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呼叫的地球暂时无法接通》 第1章 找到你了 公元2493年,冬,人类在近两千五百年的努力探索中,终于第一次清晰的接收到了来自地外文明的信号,那信号是突然撞进接收器的,太空联合管制局的接收员还没来得及将信号解码,显示屏上的绿色代码便自动一行行向上刷过,接着局域广播音响在无任何人为操作的情况下出现电流声,那电流声里混着像是刚习得一种新语言的别扭语调,诡异感从后脊骨窜上脑瓜皮,数据分析办接收室的所有人此刻都屏息凝神,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丝毫没有研究终于出成果的喜悦。那声音带着机械的金属感,令人牙酸,他说:“找到你了,代号3028。” 两小时前。 地球L域C区某三阶圈内电影馆门口,白佳佳哈着气搓着手,正和身边的钱理讨论刚结束的历史电影。 “教授这周要交的报告真跟这电影有关?啊嚏!”白佳佳话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路边的AI清洁机器人悄无声息的滑过,在白佳佳头顶留下一片消毒喷雾,功成身退。 “不是说让研究五百年前的人类聚居情况嘛,这种老式战争片最能体现了,国家、民族、肤色、语言、信仰、习俗甚至饮食习惯,每一样都代表了一类聚居人群。”钱理碰了一下手腕上的【AM】,又触摸了一下右侧上方的平角区域,凭空出现的全息影像正在将钱理刚刚说的话录入成文档保存。 白佳佳面露难色,电影里出现的国家名字太多了,她一个都记不清,她只知道倒数四百五十年,人类的平均寿命是一百三十岁,现如今已经延长到了二百一十岁,从二十岁开始,人类将度过足够漫长的青壮年时期,他们年富力强的日子越来越长,且越来越趋于同质化,在全地球人都说同一种语言的现在,除了搞学术研究的,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几百年你是不是和我说同一种语言,我们又是不是肤色相同,爱不爱吃同一种菜系……“啊……啊嚏!” “流感?” “不可能,我的健康指数显示正常,绿的不能再绿了。”白佳佳伸出手腕给钱理看她的【AM】,健康指数95.83%,可以说是体壮如牛,但莫名的,她觉得今天异常寒冷,可实时气温显示甚至比昨天还要高一度。 白佳佳调出【AM】界面,手指在面前的全息屏上划了几下,半空中降落下一台无人飞行器,她决定先回家睡一觉。 “这鬼天气太冷了,我先撤了,明天学校见。” 钱理冲她摆手,算是个道别。 “滴”的一声,白佳佳用【AM】碰了下飞行器舱门。 “支付提醒,已扣除5积分,祝您旅程愉快。”白佳佳看了眼自己的积分余额,想到过几天要交的报告,顿时头疼无比,要知道在2493年的今天,黄金和纸币一样不值钱,所有的人类消费都是由从出生便开始累计的积分来支付,也就是说,人活着为了什么?答:为了积分。比如一份合格的大学生作业可以帮她累计50积分,一次社会性服务可以累计20积分,一次乐于助人可以累计10积分,一次见义勇为可以累计60积分……以此类推,白佳佳很有自知之明,她不像钱理有那么优秀的大脑,对自己的作业不报太大希望,也不太想见义勇为,积分使人清醒,所以她坐在飞行器里临时改变主意,选择乐于助人,将目的地换成了一阶圈的别墅区,决定去帮住在那里的大佬们清理一下房檐,以量取胜总不会比50积分低。 而钱理,则在推开玄关门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像是生物标本的浸泡液一样令人作呕,直觉告诉她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她光脚走进客厅,父母早起上班匆忙留下的痕迹还在,水槽里堆着的早餐碟子依旧没有动,客厅的窗子开着,窗帘翩跹起舞,风把浴室的门吹开了一个缝隙。她向右转头,原本在早上应该紧闭的浴室门此刻虚掩着,钱理抬起左手,站在浴室门前,心跳声快要突破胸口,未知的恐惧快要将她吞噬。 就在她的食指刚刚触碰到浴室门板的一刹那,一团黑色不明物体“嗖”的一下从她的身侧飞了过来,“砰”的一声撞开了浴室门。 “啊——!”钱理被突如其来的变数吓得跌坐在地板上,撑在地上的右手一把按进了粘腻的液体中。 伴随着钱理尖叫声的还有浴室门在大力撞击墙面后回弹的“吱嘎吱嘎”声。 钱理就在这万分惊恐中,与躺在浴缸里浑身浸湿的陌生男子双目对视,那双眼睛漆黑而无神,仿佛一个死人,但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告诉钱理,他还活着。而那团不明物体此刻正蹲在浴缸边上,温顺的舔舐男子的发梢,那是一只黑猫,她握起右手,手指在手掌间摩挲了几下,猜测那发梢的口感和味道一定糟糕极了,生物标本浸泡液的味道。 “……你是谁?”钱理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看见男子的眼珠动了动,像是才注意到她一样。 “这身体……真难适应……”男子的话带着古怪的语调,诡异得让人牙酸。 钱理听不懂他的话,只得强压着颤抖色厉内荏的说:“警察一分钟内就能赶到,劝你别耍小聪明。” 【AM】是人类两百年前研究出来的与人类共存亡的智能机器,全称【almighty】,意为万能的全能者,由于技术起源于S域A区,所以用了A区的古语来命名。从人类降生起,【AM】的配套芯片就被植入大脑皮层内,可以说是人类的二重身,特殊时刻可以根据芯片感知到头部神经动态,向终端发出最合适的指令。 在钱理看见男子的五秒内,【AM】就已经向警局发出了求救信号。 “来不及。”男子开口,情绪平静的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轰—!轰!轰——!” 突然响起的爆炸声将地面震得乱颤,钱理条件反射的抱住头部。 发生了什么?燃气泄漏?地震?钱理只惊疑了三秒钟不到,男子就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半蹲下身子左手扶着她的右肩,粘腻的浸泡液还在滴落,他轻声道:“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到一阶圈去。” 整个公寓还在持续的摇晃,耳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这时男子的语调已经听不出刚开始的那种别扭了,更像个在地球生存了几百年的土著,标准得不得了,钱理惊讶于自己在此情此景还能分神想到这些。 “我需要干衣服。” 钱理颤巍巍的举起手指了指主卧室的方向,男子松开她朝主卧走去,还随手带上了门。 “砰!”钱理再次被突然撞响的门吓了一跳,不过这次显然不是浴室,而是玄关门。 “不许动!咳!三阶一局艾德接到报案,现到达指令地点……呸!咳咳咳…匪徒呢?” 破门而入的艾德警官头上沾着一块泛黄的草皮碎块,灰头土脸,满身泥沙和雪渣,开口就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扶起瘫坐在地的钱理,手腕上的【AM】突然响了起来:“出警速度:10分钟,低于平均值90%,扣除积分60,请爱岗敬业。” “这叫不可抗力!外面都下流星雨了好吗?!”艾德大叫。 “警官……我……” “女士我跟您讲,您一定要跟我回警局帮我解释一下,都世界末日了怎么还带扣积分的呐?!” 钱理:“卧室里……” 艾德:“我大学贷款的积分还剩10年才能还完呢!” 钱理:“他……” “没时间了。”男子挽着衣袖推门而出,艾德“嗷!”的大叫了一声,连拔了三次才拔出手枪,“不许动”的“动”字还没说完,枪就已经被男子挑到了手里,颇为认真的低头研究了一下,然后把枪抵在了正在愣神的艾德的太阳穴上。 钱理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吐槽艾德菜鸟,还是应该吐槽男子为什么穿着她爸三十年前的黑皮夹克和黑皮裤。 “什什什什么人?” 男子抬起戴着【AM】的左手腕,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道:“嗯……李,亚,伯。” 艾德跟着凑近脑袋,看到积分值的框框里1000000的数字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嘴巴张成了O形。 “轰——!”房间又开始摇晃。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钱理喊道。 “世界末日了女士,我来的路上下的全是陨石!还带着绿光!下一个炸一个!” “那你怎么来的?” “开局里的飞行器啊!” 钱理无语,特殊天气公务飞行器是不允许出行的,如果公务飞行器被引爆,会造成一部分区域的交通网络停滞,失去短时间内的监控数据。 李亚伯走到客厅窗前看了眼外面的情况,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陨石拖着绿色的光尾,像是一场盛大美丽的流星雨,在陆地上燃起火光。 “飞行器在哪?” “楼下啊……” “我们去一阶圈,那里有高级防护网,暂时安全。”李亚伯指了指艾德说:“你,司机。” 钱理狐疑道:“我们凭什么跟你走?” 艾德紧接着跟上:“啊对……对对!” 李亚伯迅速拉了一下手枪套筒,“砰”的一声打在钱理和艾德脚边的地板上,火星四溅。 “就凭世界末日了,优胜劣汰,不想死就跟着我。” 李亚伯的恐吓很明显起到了作用,到处都是摇摇欲坠的石块和冒着火花的电线,二人跟着他左避右闪,居然安全找到了飞行器。钱理分析艾德这菜鸟能来到这儿出警搞不好是阴差阳错,外面这么大动静,三阶圈的警局说不定都炸没了。 她突然福至心灵地问道:“你上班多久了?” 艾德坐在驾驶位上,被人用枪指着头一脸天真道:“今天第二天!” 钱理内心沉重无比,【AM】联系不上钱理的父母,她焦躁不安,没有听到李亚伯说:“没有时间了,他们已经找到了3028。” 本文慢热×3 灵感源于做的一个诡异的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找到你了 第2章 集结 白佳佳面色红润,气喘吁吁,挥舞着手里的扫帚,正踩在梯子上清理别墅区的第三个房顶上的积雪,扫一下念一句:“十啊!二十啊!三十啊!积分啊!……” “啊——!” “啊?”白佳佳疑惑。 别墅内突然传来一声男子惨叫,伴随着“汪汪汪——”的犬吠,紧接着大门内冲出了个身穿白大褂的眼镜男,裤腿破损了一大块,肩上的背包滑落在手肘处,身后的别墅主人紧跟着追出来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山田医生,我们‘叫叫’平时不这样您知道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真是不好意思。”主人连鞠三躬,屋内的狗还在不停狂吠,被叫做山田的人推了推自己的银边眼镜,整理了下略显狼狈的衣服,隐忍的面部表情已经暴露了他想要大放厥词的内心,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就看见房檐处的白佳佳正蹲在梯子上用“OoO”的表情看着他。 山田:“没……关系,叫叫的检查结果很健康,可能受到了什么惊吓才导致的情绪紧张,我给您开点镇定的药剂,一天三顿喂在饭里。” 白佳佳目睹山田变脸的全程,只觉得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后露出的微笑,多少有点瘆人,白佳佳又感受到那种从脊背向上蔓延的寒冷,她打了个哆嗦。 “哟!那儿怎么放上烟花啦?”女主人穿着及膝的羊毛衫,窝在丈夫怀里,娇声惊讶道。 白佳佳抬头望去,远处高空中密集的绿色光点炸出一朵朵黄色的火花,就是看着不太美观。 “汪汪汪汪汪!!!”叫叫从屋内扑门而出,疯狂嚎叫着朝一阶圈的入口方向跑去。 “叫叫!叫叫!回来!”女主人追了两步,被不跟脚的室外拖鞋绊倒,“快帮我追追它!求求你们了!”正被女主人恳切目光盯住的白佳佳面色纠结。 “我愿意额外付给你们100积分!”男主人喊道。 此刻白佳佳和山田的【AM】同时响起提示音:“识别事件为见义勇为,60积分。” 也就是说160积分! 只见当下山田迅速将背包横跨在胸前,提前一步冲了出去,白佳佳目瞪口呆,连忙蹦下梯子一个箭步跟着冲了上去。 要说白佳佳,虽然脑力劳动差点意思,但体能方面还是拿得出手的,就凭从小到大她的健康数值从来没有低于过88%这点来说,她后起步却能跟上身高比她多10公分的山田的步伐这件事,就显得不那么稀奇,况且这88%还是在她高烧39.2℃的时候达成的记录。 但山田显然不这么认为,他镜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盯着左侧突然冲上来跟他肩并肩的白佳佳,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小事小事,天赋异禀而已。” 山田突然一个趔趄,他感觉到地面在晃动,白佳佳一手捞起差点从山田白大褂外兜里掉落的工作牌,边跑边说:“山田真先生,原来您是二阶的友邻呀?” 山田真一把夺过自己的工牌,说:“我不跟三阶的人做朋友。” 白佳佳扁扁嘴,接着加起了速,领先山田真一步距离道:“本来想着好朋友见面分一半,不过现在这160可都归我了。” 前方叫叫还在疯跑不止,眼看着就要跑到一阶圈和二阶圈的通道处,大地的再一次震颤终于逼停了前方的叫叫,而紧随其来的白佳佳和山田真也终于透过一二阶圈之间透明的【屏】,看清了二阶圈此刻的地狱人间图。 漫天的绿色流光,落到地面上炸开一个又一个深坑,大楼千疮百孔,公共交通彻底停运,人们哭嚎叫喊,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走,AI机器人七扭八歪的横在地面上。白佳佳抬手,【AM】的通讯功能已经彻底报废,远处的信号塔歪歪斜斜的靠在旁边的写字楼上,随处可见的黑烟、火光,以及出现噪点的电子屏,只有他们此刻身处的一阶圈内,由最高级别的防护罩支撑,才免受灾难。 白佳佳蹲在地上抱住发抖呜咽的叫叫,山田真的工牌随着他无力下垂的手臂落到地上,突然他开始狂奔向阶圈通道口,白佳佳被他吓了一跳,冲上去一把拉住山田的背包带。 “你疯了?!” “那儿……”山田真指着远处一栋120层的住宅楼,此刻正满身焰火,冒着黑烟,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爆响,“阿光还在家里……我弟弟……” 白佳佳心想,这可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识别事件为舍己为人,1000积分。” 白佳佳翻了个白眼,这【AM】倒挺会搞天时地利人和,偏偏世界末日,偏偏她这么一个穷鬼,偏偏碰上舍己为人。 白佳佳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转了转脖子,问道:“你能跟上我吗?” 山田真略微低头俯视了下白佳佳,皱眉道:“能。” 白佳佳拔腿就跑,却被山田真猛地拎住后脖领子。 “等等,我们得找个有水的地方,楼还烧着,而且现在里面肯定断水了,防火功能等于报废。” “那怎么办?” 山田真撇了白佳佳一眼,眼神仿佛在说‘看你那一脸傻样’。他目光在住宅楼周围扫视了一圈,终于定在了距离住宅楼一个十字路口距离的游泳馆上,他说:“我们先去那打湿衣服再说。” 白佳佳把叫叫拴在了通道口附近的停车场,二人这才动身穿过通道口,过闸的时候白佳佳说:“跟紧我,千万别离我超过两步远。” 山田真显得心不在焉,于是他在距离白佳佳三步远之外的地方受到了一颗陨石落地的冲击余波,“轰——”的一下,气浪将他掀倒在地。白佳佳气不打一处来,捞起山田真转身扑在了一块被炸得斜插在地上的金属广告牌下,等二人终于躲进游泳馆大堂的时候,已经过了二十分钟,白佳佳举着两根手指破口大骂:“山田真你是山天真吗?!数数儿会不会阿!两步!两步!” 山田真被说的心虚,抹了一下鼻子突然问道:“你业余爱好是什么?” 白佳佳盯着他被抹黑的鼻尖无情的说:“跑酷。” 山田真:“……” 游泳馆里所在的三层商厦里,此刻空无一人,输电线路早就被炸断,光线暗淡又寂静无声,里面的人因为陨石雨引起的骚乱四散逃离,却在慌乱中忘了这座最靠近一阶圈的商厦,修建之初也是打着下抗8级地震,上抵球大的冰雹的宣传广告的。 二人从泳池里爬出来,像从火锅里刚被七上八下捞出来的鸭肠,白佳佳看着山田真,山田真望着白佳佳。 白佳佳:“咱俩是不是有点儿……” 山田真:“……过犹不及。” “啊!鬼啊!水水水……水鬼啊!!!”泳池的玻璃门口突然传来一嗓子嚎叫,把白佳佳和山田真吓得像两只洗完澡正在抖水的大型犬。 “瞎嚷嚷什么呢?!大白天的怎么还裸奔?”白佳佳抹了一把脸,出言不逊。 来人脖子上挂着泳镜,肩上挂着运动包,光着上半身,八块腹肌闪着水光,穿着四角泳裤,线条流畅的腿笔直修长,就这么赤脚站在门口,差点把白佳佳眼睛闪瞎。 “科学不讲鬼神,”山田真路过白佳佳撞了她肩膀一下,说:“我赶时间,你自己慢慢欣赏。” 白佳佳这才想起救人要紧,刚追到门口,三人的【AM】就同时响起了提示音。 “通知,已紧急修复二阶防护网及通讯基站,卫星通讯暂时恢复正常,时限半小时,请二阶居民迅速前往应急安全区域躲避,请二阶居民迅速前往应急安全区域躲避。” 白佳佳想骂人,合着是他们三阶不配咯? 山田真这时正好接到弟弟山田光的视讯,投影面板上出现了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儿,大眼睛长睫毛,栗色卷发,正扁着嘴要哭不哭的假装坚强,白佳佳愿称其为绝世小可爱。 “阿光!你在哪?安全吗?” 山田光带着哭腔:“哥哥唔……我在飞船上,安……安全呜哇啊啊啊啊——” “哎哎哎!别哭啊!这不是联系上了吗小宝贝儿!”视讯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闭嘴。”另一个男声说道。 “他绝对是被你吓哭的!”最开始的声音又说话了。 “怎么能确定不是被你蠢哭的?”这回又变成了女声。 视讯里突然传来的陌生声音,让山田真头皮都绷紧了,刚要开口询问,投影面板上终于又露出了人脸。 白佳佳大惊道:“钱理?!” 投影上的钱理比她还吃惊:“佳佳?!”她顿了一下又问:“你后面那个裸男怎么回事?” 白佳佳回头,发现全程一言不发仿佛隐身的泳装美男此刻正跟她和山田真一样,紧盯着投影面板,等到被提及才想起来说:“你们好,我叫林熙在,见笑了,见笑了。”说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艾德的公用飞行器停靠在商厦的防爆玻璃雨搭下方,山田真将飞奔而来的山田光一把搂在怀里,哭了半天的山田光终于平稳了下来,露出了卷毛的小脑袋瓜,和他怀里的一只黑猫。 钱理和白佳佳时隔两个半小时又再次碰面,倒没什么眼含热泪的冲动,互相交换了一下彼此的遭遇,然后感叹造化弄人。 艾德依旧在一旁办公,他指着林熙在的腹肌说:“这位先生,请您穿上衣服,公共场所不允许暴露着装。” 林熙在一脸莫名:“但这儿是游泳馆啊?” 艾德:“哦我的天啊!算我求你!你可穿件衣服吧兄弟!!!” “他是谁?”白佳佳看着一直没有从飞行器里出来的李亚伯。 “我以为是入户抢劫的劫匪,但看着好像又不是,他有点儿怪。”钱理也看向李亚伯。 “哪怪?皮衣皮裤?” “嘶——说不上来。” 白佳佳无语,但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要怎么回到一阶圈去。 2493年的地球已经不再使用传统的国家聚居形式,长久以来的交流、融合、进化使人类彻底同质化。每个陆地板块都代表一个域,使用古英语单词代号,取首字母简称,而每个域内又依次用古英语字母分为各个区,各个区内又按照人类所持有积分的多少,由高到低划分为五个阶圈,由中心的一阶圈开始,成圆状,依次向外扩张,人类根据自己从出生时就开始计算的多项积分,逐渐累积,可以说,积分代表了一个人的自律性或者说——优劣,达到一百万积分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一阶圈。一阶圈的人类可以随意进出低级阶圈,但低级阶圈的居民只有通过一阶圈住户的邀请才能进入一阶,而【屏】和通道闸口只存在于一二阶之间和四五阶之间。 白佳佳此前进去一阶圈搞卫生,也是在【AM】终端的社会服务板块提交的申请,这跑出来容易,跑回去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等等!不对!白佳佳一把拉过钱理问道:“救这小孩儿多少积分?” 钱理:“见义勇为啊,一人60。” 艾德开飞行器真的可以说是出神入化,躲避流星雨像开了挂的土拨鼠躲锤子一样简单。被钱理问到的时候,艾德只说:“哎,我小时候去我奶奶家,噢,我奶奶家住五阶,他们那儿有个返古的游戏厅,有特别多老式的小游戏,我一放假就去那的游戏厅玩跑跑卡丁车,嘿嘿!哦!还有小蜜蜂!” 飞行器上下翻飞左摇右晃的路过二阶圈时,山田光正吊在50层的阳台栏杆上摇摇欲坠,亏得李亚伯眼疾手快,在艾德擦着住宅楼边儿飞过的时候一把给捞住了。三人的【AM】同时响起:“达成事件见义勇为,60积分。” 白佳佳:“……我的舍己为人就这么贬值成了见义勇为?” 一身落汤鸡造型的白佳佳在这寒冷的冬天里越来越冷。 “警告,警告,通讯时长还有8分钟。”【AM】突然响起。 李亚伯坐在飞行器门边,一条腿搭在外面,冲着里面的人说:“没时间了,我们必须尽快进入一阶圈。” “我们怎么进去?”钱理问道。 林熙在这时突然举手道:“我家就住在一阶,我还是一阶的大学生,我可以在终端申请帮工和朋友进入,但一天只能有一个人。” 白佳佳和山田真回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他,此时的林熙在已经穿戴整齐,活脱脱一个古早偶像剧男主气质。 白佳佳:“那你跑二阶来干嘛?” 林熙在:“我是一阶体育大学游泳系的,现在大四出来社会实习,游泳教练。”说着又露出了他的招牌健齿白微笑。 山田真:“还剩五个人,怎么办?” 艾德:“我可以用公务证行使跨阶搜查权,可是只能进我自己啊……啊!他他他!他有一百万积分!他也是一阶合法居住者!”艾德指着李亚伯激动万分。 “准确来说是一百万零六十积分。”李亚伯安静道。 白佳佳听到这60积分就忍不住翻白眼,她有点情绪的说:“那还剩两个人怎么搞?” “不用那么麻烦,”李亚伯坐回飞行器里,“这是警用公务飞行器,我们只需要开个紧急警示灯就能突破【屏】,直接进入一阶。” “你怎么不早说?!”白佳佳炸毛。 “你们没给我插话的机会,况且……”李亚伯表情疑惑道:“我以为艾德知道。” 钱理忍无可忍:“他是个才第二天上班的菜鸟!” 艾德:“……” “警告,警告,通讯时长还有3分钟。”也就是说二阶紧急修复的临时防护网只能维持最后3分钟了。 一行人七手八脚的登上飞行器,艾德拉起手操杆,按开飞行器紧急警示灯,顿时周围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呜—嗡—呜—嗡—”声伴着闪烁变换的红蓝光。 “警告,警告,监测到滥用职权,扣除积分300。” 艾德在令人眩晕的警示音中大叫:“???也没人跟我说这个啊!!!” 李亚伯轻轻的将手枪再次贴在艾德的太阳穴上,温柔道:“快点。” 于是闪着警示灯的飞行器擦着漫天流光,在通讯时限归零的刹那,一头撞进了一阶的【屏】。 第3章 太空联合管制局 在紧急警示灯的嗡鸣声中,艾德迎来了他上班后的第一次职务检查,他垮着脸,连说带比划的跟检查组的人解释,白佳佳和钱理牵着叫叫在不远处的别墅门口看他,一齐摇了摇头。 “艾德好惨。”站在二人身后的林熙在突然开口。 “你怎么跟来了?”白佳佳猛地回头。 林熙在用手指着面前的别墅说:“这是我家啊。” “汪!汪!”叫叫此刻正亲昵的贴在林熙在的裤腿子边上绕圈。 “天呐!太谢谢你了白小姐!林,熙,在!你怎么才回来?!”女主人一把揪起林熙在的耳朵,“就叫你别老往外跑,说几遍才能听?!” “哎!妈,妈妈妈!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实在不好意思,见笑了,见笑了。”女主人收回手,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附带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白佳佳觉得这十分有既视感。 “达成事件见义勇为,积分60。” 【AM】突然响起,女主人双手一拍说:“哎哟!瞧我这记性,老公?林世家!” 钱理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被叫做林世家的男主人匆匆忙忙赶出来,在支付那额外的100积分期间频频抬头看钱理,表情有点似疑非疑。 “是……小理吗?”林世家显得有点拘束。 钱理回头冲着片空地做了下表情管理,转回来热切道:“林叔叔,好久不见!” “真是小理啊!我就说嘛!钱工赵工都好吗?”林世家喜于言表。 “哎,都好都好。” “唉,这一晃,你们搬出一阶也好多年了,我这心里始终不是滋味儿,你啊,回头也劝劝他们,早点搬回来才是正经。” 钱理赧然一笑道:“嗨!这不是积分不够嘛!” 钱理这一扭捏,差点把白佳佳惊掉了下巴,白佳佳和钱理大学相识,三年半过去了,她把钱理定义为铁嘴无情的阶圈冷漠女人。 “当初钱工的积分还不是……” “哎哟林叔叔,您瞧我们朋友那边还有点事儿,要不咱下次聊?” 林世家还想说什么,被钱理一下切断话头,拉着白佳佳步履匆忙的往飞行器那赶,好像后面有狗在追。 白佳佳被架着胳膊,挑眉道:“嗯~~~猫腻的味道。” “可闭嘴吧你!” 飞行器停在小区公园的草坪上,旁边的艾德还在持续跟检查组据理力争:“特殊情况长官!我对这次积分扣除有异议!” 一边的山田光正坐在飞行器门口撸猫,看孩子的山田真听到艾德这话,抬手盖住自己的脸,低下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艾德警官,这不是你失职的理由。” “我没有!!!” “枪在平民手里,相信【AM】已经做了精确的记录。” “我……”艾德愤然回头,眼里冒火似的盯着李亚伯。 钱理和白佳佳走到李亚伯身边,他正摆弄着从艾德那套来的那只手枪,明目张胆的又坑了艾德一把。 “他怎么没事?”白佳佳低声嘀咕:“你不是说他是闯进你家的劫匪吗?” 李亚伯耳朵一动,回头给了白佳佳一个绅士慈祥的笑,白佳佳回以一个露出牙龈的假笑。 处理完艾德的状况,检查组转身朝李亚伯他们走过来,开始挨个对他们的【AM】做例行检查。 在白佳佳狐疑的眼神里,检查组其中一个人说:“李博士,您没受什么伤吧?” “非常安全。”李亚伯递出手腕,【AM】在调查机上发出“嘀嘀嘀”的跑码声。 “您上周才出院,可要保重身体。” “谢谢。” “目标人物一切正常,数据已上传至管制局。” 调查机脱离【AM】,“咔哒”一声落锁。 钱理微微一顿,悄声道:“有问题,他们不是三阶的检查组。” 白佳佳一脸莫名其妙:“啊?” “我们来的路上,路过了三阶的政务区,建筑毁的七七八八,各种通讯、电路都失灵了,他们找不到艾德兴师问罪。” 白佳佳后背又开始一阵一阵的发寒,当她感觉寒意冲到天零盖的时候,整个一阶的公共广播和李亚伯的【AM】同时响了起来。 “尊敬的一阶居民,由于未知原因导致的严重自然灾害,二阶至五阶现需六个月的休整,一小时内即将关闭一阶通道,请各位一阶居民尽快回到隔离区,严格遵守应急隔离规范,如有问题请随时联络我们,一阶应急管理局。” 钱理突然上前拉住一个检查组的人,她问:“我们三阶的通讯什么时候恢复? 那人回道:“1小时。” 检查组坐上艾德带来的公务飞行器刚刚穿过【屏】,另一艘公务飞行器正安静朴素的从二阶方向同时穿过【屏】,落在了艾德的飞行器刚刚停过的空地上。 舱门打开,里面钻出几个身穿黑色防暴服的高头大汉,为首的一个人带着墨镜,下巴上蓄着胡须,看上去又短又硬,他左手掐在腰侧的枪包上,右手指着不远处林熙在家的别墅道:“在那,全都带走。” 艾德大惊道:“干什么?特殊天气禁止使用公务飞行器!你们干什么?!你们……”被一秒敲晕的艾德,领子被对方拎在手里,两条腿拖在雪地里拉出条长长的轨迹。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被一人一个架着胳膊,颇为配合的带上了飞行器。 山田光还抱着猫,其中一个大汉一把将他捞起,放在了一侧肩膀上,他坐在巨人的肩膀上,抱着猫,一脸天真的发出了“哇——”的惊叹。 林熙在被最后带上飞行器,他踏上台阶看见整整齐齐的六个人,露出一口白牙道:“又见面啦!”白佳佳对他的乐观持鄙视态度,好像她上课时听到的那种古代文学里的‘傻白甜’现世。 飞行器缓缓升起,钱理觉得这个司机要比艾德靠谱很多,她看了眼靠在舱内一角的艾德,脸冲着舱壁,双臂叠在一起无力的倒向右侧,姿势十分不美观。 “你们是谁?”山田真抱着山田光,镜片的污浊让他看上去没有那么文质彬彬。 “到了地方就知道了。”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黑衣人嚼着口香糖,语气恹恹道。 “到哪?”钱理盯着那个蓄胡子的人。 但回答她的却是另外一个,“五阶。” 山田光怀里的黑猫“喵呜”叫了一声,像是对这个回答的反应。 “你们应该学学他,”蓄胡子的头领终于说话了,他指着坐在三排最左侧的李亚伯,“安静些。” 从黑衣人们出现就始终未发一言的李亚伯依旧沉默是金,他看着窗舷外,陨石雨已经稀疏了起来,看来要不了多久一阶以外的防护网就要修复完毕,绿色的流星雨很快就要停了。 飞行器穿过【屏】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黑了,消防局正在处理五阶政务区地面上残留的火堆和掉落的建筑墙皮,由于五阶政务区的特殊性,使得其建筑物的牢固性是其他地方的十倍不止。 这里的夜生活没有前四阶的声色犬马,到处伫立的监狱、管教所、精神病院、戒毒所将这片本就荒芜的土地染上了更为浓重的黑色。 当然,还有一个例外。 白佳佳一行人被用枪抵着后背,站在这栋墙皮斑驳的50层高建筑前,仰着头,刚刚被一巴掌被迫苏醒的艾德一脸讶异,‘太空联合管制局’几个大字闪着微弱的白光,正好照亮在门口驻足的几个人脸,“哐啷”一声,还残留着陨石撞击痕迹的“局”字大头朝下,随着夜风在墙体上飘荡,像是一个简陋的迎接。 询问室在十三层,山田真本以为他们会被分在不同的房间,但除了被抱走的山田光,剩下六个人都被塞进了一个装有巨大显示屏的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长方形桌子,较窄方向的一端放着椅子,另一端正对着显示屏,其余两端每侧都放着三张椅子,蓄着胡须的那位壮汉坐在显示屏对面的那张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用手毫无诚意的在身前扫了一圈,示意他们随意。他身后站着一位记录官,戴着黑色皮手套,在手持平板上聚精会神的浏览什么。房间四角站着的黑衣人手里握着新式步枪,盯蚂蚁一样盯着他们六个人的一举一动。 李亚伯朝四周看了看,率先一步坐在了离黑衣人最近的地方。接下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了好一会儿,整个房间才又重归于静。 “初次见面,我是太空联合管制局L域C区的总执行官,路潮。” 蓄着胡子的男人终于开口,他挥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大显示屏上出现了六个人的身影,像是段监控视频,但很难让人想象出拍摄角度,屏幕上记录着的正是他们六个人在陨石雨爆发后对于各类突发事件的反应。 开着公务飞行器玩躲避流星雨的艾德、拉着山田真在石林火雨中跑酷的白佳佳、半个身子探出正在行驶的飞行器一把捞过山田光的李亚伯、和白佳佳悄声诉说怀疑的钱理、一把拉住白佳佳后脖领子的山田真,以及只穿一条泳裤疏散商厦群众的林熙在。 艾德:“我的**权!” “喀嗒”一声,角落里的人将步枪换了个手。 艾德:“您的知情权。” “开门见山,管制局现在怀疑你们当中混进了地外文明的探子,借着流星雨灾乱的幌子……”路潮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继续道:“妄图取代人类。” “所以这不是自然灾害,你们在欺骗一阶居民。”山田真陈述道。 “不错,和监控里一样,你很聪明。”路潮甚至给他鼓了两下掌。 白佳佳“哼”笑了一声,不懂路潮是怎么从山田真拽自己脖领子上看出他很聪明的。 路潮指了指白佳佳道:“小姑娘,有勇无谋,不过我很欣赏你的动物直觉和身体素质。”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明褒暗贬,于是白佳佳更大的“哼!”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我们正在被地外文明入侵?”钱理盯着路潮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就凭一次极端怪异天气?在过去几百年里这可不算新鲜事儿。” “就凭你是前特体研究办主任钱西的女儿,你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只是一味的极力否定现实,你必须相信也只能相信。”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钱理的身上,而钱理的目光则在李亚伯身上游移了一下,手上仿佛还残留着生物浸泡液的触感,她说:“我们需要和家属取得联系。” “等我们谈完,自然可以。哦,对,林熙在,你的父母已经将你的监管权暂时转移到了管制局,你有什么意见吗?” 林熙在一脸惊悚:“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我们去你家……”路潮像是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说:“邀请你的时候。” 林熙在表情震惊的倒抽了一口气,仿佛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旁的白佳佳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的‘兄弟看开点儿’。 “你干嘛?合着不是你爸妈把你亲手送人。”林熙在气鼓鼓道。 “据我猜测,他们大概是在我一出生的时候就把我送人了,毕竟我是跟着姑姑长大的,噢,她现在人在精神病院,说不定一会儿结束了我还能过去看看她,就当散个步,你跟我一起?”白佳佳皮笑肉不笑的说。 “抱……抱歉……” “还有谁需要和家属取得联系?”路潮发问。 山田真:“我只有一个弟弟。” 艾德:“……没有。” 李亚伯:“没有。” “好,言归正传,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向我证明你们不是地外文明的探子;二,加入太空联合管制局新成立的地球自卫队。” 白佳佳只闻其声不见嘴动:“俗,俗不可耐。”这新成立的小队名字怕是从古代文学典籍里翻出来的,两千多年前的远古科幻小说家们最喜欢的名词之一,也是古代文学考试里逢考必出的名词解释,曾一度给白佳佳带来了深深的阴影,让她本就贫瘠的大脑雪上加霜。 “怎么证明?”山田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路潮身体前倾,手肘抵着桌沿,下巴轻轻垫在交握的双手上,声音透着点儿漫不经心的愉快。 “将在濒死状态下的人类,投进盛满生物标本浸泡液的容器,最多三分钟后,真正的人类会心脏停跳窒息身亡,而被替换过的他们,失去呼吸也能维持心跳苟延残喘在容器里至少五个小时。”路潮嘴角挑起了阴森可怖的弧度接着说:“只要三分钟,很简单的。” 他背后的灰色墙体不知什么时候被置换成了透明玻璃,又或许那原本就是一面玻璃墙。 在玻璃墙体的另一面,昏暗的红色灯光下,一个巨大的玻璃实验胶囊静静的立在那,里面盛着粘稠的生物标本浸泡液,此刻尤如一潭死水,正静静等着隔壁房间里的几个人为它注入生机。 第4章 试探 “你们这是杀人!”艾德拍桌而起,房间四角的步枪枪口瞬间齐齐指向他。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探子就在你们中间,人的第六感很神奇,接触过与己相异的东西就一定会在大脑里留下诡异感,你们只需要选择。”路潮依旧语调轻快平和,“选择一个你们认为已经被混进来的‘它’调包的人,来度过这愉快的三分钟。”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李亚伯低着头,下垂的浏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 白佳佳坐在李亚伯对面,狐疑的盯着他头顶的发缝看。突然问道:“你头发怎么这么多?李,博士?” 突然被提到的李亚伯抬头很是疑惑的看了白佳佳一会儿说:“天生丽质?”然后得到了白佳佳一个熟练的白眼。 “我们才认识几个小时,怎么能准确判断出谁是探子?如果判断失误,就是杀人,您这是强人所难。”山田真不急不徐道,他的镜片被玻璃墙另一侧的红光映射得闪烁不明。 钱理:“你没有任何权利伤害和剥夺任何人的生命,哪怕是嫌疑犯,也只能由法律来制裁。” 艾德:“对!新纪元刑法典总则第五条!你这是犯罪!” 路潮像是刚在剧场看完一场喜剧表演一样,露出个忍俊不禁的笑来,他说:“你们好像误会了什么,这里是太空联合管制局,”他站起身,掏出腰侧的手枪转了两圈,“而我是这里的总执行官,太空特殊管制法第33条,管制局总执行官同时隶属地球防卫委员会,在紧急情况下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对嫌犯进行处决,也就是说,在这里,我说了算。”路潮停在李亚伯身后,枪口顶上了李亚伯的后脑勺。 “要不然,”林熙在突然举手,像个在课堂上主动回答教授问题拯救全班同学的神,“我来吧,我闭气潜水最长时间5分钟,应该死不了。”他此时一脸无辜,像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白佳佳没眼力见道:“5分钟?你还是人吗?你是河神吧?” 而林熙在的【AM】此刻也突然跟着没眼力见的响了起来:“达成事件舍己为人,1000积分。” 林熙在:“???” “等等!”白佳佳突然举手,好像举手会传染。她目光转过每一个人的脸上,看到他们如丧考妣的表情异常统一,她说:“就是说,我们为什么不能选择第二个选项呢?加入地球自卫队难道不可以?虽然它名字是俗了点,嗯。”白佳佳说完还极为肯定的给自己点了点头。 路潮扣动扳机,“咔哒”一声,李亚伯在这声空枪中露出了一路以来的第一个比较深的笑意,他听见路潮说:“欢迎你们加入太空联合管制局。” 艾德:“……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从来没有选择,从一开始就只有加入他们一条路可走。”山田真双肩终于放松,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你一早就选中了我们,这个试探毫无意义。”钱理语调带着被人戏耍的火气。 路潮:“也不算一早,不过你们的反应确实可圈可点,在这场灾乱中C区平安进入一阶的人一共有36个,还要感谢李博士一路指引你们进入一阶,不然你们也没有这个机会让我盯上。” “所以地外文明入侵全是骗我们的?!”林熙在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路潮表情瞬间肃杀了起来,“他们确实已经找到了我们,并且第一阶段的入侵行动已经完成,这阵绿色的流星雨可不是天灾。”他身边的记录官在平板上滑动了两下,屏幕变换显示,一段晦涩难懂的实验报告和几张线条形态诡异的照片出现在显示屏上。 “如果将两个选项摆在一起做选择,其中一项十分凶险可怖,即使另一项看上去平平无奇,人类的直觉也会告诉自己它们一样危险,一样可怕,随即走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路潮看向白佳佳问道:“你为什么选第二种?” 白佳佳:“直觉。” 路潮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白佳佳掐腰大叫道:“别说那是动物直觉!” “根据你的【AM】上传数据显示,在这场流星雨降临前,你的心跳加速,体温降低,大脑皮层数据显示你很焦虑不安,程度早就超过了你童年时期对地震的反应,你对未知危险的感知状态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不是在开玩笑。”路潮接着说:“你选择第二种是因为你感知不到第二种选项对你带来的威胁,也就是说,直觉告诉你,它是安全的。” “这是地外研究办最新出炉的报告,我们在这场流星雨灾乱的遇难者遗体中发现了‘它们’”,路潮将照片放大。 “这是……神经肌电图?”山田真突然瞪大了眼睛。 “没错,我们在检查濒死者大脑神经时发现了他们其中一些人的神经传导速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仅快于身体健康的正常人类20倍,而且在停止呼吸五个小时后,已经死亡的脑细胞被有效更新,没有出现脑死亡状态,最终死因是失血过多。” “这不科学。”山田真站起身,凑近了屏幕,“你说这是受难者濒死状态下的检查,那他一定是在陨石坠落中心区,损伤严重,但他的肌肉动态结果显示他既没有神经源性损害也没有肌源性损害,这不可能。” 路潮拖到下一张图放大,继续道:“这是S域A区一阶生物研究院刚研制并投入使用一年的最新神经捕捉仪捕捉到的成像,这里,”激光笔指在一条螺旋状神经上,在其他神经单薄的线条衬托下,显得异常突出。“这不属于人类,是它改变了神经序列,他们通过入侵神经来控制人类。” “这怎么可能做到?”钱理皱眉。 “目前来看人类当然做不到,所以我们猜测他们的文明至少要比地球发达几万年不止。” “虽然听不懂你们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他们既然都这么神了,那我们还挣扎个什么劲?以卵击石?”白佳佳双手背在脑后,语气恹恹。 “他们不是神。”一直沉默着的李亚伯终于说了来到五阶圈后的第一句话,他表情凝重,但声音却平静:“任何文明都不是无坚不摧,他们找到地球却不使用武力对地球直接进行人类大清洗从而占据地球,而是用这么费力气的方式,就说明他们需要人类。” 路潮的目光在李亚伯身上停留了一瞬,谁也没有发现的一瞬,他接着道:“根据地外研究办给到的讯息来看,地球,是第3028个被他们发现的文明,我们猜测,陨石只是载体,他们以特殊形态附着在陨石上降落地球,在人类濒死状态下夺取人类的身体,成功者混入人群,失败者随人类一同死亡。” 艾德一脸的不理解道:“这个买卖不那么划算吧?” “机会成本,这说明他们这样做能得到的远比失去的要多。”钱理陷入了沉思,她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路潮赞赏的点点头道:“你们的分析没错,虽然我们目前还无从知晓地外文明的真正意图,但总归不会是善意,这也是管制局需要你们加入的原因之一,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 “那也不至于把我的监管权也移交吧?“林熙在疑惑不解。 “你的父母隶属于太空联合管制局数据分析办,全力配合地卫委工作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也就是说你,天生就隶属于管制局。”路潮解释道。 林熙在:“我……”我林熙在上次这么无语还是在上次。 “事态紧急,他们中的一部分已经成功入侵了人类,根据脑细胞能够再生和更新这点来看,替换人类只是时间问题,管制局需要更多的人手尽快揪出他们,你们是管制局在灾乱发生的这几小时内通过数据回溯筛出的在L域C区的相对合适人选,这不同于历史书上潦草记载了几笔的人类内部战争,希望你们能明白人类现在正面临着什么,我们的文明不能就这样虚无的‘被消失’。”路潮严肃道。 一时之间六个人都沉默不语,三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一个刚入职两天的菜鸟警察,一个兽医,一个学术博士,这怪异又略显尴尬的组合真的能成为拯救地球的一份子吗?实话讲路潮也不能确定管制局的选择是否正确,但万一呢,如果连这些流着蓬勃血液的年轻人都不是的话,又能是谁呢。 “我人都是管制局的了,还有我不加入的权利吗?”林熙在打破了满屋子的寂静,语气颇有些委屈巴巴。 艾德紧跟着道:“这太空警察也是警察嘛,在哪不都是为人民服务,我加入!你们呢?”艾德用胳膊肘怼了一下他两边的李亚伯和山田真。 “当然。”李亚伯耸肩。 山田真:“我……” 坐在山田真对面的钱理突然打断他道:“刚才山田医生对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分析的头头是道,可比谁都积极,这会儿要退场恐怕晚了点吧?” 山田真无奈的笑了下说:“钱小姐误会了,为了阿光的安全,我会加入的。” “真巧,志同道合。”钱理微笑。 “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白佳佳举手说:“就是……那个……我们不会真的叫地球自卫队吧?” “噗!”林熙在没忍住笑,给白佳佳捧了个场。 “当然不。”路潮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胡子道:“你们是直属于地卫委,暂时被编制在管制局下的特殊行动小队,‘探刀’。”路潮此刻直觉,这些年轻人,也许会是他要找的正确答案。 “嘀—嘀—嘀—”病房内的血氧仪正在平稳工作中,这是间单人病房,病床上坐着的长发女人苍白消瘦,她骨节突出的手指握着笔,正伏在桌板上慢吞吞地写道:“致我亲爱的洛琪:展信佳,也许你会惊讶,但在佳佳在地球已经过完了第23个生日,希望再见面时——”缓慢移动的笔尖突然停下,女人转头向外望去,冬日的阳光正暖洋洋地透过窗子映在地板上,她嘴里低喃着:“……我到底在希望些什么啊……” 话语沉入寂静的空气中,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第5章 猜疑 清晨的阳光扫过管制局大楼的窗玻璃,白佳佳双手插兜呵欠连天站在走廊上,打算去食堂填饱肚子。她起床冲了个热水澡,半干的头发披在肩上,还微微散着水汽,被阳光晃的闭了下眼。 从30层走廊的窗户向外看去,能隐约看见一栋灰色的老旧建筑,好像正在整修破损的花坛。五阶政务区的灾后重建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托与时间赛跑的福,整宿耳边充斥着的施工声把白佳佳引以为傲的睡眠质量拉低了一个档次。 昨天发生的一切让这一天显得格外漫长,路潮最终在半夜十二点大发慈悲放他们休息。宿舍被安排在30层,一人一间装有独立卫浴的40平公寓式房间,白佳佳困顿非常,只换下了潮湿的衣服便一头栽进了一米五的床上。 自己居然真的加入了莫名其妙的‘探刀’?白佳佳双臂撑在窗台上晒太阳,左脚脚尖点着地,她也不用交那让人头疼的作业报告了,所有被作业折磨的学子炸学校的梦想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被实现了,白佳佳觉得自己还需要一点心理上的缓冲。 “滴哩哩”,白佳佳身后的房门打开又闭合,她听见门锁声,回头朝后看,李亚伯正穿着跟她一样的宽松训练服,整个人高大修长的站在3028号房门前,及耳的短发蓬松干燥,略显迟疑的看着出现在自己门前的白佳佳。 白佳佳瞥了一眼李亚伯的门牌号,五官皱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嫌弃的表情道:“晦气。” 李亚伯跟上白佳佳的步伐,走在她右侧突然说:“你好像对我有意见。” “不是对你——是对你的门牌号有意见——。”白佳佳拉长了尾音,兴致缺缺,双手插在上衣兜里,边走边看向窗外,头也不回的跟李亚伯聊天。 路潮说的对,白佳佳在直觉这方面也许真的天赋异禀,从小到大她不好的预感从来没有出过错,但从见到李亚伯的第一刻起,诡异的感觉就时有时无的萦绕在白佳佳的后脊梁骨,让她困惑不安,对李亚伯,她的直觉无法判断是敌是友。 “那只是个巧合罢了。”李亚伯在说他的门牌号,他学着白佳佳的样子,把双手塞进裤兜里。 “你最好是。”白佳佳突然停下,向右转身微仰着头看向李亚伯漆黑的眼珠,李亚伯回视着她,秒针就在这静默中走了大概五秒,白佳佳越过李亚伯伸手按响了3030的门铃,钱理推门出来,对自己门前的奇怪组合投以疑惑的目光。 “饿死了,快着点儿。”白佳佳拉过狐疑的钱理,快步朝电梯走去,李亚伯盯着她的背影失笑摇了摇头。 白佳佳和钱理到达8层食堂的时候,艾德和林熙在已经在为自助台上最后一块可乐饼的归属权展开了石头剪刀布的比拼,在路过的管制局职工们不甚理解的目光里,机器人端着金属盆,“哗啦”一声,将可乐饼的空盘子瞬间填满。 艾德、林熙在:“……” “联系上叔叔阿姨了吗?”白佳佳端着餐盘落座,小山丘一样的米饭被颠得一颤。 “他们没接我的视讯。”钱理给白佳佳看她的【AM】,上面只有一条来自钱西的文字讯息:“一切都好,保重身体,勿念。” “还有联络就是好事。”迟来一步的李亚伯坐在白佳佳旁边,他盘子里只放着一片吐司面包和一杯热牛奶,与白佳佳的餐盘形成鲜明对比。 “你爸妈这已经很好了,看看我,你就会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对面的林熙在咬了一大口可乐饼,口齿不清道。 “怎么没看见山田医生?” “这里。” 艾德话音刚落,就听见山田真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隔壁桌传来,他此刻正戴着防护口罩,面前的一大碗拉面热气蒸腾,熏糊了他的镜片。 “您这是……?”白佳佳身子后仰,越过李亚伯看猴子一样看着山田真。 山田真看了一眼腮帮子鼓鼓囊囊食欲旺盛,面色依旧红润健康的白佳佳,有些无语道:“昨天湿衣服穿太久,伤风——咳咳咳咳咳……”说着又突然咳嗽了起来。 林熙在和艾德转回头又看了看正大快朵颐的白佳佳,同时冲着她伸出了一根大拇指,白佳佳抬起左手向下一扇,表情得意,像是在说:小事小事,天赋异禀而已。 “阿光怎么样?”钱理问道。 山田真语气里透着担忧:“还在房里睡着,路潮说阿光今天开始会搬出我的房间,有专人照看他。” “远近逃不过这栋50层大楼,别担心,直觉告诉我没事的啦!”白佳佳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 悠闲的早餐时光在众人的【AM】同时响起时彻底宣告结束,李亚伯正好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奶,路潮的声音就从【AM】里传出:“24层2403室,九点钟,请准时。” 钱理抬腕看了眼时间,八点五十五,李亚伯悠闲的端起了盘子,其余几人忙又塞了几口早餐,众人七手八脚赶到2403时,【AM】正好显示上午九点钟整。 不同于之前询问室阴森又诡异的氛围,2403室更像个大学教室,阳光透过偌大的两扇落地窗,照在房间中的培训椅上,路潮站在电子显示屏前,穿着和众人一样的黑色训练服,发达的背肌将训练服撑得紧绷起来,活像个健身教练。 白佳佳屁股刚沾上凳子,就听得“滴”的一声,大屏幕上出现了六个人的个人信息表,左上角还配着证件照片。她举手大叫:“异议!随便公开女性的体重是一种冒犯!” “异议无效。”路潮冷酷道:“这是【AM】实时更新的数据,你们今后将作为一个小组行动,需要足够多的了解和默契。” “白佳佳,23岁,身高170cm,体重55kg,”路潮先拿白佳佳开刀,“B型血,L域C区区立综合第三大学历史系古文化习俗研究专业,大四在读,特长搏击。” “异议,”白佳佳厚脸皮道:“体重52kg!” “你的【AM】可不是这么说的。”路潮哂笑道。 “钱理,24岁,身高167cm,体重50kg,A型血,L域C区区立综合第三大学文学系古文学及古语言应用专业,大四在读,特长攀岩。” “艾德,26岁,身高185cm,体重80kg,B型血,L域C区三阶警务一局警官,特长……游戏通关?” 艾德:“不、不行吗?” “林熙在,24岁,身高182cm,体重68kg,AB型血,L域C区区立体育大学游泳专业,大四在读,特长游泳……” “山田真,28岁,身高180cm,体重60kg,O型血,L域C区二阶第一综合医院附属动物医院医生,特长田径。” “李亚伯,28岁,身高189cm,体重73kg,B型血,L域C区区立科技大学特殊生命研究方向,博士一年级休学中,特长无。” 路潮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激光笔在几个人的资料上划来划去,“钱理和山田真需要增重,一个月时间,钱理5kg,山田真8kg到10kg,艾德减重5kg,其他人维持不变,在开始正式特训之前,还有几项你们必须配合的检查。” “什么检查?”白佳佳一脸好奇。 路潮不作声,面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这天打破管制局大楼平静的第一人依旧是白佳佳。 她太阳穴、胸口、手腕和脚腕内侧都贴着动态检测仪,一脸懵懂的坐在检查间的凳子上,当一只鸡蛋大小的蟑螂从她脚下缓缓爬出时,隔壁间正在看战争纪录片的林熙在正因为血腥画面吐得痛不欲生,他在迷蒙间听到白佳佳大叫一声,仿佛被人窃取了她宝贵的积分。 而在林熙在的隔壁间,钱理和山田真腰上绑着阻力带,另一端牢固的钉在墙上,正扯着阻力带拼命原地冲刺,路潮站在他们面前,过了5分钟才摇摇头抬手叫停,两人这才扶着膝盖,喘得像缺氧的金鱼。 李亚伯和艾德做完血液检测,去往神经反射检测室门前排号,刚刚站定就被破门而出的白佳佳扑了个正着,白佳佳整个人挂在李亚伯背上,手里还举着自己的一只训练鞋,李亚伯的右脸就这样有幸跟鞋底面目全非的蟑螂尸体来了一场距离2厘米的对望。 众人再次聚齐在2403时,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了,除了看起来还算正常的李亚伯和山田真,其他几个人都面如黑锅,憔悴不已。路潮站在熟悉的屏幕前又开始了第二轮的演讲:“根据这五项测试结果,我们初步确定‘探刀’的‘猫须’人选,钱理、山田真、白佳佳。”路潮在屏幕上打开信息库。 探刀,顾名思义,是管制局在暗地里无声伸向入侵者的一把刀,而猫须,则是为了保证探刀的安全而存在,在任务中主要负责类似危险性评估工作的侦察小组。 “真是江郎才尽。”白佳佳对管制局起名字这件事儿始终有成见。 路潮点开白佳佳刚刚的测试视频,挑着眉道:“你的反射神经数值是所有人里最高的,反推你的生存率应该蛮高的,毕竟跑的够快,恭喜。”李亚博和艾德瞬间不厚道的笑了。 “万一跑不掉,山田兽医还可以救你一救。”路潮抱着手臂,冲山田真歪了下头,白佳佳冷哼一声。 突然被提到的山田真把目光从钱理身上收回来,对着白佳佳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而此时钱理的视线正凝在李亚伯的右侧后脑勺上,摩挲着手腕上的AM。 “明天会有作训组的组员指导你们,散了吧。”路潮根据六个人的检测结果,分配了明天即将开始的训练内容,腋下夹着一叠文件,走到门口又顿住步子,加了句:“好好休息。” “有病。”林熙在脸色发青,捂着胃被艾德架出了2403。 李亚伯半起身的时候,钱理正好路过他身侧,一把按住他右侧肩膀,与那时在钱理家浴室门前的场景如出一辙,李亚博不得不又坐了下来,他的余光里瞥见门口站着的山田真,被白佳佳一句:“干嘛呢还不走?”催促着消失在视线里。 “我需要一个解释。”钱理打开自己的AM信箱,里面有一条来自钱西的消息,[帮助李亚伯。] 李亚伯眉头皱着笑起来,看着信箱有些无语道:“看来钱工还是那么热心。” “你们怎么认识?”钱理右手揣在裤兜里,手里抓着注射器不安的搓了一下。 “我理解你对我的不信任,但这绝不是个明智的举动。”李亚伯突然发力捉住钱理的左手臂,在钱理的右手把注射器送过来时将她的右臂抓住,一个用力将钱理转了个圈,双臂被牢牢锁在背后,注射器“嗒”的一声掉在地上,李亚伯松了手。 “你用什么说服山田真?”李亚伯捡起注射器,对着里面的绿色液体看了一会。 “很显然,大家都不信任你。”钱理揉着手腕,自知实力悬殊。 李亚伯点点头,这点他倒是深切体会到了。 “你们家里人平时喜欢说反话吗?” “什么?” “不然为什么我会收到这样的帮助?”李亚伯举着手里的注射器在钱理眼前晃了晃,“我欣赏你的头脑,但你的方向总是抓错,有时候过于理性还不如直觉,如果我想对你不利,你不可能还有机会站在这儿。”李亚伯把注射器放在钱理手边的桌子上,留下一句:“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不如想想在审讯室里连投票都不敢的老好人怎么会轻易答应做你的帮凶。” 莫名成了帮凶的山田真,此刻正站在一栋灰色的大楼前,浏海被一阵大风直吹向脑后,镜片糊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旁边的花坛还在施工中,肩膀这时搭上了一只手臂,白佳佳“呸呸呸”的吐了几口灰尘,山田真侧头看了看她,又皱眉转了回来,盯着大门上的【五阶精神疗养院】的牌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第6章 探刀 “所以说……你探亲,为什么要带上我?”山田真被白佳佳一路绑架至精神病院门口吃灰的时候还在疑惑。 “我姑姑曾经教过我一句古话,”白佳佳老神在在道:“滴水之恩当—” “涌泉相报?” “以身相许。” 山田真:“???” 白佳佳一条手臂拉着山田真的脖子,垫着脚尖哥俩好的模样继续道:“意思就是说呢,既然别人救了你的命,你就得做牛做马呀兄弟!” 山田真严重怀疑白佳佳的家风有问题,“你刚说谁教你的?” “我姑姑。” “咱们现在要去看谁?” “我姑姑。” 山田真从没有一刻比现在还厌恶过精神病院。 “听着,我先进去登记探视,你趁我拉住视线的时候进去,穿好你的白大褂,戏给我演足,自然点,拿到档案就走,明白了吗?” 五阶的精神病院虽然建筑结实耐砸,但通信系统和电路因为突如其来的陨石雨带来的磁场紊乱正处于宕机状态,山田真不得不承认,白佳佳的脑子在有些时候异常的灵活,比如投机取巧的时候。 白佳佳被大学录取的那天正好是白艾琳被关进精神病院的第一天,白佳佳疑惑过很多次,前一天还好端端的姑姑怎么会第二天就精神失常致人重伤,她在之前的每次探视中都试图寻找真相,但白艾琳的电子医疗档案被上了锁,没人给她解释什么原因,她一无所获,甚至怀疑白艾琳每次对着她的胡言乱语都是故意装疯卖傻。这个计划白佳佳筹备了很久,只不过按她的计划,她可能要再晚一些,而且计划里并没有山田真。 精神病院的入闸口正在整修,没办法刷AM,白佳佳端着一脸微笑,熟络的和登记台的护士打招呼,脚下踩着正在修闸口的师傅带来的工具箱,一边踩一边抖腿。 “她最近还好吗?我很担心她,哦!您有什么事吗?”白佳佳突然对着看她许久的师傅惊奇道。 “是您有什么事吗这位小姐?”师傅脸色不虞,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箱子。 “我?有没有事?!我当然有事!”白佳佳突然像个被踩爆的地雷,表情夸张,语气激昂,脚下跺得更起劲了,“我唯一的亲人被关在里面治疗,没人告诉我病因!托昨天那场流星雨灾的福,我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而你们正在因为基础设施老旧的问题耽误我探视的时间!” 一旁的登记护士被突然发疯的白佳佳吓了一跳,忙说:“白小姐,师傅正在抢修,这边登记也很快……” “开什么笑!你知道你这一页表格填了多久吗?!没有了机器人,你是退化到连写字都不会吗?!你们这里的工作效率简直低得令人发指!”白佳佳脚下一个用力,箱子的锁扣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嘣在了师傅的脸上。 “你!——”抢修师傅忍无可忍,刚上前一步就被围观的人群七手八脚的拦住,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而山田真就在这片刻的混乱里,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从人群后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医院。 山田真穿过四层长长的病栋走廊,终于在拐了第三个岔口之后看见了档案室,透过门上窄窄的玻璃,他看到里面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中年男人。山田真猛地推开门大叫:“糟糕了!大厅有病患家属举报我们泄露病人档案,人都聚成一团了,您快去看看吧,院长生气得很,说要把档案室的人都撤掉呐!” “什么?!”被突然惊醒的管理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就往外跑,山田真侥幸的呼出一口浊气,还没呼到底就听那人折返问道:“你是谁?” “我……我是二阶第一综合医院才来交换实习的,哈…哈哈。”山田真摸出了自己的工牌,手指捏着附属动物医院的部分,中年男子伸头看见了院标,终于又放下心急匆匆赶去了大厅。 山田真带着照片从档案室出来时表情像刚被骗了积分,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再帮白佳佳任何一个忙。 二人在白艾琳的病房汇合,山田真扔掉了身上的白大褂,摘下了眼镜和口罩,和刚进门时完全判若两人,白佳佳对着他举了个大拇指,收到了山田真的白眼。 白艾琳留着一头长卷发,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山田真又看了看白佳佳,觉得似像非像的。 “这就是我说的滴水之恩当、” “以身相许。”白佳佳的话被白艾琳滴水不漏的接上,山田真顿时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 “档案怎么样了?” 山田真把拍到的照片传到了白佳佳的AM里,白佳佳在投影里看到的是一张空白的纸单。她瞪大了眼睛看山田真,山田真耸肩道:“如你所见。” “呵。”白艾琳突然轻笑一声,白佳佳狐疑的转过头来看她。 “姑姑,我真的没时间跟你闹着玩,你能不能清醒点!” 白艾琳目光在山田真和白佳佳之间游移了两圈,叹道:“你们不合适。” “当然!” “当然!” 二人异口同声叫道。 话题又被白艾琳带偏,白佳佳无奈:“空白的病历单,你又不想说,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已经加入了探刀,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总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不是吗?”白佳佳握上白艾琳的手。 白艾琳右手攥着被面,瞳孔颤了颤。 “你知道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说探刀,你不肯告诉我,我只好自己去找。” 白佳佳松了手,和山田真一前一后走到门边,白艾琳只低喃了一句:“佳佳……”便又没了下文,白佳佳叹气,终于还是和山田真一无所获的回去了。 二人返程的路上天已经黑了,白佳佳一边走一边踢石头子。 “抱歉啦,让你陪我白跑一趟。” “倒也不算,”山田真把擦干净的眼镜重新带上,“毕竟见识了你精彩绝伦的演技。” 白佳佳嗤笑不语,她情绪很少这么低沉。 “或许,我们可以从探刀查起。” “嗯?”白佳佳不解。 “你姑姑被关进去的真正原因,零即是无限,没人会隐藏一个毫无用处的信息,他们在此地无银三百两。” “话倒是这么说,可是现在我所知道的探刀就等于是我们六个人啊。” 查探刀就等于查六个人自己,而白佳佳显然不觉得白艾琳和现在的探刀有什么关系,而以前的探刀又丝毫没有线索。 山田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两相无语了起来。 他努力找话道:“你姑姑蛮个性的,我很少见到有人在这个位置纹身。” “啊,那个,”白佳佳知道山田真是看到了白艾琳右侧额头上的伤。“那是初中时她来参加我的运动会,踩踏事件意外受的伤,当年还上过新闻呢,她嫌丑,就随便纹了个什么上去。” “你第一次听说探刀是什么时候?” 白佳佳顿住了,眨巴着眼睛看向山田真。 山田真:“???” “初中。”白佳佳回答。 街边的路灯闪烁了几下,在二人头顶亮了起来,不远处的电工对着AM大叫:“管制局这条街完活,撤撤撤,饿死了!” 此刻管制局大楼30层的走廊上,正站着李亚伯和路潮,两人盯着楼下路边的山田真和白佳佳看,路潮叼着烟言辞模糊道:“没一个老实人。” 李亚伯知道他的话里不仅包括楼前的两个人,还包括突袭的钱理,搞不准还包括自己。 “也许他们只是忘了你说的好好休息。”李亚伯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门,留给路潮一个3028的门牌。 黑夜跑得有多快,清晨追得就有多紧。 艾德听见自己的AM发了疯似的响的时候,天还没亮,他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半,艾德闭上眼睛冥想了一分钟,在心里庆幸还好昨天睡得早,还没庆幸到一半,就被作训组的人“砰”的一脚踹开了房门,拎鸡仔一样的拎到了作训场地,艾德在半分朦胧中觉得这操作熟悉非常。 作训场地一半室内一半室外,被管制局的高楼四面围起,从高处看去像个没盖盖子的魔盒,露出中心的光怪陆离。 艾德被“绑架”到操场的时候,林熙在正在作训场的室内隔着高透玻璃跟他挥手,整个室内场地被玻璃壳子包裹,艾德打量了一圈这奇怪的构造,理了理被迫褶皱的袖子,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了被林熙在挡在身后的李亚伯,艾德扁嘴腹诽,他们都不用睡觉的吗? “嘀——”的一声,艾德面前的玻璃门框闪了两下绿灯,缓慢开启,将艾德放了进去。 “这……”艾德四下扫了一眼,每个房间都是玻璃隔间,各个房间的构造和物品可以说是一览无遗,连监控都显得多余了起来。 “恶劣吧?管制局的人实在是太恶劣了!”林熙在冲着艾德吐槽。 “啊?” “这么透明化,简直是侵犯人权好吗?!而且你绝对不会想知道它这么透明化的初衷。” “什么初衷?”艾德一脑袋问号。 “作为一个小组,我们彼此要有足够的信任,那也就需要足够的了解,但人类生性多疑,做不到百分之百的信任,为了让我们之间的信任勉强达到90%,我们大概需要了解彼此的长处、弱项、习惯、思维逻辑,”李亚伯靠在玻璃墙上看远处正打着呵欠走过来的白佳佳,“还有丑态,互相看过底线的人也就不存在完美的隐藏。” “这跟玻璃有什么关系?”艾德还不是很理解。 “唉,”林熙在手臂搭在天真的艾德肩膀上,“你总会知道的,兄弟。” 六个人终于到齐的时候是清晨五点半,山田真凭借一己之力,用生病的躯体换了一个小时的睡眠,受到白佳佳的鄙视,完全忘记了是她把生着病还刚经历了一通奇怪检测的山田真硬拉着去干坏事。而他的训练员此刻正表情不虞的咬后槽牙,托山田真迟到的福,他得到了扣积分的惩罚。 面对六个表情严肃、身形高大在天还没蒙蒙亮的早上带着一水儿黑墨镜的训练员,还要加上一个吃着三明治的路潮,没吃饭的六人胃里多少有那么点焦虑。 路潮的安排很浅显易懂,钱理和山田真因为体力问题被拉去了室外的操场训练,其他人在仿佛玻璃花房的温室里,每人一间像打远程麻将一样的位置,开始了白佳佳理解不了的“训练”。 “碰到地外生命体的第一时间应该怎么做?”白佳佳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四人中央的屏幕。“你……你好?” 右侧房间的林熙在:“马上逃跑!” 左侧房间的艾德:“通过【AM】向队长报告情况!” 以及白佳佳正对面的李亚伯:“处决。” 每个房间的纠错红灯瞬间都亮了起来,几个人透过玻璃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都八斤八两,而且在听到彼此的回答时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本来还在为自己不用在寒冷天气里在室外拉练沾沾自喜的几个人在经历了百问百答之后彻底失去了耐心,人均正确率都没有达到过及格线,还要在听到别人的答案时嘲笑吐槽几句,训练员拿着计分器和路潮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微妙笑容。 天已经大亮,白佳佳开始觉得关在房间里还不如让她出去拉练,转头看见操场上的钱理正跪在跑道上狂吐,而山田真还在和引体向上拼尽全力作斗争,他始终不明白人类到底为什么要和地心引力过不去。 白佳佳深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拉了回来,迎来了她的第一百问:[和队友一起遭逢变故只能活一个时应该怎么做。] 白佳佳翻了个白眼道:“我不做这种题,为什么我一定要遭逢变故?!” 艾德:“和队友一起坚持到最后。” 林熙在:“体力更好的人活下去。” 李亚伯:“我会活下来。” 纠错红灯再一次集体亮起,白佳佳对着一脸理所当然的李亚伯大喊:“你真不做人了吗?!” 几个人经历了百问百答,不仅什么训练经验都没得到,反而惹得一肚子不高兴,艾德和林熙在也对李亚伯极尽客观和利己主义的回答不甚满意,总得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满意任何一个人,除了艾德和林熙在能在极少数的问题上达到共识之外,几个人就像一把抓不实的太空沙,看似塑成了一个整体,一旦受到外界的微创就会马上分崩离析。 这场甚至不能称之为训练的室内“训练”,来得诡异,去得也突然,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除了室外的各种体能和技巧强训,室内训练再也没有出现过。 等到时间终于走到公元5843年的春夏交接时,山田真虽然依旧不能在格斗中赢过绝对强者艾德,但也能用技巧和明显增强的体能放倒林熙在了,而钱理也能从李亚伯的武力压制中挣脱几回,顺利把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至于白佳佳,在五公里山地训练中分别被李亚伯从树杈和河沟里救过两回之后,依旧相信他不是个好人。 集训结束后,探刀小组正式成立,根据训练结果,各项分数最高的李亚伯被委以队长重任,而山田真作为猫须的主心骨,被迫当上了探刀的副队长,白佳佳对于仅六个人里就有两个领导这件事继续唧唧歪歪,在她的唧唧歪歪中,十天的休息期过去了,而六个人也如期迎来了他们的第一次任务。 第7章 水星 “这是去年在流星雨灾乱中受重伤人员的全域名单,他们的统一代号为【水星】”。 2403的大屏上密密麻麻的滚动着伤者的证件照片和详细信息,“过去的六个月时间里,L域全域已经确定并处理了这其中的三分之一,C区由于人员不足完成的任务量只占其中的13%,疑似【水星】的信息应该已经同步到了【AM】,终端会自动筛选C区范围内最优先的任务并分级,记住,A级以上需要打报告。”路潮右手食指从左往右划了一圈,停在白佳佳的脸上,露出明白了吗的表情。 白佳佳扁嘴:“我真的很惜命的,请领导一定放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白佳佳已经成了众人公认的无组织无纪律,冲动情绪化的代名词,她严重怀疑这是路潮花了半年的时间给她在大家面前故意拗的人设。 此时她正靠着二阶KTV的吧台前,在机器人的脸上点单,微型耳机里传来山田真幸灾乐祸的语气让她多点了1升冰可乐。 “你点餐到底要点到什么时候?”山田真和钱理正在A706包房里听隔壁鬼哭狼嚎。 “二位,着急的话包房里也有点餐机,放风也需要时间好不好。”白佳佳只闻其声不见嘴动的嘟囔。“滴哩哩”白佳佳不情不愿地支付积分后,颇为和蔼慈祥的摸了摸机器人的大脑袋说:“麻烦A707快点送餐哦~” “大堂里人来人往的,你就没碰到个让你后背发凉的吗?”耳机里传来了钱理的声音,夹杂着些许嘈杂的音乐。 “真当我是人体探测器呐?!那臭路潮说的话你们也真信!” 作为探刀的第一次任务,白佳佳可以说得上是格外上心,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有关于探刀的第一个线索,就算白艾琳不开口,她也要自己找到想要的答案。 这次的任务被【AM】自动分配为C级,目标水星是二阶娱乐区最大型KTV的老板,陈泽。 白佳佳一行人分了两个包厢,李亚伯此刻正坐在A707的沙发上,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艾德手舞足蹈放声高歌,一边等待摇摇无期的冰可乐。 情报显示这陈老板是个十分多疑谨慎的铁公鸡,属于一周七天坐班六天零八个小时的主儿,从流星雨灾祸发生起算,第一个月他由于肋骨骨裂整休了一个月,第二个月还是像原来一样7/24的坐班,第三个月开始一周打卡五天,到现在的他可以算是性情大变的一周只出现两天,而且毫无规律可循,这实属蹊跷。白佳佳一行人此次的行动无法预测C级水星的精准行踪,也不好大摇大摆暴露身份,最重要的是不能过早的打草惊蛇,只好每天来打卡蹲点,放白佳佳出去扫街,今天是第二天,也是白佳佳装醉推开的第六扇包房门。 “哎哟——!可让、让我找着了、嗝、你们怎么不唱了呀、嗝、等、等我呐?嘿嘿嘿……” 包间内的环形沙发上坐了五六个人,桌上摆着未开封的红酒和摆盘精致的果盘,切好的苹果不堪氧化的露出了茶色斑块,几个人正安静如鸡的看着白佳佳表演,白佳佳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后脊背的凉意。 最先开口的是坐在最边上,也是最靠近白佳佳的男人,他带着斯文的眼镜,穿着得体的藏蓝色西装,起身试图扶起跌坐在地上的白佳佳。 “小姐,您是不是走错房间了?我先送您去大堂休息区醒醒酒?”语气活像个话剧演员。 藏蓝西装甫一抓上白佳佳的手臂,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冰冷感觉更加具象化的冲进了白佳佳的后脑勺,她刚配合得打着哈哈准备下了这个对方给的台阶,“好、好……不好意思啊,谢……”谢字还没演完,就听见坐在沙发中央的男人开了口。 “来了便是客,给这位小姐倒杯酒,大家一起喝一杯,也算交个朋友。”同样戏剧感十足的语气让白佳佳的手臂上的汗毛竖起了大半,她打量了眼那张资料照片上出现过的脸,悄声按下了【AM】的快捷发送,并祈祷送餐机器人已经送到了他们的冰可乐。 另一边刚收到讯息的几个人行动迅速,李亚伯早就将准备好的药丸稀释在了冰杯里,冰块在玻璃杯里“当啷”打了个转,钱理瞬间发送了报警信号,艾德一秒钟接警,【AM】响起了久违的提示:“接警时间1秒钟,出警时间0秒钟,爱岗敬业,绩效积分加10。” 艾德脸上本来挂着的微笑在听到“加10”时彻底垮成了黑锅。 “不是我说,你们这个1比6的奖惩差距还真的蛮过分的。”李亚伯拍了拍艾德的肩膀,向他表示同情。 白佳佳正努力让自己露出得体微笑,并不动声色的挣扎被抓住的手臂,包厢的门“砰”得被撞开来。 “老板!有警官来抓毒!”穿着黑色西装制服的工作人员气喘得不轻,工作名牌左摇右晃的吊在他胸前。 “嗯?” 白佳佳侧过头看到坐在中间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感的疑惑表情,但他的疑问声仍旧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夸张感。 以艾德为首的一行人——不,是只有艾德和李亚伯,举着枪在疑问声中紧跟着进了门。白佳佳面露惊异,怎么还带五缺三的?是她的命不配吗?! 只见李亚伯右手举着艾德的警官证,左手拿着枪有点慢吞吞的说:“接到举报,贵司涉嫌非法贩卖毒品并容留吸毒,麻烦陈老板—”,李亚伯目光将屋内的人扫了一圈接着道:“还有您的朋友们一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证据确凿,闹出太大动静对贵司营业额可能不太好。”艾德手里捏着一小包透明塑料袋晃了晃,陈泽眯着眼看清了本场栽赃陷害大戏的主角,淡蓝色的药丸,随着艾德的动作在透明塑料包装袋里滚动了一下。 “如果我不配合呢?”藏蓝西装仍抓着白佳佳的手臂,他面色从容,力气极大,白佳佳自认不是柔骨体弱的人,但她使足了力气竟然也挣脱不开,她龇牙咧嘴,好似胳膊快要被捏断了。 “你可以试试。”李亚伯朝前走去,男人愣了一瞬,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忽地发力将白佳佳扯到胸前,抓起一只酒瓶猛地敲碎抵在她的颈侧。 “你别过来!”男人一会儿将酒瓶指向李亚伯一会儿又收回到白佳佳脸旁,白佳佳被他勒得呼吸困难,但更怕这家伙一个不留神把酒瓶子直接戳她脸上。双方人数差距过于明显,陈泽他们显然没有惧怕的意思,连艾德都没想到他的警官证居然如此无用! “关门。”一旁的陈泽突然开口,而后竟然微微笑了起来,“警察?C区没有我不认识的,除了这个菜鸟,你又是谁?” “我——” “而且,”艾德一下被打断,“据我所知,警察可没有处决权,你们选错了身份。” “看来您并不担心营业额受损,”李亚伯朝后斜睨了一眼,“也很清楚我们是谁。”他的五感灵敏,细小的卡锁声传进他的耳朵,外面的人已经接收到了陈泽的指令。 “当然”,陈泽抬手,【AM】拉开全息屏接着说,“探刀当然有处决权,但刀刃显然磨得不够锋利,你们是来过家家的吗?”只见钱里、山田真和林熙在三个人被绑得像三只大粽子,背靠背地坐在一群穿着黑西装的人中间。 艾德大惊道:“你们怎么比我还菜?!” 被抓的三人显然听见了他的嘲讽,并身体力行地向他展示了已读不回。 李亚伯虽然在出任务前就设想到了不会很顺利,但他没想到这不顺利会来得这么快。他的目光从白佳佳的脖子往上移,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挑了下眉头使了个眼色,白佳佳先是眯着眼疑惑了半秒中,又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李亚伯直觉不妙,只见白佳佳猛地将后脑勺磕向身后的男人,酒瓶碎裂处的尖锐在她的颈侧画出一道血线,身后的男人毫无防备地被撞了一下,酸痛感瞬间从鼻腔传到脑仁,人类的机体生理反应让他在几秒钟内就鼻血和眼泪沾了满脸。 面对这种意料之外的变故,李亚伯“啧”了一声,只好猛地向离他最近的两个【水星】发难,他一脚蹬上玻璃桌,在艾德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借力飞起,一脚一个,将他们踹得跌撞到软包墙上。 陈泽说得没错,除了李亚伯,他们每个人都是在过家家,半年的训练并不足以让几个零基础的普通人类突然脱胎换骨,从训练到实战,这种巨大的跨越,注定了他们的初次任务会以失败告终。但陈泽有一点想错了,那就是人类,偶尔也存在天赋异禀这回事。 白佳佳的反应很快,她见自己一击奏效,便马上矮身掏出处决枪,抵在了陈泽的膝盖处,只听一声闷响,在处决枪优越的静音效果下,陈泽右腿一软,不受控制地“扑通”跪了下来。 “去你的过家家!”白佳佳扬起手臂,在陈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翻转手腕将枪柄朝他的太阳穴砸去。 但实战经验的匮乏让她只能顾头不顾尾,她满眼只有陈泽这一个目标,却忘了包间里还剩下两个其他的【水星】。由于包间墙体的柔软度,另外两个被李亚伯攻击的水星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创伤,他被这两个人缠住,围在当中。眼看着白佳佳身后的【水星】手里已经攥紧了不知何时从哪儿弄来的匕首,正准备向她动手,李亚伯回头大叫:“开枪艾德!” 但他并没有等到艾德的枪声,只听艾德颤抖着说:“我不能、我不敢、他们是人啊……警察工作条例第三十八条,执行公务时要先鸣枪警示……”李亚伯简直不敢相信,艾德就这么把处决枪举向头顶,扣动了扳机,开了毫无用处的一枪。 可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没有人比李亚伯更了解【水星】,尤其是作为【执行者】的他们,干脆利落,从不犹豫,人类与他们相比,就像屠夫和屠宰场的猪。 白佳佳手腕被陈泽扣住,“你很不错。”他反手一拧,白佳佳吃痛,手里的枪掉落在地。她抽不回身,只听李亚伯对她喊道:“别动!” “来不及。”陈泽一笑,从怀里掏出枪,却不是对着白佳佳,而是李亚伯的方向。 白佳佳费力转头,只见围住李亚伯的两个【水星】已经被他用处决枪打穿了手腕和脚踝,而另外两个则向他迅速扑过去,已经到了李亚伯来不及开枪的距离,他硬生生地受了两刀,刀子砍在背后,艾德还在角落里发愣,白佳佳无法,只好一口咬住陈泽拿枪的手,陈泽多次被白佳佳的不按套路出牌惊到,一时之间居然都有点想称赞她两句。 白佳佳趁机挣脱朝李亚伯的方向跑去,李亚伯将她的胳膊一拽,随后向身后一甩。“砰”地一声,白佳佳背朝软包墙体结结实实撞了上去,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瞬时晕了过去。而陈泽也在此刻对着挡在白佳佳面前的李亚伯,扣动了扳机。 “很高兴见到你,探寻者。”陈泽说。 枪声和门扉被暴力撬开的声音混在一起,陈泽用的不是处决枪,阵痛耳膜的枪声把艾德吓得一屁股蹲在地上,又被骤然开启的门扉狠撞了两下。 门口鱼贯而入几个身着黑灰相间迷彩服的高大男人,他们手里有的拿着冲锋枪,有的挎着步枪,为首一人低着头看了眼蜷缩在他脚边的艾德,哂笑道:“久闻探刀废物,诚不欺我,就这个水平,连类比都不够格。” 几声闷响,屋内除了黑灰迷彩服的几个人,再没有人站立着了。 第8章 接受体 公务飞行器穿过五阶的【屏】顺利降落,路潮带着一堆眼熟的黑衣防暴服大汉早就等在管制局门前,接过头上套着黑布套子的五个【水星】后,毫不客气的拖进了大楼,活像绑架。 “任务已经完成,你们最好休息一下。” 正说着,从管制局大门里蹦跳着跑出一个山田光,他怀里还抱着那只黑猫,大喊着:“哥哥!”,扑向山田真的时候空不出小手来抱,直接一头扎进了山田真的怀里。 山田真揉了揉山田光的小脑袋瓜,却笑不出来。公务飞行器将他们放下后迅速开走,送他们回来的是突然出现的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迷彩服,他们看起来并不友好,像是忍着恶心将他们几个废物救了下来。 李亚伯腹部中了枪,背后又被划了深深的两刀,白佳佳昏迷不醒,两人都被紧急送到了二阶的医院,并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回来。艾德一直低着头,情绪比直接被一锅端了的钱里她们还要低落。 几小时后,令人眼熟的审讯室内,站着路潮和另外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一男一女,他们透过巨型玻璃看向对面房间内的透明实验胶囊,五个【水星】正浑身**的泡在生物浸泡液里面,表面看上去他们仿佛毫无生气的死人,但生命体征检测器依旧不急不徐的闪着绿光。 “都是被迫入侵的假死状态,想找到主动接受体恐怕没那么容易。”白衣男人语气略显失落。 “我们现有的资料还不足够做对比实验,只靠闭气时的心率状态效率太慢,细胞更新的速度也不同,而且从大脑开始,全身的细胞都有不同程度的更新,我们怀疑之前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的人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血液细胞或者说全身各个组织细胞的更新。陈泽这种程度的身体损害,【水星】更新需要三个月,但如果只是昏迷状态下被迫入侵的**,恐怕只要几天,我们没有那么多的5小时,除非……”白衣女人好像突然陷入了沉思。 “第一个主动接受体二十年前就消失了,除非他自己回来,不然我们谁也没法找到他。”白衣男人摇头道。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所有可能与地外生命体联络的【水星】。”路潮看着玻璃胶囊里时不时的窜上几缕绵密的泡泡,里面的人体后颈向上斜插着根两指粗的管子,连接到胶囊舱外的机器,显示屏上的神经活跃度正在缓慢下降,最终同心跳一起,归于沉寂。 白佳佳醒过来时盯着天花板上的军方标识思索良久,还没等她彻底想清楚些什么,门已经被推开了,几个全副武装的白大褂踱了进来,他们穿着全套防护服,白佳佳看着那巨大的护目镜,突然想起了自然区的大个儿苍蝇。 他们用一台白佳佳从来没见过的长方体机器,由两个人在两边抬着,把她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直到像是接收器之类的东西发出一声“叮铃”的脆响,随即冰冷的报告音传来:“安全。” 其中一个人正拿着平板忙活着什么,等其他人带着机器都出去了,这人才抬头看着白佳佳道:“白小姐,出于对您身体状况的考虑,您需要再在这里待上五天,在这五天内,希望您不要随处乱跑,以防——” 他突然顿住了,似是在思考应该怎么说。 白佳佳等了半天没有下文,疑惑道:“以防?” 大概还是没有想好怎么解释,那人又换了一种讳莫如深的说法:“您懂的,这里是军方的地盘。” 白佳佳对这里到底是军方的地盘还是行政区并不感兴趣,她有想要确认的事,看人要走连忙问:“李亚伯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白衣人听了这话,半转的身子停住,白佳佳无法透过护目镜看见他的眼睛,便无法判断这人是不是在撒谎。 “李博士在33层的监护区,他伤得很重,需要静养,您最好不要去打扰。” 白佳佳点点头:“当然,谢谢。” “那么,祝您早日康复。” 拉门重新闭合,白佳佳看了眼【AM】,现在是午后的15点39分,她的健康指数显示98.37%,这意味着她哪怕现在立即遇到危急情况,也可以抵抗一二,最起码她可以保证自己全力逃跑。 白佳佳给李亚伯发送了一条讯息,对面秒回后,她从鼻腔里忍不住哼出笑来:“我就知道。” 墙上的时针沉默着饶了三圈半,3301病房的拉门发出细微的声响,李亚伯正借着昏黄的床头灯专心看书,连头都没抬。 白佳佳光脚站在他的病床前,双手习惯性插在病服上衣兜里,居高临下地质问李亚伯:“听说你中了一枪,还被划了两刀?” 李亚伯手上翻了一页,漫不经心:“嗯。” “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白佳佳伸出一只手,体贴地帮李亚伯将输液管滴速调慢,“我动态视力很好。” 李亚伯闻言抬头冲她笑:“现在我知道了。” 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手背处逐渐上升,回血很快,白佳佳又将滴速调回去,不过没松手,像个合格的护工害怕病人被药液冻着似的,用手攥着输液管,那截血又带着白佳佳的体温,缓慢地被推回了李亚伯的血管里。 白佳佳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我彻底晕倒之前陈泽分明打中了你,可是你没有流血。” 李亚伯并不回答她,只是叹了口气,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继续看书。 白佳佳扯了一把输液管,凑近了李亚伯:“医生说你伤得很重,我看你倒是血气很足,回血快得很。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现在就勒死你!” 李亚伯像是终于被这句话冒犯到,合上书道:“你心里已经有结论了,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白佳佳没想到这人连一句辩解都懒得给她,一时语塞起来。 “还有,”李亚伯干脆利落地将针从手背上拔了下来,他背后的报警器便响了起来,“军方的人马上就要来了,他们应该告诉过你不要乱跑。” 李亚伯似是觉得白佳佳真的很不让人省心,像个慈爱的父亲般道:“你就不能听话一点?” 话音刚落,走廊里就传来了凌乱匆忙的脚步声,白佳佳一把揪起李亚伯的领子骂道:“你这人也太鸡贼了!” 李亚伯明知自己是重点保护对象,竟然故意拔下针头引来军方的人,让她有劲儿都没处跑! “我要是你就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而是去找白艾琳问清楚。” 李亚伯声音轻轻的,敲在白佳佳耳膜上却重重的。 “你怎么认识她!” 可这时李亚伯偏成了个锯嘴葫芦,还一副弱不禁风被欺负了的样子,白佳佳没想到这人如此绿茶,一时都忘了要骂什么好。 而几个白大褂也已经冲了进来将白佳佳拉开,交给了后面跟着的迷彩服大汉,她双手被反剪,推搡着朝门外去,挣扎回头时看见李亚伯对自己很轻地眨了下眼,笑了。 这个混蛋! 第9章 白译 白佳佳被迫换了新的病房,40平米的房间8个监视器,她只好躲进厕所,坐在马桶上疯狂戳联络列表的李亚伯。 在20条简讯、5条音讯、3条视讯的轮番轰炸下,李亚伯终于无奈接通,全息画面刷地一下放大在狭小的空间里,白佳佳反倒先被吓了一跳。 “……李亚伯?” 李亚伯嘴张了一下又闭上,最后还是觉得不得不说一句:“你还挺不见外的,上厕所也要找人陪?” “呸——!”白佳佳恨不得把人从画面里揪出来暴打一顿,“还不是因为你!” “天地良心,明明是你冲到我的病房,拿着我的输液管,还说要勒死我。我只是一个受伤需要修养的病人。”说着李亚伯还真情实感的咳嗽了几声。 白佳佳被他的拙劣的演技恶心到了,愤愤然说:“我要向路潮举报你,你根本不是人!” 这话虽然听起来颇像在骂人,但某种程度上白佳佳也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所以李亚伯这时候反倒不觉得被冒犯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白佳佳,那意思好像在说:你随便。 “你随时可以去找路潮,但你的举报八成会被当成玩笑话,说不定你也会和白艾琳一样,被找个由头关进精神病院。” “你——!”李亚伯这样肆无忌惮的态度,不禁让白佳佳产生一种怀疑:难道路潮已经知道了李亚伯的真实身份?他们是一伙的?天呐,他怎么敢做这种事! “你还有另一种选择,”李亚伯劝解道,“老老实实地闭嘴,我有办法让你从白艾琳嘴里知道你想知道的事。这是个对你来说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是吗?白佳佳在心里问自己,很轻易地,她被说动了,若想知道白艾琳究竟瞒了自己什么,目前只有李亚伯这一个突破口,但她又不敢完全相信这个神秘莫测的怪人。 “你会不想趁机设计害我吧?” 李亚伯几乎要举双手投降,他语气里透出一股荒唐来:“你觉得你的命对我有什么用处?” “……”白佳佳莫名有被说服到。 李亚伯看着她的样子又趁热打铁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 白佳佳狐疑:“……真的?” “当然,绝对不。” 五阶的天气始终不怎么好,三日雷暴飓风、两日暴雪冰雹,终于在第六日才放了晴,白佳佳和李亚伯也在这一天顺利出院。 二人恢复训练的一周内,路潮的举报信箱依旧静如一潭死水,白佳佳终于还是决定在李亚伯这条破船上试试浪。 病房拉门悄无声息地被拉开,显示器上心跳数值从65突然跳转到90时,白艾琳睁开了双眼,她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对着虚空说:“你来了。” 来人从黑暗的角落中现身,走廊的白色灯光透过窄窗玻璃打在她粉色的工作服上。那人闻声轻快地回道:“是啊白女士,您的营养液已经输完了,今天刚好轮到我值夜班呀,上回白小姐可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咔哒”一声,来人按动开关,白艾琳被突如其来的明亮刺激了下双眼,她左手挡在额前,眯着眼模糊看向端着托盘的护士。 这护士是几个月前在登记处被白佳佳胡乱找麻烦差点被开除处分的倒霉蛋,今天刚好轮值到看护,只见她手脚麻利地将输液管扭开又封口,又重新固定了下埋在血管内部的输液针头。 “不好意思,”白艾琳顿了一下又说:“谢谢。” “嗐!没关系,可喜可贺,看来您恢复得不错。”护士重新端起托盘,几个月过去了,白艾琳在精神病院待了四年之后终于能够正常与人沟通,或者说决定恢复沟通这项技能。 “差强人意。” “那祝您早日康复。” 护士礼貌地关上房门和顶灯,还贴心地为白艾琳留下了盏床头灯。 白艾琳坐起身,活动了下因长期输液导致有些僵硬的右手腕,暖黄色灯光将她的侧影拉长,映在窗帘上,她说:“出来吧。” 李亚伯从及地的窗帘后方闪身而出。 “我想我们见过,你是那个当年跟着钱工的学生。”白艾琳从记忆中搜寻李亚伯的踪迹,只得到了一个戴着眼镜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的标准老实学生形象。 “是,很高兴见到您。”李亚伯大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你叫……” “李亚伯。” “是你?”白艾琳惊讶道,“你就是佳佳说的那个队友?” 李亚伯略微歪头不解:“哪个?” “不像好人的那个。” 自从白佳佳和李亚伯正式成为探刀的队友后,每次白佳佳来探望白艾琳都会把他挂在嘴边,没办法,白佳佳的直觉告诉她李亚伯这个人一定很危险。 白艾琳也就是在第三次从白佳佳嘴里听说李亚伯这个人之后,终于决定恢复正常。 她知道,白佳佳从不说谎。 李亚伯:“……她直率这点倒是很像您。” 白艾琳盯着李亚伯的脸,目光澄净,鼻梁高挺,刘海被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你跟以前不大一样。” “人总会变。” 白艾琳不置可否,在她看来,人固然会变,二十多年的时间也确实足够长,但不论时间如何打磨,人类固有的行为习惯还是会潜藏在举手投足之间,一个不经意就会留下过去的影子。 李亚伯现在这个样子,可丝毫找不到与之前相似的任何一点。 “你来总不会是为了找我叙旧。” “严格来说,也算是叙旧的一种。” 李亚伯从左兜里掏出个晚餐时间从食堂拿的苹果,又从右兜里掏出一把小水果刀,开始翘着二郎腿削苹果,表现得居然真的像一个来探望病人的家属,顺便叙叙旧。 白艾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被他的操作无语住了,又听他说道:“我们二十五年前的确见过,就在靠近L域的自然区旷野上,您和白先生一起,他夸过我的本科毕业论文写得详实。” 他的话将白艾琳的思绪从病房内带到了那个天朗气清的草野上,当时她正跟自己的哥哥和嫂子在自然区露营,偶然碰到了带着李亚伯采风的钱西。 自然区是不同的域经过五阶划分之后留下的空余地,一般处于无管制状态,特殊情况下则由距离最近的两个域协同管理。 这里没有建筑物,是特殊生命体研究员们最喜欢的地方。 钱西和李亚伯背着简装的太空观测仪,寻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观测地点,而那个地点现在正炊烟袅袅,时不时还传来一阵烤肉的焦香气息。 “喵呜”一声,一只黑猫窜到李亚伯脚边,拱起背部,用头顶蹭着他的裤腿子。 李亚伯抱着半人高的背包,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搞得不知所措,频频拘谨地扶着眼镜框,眼睛透过过长的浏海缝隙,一脸无助地瞧向自己的老师。 而钱西却对着坐在烤炉前的人讶声道:“白译!” 被叫做白译的人回头,略作思索之后,缓慢回应道:“钱工?” 钱西热情地向前跨了两步说:“办里说你请了长期病假,同事们都很担心你,能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白译对钱西展现出来的热情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些冷淡,倒是坐在白艾琳和白译中间的年轻女人率先站起了身,她伸手道:“你好,我是白译的爱人,洛琪,他还在病中没什么精神,希望你不要见怪。” 钱西忙摆手说:“不会不会,你们……结婚了?”钱西又试探着问道,毕竟白译是在几个月前请的病假,离开特体研究办的时候白译还是个众所周知的母胎单身汉。虽然说世事无常,但一个人在大病期间结了婚还一个熟人都没通知,也着实古怪了些。 白艾琳在这时突然起身说:“这是钱工的学生?不如坐下来一起吃点什么吧,饿着肚子怎么搞研究呀?” 钱西这才想起介绍李亚伯,说这是他非常满意的学生,高考的入学首席,从入学起就挂在他名下直博,今天带李亚伯出来是为了给他本科论文的最终定稿采采风。 李亚伯推了下眼镜,点头低声问候:“你们好……” “吃东西就不必了,这小子一根筋,总对自己的论文不满意,交了三次我都说定稿,他偏要再改一次,现在距离截止时间就剩三天,再不抓紧我看他就是个延毕的命!” 钱西语气里透露出对这个学生的明贬暗褒,他突然心血来潮又接着道:“正好白工在这里,亚伯你把论文给白工看一眼,征求一下意见,如果白工说可以定稿,那你真的不要再改了!” 白译没作声,洛琪和白艾琳也未作推辞,李亚伯见状点点头,将【AM】页面打开。他见白译还是坐着,便蹲下身凑近白译,将全息影像铺在白译眼前。 白译虽然看上去有些木木然,但他的瞳仁确确实实在跟着页面上下移动,十几分钟后,白译淡然开口:“用心了,很详实。” 李亚伯收回手臂,黑猫依旧蜷在他的脚边,他的目光在白译的【AM】上停留一瞬,绿色的健康指数数值显示99.86%,李亚伯起身低声说:“谢谢白工。” 双方道别后,李亚伯略低着头,抱着沉重的设备跟在钱西身后。 钱西问他:“怎么样?不改了吧?” 李亚伯快走了几步跟上钱西,“老师,我还是想再改一次。” 钱西停下脚步,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他崩溃道:“到底是你毕业还是我毕业?你行行好,我才38岁,还有将近两百多年要活呐!要不这个导师还是你来做吧,我怕我折寿!” 而李亚伯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老师,白工得了什么病?” 钱西皱眉略加思索了下说:“根据办里流传的消息,也许是骨癌,你问这个干什么?” 终端平台上对员工的私人信息保护得很好,病事假的公开信息仅仅用于通知某位同事空岗,相应的指派哪位顶替,而不会显示出请假的具体事由,钱西的信息也仅是来自于流言蜚语的猜测。 李亚伯陷入沉思,他自己的健康指数显示为89.23%,这归功于他研究起课题来总是废寝忘食,整个人看上去瘦弱又单薄。 微风掠过草尖形成一片绿色的浪,他额前的发丝也随风微动,在这空旷的蓝天下,李亚伯突然想到,或许白译这个人会比他活得还要长。 而白艾琳盯着还未走远的二人的背影,心中突然惶惶不安。她刚才瞥到李亚伯的论文,标题是《论高阶地外生命体入侵人体的正反向影响》,而内容大多篇幅都只论述了反向影响,她又看向自己的哥哥和那只黑猫,黑猫正在草地上扑蝴蝶,显然对这片草野喜爱非常。 “咔嚓”一声,白艾琳被清脆的咬苹果声召唤回现实,她看向李亚伯,对方正把削的干净圆润的苹果放在自己嘴边啃了起来。 白艾琳忍不住吐槽:“这好像并不符合探病的惯例……” 李亚伯一耸肩,十分轻佻地说:“人是需要变的,惯例也是用来打破的。” “你不是他。” “白译没死。” 第10章 迷雾 他们二人同时出声,白艾琳吃了一惊,她又不自觉揪紧了手下的床单,只听李亚伯继续道:“二十五年前你作为探刀的首期队员早就与地外生命体有过接触,可你非但没有处决他们,甚至都没有报告管制局,你默许了一些事情的发生,即使你知道这并不符合伦理。” 白艾琳无措道:“不……我没有……” “那你要如何解释?二十五年前你内部举报了我的论文,说我涉嫌抄袭,好让我失去公布资格。但你知道毫无根据的事实并不能让它被删除销毁,于是洛琪炸毁了研究院档案馆的核心站,她和白译在那场大火后消失不见,你在墓园立了假碑,地下空无一物,你最清楚,白译才是地球上第一个神智清醒的主动接受体——” “住口!” 白艾琳打断李亚伯的层层逼迫,她嘴唇微抖,死死盯着李亚伯道:“你不是李亚伯,我想我不需要向一个与这件事毫无关联的人解释什么。” “那你至少应该向该解释的人说点什么,比如你的亲侄女。” 白佳佳不知站在门口多久,白艾琳被李亚伯的精神攻击搞得失去冷静,居然没有发现她就安静地站在那儿,尽管白佳佳并没有刻意的躲避。 “佳佳……”白艾琳又对李亚伯恨道,“你是故意的!” 李亚伯举起双手无辜道:“我真的没有,我甚至不知道她现在对我的疑心已经发展到了需要大半夜跟踪我的地步。” 白佳佳按开顶灯,像个犯错的小朋友,有些混乱地说:“我……睡不着,想着来看看你,我在登记处没看到有访客信息……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她在脑中费力思索,试图理清刚才二人的对话,然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我该叫他李叔叔吗?” 突然被提了辈分的李亚伯:“……” 看护的凳子只有一个,李亚伯识相地起身,让给了白佳佳。白佳佳在白艾琳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从兜里掏出一个苹果,直接带皮啃了上去。 白艾琳扯了扯嘴角道:“……佳佳——”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白佳佳抬手制止。 她嘴上看似镇定地啃着苹果,腿却抖得像在坐艾德开的飞行器,她说:“在我没想好问什么之前,你们最好谁都不要说话。” 但李亚伯显然就是要反其道而行:“小朋友,我们没时间看你耍脾气。” 白佳佳立刻见鬼了一样看着他,最后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姑姑是探刀?” “我的老师钱西,当年在特殊生命体研究办任职,特体办、数据分析办还有特殊行动小组也就是探刀,共同隶属于太空联合管制局,我跟着实习,想不知道也很难。”李亚伯一副怀璧其罪的样子。 白佳佳被他恶心到了,于是说:“没想到李叔叔还挺谦逊。”李亚伯不接她的话茬,她只好继续,“所以你的医疗档案是空的是因为你装病吗?”她问白艾琳,“我劝你这次不要再敷衍我,我已经执行过一次任务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白艾琳叹了口气,神色突然严肃起来,她缓缓说:“并不是,隶属探刀的人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什么意思?”白佳佳不解,这么说起来,难道他们几个人还闹了鬼不成? “探刀成立的初衷确实是为了对抗地外文明的入侵,虽然当年的入侵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形成规模,但这种消息向来需要保密,所有涉及到这项工作的人都必须签订保密协议,包括地卫委和太空管制局,而这其中要求最严的就是探刀。” “作为第一线与【水星】接触的人类,探刀的一切都是秘密,不仅是工作内容,就连探刀的队员本身,都会被消去档案,成为一个可能随时消失的幽灵,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任务的绝密性……” “医院没有你的医疗档案是因为系统终端早就把你消除,即使院方录入,终端也会在发现后自动删除。” 李亚伯接上她的话,白佳佳却不能接受:“那我们也……?” 她突然想起六个人确实签过保密协议这东西,但该死的路潮并没有跟他们说过干这行还需要洗档案啊! “【AM】记录的只是我们的空壳,无论生死,也不管这项任务最后到底能否完成,历史上都不会有我们的存在。” “所以你装疯卖傻躲在医院里?”李亚伯问。 “对,我活着或者死去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虚无,我为什么不活着?我只是不想再执行这种可笑的任务。人们不清楚发达于人类万年之久的文明到底是什么概念,但地卫委和太空管制局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高阶的地外文明进出地球如入空域,什么防护网,什么空间站,除非他们想被人类知道,否则人类根本无法发现任何端倪。” “高层都清楚这是以卵击石,他们用无数探刀的命来编造一个谎言,那就是人类文明可以延续下去。你们以为流星雨是他们入侵地球的手段?不,这只是个提醒,提醒我们人类文明已然进入倒数。” 白艾琳转头看向窗户,外面漆黑一片,屋内被灯光映得如同白昼。 李亚伯突然笑了:“我猜的没错,你果然和地外文明有联系。” 他盯着窗玻璃上映出的白艾琳的脸庞继续道:“白译没死,他只是躲出了太阳系。他重病缠身,为了苟活,身为特体办的研究员,居然不惜主动接受地外文明的入侵,毕竟只要更新了细胞,他就不用死了,甚至能获得比三百年更长的寿命和更加健康的体魄。你帮他隐瞒真相,你害怕管制局的追查,索性谎称他已经死了再躲进这里。” “再让我猜猜,是谁跟你一起干了件这么大的事却能神不知鬼不觉?”李亚伯靠近病床,几乎是贴着白艾琳的耳朵悄声道,“洛琪就是那个带走白译的高阶地外生命体,你们一直有联络。” 白艾琳猝然回首,李亚伯却已经气定神闲的直起了腰:“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人类文明并没有进入倒数,你只是个可怜的悲观主义者。” 白艾琳激动道:“不管你是谁,就算你真的是李亚伯,那你更该知道,对于高阶文明来说我们根本不堪一击!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这世间的规律向来如此!” “你怎么知道他们有多强?谁告诉你这些?恐怕你躲在这里,就是因为你是可以直接联络到地外文明并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水星】之一。” “什么?”白艾琳愕然,她满面的不可置信,“你说之一……现在已经有更多的【水星】能够直接联络他们了吗?” 李亚伯没想到白艾琳会露出这种反应,他迟疑道:“你不是联络人?” “我是人类!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主动联络洛琪,只能被动等待她的联络才能传递消息!” “洛琪是谁?”白佳佳疑惑。 李亚伯的疑惑也紧接跟上:“白译和洛琪在一起,你只需要接收信息,为什么要传递信息?” 白艾琳抿了一下干燥的双唇,她今晚实在是说了太多话,比她这四年装疯卖傻说的还要多。 她张口道:“我不是联络人,因为洛琪并不是入侵我们的地外文明,她来自被发现的第1024号文明,我和她联络只是为了……为了让她知道佳佳的近况……” 一时间三人都突然沉默下来,李亚伯在思索,他在自己的头脑中拼命回忆有关洛琪的信息,但他只能记住泛着青草味的旷野,烟熏的烤肉香和翩跹起舞的白色蝴蝶。 还有……应该还有的,但他的记忆链断在了这里,像被一团迷雾堵住了去路。 “这次,你真的需要向我解释了。” 白佳佳打破沉默,固执地看着白艾琳。 二十五年前,白译和钱西同属太空联合管制局下属的特殊生命体研究办公室。白译在一次例行体检中被诊断为骨癌中期,他请了长假,从一阶的综合医院看到四阶的肿瘤专门医院,他很绝望,绝望这几千年来人类的进步如同蚂蚁过河,连这磨人的病症都做不到完全消除,而他们却还沉浸在研究如何找到地外生命体。 那崭新的、未知的神秘吸引着人类,他们渴望放出去的信号得到回复,不管会得到谁的回复。 人类太孤独了,在这广袤无垠的宇宙里,他们像是被特别眷顾的幸运儿,既庆幸自己能够存在于这世上,又恐惧自己是唯一存在于这世上的生命体,他们想找到自己在宇宙中存在的普遍性,因为普遍一词令人心安。 但白译却开始生出一种心慌,他的理智逐渐崩盘,他想到了一个令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办法,他知道,没人会支持他,直到他遇到了洛琪。 在他生命倒数的最后两个月,白译遇见了洛琪,那个奇怪的女孩拿着一支针剂递给他,说:“嘿,白译,别担心,我在这儿,你不会死的。”她支持了白译危险的想法,也拯救了白译。 白艾琳在同一时期隶属于秘密行动小组探刀,她在一次生捕【水星】任务结束后,偶然间发现了管制局正在研究的秘密,她看着玻璃胶囊里的人体像标本一样被插上管子,检测他们数据的白大褂们表情冷漠,仿佛这些曾经的探刀跟实验室里的其他【水星】没有任何区别。 是了,白艾琳突然醒悟,她们只是执行组,执行组不需要获取过多的信息,她们只需要服从、执行,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消失。 她们并没有多特别,只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提线木偶罢了,也许她会死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又也许,她会是下一个被安放在这里的标本。 在这个关头,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哥哥,那个古板的研究员,尽管他知道自己妹妹的处境,但出于所谓的忠诚,却依旧没有对她透露半个字,她开始对白译产生了微妙的恨意。 她从白译那儿知道了他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坏消息,又从洛琪那知道了“还好,白译还有得救”的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她内心本应有的纠结被那来路不明的恨意包裹,作为探刀的一员,她违规默许了白译和洛琪的行为,她甚至有些痛快的想,瞧你们这些愚蠢自大的人类,费尽心思抵抗,却又终究逃不过自己的**。这点痛快让她甚至忘记了,她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被憎恶蒙蔽双眼的,无处发泄被支配的恨意的,只能选择诋毁自己最亲近的人来获取安慰的,渺小人类。 但白艾琳后悔了,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她害怕管制局的追查,她不想死,不管以任何方式,她都不想死。 所以她打算帮助洛琪制造白译死亡的假象,洛琪也答应她带走白译,并且永远不再出现在太阳系。 她不想任何一点信息被泄露,李亚伯的出现是个意外。 他们在自然区相遇时,白译正处于刚刚细胞更新完毕的全新状态,他无比健康,他忘记了自己原本的一切,他费力习得人类应有的本能。 李亚伯发现了白译的异常,他的论文一旦公之于众,所有人都会想尽办法得到一条来自地外神秘生命体的神经,而她也终将逃不脱管制局的处罚。 白艾琳不敢想这件事的后续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所以她要求洛琪炸毁研究院档案馆的核心站,而她自己却悄然把手里的刀,伸向了李亚伯。 白艾琳之所以坚信面前的这个高大男人不是李亚伯,就是因为她发现,尽管李亚伯说了很多二十多年前她企图隐藏起来的秘密,但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忘记了白艾琳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间曾对他实施过两次暗杀。 白艾琳下手的第一次是在档案馆核心站爆炸后不久,她知道李亚伯是个虽然高挑但瘦弱病态的读书人,她在这时突然对自己探刀的身份感到一丝慰怀。 她挑选了一个雨夜摸进了李亚伯的公寓。 那时的李亚伯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没有耀眼的积分,也住不进戒备森严的一阶,孤儿的身份和在福利院长大的经历,让他长成了沉默寡言却又固执的性格。 他住在四阶最普通的住宅区,白艾琳从三阶过去甚至都没有【屏】的阻挡,也没有闸口的登记。 这是个完美的夜晚,白艾琳想,雨水会冲刷掉百分之九十的痕迹,李亚伯会无人知晓的死在这个夜晚。 变数就发生在她举起钢刀的瞬间,一只黑猫“喵呜”一声突然从黑暗的角落里窜了出来,它惊醒了李亚伯,但他的高度近视让他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只能感觉到潮湿的水汽贴在他的脸皮上方,雨水顺着白艾琳的皮手套沿着刀刃汇聚到刀尖,最后随着轻微的“嘀嗒”一声,掉落在李亚伯的喉结上。 他吞咽了下口水,后脑勺紧紧贴在枕头上,白艾琳的手没有动,尽管她是探刀,但她并没有杀过人,或者说,没有杀过真正的人类。 她的决心被那只黑猫打断,失去了一鼓作气的劲头,开始犹豫不决。 “你想要什么?”李亚伯尽量冷静地说。 白艾琳不作声,李亚伯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也没有机会判断来人到底是谁,在他纠结是否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颈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白艾琳将一管泛着蓝光的针剂推进了李亚伯的身体。 他昏昏睡去,在这个夜晚捡回了一条命,但他的身体将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更加病弱,甚至逐渐忘记一些事情。 白艾琳打开【AM】的照明,她看向蹲在破旧书桌上正冲她炸毛的黑猫,它身后是白艾琳翻进来时打开的窗,窗外大雨瓢泼,她认出了它,在半年的相处时间里,洛琪叫它Abel。 她轻声说:“Abel,你很聪明,知道杀人对我来说很难,但你应该不知道,杀一只动物对我来说倒是很简单。” 白艾琳举起探刀特制的处决枪,它的静音功能处理得非常好,堪称绝妙,能让探刀在紧急情况下,哪怕是在密集的人群中,也能隐秘地直接处决【水星】。 白艾琳对着Abel扣动扳机,黑猫被子弹的惯性带着飞出了窗外,在大雨声中,它钝重的落地声没人听得见。 白艾琳走到窗边向下张望,黑猫的身体像团被浇湿的破棉絮。 没关系,大雨会冲刷干净一切,她想道,包括她这晚蠢蠢欲动的杀心。 李亚伯没能死在那个夜晚,但白艾琳知道,他的身体状态熬不过十几个春秋,至于他是会先死还是先痴呆,白艾琳都不那么在意了,她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逃亡。 在成为管制局的弃子之前,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想到了距离管制局不远的五阶精神病院,她筹备了两年,却在爆炸案发生的两年后突然在自己家的客厅里迎来了不速之客——洛琪。 洛琪怀里抱着看上去刚刚两个多月大的白佳佳,白艾琳不明白她此番的来意,但她仅存的一点良知让她对白译有些许的愧疚,连带着对白佳佳也产生了莫名的怜爱。 洛琪对她说:“我知道这很荒唐,但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1024正在备战,佳佳没法在那长大,拜托你,哪怕就只到她成年。” 白艾琳并不知道1024在哪个星系,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备战,她只知道1024和地球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时间差,她已经在地球上过了两年,而洛琪在1024却只过了73天。 白艾琳因为白佳佳的突然造访,不得不延缓她的计划,她怀揣着内心的不安和对死亡的恐惧,坚持到了白佳佳大学入学。她终于如愿脱离了探刀,成功进入了五阶的精神病院。 只是她没想到,白佳佳竟然也步了她的后尘,成为了探刀。 白艾琳注视着面前肩宽腿长的李亚伯,尽管他的肌肉不像路潮一样直白显眼,但也不难让人看出这是副精于锻炼的身体,他甚至结实的令人心安。 “也就是说——我当年虽然看上去两个月,但实际上已经两岁了?”白佳佳竖起两根手指头惊诧道。 李亚伯转头忍不住皱眉看她说:“小姐,您的感想就这么多?” 白艾琳始终注视着李亚伯的反应,她在这一瞬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在她诉说着精心挑选过的回忆片段的过程中,她能够确定,这个李亚伯是假的。 她只叙述了有关管制局实验研究和有关洛琪、白译的部分,剖开了自己的贪生怕死,却隐去了那不堪入目的杀机。 她以自己头痛为由送客,并说自己就知道这么多,时针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凌晨三点,李亚伯和白佳佳只好告辞。 他们二人顺着街灯走在通往管制局大路上,夏风吹过,温暖却不能抚平人心。 “所以我压根就不是人类?”白佳佳还在纠结,从自己应该怎么计算年纪纠结到自己的本源。 李亚伯被她逗笑说:“我想……洛琪既然甘愿冒险救白译的命,那就证明……你出现的某个瞬间……嗯……那时的白译,染色体应该还没有发生改变,所以你顶多是1024和地球的混血。” 白佳佳有被他话语里隐含的意思内涵到,她一下子距离李亚伯半臂远说:“老天爷啊,你这样客观的分析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我爸妈造成一颗受精卵真的好吗?” “什么?!” 山田真的声音突然从二人身后传来,白佳佳被他吓了一跳,“扑腾”一下又像个猴子似的挂上了李亚伯的肩背。 李亚伯被白佳佳的胳膊勒着脖子,快要呼吸不能,他希望白佳佳有一天能够正确认识自己和她之间的身高差距,不要总是无视那将近20厘米的高度。 “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儿?!要吓死人啊!”白佳佳用气音大叫。 山田真却没回答她的话,他颇有些正经地说:“虽然我不知道1024是什么,但本着职业素养我还是想问一句,”他指着白佳佳像是在看一个怪物,“这……真的没有生殖隔离吗?” 白佳佳跳下来打他,被放过的李亚伯终于得以喘口气,他摸着脖子问山田真,“你到底从哪回来?” 山田真左手揣在衣服口袋里,攥紧了手里的东西,他状似无奈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说:“你们看我穿这身还能去哪?当然是被之前带我实习的教授拉去做苦力啊!” 夜色沉静,李亚伯和白佳佳的脑子也都各自有各自未消化的部分,他们没仔细深究山田真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毕竟他们两个在别人眼里也是怪异非常,至于山田真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路潮又在30层的走廊上抽烟,从他的角度望下去,只看见豆大的三个人影,他眯眼陷入沉思,直到电梯“叮”的一响。 皮靴底子打在地砖上的声音由远及近,穿着管制局工作服的男人站在路潮的右后方,他声音温润,由左耳根处沿着下颌骨的线条一直到下巴尖却蜿蜒着一道可怖的疤痕,只听他说:“长官,军方那边有动作了。” 第11章 实验体(一) 李亚伯一行人在完成第一次任务之后迎来了为期的一周的轮换休息,虽然这次任务并没有让众人获得任何成就感,但是大家依旧对假期表示欢迎,没有路潮的冷嘲热讽式演讲,没有特训,这该是多么完美的假期啊…… “跟你们几个人分到一组就注定了我不可能拥有完美的假期……” 林熙在神色恹恹,假期的第四天,他顶着刚睡醒的鸟窝头坐在没有路潮的2403里表示不满,“说真的,其他小组也像你们一样这么有使命感吗?我们难道就不可以做一个平和、宁静、甚至……懒散的小组吗?”他被李亚伯的队长召集消息拉起了床,此刻意见很大。 “这有助于我们增强团队凝聚力,你总不想在C区年终评比的时候当个倒数第一吧?”艾德倒显得兴致勃勃,他习惯于这种集体生活,加入探刀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彻底脱离原本的职业走向。 林熙在显然不认同:“凝聚力能提高评比名次?再说了,你又不知道其他五个组够不够团结,我们是没见过人家,但是他们可是一起经历了几个月的训练的。” 早先路潮曾说过,流星雨灾祸当天顺利进入一阶避难的一共有36人,他们被分成六个小组,每组六个人,像李亚伯他们一样接受训练并执行任务。 但除了李亚伯这组的六个人是从一开始就自发形成小组之外,其余的30人大多是孤身一人闯进一阶,有的是两个人有的是三个人,这些人被放在一起集体接受评估检测并通过训练之后,被有计划的分成五个小组,分属在不同的执行官手下。 特别的是,李亚伯他们不仅从训练开始就没有见过其他的探刀,也不知道对方的任何信息,甚至在出任务时也被告知是小组轮换方式,也就是说每次任务只派出一队探刀,依次轮班,按照出任务的次数、级别和任务完成程度计算积分,无特殊情况并没有可能进行联合作战,不出意外,他们可能这辈子都只是陌生又熟悉的幽灵同事关系。 食堂、厕所、训练场……所有一切管制局的公众场合,李亚伯他们都没有见到过疑似探刀训练员的其他人。 山田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他跟李亚伯在成为正副队长之后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虽然拥有一开始就打下牢固基础的团队合作,每个人都仿佛自然而然地被捏到了一起,但同时也是信息最为闭塞的孤岛,也许其他小组的队长会在任务结束后对着【AM】交流状况,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 “我们要补齐信息差,需要做的事很多。”李亚伯靠在路潮经常演讲的立桌前缓慢道。 白佳佳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一眼,看着这个人撒谎不眨眼。 自从在白艾琳病房得知那些消息后,她就知道这个人跟她一样在偷偷调查些什么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以白佳佳的脑子还没有捋清。 但她在李亚伯逼问白艾琳的过程中知晓了有关自己父母的讯息,这一点让她决定不管李亚伯想做什么,她都打算先顺水推舟,于是她拿出了自己最擅长的一副嘴脸说:“没错!信息差决定了排名!而排名决定了我的积分!积分啊同志们,一荣俱荣!” 钱理疑惑地看着白佳佳道:“你不是一直对他有意见?” 白佳佳理直气壮:“人总是会变的。” 山田真一直沉默着,他想起了两天前的那个夜晚,和自己一样,白佳佳和李亚伯总不会毫无缘由的一起出现在凌晨三点的大路上。但他选择沉默,不和任何人共享这充满了秘密的信息,沉默会将他们三个人的蹊跷一齐掩埋在那个深夜,他一如往常地开口问道:“所以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自己问的问题,不管结果如何都要自己承担。 山田真又被白佳佳的一条胳膊搭上了肩膀,不过这回不是五阶的精神病院,他们哥俩好的站在四阶的军方综合医院大门口,旁边还多了一个钱理,他想起李亚伯说:“我们需要猫须真正的干点事了。” 山田真嘴角抽动,他们都穿着便服,他的手在兜里没有捏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不幸中的万幸,那东西正安静躺在宿舍的白大褂衣兜里。 “这地方可不是我们想进就能进的去的。”山田真边说边将白佳佳的胳膊扒拉下肩膀,又拍了拍莫须有的灰尘。 白佳佳无视对方的嫌弃,又搭上左侧钱理的肩膀:“或许我们可以使用一些家长特权?” 钱理露出了山田真第一次被拉到精神病院帮忙时的神情,她虽然无语但只能接受,因为钱西告诉她帮助李亚伯,刨除这个没什么说服性的理由,这件事倒也算完成探刀任务的一部分,毕竟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做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钱理虽然为自己答应出猫须的任务找了许多借口,但最能说服她自己的那条,只是因为她两天前偶然碰到的李亚伯和路潮的那次对话,足够引起她探寻真相的好奇心。 李亚伯和路潮依旧喜欢站在三十楼的走廊上抽烟聊天,好像三十层是什么闲谈圣地。 李亚伯话说得像是个活了一百多年的人:“小孩子总会长大。” 路潮:“你是说白佳佳还是钱理?” “也许两个都算?都是越长大越不可爱的类型。” 路潮叼着烟嗤笑说:“我不赞同,没法长大的孩子有很多。” “你又说的是谁?”这回换成李亚伯发问。 “也许是山田光,也许是别的什么人……谁知道呢?” 钱理在走廊拐角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握紧了手里的毛巾,在二人结束谈话之前,转身进了刚下的电梯。 “喂!?” 钱理被白佳佳召唤回神,山田真颇为奇怪的瞥了她一眼,发现钱理只是平静地回视了自己,然后又像平常那个冷静过头的钱理一样,伸出手腕,跟门岗处的工作人员表明身份和来意,自然得像是真的有那么回事一样。 钱理的父母作为研究人员,近期正在参与军方一项医疗研究的合作项目,这是钱理最近才得到的钱西的最新消息。她在李亚伯公布任务的时候就想到,钱西的这个消息应该不止告诉了她自己。她这个时候奇怪的有些为人儿女的嫉妒,李亚伯到底是谁?那种她马上要在脑子里抓到些什么的感觉又来了,那些暂时被遗忘在记忆宫殿某个角落里的,她早应该知道的什么东西。 “您好长官,我们想约见神经内科研究室的钱西。” “请出示预约函。” 站哨岗的男人穿着迷彩军装,戴着半截面罩,拿出令人眼熟的调查机扫了一下钱理的【AM】,随着嘀嘀嘀的跑码声,男人又说道:“这里是医院,没有长官。” 钱理莫名其妙,只好回:“啊……好的。” 直到检查机亮起绿灯,男人把自己腕上的【AM】靠近闸机,闸口打开放行,钱理最先通过,山田真走在中间,他刚刚一只脚迈进闸口通道,隔着老远突然传来一声:“等等。” 另一个身着迷彩服的男人踩着黑皮靴逐渐走近,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让山田真心头发紧,只有白佳佳还一头雾水的在山田真身后伸头探脑,催促他怎么还不快点走。 “洛宁,预约函一人一份,你又偷懒?” 蒙着半截脸的洛宁缩回手,沉声说:“抱歉,但他们都是钱工的客人,我想着……”但洛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来人打断。 男人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山田真脸上时惊喜非常:“山田医生?您是来找龚主任的吧,快请进,您还没接到授权消息吗?一定是技术处又偷懒,回头我一定抓紧跟进进度。” 山田真无法,只好顶着钱理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说:“谢谢。” 他往前踏出一步就露出了身后一脸无辜的白佳佳,她眨着大眼睛与新来的男人四目相对,在男人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洛宁连忙开口道:“她是这一批的探刀。”接着又给了对方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啊~”男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笑容里掺杂着些许怜悯,动手刷开闸机道,“进吧。” 白佳佳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没头脑,直到三人都走到五米开外的位置,只听那人又小声对洛宁嘀咕道:“啧,真可怜……” 白佳佳停下脚步,钱理和山田真不明所以,他们什么也没听见,只有白佳佳的耳朵里反复响着那句[真可怜],她回头望过去,那人已经跟洛宁分开站在了大门的另一侧,她又看向洛宁,发现洛宁也正看着她,二人对视了大概三秒钟,洛宁收回目光转过身继续站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三人沿着微微有些起伏的地形走着缓坡路,钱理突然道:“山田医生,”她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看【AM】的地图指示,“从现在开始你有三次坦白的机会,从我这里换一个山田光的信息,要不要错过这三次机会,你得仔细斟酌。” 山田真停下脚步:“你什么意思?” 钱理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实验楼,放下手腕说:“你很聪明,但不及李亚伯的一半,也很大胆,但大概也没有路潮的十分之一,所以我想,如果你错过这三次机会,可能会输的很惨。”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白佳佳话音刚落,三人的【AM】就同时响起来自路潮的任务提醒。 [任务类别:水星,级别:C,地点:L域C区太空联合管制局南栋五十层,目标信息:山田光,男,八岁。] “我……眼花了?”白佳佳难以置信。 “我早说过了,”钱理看向咬紧了后槽牙的山田真说,“你可能会输的很惨。” 第12章 实验体(二) 山田真瞬间一把揪住钱理的领子,恨声道:“你们故意支开我?!” “你疯了?!”白佳佳捏住山田真的手腕道,“你懂不懂规矩?先礼后兵!” “你现在最好闭嘴,蠢货。” 白佳佳被山田真这句从牙缝里挤出的恶意实实在在的中伤到,她的手疏忽松了一下,又马上像之前一样握紧,然后说:“你现在最好放开钱理,叛徒。” 阳光穿透林荫的缝隙打在钱理的发梢上,钱理突然想起,在格斗训练期间,他们有无数个这样的时刻,只是没有一回像这样的真情实感。 她被揪着领口微踮起脚尖,分神朝不远处的大门瞥了一眼,洛宁板板正正的站着岗,另一个岗哨看上去在跟机器人聊天,没人发现他们这边起了骚动,这么长的一条上坡路,居然没有一个人或者一台机器路过。 “你有这时间,不如问问还在管制局的艾德他们阿光的情况,之前我只是猜测,为什么路潮和李亚伯要谈论一个几岁的小孩子的生死,还要谢谢你让我确认了一些事。” 山田光犹疑着放开了钱理:“你什么意思?” 钱理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说:“山田光早就有问题,你心知肚明,否则在接到任务信息时你的反应就不应该是愤怒和质问,关心则乱啊山田医生,我们需要什么理由支开你?” “我和李亚伯碰见你的那个凌晨,你身上有令人不舒服的东西。”白佳佳紧接着说,“当时我没有多想,但那种感觉和我碰见陈泽的那天如出一辙。” 钱理震惊道:“难道你手里有地外生命神经体?!” 山田真皱眉看向白佳佳:“你没告诉他们?” 白佳佳一脚踹在山田真的膝盖上说:“我不是蠢货,我只是以为我们是队友。但下次如果你快要死了,我一定不会救你。” 山田真被踹的一个趔趄,无奈只好说:“我的老师说,只要我参与地外生命体的实验研究,就能帮我治好阿光……” 白佳佳翻白眼:“你简直天真得令人发指!” 钱理还想跟着数落山田真几句,但令她熟悉的地面震颤感和“轰隆——”声却突如其来。 “该死的!又来?” 白佳佳大喊,三个人迅速抱着头蹲在地上,但震颤感却没有想象的持续袭来,几秒钟便结束了。 “不对。”山田光向上望去,透明的防护罩外面是湛蓝的天空,那上面点缀着几朵白云,没有一丁点绿色。 白佳佳突然动了动鼻子,空气里逐渐弥漫开略微刺鼻的火药味儿。 “是实验楼。”钱理指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说,“是爆炸。” 只见实验楼的二十三层的窗户正冒着滚滚黑烟,周围还时不时还发出玻璃炸裂的声响。 钱理拨通钱西的通讯,迟迟没人接听,她迈开步子跑起来,跟头顶突然出现的数十架飞行小型灭火器一齐朝实验楼冲去。 白艾琳的病房近日访问率激增,路潮坐在白佳佳之前坐过的椅子上接语音通讯。 “长官,有变数,实验楼突发爆炸。” “他们几个怎么样?” “在实验楼附近,正在向目标处移动。” “看紧他们。” “是,长官。” 白艾琳倚靠在床头,一脸嫌弃地看着路潮说:“洛宁还是那么听你的话?” “如你所见?” “哼,不过都是军方和地卫委的走狗。” “你要知道艾琳,你的侥幸和洛宁的侥幸可不是同一种。”路潮点燃了一根烟,尽管他背后的墙上就贴着禁烟标识。 “说人话吧长官?”白艾琳呛他,一如既往的对路潮感到厌烦。 “你以为这么多年没人追查你,是因为你真的够聪明还是地卫委够蠢?你能从探刀里活着出来,可比洛宁容易多了,你要感谢白译,但很可惜,你马上要成为第二个白译了。” “你说什么……?” 洛宁挂断通讯,将闸口下了出入禁制,和同伴匆匆赶往实验楼,他虽然晚了钱理他们一些,但他速度惊人,反向穿过被疏散的人群,甚至和那三个人几乎同时到达爆炸现场。 火势止住的很快,也没有发生后续的爆炸,但房内依旧烟尘缭绕,白佳佳三人没有任何护具,只好将口鼻掩在臂弯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内探寻。 钱理脚下“咔嚓”一声,将一截碎玻璃踩得更加细碎,她低头看了一眼,捡起一片金属板,板子被爆炸产生的热度融得有些变形,但上面的字迹还算清晰可见,钱理用袖子蹭了蹭,小声道:“火鹰……8号?这是什么地方?” “实验体保管仓。” 洛宁从她身后闪现,伸手抽走了那块金属板扔在地上,颇为嫌弃。 钱理回头看了眼这个戴着半截蒙面的迷彩服,不明所以。与此同时,距他们两步之遥的白佳佳和山田真也分别找到了另外的金属牌。 “我有些搞不懂,”白佳佳举着弯曲的金属牌仔细辨认道,“探刀193号?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意思啊可怜的小鬼头们。” 烟雾深处传来砖块滚动和耳熟的金属器械声,托这场爆炸的福,原本独立隔开的房间被打通,来人的脚步声从隔壁由远及近,几个穿着短靴、挎着步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过逐渐散去的烟尘,出现在几人面前。 “你们是谁?”洛宁从身后拔出手枪对准了来人。 “啧,”领头的男人貌似厌烦地开口,“你们L域C区的安保系统好差,保存这么重要的实验体的医院,竟然就这么点儿人,哦,还有机器。”说着男人顺脚踢了下地上已经与控制中心失去联系的机械狗,那机械狗的狗头就骨碌碌滚到白佳佳脚边,她甚至没敢低头看一眼,因为男人手里拿着冲锋枪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调笑,“你,很有意思。” 然后他越过白佳佳像个演说家般继续道:“是实验体不值得被严加看管咯?毕竟不是珍稀动物,随手一抓就能凑够十个手指。又或者是你们太虚伪、道貌岸然,处决枪要做的隐秘又避讳,人体实验要做的师出有名,为了全人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连实验体保管仓都要自欺欺人地放在医院里,让我想想,你们到底还有多少层遮羞布?” “够你长篇大论的时间不多了,军卫飞行器已经在路上,最多还有五分钟,你们到底是谁?”洛宁依旧冷静。 钱理却感到奇怪,为何洛宁那个看大门的同伴迟迟没有露面? “够了查理,我们是来谈判的。” 白佳佳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女声吓了一跳,只见一个满身腱子肉,身高和刚才领头的男人差不多的女人走上前来。 她留着一头红褐色的齐耳短发,五官立体,刚才隐在烟雾中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她迅速开口道:“我们是S域A区送来【交流】的实验体,火鹰,也许你们更熟悉的是另外的名字,我倒是不介意你们叫我A域的探刀。” 阳光从黑洞洞的窗□□进来,穿过漂浮在空气中的细碎尘埃,照在女人红褐色的头发上,亮得晃眼,像是被人狠吸了一口正冒着火光的烟。 路潮终于抽完了一颗烟,他开始慢悠悠地解答白艾琳的疑惑,像是要开始讲一个漫长的故事。 “白佳佳从来就不是第二批探刀,你该庆幸你有个能力出众的好哥哥,让你有做人质的机会,否则在二十五年前你根本没法对李亚伯下手,又或者在那场运动会上,你根本没法逃脱。” 第13章 实验体(三) 路潮和白艾琳的第一次相遇,并不在太空联合管制局,而是四阶军方综合医院实验楼的第九层,某个实验体保管仓的门口。 彼时的白艾琳刚刚透过门缝偶然发现了自己的探刀同伴,他们被浸在透明玻璃舱里,她突感一阵反胃,死死捂住嘴慌不择路地向后退,正撞上来医院探望弟弟顺路办公的路潮。 白艾琳不认识路潮,但她认识路潮身上的衣服,她怕极了,颤抖得像个撞破机密马上就要被处决的罪人。 路潮是见过白艾琳的,在一众探刀的电子花名册上,他记得她是白译的亲妹妹,另外的一个人质。 实验楼的九、十层因为特殊用途,平时除了研究员出入基本无人造访。 白艾琳来到这里的理由说出来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她来八层找白译,却按错了键下错了楼层。 是的,她只是个心不在焉的倒霉虫。 她一直以来都被白译保护得很好,父母早亡让白译提前尝到了为人父是个什么滋味儿,但她又被白译保护得过分好,以至于她得不到任何真实的信息。 她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发现了实验体的秘密后,自顾自地恨着白译。 时机很不凑巧,就在白译被病痛折磨的那个当下,他终于无暇顾及其他,包括向白艾琳解释什么。 白译也许想到了放任会让白艾琳误会,但他没有想到这误会可能会持续二十多年,而已经全然忘却前尘的白译,再也无法亲口向她解释了。 路潮对白艾琳撞见他表现出的惊恐感到疑惑,他以为白艾琳和他的弟弟路汐一样,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他今天却发现了令他感到有趣的事,他突然想到病房里挂着点滴形容枯槁的路汐,他想他的机会来了,这可是首席研究员的亲妹妹。 路潮是个生性内敛甚至狡猾的人,路汐则完全相反,他阳光善良,事事都以他人为先,他崇拜路潮有令人尊敬的工作,羡慕路潮有强健的体魄,但从来不嫉妒路潮。他知道哥哥在为了自己受苦,那也许是比身体上的病痛折磨还要痛苦百倍的精神凌迟。 他总是那么善解人意,这点让路潮很生气,明明他就要死了。 没错,路汐就快要死了,唯一能救路汐的办法就是一条地外高阶生命神经体。 路潮利用了白艾琳,他利用了她的闭塞和她对白译的恨意,路潮向白艾琳提出交易:“你知道我是谁,我能帮你脱离探刀,你永远不会出现在那个玻璃罩里面,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从那天开始,白艾琳消失了,她配合路潮演了一出戏。 路潮提出向白译索要一份研究样本,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悄无声息的,给路汐。 如果白译做不到,那么他就马上杀了白艾琳。 路潮记得当时的白译,他虽然面色苍白又身体羸弱,但他听到这话突然笑了起来。 “当然,”白译几乎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当然可以,我很高兴,你会这么想。” 白译真的很高兴,这世界上有人跟他有同样危险的想法:“但这很危险,你、我都很清楚。” “当然,”路潮回他,“我当然清楚。” 自从在地球上第一次发现地外生命神经体可以更新人类细胞,并且提高人体机能开始,联盟下令所进行的所有研究,就主要集中在如何提高战力。这里的战力当然包括但不限于把一个正常的人类军人,改造成一个更加强大的‘类人类’军人。 目前的人类无法给这种强大的地外生命体一个准确的命名,他们依然自信甚至自大,将自己当作宇宙的中心,不管造出什么,人类都将是也必须是宇宙中关于生命的词根。 而关于神经体的研究之所以既没有在治疗医学方面继续大做文章,也没有在提高战力上获得任何成果,则是因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水平限制和无能为力。 更新细胞以治愈绝症和提高机能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但这项实验在地球却注定看不到光明,以人类现有的智慧和技术,他们无法获得一条干净的神经体,一条不会和地外联通,不会得到任何指令,也不会传递任何信息,没有自己的思想,干干净净的只剩下生理机能的神经体。 人类尽管研究不出高阶地外生命体的基因序列,但他们爱做疯狂且虚幻的梦。 白译和钱西是第一批接触神经体研究的研究员,他们也是相对来说较为幸运的,自研究开始至今,已经发生了二十多起实验体杀人事件,仅L域C区就丧生了三名研究员,五名军警,以及两名实习生。 被改造的实验体强大且充满攻击性,只有用管制局特制的处决弹一枪击中头部才能让它归于平静。 路潮虽然身处漩涡中心,但他始终在内心深处对研究实验体感到厌恶,他瞧不起贪婪虚伪的人类,他讨厌道貌岸然的自己,但路汐就快要死了,所以路潮也不得不开始做那个疯狂且虚幻的梦,他想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 但路潮的梦是个噩梦,白译在将研究样本交给路潮后,就称病请假,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白译不知道路汐杀了一个护士,也不知道路潮亲手处决了路汐。 这是路潮自己的选择,他当然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他只是很难忘记路汐在听完他的计划之后说的那句:“哥,放轻松点,这不怪你。” 路潮的事故报告写得潦草,他几乎没觉得自己还能活着。但他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路汐是个人质,是联盟要挟他为此卖命的人质。 联盟需要路潮,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路潮身上依旧有他们需要的、值得利用的东西。 所以如果路汐没有得病,只要路潮没死,他就会像白艾琳一样,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 可笑的是白艾琳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个人质,还傻傻的以为白译为了所谓的忠诚会选择放弃妹妹的生命,她可真傻啊…… “哈、哈哈哈……” 路潮最后坐在审讯室里旁若无人的大笑了一阵,最后他双手捂着脸,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又低低呢喃了一句:“可真傻。” 像是对他自己这场自导自演的悲剧做出了完美评价。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路潮有些面带嘲讽地看着白艾琳,这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快慰,他在路汐死后两个月得知白译身患癌症,命不久矣,他想到了白译消失之前的古怪,断定白译也和他做了相同的选择,路汐没有活,所以白译也不可能活。 可白艾琳却在路潮的注视下突然笑出声来:“是啊,你可真傻。路潮,你自以为是个聪明过人的恶人,可你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你和白译一样受制于联盟,但你没有白译幸运,他的那条神经体,是干净的。” 白艾琳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这瞬间还要感谢洛琪,白译确实足够幸运,可白艾琳在知道真相后依然讨厌他的愚蠢,但也只有这样的烂好人,才能遇见自己的奇迹,遇见洛琪。 白艾琳的愧疚和痛快拉扯着她的面部表情,狰狞又可笑,她看见路潮的脸色变了,她看见他向自己走过来,路潮伸手掐住白艾琳的脖颈,她开始呼吸困难,但她还是用那种怜悯的眼神嘲笑路潮。 “不可能,二十多年了,没人能研究出来……” “谁……跟你说、是、是人?” 路潮手下的力道加重了些,他恶狠狠道:“是谁?是什么?!” 白艾琳被掐得就快要窒息,但她把嘴紧紧的闭了起来,她不怕死,她只想让这个当年失败的提线人感受到挫败,她才不是他手里的木偶,蠢货! “够了路潮,你想知道的,我来告诉你。” 李亚伯的突然出现让白艾琳在肺部最后一口气耗尽之前得到拯救,她趴在床边大声咳喘,鬓边的发丝被汗水黏在脸侧,好不狼狈。 路潮的手腕被李亚伯生生捏出了一道红痕,他嗤笑了一声说:“你们这些幸运儿还真是会物以类聚啊……” 第14章 实验体 四 路潮的愤怒让他连洛宁发来的讯息都无暇查看,洛宁依旧举着那把和对面天差地别的小手枪。 情况并没有因为红发女人的出现变得更好,因为在她身后的两个人,已经举起了步枪,分别对准了手无寸铁的山田真和白佳佳。 查理右手举起冲锋枪,用枪口蹭了蹭头皮道:“谈判嘛,美里,这才叫谈判,只有我们被枪指着多不公平啊~” “你到底有什么条件?” 钱理被洛宁护在身后,她们今天的任务只是来找她的父母——钱西和赵安吉,打听探刀和水星的最新消息,她根本没有做过武力解决突发状况的心理准备,拜托,这里可是军方医院,怎么可能发生这种程度的暴乱!怎么可能? 五分钟早就过去了,军卫飞行器哪有迟到的可能?除非……警报和监控线路已经被提前破坏掉了?钱理突然想通,该死的!路潮和李亚伯是故意的! “说条件倒显得生分了,我们是来谈合作的,谁都不想被当作一个标本被展示在科普杂志上不是吗?”查理蹲下身,捡起了白佳佳刚才看过的那块金属板接着说,“你刚说你不太懂,你的无知大致分为两种情况,一,你只是个很傻很天真的实验体,二,你和乔纳森一样是个人质。” “我?实验体?”白佳佳举起一根手指朝向自己,又看了眼指着自己的枪口说,“怎么看我现在都是个人质吧?” 被叫做美里的女人在这时开口了:“乔纳森的祖母是S域A区的行政长官之一,主管太空联合管制局,所以乔纳森必然会加入火鹰,乔纳森处于最危险又最安全的地方,他是联盟控制祖母的筹码,他的祖母会服从联盟的任何命令。他和我们的区别在于,他只是名义上的火鹰,所以这次实验体交流乔纳森被安全的留在家里,而我们才是真正的火鹰——军方的类比实验体。” 一直沉默的山田真听到这儿突然忍不住问:“类比?” “是的,类比。能够加入火鹰的人,一般都是从普通民众当中筛选而出的体能或头脑相对出色的人,或者作为人质。从二十五年前开始,S域每年都会有一次大规模的筛选,但被选中的人很少,他们至少要达到当局服役的军人体能的90%,否则不能作为合格的实验体,他们的家属也就得不到相应的积分抚恤。” 白佳佳:“抚恤?” 查理继续道:“没错,抚恤。你们都应该知道,加入这个组织就意味着档案清洗,这并不是为了让我们变得神秘莫测,只是为了方便我们能够消失得更干净,更自然,几乎没有实验体能存活下来,加入火鹰就是迈向死亡或者虚无的开始。你们难道都不奇怪吗?”查理突然笑了,“这种不算大规模的爆炸,在装满了实验体的保管仓,怎么可能连块碎肉都没有?” 洛宁太阳穴处逐渐暴起了青色的血管,他低声说:“够了。” 查理才懒得管洛宁,他继续道:“处决弹的原理,是破坏地外神经体的再生功能,也就是说被处决弹损伤的神经体不会恢复,损伤部分会化成透明粘液,以保护未受损部分不会被波及,多可怕的地外生命体啊。” “不过人类的研究员喜欢利用这种粘液做实验,因为他们发现当神经体不受到攻击和损伤时,实验体在被更新的过程中也会从毛孔处不断渗出这种粘液,这是一种保护机制,也是一种稳定实验体状态的神奇液体,直到实验体被完全更新完毕。而我们的研究员,将它命名为生物浸泡液。” 白佳佳和山田真明显没有听过这么重口味的科普,但钱理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与李亚伯的第一次见面,满是生物浸泡液的浴缸和地板…… “科普时间结束,言归正传,这次爆炸的火药里混入了大量的处决弹制作材料,人类是由细胞组成的,也就是说,火鹰、探刀,这些被更新过的实验体,先是化成了液体又瞬间被高温蒸发。唔……让我想想,噢,你们现在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有他们的存在,真是浪漫。” “呕!”山田真单膝跪在地上,率先吐了出来。 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一阵紫光闪过,几秒钟后随着一声巨响,盛夏的天气突然开始飘起了雪花,地球迎来了近百年来数不清第几次的极端天气。 “你们需要什么样的合作,三分钟时间,再晚我们全得被关进五阶的监狱里。”钱理在【AM】上迅速动了几下手指,神色紧张道。 美里紧接着跟上说:“火鹰的这批交流实验体因为保管仓突发意外已经全部蒸发在了这场爆炸里,停止呼叫军卫飞行器,还有,我们需要一个住所。”她像是把稿子已经在心里复诵了一万遍似的脱口而出。 “成交。现在,我们有两分钟的时间上天台,运气好的话我们会及时登上一台刚刚停靠的公务飞行器。还有,收好你们的枪。” 钱理话音刚落,对方的五个人已经迈开长腿迅速走出了破败的房间。 白佳佳扶着脾胃虚弱的山田真,终于能靠近钱理和洛宁。洛宁对钱理的表现很吃惊,他摘下面罩,露出左脸下颌骨处一道蜿蜒斑驳的伤疤。 “我们需要一个制造这场意外的倒霉蛋,比如和你一起看大门的那个军方伙伴,相信你能处理好,洛宁少校。”钱理说。 “……是,当然。”洛宁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感的笑。 极端天气下的阶圈充斥着狂风、暴雪、闪电,白佳佳一行三人在登上天台时,艾德正开着管制局的公务飞行器缓缓降落,包括查理和美里在内的火鹰五人已经多等了近一分钟。 舱门打开,里面传来艾德气急败坏的叫喊:“老天爷啊!你们不能因为我小蜜蜂玩的好就经常让我接受检查!极端天气禁止公务飞行器出行!” “你干得很好艾德,”他们几个迅速登上飞行器,钱理礼貌的向美里询问,“请问,可以借用一下您的手枪吗?” 查理瞬间将冲锋枪抵在钱理的太阳穴上道:“当然可以。” 钱理无所谓的翻个白眼问艾德:“你看见天边的闪电了吗?” 艾德:“我又没有眼疾!” 钱理:“很好,现在,你要做的事很简单,让它击中飞行器的左后舷,记住,只能是左后舷。” 艾德:“不是吧?你有病……吗……?” 钱理把刚借来的手枪熟练抵上艾德的太阳穴说:“快点,我不想说第三遍。” 艾德:“我——” 此时的白佳佳和山田真肩并肩挤在座位上,安静得像两只鹌鹑。 钱理:“还有件事。” 艾德面瘫道:“说。” 钱理:“在没人的地方落脚。” 艾德很有求知欲:“那是什么地方?” 钱理:“自然区?” 艾德:“恕我直言,公务飞行器违规穿过屏和违规穿过防护罩可是两个概念。” “那就在最靠近自然区阶圈防护罩边缘的地方,最好有停机坪。” 艾德:“……你要求可真多……” 来自太空联合管制局的第八号公务飞行器,在艾德的一顿神操作之后,顺利被一道破天而下的闪电击中左后舷,那里既没有能量储存箱,距离搭乘空间也有一定的距离,只会引起轻微的爆炸,以及四五阶短暂瘫痪的交通网监控数据。 极其偶尔的时候,还会触发逃生装备自动弹出,比如一个一般结实的,由特殊材质制成的,降落伞。 但这个降落伞已经被微型爆炸炸漏了窟窿。 艾德就在这风雪雷电中,拖着上头随风飞舞的残破伞体,十分不美观地穿过透明的【屏】,非常不情愿地完成了他的第二次违规飞行。 第15章 丝丽特 “你们就这么把我扔在局里看家?!”林熙在对着【AM】大呼小叫。 艾德被吵得直皱眉头:“你不知道钱理发什么给我,她居然跟我说‘五秒即死,速来’,我可是个警察欸!我冒着被检查的风险去救她,她居然用枪指着威胁我!” “所以你们到底在哪?”【AM】传出的声音突然变了,林熙在冷不防被身后突然出现的李亚伯和路潮吓了一跳。 艾德一听见李亚伯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怀疑钱理被这位队长教坏了。可他脑海中突然闪现了接受训练那半年间光景的走马灯,迅速接受了自己打不过李亚伯的事实,于是老实回道:“报告,在我奶奶家。” 公务飞行器停落在贴近防护网边缘的一处草场,八十岁的丝丽特将一头卷发松垮地束在脑后,从发圈里侥幸逃脱的几缕在耳边被狂风吹得张牙舞爪。她右臂挎着竹篮子的拎手,底部抵在胯骨上,里面装着两玻璃瓶刚挤的鲜牛奶。她及膝的雨靴踩在潮湿的草地上,风雪让她眯起双眼望向不远处隐秘的私人停机坪,嘴里低声骂道:“臭小子。” 艾德从驾驶舱跳下来,山田真紧跟其后,直接扎进了一人多高的草丛里,他胡乱地来回挥舞手臂,试图隔开不断和自己面部亲密接触的草尖儿。 而艾德正像个马里奥一样,跳着和远处的丝丽特打招呼:“奶奶!我亲爱的丝丽特!我回来啦!” 白佳佳和钱理很有自知之明,她们老实地跟在火鹰几个人高马大的人身后,美里走在白佳佳身前,她边走边回头,终于在她第三次回头时白佳佳忍不住了:“实在抱歉,如果我有你的身高我也可以走前面。” 美里被她说得一愣,然后说:“不,我只是想跟你们道个歉,查理虽然脑子有点儿疯,但他是个好人。” “这倒真是挺不好意思,我祖上遗传。”查理不在乎地开口道。 他们在距离停机坪十米远的围栏处停下,这处围栏长的看不到尽头,将过高的草丛和生活区域隔离开来。 丝丽特站在围栏内部,她早已经放下了那只竹篮子,转而架起了一把猎枪。 “你们的衣服真让人怀念。”丝丽特语气轻巧,“把武器扔过来。” 查理和其他几个火鹰对视了几眼,率先把手里的冲锋枪扔进了围栏,紧跟着“咔嚓”几声,其他人也将手里的武器都扔了过去。 丝丽特又说:“别耍花样。”接着查理又扔出了他藏在腰后的一把手枪。丝丽特这回不说话了,但她依旧没有动作,她用沉默催促着火鹰。 查理叹了口气说:“我的老天……”,然后从靴子里拔出一把短刀用力贯进泥土里。 这时丝丽特的枪口有了轻微的方向上的变化,美里举起双手投降道:“我明白了。” 她将防暴衣脱了下来,只剩下一件贴身的白色背心,武器根本无处藏匿。剩下的三个人跟在她后面,终于面如死灰的将所有冷热兵器全都交了出去,这些大大小小的东西稀里哗啦的被扔在草地上,偶尔碰撞出声响。 艾德有些震惊道:“不是吧……你们这装备爆率还挺高。” 丝丽特这才心满意足地收起了猎枪,扔给艾德一个蛇皮袋子,吩咐他把那些碍眼的东西装好扔到库房去,然后一歪头说:“跟我来。” 丝丽特的房子是间很大很宽敞的小二层楼,它被主人用铁栅栏围起了一方简易的院子,黑白相间的长毛牧羊犬从狗屋里探出头,乌溜溜的眼珠盯着来访的陌生人,却礼貌地没有吠一声。 屋内的陈设虽然十分简单,但内里空间很大。中间是会客厅,连着开放式的厨房。以客厅为中心的东西两侧有几个房间,但都关着门。 丝丽特点燃了壁炉,随手扔进一根木柴,炸出了两个小火星。她朝东一指说:“楼上有厕所和客房,艾德的小朋友们最好先上去,你们几个大家伙站在这儿等我。” 壁炉附近随意摆放了两个长条沙发和一把藤椅,中间隔着一方低矮的茶几。 丝丽特在主卧不知道忙活什么,艾德又在库房当苦力,钱理她们又被丝丽特安排去了二楼,剩下几个明显不受欢迎的访客只能拘谨地排排站在壁炉面前,就连疯癫的查理此时看上去都有些清澈的愚蠢。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终于在丝丽特从卧室里出来之后被打破,她抱着一堆衣物扔在沙发上说:“换下你们显眼的衣服和鞋子。” “谢谢。”美里拿起衣服对丝丽特点了下头。 查理接过衣服说:“您知道我们是谁?” “一群擅长趁火打劫的家伙罢了。” “您知道火鹰。”查理的语气变得笃定。 “少说话多做事,明天天一亮,就滚出我家,现在,换上衣服,去给我劈柴。” 丝丽特向外一指,天不知何时已经放晴了,短暂的极端天气已经结束,她端起茶几上一杯隔夜的茶水利落泼进壁炉,夏天又回来了。 火鹰的成员对丝丽特的不客气显得有些不满,一直站在后方始终不发声的其中一个男人张了张嘴,刚想上前一步,被查理伸臂拦住,查理笑说:“劈柴恰好是我的强项。” 这时艾德终于从仓库归来,他站在玄关处拍拍身上化开的雪水高兴道:“雪停了奶奶!” “来得正好,带这几个家伙去劈柴,看着他们。” “怎么又是我?!”艾德气鼓鼓叫道。 “我们不是这些家伙也不是火鹰!我们有自己的名字!”那个不满的男人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噢?所以?”丝丽特显然不想理他。 “闭嘴,马修。”查理说。 “我大致能猜到你们是怎么来的,威胁又或者是其他的暴力手段,这些都是火鹰最擅长的。至于你们自己的名字,我有什么必须知道的理由吗?拜托,我可不想跟你们变亲近,而且是不是火鹰,可不是你们这群小孩子随便闹闹就能自己决定的,你们的脑袋是不是被【AM】芯片搞傻了?”丝丽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我可不想被S域用这个蠢东西追踪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