忆中搜寻李亚伯的踪迹,只得到了一个戴着眼镜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的标准老实学生形象。
“是,很高兴见到您。”李亚伯大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你叫……”
“李亚伯。”
“是你?”白艾琳惊讶道,“你就是佳佳说的那个队友?”
李亚伯略微歪头不解:“哪个?”
“不像好人的那个。”
自从白佳佳和李亚伯正式成为探刀的队友后,每次白佳佳来探望白艾琳都会把他挂在嘴边,没办法,白佳佳的直觉告诉她李亚伯这个人一定很危险。
白艾琳也就是在第三次从白佳佳嘴里听说李亚伯这个人之后,终于决定恢复正常。
她知道,白佳佳从不说谎。
李亚伯:“……她直率这点倒是很像您。”
白艾琳盯着李亚伯的脸,目光澄净,鼻梁高挺,刘海被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你跟以前不大一样。”
“人总会变。”
白艾琳不置可否,在她看来,人固然会变,二十多年的时间也确实足够长,但不论时间如何打磨,人类固有的行为习惯还是会潜藏在举手投足之间,一个不经意就会留下过去的影子。
李亚伯现在这个样子,可丝毫找不到与之前相似的任何一点。
“你来总不会是为了找我叙旧。”
“严格来说,也算是叙旧的一种。”
李亚伯从左兜里掏出个晚餐时间从食堂拿的苹果,又从右兜里掏出一把小水果刀,开始翘着二郎腿削苹果,表现得居然真的像一个来探望病人的家属,顺便叙叙旧。
白艾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被他的操作无语住了,又听他说道:“我们二十五年前的确见过,就在靠近L域的自然区旷野上,您和白先生一起,他夸过我的本科毕业论文写得详实。”
他的话将白艾琳的思绪从病房内带到了那个天朗气清的草野上,当时她正跟自己的哥哥和嫂子在自然区露营,偶然碰到了带着李亚伯采风的钱西。
自然区是不同的域经过五阶划分之后留下的空余地,一般处于无管制状态,特殊情况下则由距离最近的两个域协同管理。
这里没有建筑物,是特殊生命体研究员们最喜欢的地方。
钱西和李亚伯背着简装的太空观测仪,寻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观测地点,而那个地点现在正炊烟袅袅,时不时还传来一阵烤肉的焦香气息。
“喵呜”一声,一只黑猫窜到李亚伯脚边,拱起背部,用头顶蹭着他的裤腿子。
李亚伯抱着半人高的背包,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搞得不知所措,频频拘谨地扶着眼镜框,眼睛透过过长的浏海缝隙,一脸无助地瞧向自己的老师。
而钱西却对着坐在烤炉前的人讶声道:“白译!”
被叫做白译的人回头,略作思索之后,缓慢回应道:“钱工?”
钱西热情地向前跨了两步说:“办里说你请了长期病假,同事们都很担心你,能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白译对钱西展现出来的热情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些冷淡,倒是坐在白艾琳和白译中间的年轻女人率先站起了身,她伸手道:“你好,我是白译的爱人,洛琪,他还在病中没什么精神,希望你不要见怪。”
钱西忙摆手说:“不会不会,你们……结婚了?”钱西又试探着问道,毕竟白译是在几个月前请的病假,离开特体研究办的时候白译还是个众所周知的母胎单身汉。虽然说世事无常,但一个人在大病期间结了婚还一个熟人都没通知,也着实古怪了些。
白艾琳在这时突然起身说:“这是钱工的学生?不如坐下来一起吃点什么吧,饿着肚子怎么搞研究呀?”
钱西这才想起介绍李亚伯,说这是他非常满意的学生,高考的入学首席,从入学起就挂在他名下直博,今天带李亚伯出来是为了给他本科论文的最终定稿采采风。
李亚伯推了下眼镜,点头低声问候:“你们好……”
“吃东西就不必了,这小子一根筋,总对自己的论文不满意,交了三次我都说定稿,他偏要再改一次,现在距离截止时间就剩三天,再不抓紧我看他就是个延毕的命!”
钱西语气里透露出对这个学生的明贬暗褒,他突然心血来潮又接着道:“正好白工在这里,亚伯你把论文给白工看一眼,征求一下意见,如果白工说可以定稿,那你真的不要再改了!”
白译没作声,洛琪和白艾琳也未作推辞,李亚伯见状点点头,将【AM】页面打开。他见白译还是坐着,便蹲下身凑近白译,将全息影像铺在白译眼前。
白译虽然看上去有些木木然,但他的瞳仁确确实实在跟着页面上下移动,十几分钟后,白译淡然开口:“用心了,很详实。”
李亚伯收回手臂,黑猫依旧蜷在他的脚边,他的目光在白译的【AM】上停留一瞬,绿色的健康指数数值显示99.86%,李亚伯起身低声说:“谢谢白工。”
双方道别后,李亚伯略低着头,抱着沉重的设备跟在钱西身后。
钱西问他:“怎么样?不改了吧?”
李亚伯快走了几步跟上钱西,“老师,我还是想再改一次。”
钱西停下脚步,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他崩溃道:“到底是你毕业还是我毕业?你行行好,我才38岁,还有将近两百多年要活呐!要不这个导师还是你来做吧,我怕我折寿!”
而李亚伯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老师,白工得了什么病?”
钱西皱眉略加思索了下说:“根据办里流传的消息,也许是骨癌,你问这个干什么?”
终端平台上对员工的私人信息保护得很好,病事假的公开信息仅仅用于通知某位同事空岗,相应的指派哪位顶替,而不会显示出请假的具体事由,钱西的信息也仅是来自于流言蜚语的猜测。
李亚伯陷入沉思,他自己的健康指数显示为89.23%,这归功于他研究起课题来总是废寝忘食,整个人看上去瘦弱又单薄。
微风掠过草尖形成一片绿色的浪,他额前的发丝也随风微动,在这空旷的蓝天下,李亚伯突然想到,或许白译这个人会比他活得还要长。
而白艾琳盯着还未走远的二人的背影,心中突然惶惶不安。她刚才瞥到李亚伯的论文,标题是《论高阶地外生命体入侵人体的正反向影响》,而内容大多篇幅都只论述了反向影响,她又看向自己的哥哥和那只黑猫,黑猫正在草地上扑蝴蝶,显然对这片草野喜爱非常。
“咔嚓”一声,白艾琳被清脆的咬苹果声召唤回现实,她看向李亚伯,对方正把削的干净圆润的苹果放在自己嘴边啃了起来。
白艾琳忍不住吐槽:“这好像并不符合探病的惯例……”
李亚伯一耸肩,十分轻佻地说:“人是需要变的,惯例也是用来打破的。”
“你不是他。”
“白译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