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 81 章 ·
顾容瑾没在宫里久待, 不欢而散是肯定的。
然而这些小插曲并不足以破坏他的好心情。
他回去的时候,长思的院子燃了一簇篝火,白玨坐在边上, 正在炙烤羊肉。
香味飘的很远,是她喜欢的味道。
天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看样子快要下雪了。以往这个时候, 顾长思都会被他里里外外裹的严严实实,燃了炭火取暖,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许出房门, 因为他病起来,会要命。
顾长思今日穿得也很多,不过肉眼可见的脸小了一圈,大概是长春功起了作用, 长思的身体好了许多。
一些人围着篝火,有说有笑。
顾容瑾笑着走了进来,靠着白玨坐了。
白玨很意外他回来的这么早,却也没问,手中的白刃一转, 切下一片羊肉,“尝尝!”
顾容瑾伸手接了, 心暖烘烘的。
阿玨回来了,他的心就踏实了。
吃饱喝足,篝火快熄的时候,下起了雪。
院子内一叠声的惊呼。
众人又在院子内待了会,顾容瑾无意间碰到白玨的手, 凉得惊人。
“都不早了,快些安置吧。”顾容瑾催促孩子们洗洗睡了。
儿子的院子多热闹, 他的主院就有多冷清。
顾容瑾不想回去,他犹豫再三,看向白玨:“我可以住你隔壁吗?”
白玨:“……连翘住我隔壁。哦,现在她和碧玉一个屋。”
顾容瑾黯然。
白玨:“顾容瑾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没有要撵你走的意思,太尉府都是你的,你想住哪就住哪,不需要问过我。”
顾容瑾想了想没出声。
等白玨洗漱好,准备上.床歇息,外头传来了物品搬动的声音。
白玨从打开的窗户往外看,原本一处下人守夜的屋子被打扫了出来,顾容瑾站在门口,看到她靠坐在窗口,想了想走了过去。
二人隔着窗户说话,声音不大。
顾容瑾将今天自己去了皇宫遭遇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包括他已经言辞拒绝了太后娘娘的撮合。并保证往后一定洁身自好,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白玨若有所思:“所以,这就是你将自己扮丑的原因?”
顾容瑾愣了下,如今他胡子已经留了长长一截,因他会打理,看上去颇为美观,却再也没有先前让人见之心动的少年感。
说句真心话,白玨并不喜欢他这个样子。
但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她没说。
以前,她就是太横行霸道了才招他厌。
顾容瑾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又不确定,低声问:“你不喜欢?”
白玨嘴唇抖了抖:“倒也还好吧。”
顾容瑾:“真心话。”
白玨:“丑。”
顾容瑾沉默了会,“知道了。”
白玨尬笑了下,“你也知道我的,我眼光一直不行,我觉得丑并不代表别人觉得丑,你要是觉得好看……”
顾容瑾:“我也觉得丑,很丑。是我错了,我以为你会喜欢我老一点丑一点。”
白玨心内骂爹,谁有病才会喜欢丑人。可又在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好像顾容瑾开始蓄须扮丑就是从那次她和长思背地里说他太好看了让人倍感压力开始的吧?
是吧?
全顺带的人手脚利落,很快就将屋子收拾了出来,房间很小,通风光线一般,想要大改,只能等到明天白天了。不过好在天气转冷,房间小点也没所谓。
顾容瑾斟酌道:“阿玨,咱们可以做一对知己吗?”
白玨:“……”
顾容瑾:“无话不谈的那种,不需要彼此猜心思。”
*
第二天不需要上早朝,不过衙门还是要去,只是不需要起太早。
白玨倒是起得比往日早些,可能是天气冷得缘故,她昨晚一.夜没睡好,感觉天要凉了,就起床活动筋骨,热热身子。
她独自练了会,顾容瑾也起了,胡子刮了,一派清爽,又是那个俊俏少年郎,一身劲装,利落潇洒。
白玨看他一眼,笑了。二人对练了会。白玨渐渐身上有了热气,才好过些。
婆子们见主人们醒得早,忙吩咐下去准备早膳,见二人停了下来,上前请示。
顾容瑾现在的房间太小,早膳便摆在白玨的房内。
白玨:“我昨夜想了下你跟我说的话,有件事确实闷在心里想问明白。”
顾容瑾心里第一反应就是闵栀,昨天她来了太尉府,他不可能不知道。至于她二人聊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他一直在等阿玨。
白玨:“闵栀同我讲,朝朝是你和别的女人生的。”
顾容瑾:“……”
白玨:“这话我是不信的。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说朝朝是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她说朝朝是你和别的女人生的?你俩真的没有合起伙来戏弄我?”
顾容瑾:“没有。”
白玨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
这其中要没个什么缘故,打死她都不信。
顾容瑾知道,今天要是不能给她个满意的答复,昨天他说的什么“做一对知己”就是屁话。
“啊,嗯,”顾容瑾一抬头将伺候的下人都给挥退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他们俩个了,顾容瑾才颇有些尴尬的开口:“朝朝不是闵栀的孩子,但也绝对不是我的。朝朝是闵栀从大相国寺回来的路上捡的,也许是缘分吧,朝朝打小就像闵栀。
这个我也说不清,或许她俩天生就有母子亲缘。”
因为之前被骗过,白玨对这个解释持怀疑态度,但她也实在想象不出,闵栀会和谁生孩子,“这事我暂且信你吧,那你呢?你怎么就认下这孩子了?朝朝真不是你亲生子?不是的话,你们顾家留下这孩子,你老顾家列祖列宗同意?”
顾容瑾:“朝朝都没上族谱算不得顾家孩子。唉,其实,闵栀这般做还有一个原因……”
白玨静候下文,等了半天发现没声了,再一看,顾容瑾不知什么时候面上一层薄红,神色古怪难以启齿的样子。
白玨一下子被勾起了兴趣,双目灼灼:“怎样?”
顾容瑾眼睛都急红了:“长思从一出生就被怀疑不是我的亲生子,有一段时间谣言甚嚣尘上,我抓了一些造谣的人,反而让事态发展的更不可控。我知道推波助澜的人有一些是我的政敌,还有一些就是太子和楚王的旧部,他们想从各方面搞垮我。”
白玨乐于吃瓜,喝了一大口米粥,兴致勃勃,就跟这事同她没关系一般,急忙询问:“怎么会这样?我是你明媒正娶,怀孕生子不正常嘛。”
顾容瑾咽了口吐沫,不愿回想的样子:“结发夫妻不假,可咱们何时在一起过?”
就连新婚夜都不在一起过的。
这二人当年成亲是形势所迫,此后虽成了亲,也还是各干各的事。
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有了误会,后来关系越来越差,越来越差。
中间有过那么一次吧,那也只是当事人俩个心中有数,旁人并不知情。
至于白玨怀了身孕后呢?更是谁也没说。
那时候天一天比一天冷,她衣服也越穿越厚,愣是没有谁看出来。就连顾容瑾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
也难怪旁人会胡说八道了。
白玨心头一动,正要说话。顾容瑾先开口道:“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又将咱俩的事跟花无心那混账说?”
白玨茫然:“我说什么了?”
顾容瑾脸红了,煮熟的虾子似的。
白玨盯着他的脸,仔细回想,辩解道:“我没说什么啊?顾容容,我好歹是个女人,基本的廉耻还是有的,我能说什么?我不要脸啦!”
顾容瑾狠了狠心:“那你为什么同花无心说我快?”
“什么快?”白玨眨眨眼,那曾叫人脸红心跳又无所适从的回忆,白玨捂住脸,“咱能别说这个吗?”
顾容瑾大概是被这事压了很多年,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不仅不闭嘴,反咄咄逼人道:“我就是第一次,太激动了,你去问问哪个少年第一次的时候能有多威武雄壮?就不许我没经验了?况且当时,还有人来找我,这不一下,就,就……”
白玨终于回忆起来自己说了啥,愣了愣:“说你快不是夸你吗?”毕竟那事真不舒服啊,早完事早解脱。
顾容瑾:“……”
俩经验一片空白的菜鸡,全凭本能做下的事,哪料到随口一句话惹出这等麻烦。
白玨想了想:“因为花无心给你难堪了,所以事后你不理我了?”
如今回头再想,他也曾懊悔异常,若是当年没那么倔强骄傲,后来也不至于到死都没再见上一面。
“阿玨,我错了。”
明明前一秒还尴尬的要死,突然之间又伤感了起来。
白玨还是不喜欢顾容瑾愁容满面的样子,她喜欢的人应该每天都开开心心嘛。
“算啦,过去了就过去了,也是我不对在先,我也不知道你们男人在乎这个。”
唉,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顾容瑾看到她笑,也不好再伤感下去,也跟着笑了。
“总之,事情就是,与我们亲近的人,都听过花无心嘲笑戏弄我,半信半疑我有隐疾。不熟悉的人只当我夫妻二人只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闵栀有了朝朝,我默认了,先让身边人先信了我身体一切康健。”
所谓的身边人,大概也就是顾氏家族的人吧。
说来花无心缺德,当年讥讽顾容瑾可不就是当着顾氏族人的面,也难怪顾容瑾记恨了他好多年,要不是他不在了,恐怕至今也不能冰释前嫌。
白玨也是好笑,脱口而出:“你那些族人不会以为长思是花无心的孩子吧?”
可不是!这货就是惹事不嫌事大。
白玨:“不对啊,我怀孕的事,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是阿姐知道啊,她还说她亲自写信告诉你了。”
82.第 82 章 ·
顾容瑾沉默了好一会, 眼皮半垂,遮住了眸子,面上没什么表情:“阿姐知道?”语调又低又缓, 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很突然的念头,然后就脱口而出了。白玨怔了怔:“大概……是我记岔了?”
顾容瑾沉默着。
白玨挺不好意思的, 去握他的手, 摇了摇。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顾家俩姐弟亲如母子,就算借白玨十个狗胆, 她也不敢去挑拨他俩的关系。况且,年少那会儿,阿姐是有些些看不上她。不过也好理解,阿姐是大家闺秀, 琴棋画样样精通,又是宫里的娘娘,高高在上。而她更像是草莽女土匪。不过到了后来,也是阿姐一力促成了她和顾容瑾的婚事。虽然从过程来看,有点丢人现眼了, 但结果向好,她达成所愿。阿姐后来对她也很好, 做饭给她吃,替她缝衣服,帮她一起骂顾容瑾,开解她宽慰她哄她开心。
“顾容容,你别气啊, 你也知道的,我记性不怎么好, 又睡了十年,很多事,记岔了记错了,多担待。”
顾容瑾看着她,仿佛又回想起了少年时她哄自己的情形。心里很受用。可马上又转变了态度,反握住她:“你别动不动冲我道歉,我又没怪你。”到底是他欠了她的,他总不能再厚着脸皮,每次有了矛盾,都等着她来哄。自己倒像个矫情的小媳妇。
白玨:“可是……”
顾容瑾藏在心事:“别可是了,我想起来了,阿姐后来跟我说了,至于当时,大概是信件遗失了吧,你也知道的,当年诸王夺嫡,世道太乱了。”
白玨:“哦。”
顾容瑾鼓励道:“你能跟我说说当年你怀孕后的事吗?错过了这一段,我心里一直很遗憾。”
白玨笑着砸吧了两下嘴。
顾容瑾故作不在意,笑着说道:“后来,我也写信给你了,我希望你去陪我……”
“什么时候的事?”白玨翻了个白眼,“顾容容你别刚听我说我现在记性不好,就往我身上栽赃陷害啊,我却记得我们成亲第一晚,你就同我讲,跟我成亲是为了我的名声着想,若不然你根本不想娶我,你还让我离开京城,行走江湖圆了我的大侠梦。”现在想想都气人,新婚夜就撵人走,就没见过这样的。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女孩嫁人的时候不是满腔真心的想跟郎君过一辈子。
她真是日了狗了,不要脸皮的去救他,反过来还被倒打一耙。
谈及往事,顾容瑾很是动容,他再一次握住白玨的手,后者挣扎,没挣脱。
白玨:“现在想起来道歉了?晚了。”
顾容瑾:“对不起。”
白玨:“……”都说了,晚了。
顾容瑾:“我一直记得,那日我被捉上朝堂,太子党一口咬定我谋害朝廷命官,密谋造反,人证物证俱全。当时我以为我必死无疑。我死不足惜,若是牵连顾家老少,我便被千刀万剐也难辞其咎。是你,冲上朝堂,一力护我周全,甚至不惜自毁清白。”当时所有人证物证都对顾容瑾不利,直指他于某月某日杀害朝中大臣,而事实上也确实是他做下的。白玨收到顾姝递来的信,心一横,冲上朝堂,口口声声,那晚他俩在一起。起先是没有人信的。太子更是咄咄逼人,借机耻笑,问她二人孤男寡女夜半三更在一起做什么?难不成是要做贼?
白玨反问他一句:“你也知道孤男寡女,你说我们是在做什么?”
料朝中大儒见惯白玨在京城兴风作浪,打架闹事,也从未想过,她还是个不知廉耻投怀送抱之人。
太子一党深知,白玨是有意袒护,说的话就很难听了,白玨被逼得没办法,为证明自己没说谎,连顾容瑾私密处有什么都给供了出来,话题越说越离谱。当时,老皇帝已经病得很严重了,若不是谋害朝廷命官涉及顾太师家独子,他也不会听了太子的话,拖着病体亲自来审。眼见事态发展就像个大笑话。白家姑娘被逼得当场清白都不要了,可见顾容瑾确实是清白的,之前支支吾吾说不出当夜去向,也都有了合理解释。
更何况,白玨乃昔日战功赫赫白大将军之独女,虽然大将军后来失踪了。但是白家祖上有从龙之功,白大将军更是战功赫赫,为人又宽厚,朝中曾受他恩惠的人不少,尤其是武将,眼看着太子越来越过分,都纷纷站出来,护住白家女。太师一脉本就有不少亲眷官属,又加上白家军,太子即便是手握人证物证也像是栽赃陷害了,为此,皇帝还斥责了太子。
后来,顾贵妃亲自请旨,为二人办了婚事。
白玨想起当年丑事,笑道:“新婚夜,你对我那般冷脸,还骂我不知羞耻偷看你洗澡。我被你气疯了没回嘴,今天我可要给自己正名。”
顾容瑾心头一动。
白玨没敢看他,别过脸:“我哪知道你那根东西上有一颗红痣啊,你真当我臭不要脸到那种地步啊?看男人,我也就看个脸和胸,再多我也接受不能了。说来你还是要谢你阿姐,是她写信告诉我,要我一定在朝堂上咬死当晚我俩在一起。哦,那个红痣不是写信说的,是之前我俩闲聊她无意间说的,现在想想,我真是急中生智,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哈哈……”
阿姐知道他隐私部位有什么不奇怪,他还是婴儿的时候都是阿姐和嬷嬷一起帮忙换尿布洗澡。可是阿姐那样清贵高雅的人又怎会同一个大姑娘说这种事,就算是口误也绝无可能。
顾容瑾到嘴的话忽然说不下去了,迟来了十年的解释,又生生被他憋了回去。
他想说新婚夜他之所那般作态,是希望能逼走她,当时皇上病重,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太子无道,欲加害顾家。他顾家若不反,等太子处理了楚王,必然要拿他顾家开刀,况且太子的母后一直在宫里对她姐咄咄相逼,几次欲害他外甥。顾容瑾从杀了太子党羽那天起就已经做出了选择,避不可免的要参与到夺嫡的绞杀中。这种时候,他又怎能让阿玨卷进来。
阿玨成了他的妻子,那季崇德,牧真,还有他们身后的白家军也绝无可能保持中立。
他顾家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反,白家完全可以撇清干系,等朝堂稳定,继续做侍奉天子的忠臣良将。
也因为此,在这次事更早以前,顾容瑾已经明明白白的和她拉开了距离。
理由也足够充分,他怀疑阿玨和花无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因此对她很失望。
白玨和他大吵一架,这话不说还好,越说她越要找花无心,俩人一起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也是那段时间,她一人一戟挑了七大派,在江湖上留下了赫赫威名。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彼此都断了联系,再次相见就是他在朝堂上被逼的进退维谷,她犹如战神一般从天而降,救了他。虽然过程让人难以启齿哭笑不得。
*
白玨眼珠子转了下:“我还有事问你,与楚王联盟时,你是不是答应了娶他妻妹?”
这又是从何说起?
顾容瑾忽然有种麻木的感觉,麻木之下掩盖的是遍体生寒。
白玨见他不回话,只当她是默认了,眼神转暗。
刚才聊起过往兴致勃勃的劲头消散不少。
“你说,你给我写过信?在那事之后……”白玨想起方才聊岔了的话题,不好意思的对了对手指,略略燃起兴头:“你说你希望我去陪你?你当时不怕连累我了?季崇德都跟我讲了,我心里也有些明白,你撵我走,不是讨厌我,是害怕连累我,可我们既已成亲夫妻同体,你进我便同你进,你退我可护你家人……”
“啊,”顾容瑾忽然出声打断。
她做到了,以命相护!
那次她跑去找他,就说了相同的话,当时战事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顾容瑾压力很大,俩人都喝了点酒,顾容瑾很冲动,当时想,何尝不是呢?他明明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要把她推到别人的怀抱,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有了夫妻之实,顾容瑾也不再钻牛角尖,自己想通了。
季崇德说阿玨武艺天下第一,适合当先锋官,她那么糙,谁能伤得了她,让她来!
顾容瑾怀揣着一颗激动又按捺不住的心给她写了一封信。
想清楚了这一切,他对她的感情也没什么好克制了。
当时,白玨护着他的姐姐和齐王躲在后方。每日里闲得长草。
这封信去了很久没有回音。
顾容瑾实在按捺不住给他姐的家里问了阿玨几句。
当时,顾姝怎么回他的?她说:“弟妹顽皮,野性难驯,夜里趁人不备,又溜出去,不知所踪。”
*
白玨觉得聊着过往都有些旧情复燃的意思,谁料他回应冷淡,谈性不浓,以为他不喜欢提这些过往,心里讪讪的。
都说过去了就过去了,唯有她还记得这些鸡毛蒜皮,就挺自作多情的。
她早该知道,顾容瑾这么多年不娶,并不是心里就记挂着他,他少年那会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多少大家闺秀名门淑女,整日里的讨他的好,也不见他眼皮子抬一下。当时季崇德就警告过她,顾小公子大抵是不喜欢女人的。白玨当时还傻气的问了句,“难不成喜欢男人?”
季崇德捶了她一拳,若有所思:“我就是觉得顾小公子大概是天生比别人冷淡,他这样的人适合朝堂,不适合做丈夫,心太冷了。”
白玨现在想明白了,既然没人认出自己,那也挺好的呀,她和顾容瑾人前没关系,人后一起养娃,各自自在。
早膳用完,隔壁屋传来花花嘻嘻哈哈的叫喊声。
白玨起身。
顾容瑾忽然道:“我好像给你写过信,遗失了吧,那段时间你去哪了?”
白玨走到门口,伸了个懒腰,已经没兴趣继续这无聊的话题了。
她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我一直都陪着你顾家老小,你玨姐说话算话,还能食言?哦!倒是离开过十来天,你外甥得了怪病,你姐求我去采药,草药难寻,耽误了些时候。好在你外甥福大命大……”
她一边走一边说,态度敷衍,话音未落,人已经进了长思他们的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一点:因为之前修文,改了一些内容,这里强调一下,白玨死后又活,姐姐还没又见过她。先前那一段会面删了。
姐姐只当她是个小角色,一直没想过要亲自见,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见面肯定要安排上了。
83.第 83 章 ·
顾容瑾用完早膳后, 连儿子都没看一眼,逃也似的离开了。
白玨从窗口往外看去,心里鼓鼓的, 不怎么爽!
说要做知己的是他,要敞开心扉的也是他。
结果呢?
呵, 男人!
入冬的第一场雪, 薄薄的一层,小白花还幻想着一早起来打雪仗,手指往地里插了一把, 挖出来半手泥。又生气又蛮不讲理的跳脚。
常青打院门口过来,摇头摆尾的走在前头,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厮,手里捧了个匣子。
白玨认出那小厮是安定郡王的贴身小厮, 略感诧异,等人走近了,将缘由一说,白玨才晓得,安定郡王一直记挂着两个月前他们一起打猎, 白玨将剩下的猎物都给了他的事,当时他就说了要将其中最好的一张皮子鞣制好了送她, 白玨当时也没放在心上。
匣子打开,一张白狐皮。
小厮说:“我家郡王说了,皮子不算市面上最好的皮子,但意义不同,希望姑姑能够收下。”
白玨抖落开, 狐皮做成了围脖。确实如郡王所说,狐皮不怎么好, 整体是白色,但也有很多杂色,白玨不介意这个,笑着道:“你家郡王有心了,我正觉得脖子冷手冷,郡王就给送来了这个,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我很喜欢。”当即,她就将围脖戴上了。
常青看得直挤眼,你一个女眷随意收受外男礼物,不合规矩啊!
全顺就站在不远处,嘴一撇,哼,是他大意了,竟然没想起来提醒主子,被人捷足先登了。不过没关系,不是还缺一副皮手套嘛,他这就给安排上,哼!
忽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跑来,还没走近,先喊了出来,“姑姑!姑姑!”
白玨看到连翘着急忙慌的迎面跑来。
她身上还背着药箱,自从上回在显国公府顾长思中毒被连翘发现异样后,白玨询问了一些,发现她对医道极感兴趣,便跟顾容瑾提了一嘴,让她跟着府里的大夫学习医术。
府医人好,见连翘真心向学,便收了她做徒弟。
现在她虽每晚还住在这边,白天通常都是呆在府医那,帮助打理晾晒草药,跟师父后面学本事。
“姑姑,求您救个人。”
白玨:“谁?”
这话反而把连翘问住了,怔了下,“是一位老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好像没有妻子儿女,半月前,我出门给少爷买笔墨,偶然见老伯晕死在巷口,当时仗着跟师父学了点本事,也是运气,将老伯救下了。”
“后来我再出府,老伯总跟着我感激我。”
“我想老伯最近总在府门口转悠,应是找我的,却被护院当成了不怀好意的人抓了起来。”
全顺听了这话,皱了眉:“连翘姑娘,那老者清白与否,自有曹侍卫定夺,好人自会放了,坏人也绝不放过。你年纪小,容易被蒙骗。要是照你的说法,每个行善的人都被跟随,那往后谁还敢行善。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白玨一听有理,安抚道:“你放心,曹侍卫也是尽忠职守,不会滥用私刑。那老者要果真无辜,迟些时候就会放了。”见连翘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白玨叫过常青:“你过去看看。”
也就长思吃了个早膳的功夫,常青吭哧吭哧的跑来了,面上不屑,说道:“老头儿果真不是个好的,竟然跟曹侍卫说,他可能是连翘的祖父。真离谱!”
连翘:“……”
小白花:“哈哈!”
顾长思认真道:“那位老人家说的是可能,兴许他也是自己怀疑才跟着连翘。连翘你不是说你现在的爹不是你亲爹吗?”
连翘面上显出茫然的神色,一时没回话。
白玨看了她一眼。
顾长思忽然很感兴趣道:“师父,要不让曹侍卫将人带过来,咱们来问话,说不定还能帮连翘找到家人呢。”
曹侍卫领着人过来了,白玨打眼一瞧,乐了,这不就是那个在赌场阻拦他们下注,并以自身妻离子散的惨痛经历告诫他们十赌九输,后来被赌场轰走的个老头嘛。
老头的故事并不复杂,年轻的时候家里颇有财帛,父母慈爱,妻子温柔,后来又添一子,可谓幸福美满。坏就坏在交友不慎,年轻那会儿又爱慕虚荣,被人设了圈套不知不觉染上了赌瘾。家产败光,妻子还被他典当了出去,老父也被气死了,不久母亲也去了。他一个男人带着个骨肉如柴的娃娃,曾也想过跳江自杀。后来他妻子从买家那逃了出来,偷偷将孩子从他身边带走了。其实那夜他是知道的,只是觉得无颜面对妻子,自感也养不活孩儿,也就假装不知情了。
这之后十多年都没有妻子下落,他也就干一些杂活,种点庄家勉强度日。直到十多年前他又偶然遇到老妻,哪知老妻已疯,说是孩子得罪了贵人,被杀了头,明明那么好的孩子啊。
如今老妻早已不再人世,唯有他苟延残喘,如今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也当是赎了前半生的罪。
白玨:“老伯贵姓?”
老头儿拱拱手:“草民定州河阳人,本家姓施。我瞧着那女娃胸口挂的就是我施家祖传的玉佩,才有此猜想。”
连翘愣愣的握住了胸口的玉佩。
老头儿又道:“这玉佩不是啥好料子,上面还都是坑洼的痕迹,典卖都卖不了几个钱。之所以传下来,是因为我家祖上对晚辈的期许,那一代的先人就是以这枚玉佩做信物定了终身,和和美美过了一辈子……”老人家一扯起来,就比较远。
顾长思不得不打断他,“老人家,您还没说您儿子叫什么,他又是得罪了哪位贵人惹来灾祸。”
白玨抿了抿唇不说话。
老头儿眼角流了泪,“老妻心善,虽将孩子带走了,也没让孩子改姓,仍认我施家列祖列宗。我儿名叫施义堂,他祖父为他取的名,不过是想他一辈子堂堂正正做个人。我死去的老妻说,我儿悬壶济世,很有天赋,年纪轻轻就考入太医院做了太医,原本应是前途无限的好孩子……”
白珏:果然!
*
顾容瑾原以为今日遭受的打击已经够大的了,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
曾经怎么都想不通的事,如此这般一联系,都解释得通了。可顾容瑾心里的疑问更大了,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一边是他的至爱,一边是至亲。
他若是再年轻几岁,现在恐怕已经冲进皇宫问个清楚明白了。可他失去过,才明白失而复得的可贵。
鲁莽冲动是无所畏惧的人的特权,他不能再轻易失去谁了。
“主人?”
“主人?”
直到姜奴叫了第三声,顾容瑾才从深思中回过神。
“时候已经不早了,不回去吗?”
这段时间以来,顾容瑾只要事忙完了就走,不会在衙门多停留一分钟,就算有什么疑难暂时解决不了,也是能拖到明天就拖到明天,能交给旁人就交给旁人。
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人的一生却是有限的。
就在昨天,顾容瑾还和姜奴说了这么一句话。
姜奴似懂非懂。
但是今日,主子迟迟不回去,姜奴却知道不对劲。
顾容瑾不是不想回,而是心中莫名生了一股惧意。
是那种害怕用命去偿都无法弥补的亏欠。
“走吧。”顾容瑾说。
今日天晴,昨夜下的雪就跟玩似的,几乎全化了,风还是冷的。顾容瑾没有乘轿,而是骑了马。
姜奴:“主人,你会娶王姑娘吗?”
这话就问的挺突然的。
顾容瑾心中一片唏嘘,他本想着十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先解决了二人不能交心的矛盾,再循序渐进,他想还她一个婚礼,弥补曾经的遗憾。
姜奴憨,不会看人脸色,只顾说出自己的想法,“奴只是在想,要是你娶了王姑娘,她就是奴正儿八经的主母了。那奴是不是也要学沈将军负荆请罪,乞求原谅。”
顾容瑾忽然被逗乐了,“你干了什么恶事,还要负荆请罪?”
姜奴老老实实道:“哦,去年,比现在还早个十几天,也是这样的晚上,她来过太尉府。当时奴正好要出门,与她打了个照面。她笑着喊了奴的名字。奴只当她又是坏人派来的奸细,与她打了起来。后来奴一剑刺穿了她的肩胛……”
后来的话,顾容瑾一个字都没听见了。
*
都快三更天了,顾容瑾还没有回来。
白玨趴在窗口,心里挺着急的。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顾容瑾都会早早回来,陪他们一起用餐,餐后还能坐一起说说话,读读书,就挺开心的。今天他不在,虽然热闹还是热闹,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终于,院门口传来了响动声,白玨听声识人,大门都没走,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
她几步跳到了院门口,刚好迎上晚归的顾容瑾。
“顾容容,我跟你讲个大新闻,你猜连翘是谁的女儿?”没错,白玨等了半天,心里抓肝挠肺的就是想跟顾容瑾八卦。一梦十年,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她常常会因为与他们错失了十年,而有些聊不到一起的感觉。所以每当能抓住旧日的影子,都会让她感到很兴奋。
施太医虽然不是他们至交好友,但也是有过一段交情,她知道的事顾容瑾不知道,就让她很有倾诉欲。况且这样的大新闻,不找个共同认识施太医的人聊,多没劲。
顾容瑾明显愣了下,目光落在她身上,怔怔发呆。
白玨挤到他身旁,等不来他的回应,又吧唧吧唧往外说。说完一声长叹,“没想到吧?”
顾容瑾反应淡淡:“没想到。”
白玨等了等,眼中闪着光:“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噢,”他叹口气。
“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白玨怔住了,她还想让他猜一猜连翘的娘是什么身份,毕竟连施老爹和连翘自己都不知道。
顾容瑾这么聪明的人一定能猜到吧,就算猜不着以他手眼通天的本事,有了线索也能查出来吧。
“早些睡,”他回避的有些明显,甚至不等白玨反应,先钻进了他昨儿个才叫人收拾出来的小屋子。
白玨站在原地,许久过后,搓了搓胳膊。
好冷。
84.第 84 章 ·
虽说全顺曾兴师动众的将府内中馈都交由白玨打理, 但这事吧,形式上的意义要大于实际。
太尉府开府这么多年,早有了一套自己成熟的运作机制, 况他们主子又不是个喜欢应酬的人,府内人口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碰上大的年节也都到太师府去, 这太尉府也就寻常过日子,根本没什么大事需要三番五次的请示主子拿主意。
最近倒是有了一件。
白玨翻着手里的采购清单,面上露出七分讥诮三分漫不经心。
全顺与刘管事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 起先还面上堆笑,后来见这位一直也没个说法,笑容也渐渐挂不住了。
全顺终于忍不住道:“姑姑,少爷的生日每年都会办两次, 一次老爷会带着少爷去太师府陪老太爷吃顿饭,另一次在太尉府,老爷会请了少爷的舅舅舅妈和表兄弟们在府里闹上一闹,往年都是采办这些东西,您看今年要不要再添置一些其他物品?”
白玨斜过眼:“冬月初十?”
全顺与刘管事对视一眼, 不知何意。
白玨将采购清单拍在桌子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既是冬月初十那就与我无关了,问你们家老爷去,别什么事都来烦我。”
外头又飘起了大雪,白玨打开厚厚的毛毡,先打了个冷战。
全顺一个激灵冲上前去, 搓着手说:“姑姑,老爷新近让奴才采买了不少御寒的好东西, 您要不要去看看,老爷说您喜欢什么,管去拿。姑姑,这边,奴才领您去看看。”
白玨住太尉府这么久,除了刚开始,吃的喝的用的又何曾短了她的,顾容瑾恨不得将府里最好的东西都捧她眼前,可他也知道,白玨在吃穿用度上随意的很,要衣能蔽体食能果腹,其他无所谓。
全顺也带白玨去了几次库房,第一次兴师动众的清点物品,白玨嫌烦,转一圈就走了。第二次,白玨拿了双兔子毛的皮手套。
*
巧得很,刚出顾长思的院子,就看到不远处的顾大人,他今日倒回来的早。
他一身朱红的锦绣官袍,衬得人唇红齿白的,却说那日,全顺看到他家老爷终于剃了胡须,恢复往昔丰采,激动的差点泪淹金山寺。
全顺很激动,见白玨慢腾腾的,眼神落在别处,上前一步,正要提醒她,谁知,顾大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没看见这头,忽然加快脚步从回廊的另一头走了,翻卷的衣袍眨眼消失无踪。
全顺怔住了。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最近到底是啥情况?
却记得那天主子要搬进少爷的院子,还是一副得偿所愿的兴高采烈。任谁都看得出主子喜欢王姑娘,喜欢的小心翼翼,喜欢的郑而重之。
府里下人偷摸着暗暗打赌,猜测大人何时会将王姑娘正式收入房中,全顺笑话他们没眼色,甚至以自己一年的月银做赌,赌大人会以妻礼娶王姑娘进门。
这说法落在旁人耳里未免可笑,顾太尉是什么人?那王姑娘是什么人?纳了做妾都是抬举了,竟然还要八抬大轿娶进门为妻。
可笑可笑真可笑!
全顺不理他们,让他们等着。
他本也是这般坚信的。
可最近发生的事,不禁让他心里也打起了鼓。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俩人之间互相就不怎么搭理对方了,也不是说真互相不理睬吧,至少在少爷面前,还是心平气和的说上两句。怎么说呢,就像是二人中间隔了一层什么,又非要在少爷面前假装恩爱。
全顺想不通他们为何要在少爷面前假装恩爱。他当然想不通,就连顾容瑾和白玨也没意识到,他俩是不自觉代入了父母的身份,做出的相应反应。
若说不在乎吧,每当夜深人静时,老爷又会将他和常青叫过去,仔仔细细的询问今天王姑娘见了那些人?吃了多少饭?发生了什么事?若说王姑娘提了一嘴一品楼的五香牛肉好吃。老爷一定会让他们明儿一早给安排上。
全顺得出结论,老爷心里头一定是喜欢王姑娘的,之所以最近表现的不同寻常,一定是夫人的祭日快到了,老爷心里难受。
新欢旧爱,难呐!
因此,全顺特别懂老爷的心,自觉扛起了哄未来新夫人开心的重任。
全顺不确定王姑娘刚才有没有瞧见老爷躲开了,慢慢的转过脸去看她。
此刻白玨正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大概是看什么入神了,嘴角倒是勾起了,像是在笑。
全顺放了心:“姑姑在想什么开心事?”
白玨转过脸,面上的笑意更大了:“笑一个蠢货!”
全顺不知她指的是谁,也不敢刨根究底,做下人的最忌讳探听主人隐私,言多必失,因此他也附和的笑了笑:“这世上蠢人何止千千万,有些人蠢而不自知,确实可笑。”
白玨怔了下,忽然大笑出声。
好一个蠢而不自知,原来蠢货竟是她自己!
全顺倒是被这声笑吓了一大跳。心里一阵古怪,又说不上来,也不敢再乱说话,小碎步跟上她,往库房跑去。
二人离开后不久,顾容瑾从遮挡的围墙后走出,面上显出挣扎之色。
姜奴:“王姑娘最近好像很开心。”
顾容瑾垂在袖口的手握紧。
姜奴歪了歪头,露出迷茫的神色。
顾容瑾又站了好一会,才转过身,与姜奴的目光对上。
姜奴:“主人。”
顾容瑾:“嗯。”
姜奴:“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季崇德说王姑娘像夫人,我觉得是有那么一点点。”因为他见过更像的,五官几乎是一模一样,言行举止也是经过刻意训练的,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除了没有武功这点。
“但是刚才,我觉得真像。夫人不开心的时候也是这么笑。”
“笑得越大声越不开心。”
*
白玨从库房出来的时候俨然成了行走的珠光宝气。
全顺也是开眼了,从来没见过贵夫人这么打扮自己的,恨不得将一库房的宝贝都挂在自己身上。
不过太尉府里宝贝多,就算是全身挂满,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全顺暗暗压住自己不太强健的心脏,未来夫人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可当白玨要踏出太尉府大门,全顺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满身的宝贝戴在府里耍耍就罢了,要他盯着,仔细点,玩够了就还回去了。然而要是出去了,丢了一两样,可是要掉脑袋的。因为很多都是御赐的宝贝!
全顺好言劝住,说姑姑要出门,他去给准备马车。一转头,连滚带爬的去找他家老爷。
到了近前,劈里啪啦一说。
顾容瑾没什么反应:“她开心就好。”
“不够的话,再送些去。”
全顺傻了眼,不敢久待,又风火轮般的往大门赶去。
到了门口,哪还有王姑娘的踪影。全顺暗暗压住自己乱跳的心,幸好老爷宠着,若不然自个儿真闯了大祸了。
廖凤带了人从里头赶来,张口便问:“姑姑人呢?”
全顺咽了口吐沫:“走了。怎么了?”
廖凤:“这么快?往哪个方向去了?老爷命我们暗中保护。”
*
小流儿是在买东西的路上看到白玨的,她家车夫驾着马车,行到玉兰街忽然就走不动了。
冬日里,雪下的大,原本应该行人稀少的街道,忽然就人头攒动渐渐聚拢了起来。
小流儿从马车内站出来,仗着高度,看到人群中心差点被闪瞎了眼。
那姑娘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开始扔东西,不管从身上摸到什么,随便一扔,引来一阵哄抢。
小流儿看着人群渐渐朝中心聚集,担心再这么闹下去会出事,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忙跳下车,挤进人群,上前一把抓住白玨的手腕,“跟我走。”
果不其然,大概是看到有人带了头,一名胖乎乎的中年农妇忽然大笑着往前扑了上来,嘴里喊着,“去我家吧。”她双手成爪,恨不得抠掉白玨身上一层皮肉。
小流儿一眼看到,叫了声,闷头抱住白玨。
人群里忽然横出三名壮汉,将她二人团团护住。
小流儿悄悄睁了眼,发现是太尉府的侍卫。
呵呵笑声从小流儿耳侧响起,小流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她,松了开,又好气又好笑:“原来是带了帮手啊!”
廖凤转过身,恭恭敬敬,叫了声:“姑姑。”
白玨就跟没看见他似的,抓住小流儿的手上了她家的马车。
二人刚坐定,马车又是一沉,王迟沉默的也上了马车。
小流儿看看她又看看王迟瞥了眼街上手足无措的廖凤,“你要去哪?我送你。”
白玨:“去你家。”
小流儿:“……”
白玨眼神一黯:“不欢迎?”
“没有,没有,”小流儿笑了起来,招呼车夫一声,又跟廖凤说了下。
廖凤等人疏散了人群,马车哒哒哒又重新出发。
马车里堆了一些吃得用得,小流儿看着她身上挂得宝贝,不免好奇,那随便一个物件就价值不菲。
顾大人大手笔啊!
她实在想不明白,迟疑道:“你今天这是……”
白玨靠着她坐,头一歪,耷在她肩头:“开心。”
小流儿默默的闭了嘴。
想想自己丈夫一月的俸禄。
好吧,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小流儿大概是不习惯她的突然靠近,脊背僵硬。
白玨察觉了,又重新坐直身子,打开车帘,看向外面。
马车一路到了应天书院。
书院已经放假,除了个别孩子因为家里情况特殊没有回去,靠着给书院做工挣一点饭钱,里头冷冷清清的。
小流儿搬了车上的物件下车,白玨随手也拿了几样。小流儿客气的很,一惊一乍的,不让她动手。
白玨说:“没关系。”仍要帮忙,又被小流儿强行夺了去。小流儿对她就像是招待尊贵的客人般,怎么都不敢劳动她。
85.第 85 章 ·
牧真在后院的小山头练功, 拳风猎猎,积雪飞扬。
小流儿不让白玨帮忙,白玨无所事事的双手交抱靠在后门口, 望着牧真的方向发呆。
牧真习武之人,机警敏锐, 眼角余光瞥到白玨, 怔了下,收了拳。
小流儿招呼白玨:“王姑娘,请这边坐, 请喝茶。”
牧真从小山头的缓坡上跳了下来,轻盈如鹤。白玨心内暗暗赞了句“好俊的轻功!”牧真以前轻功稀松平常,现在能让白玨为之惊艳,想来这么些年没少下苦功夫。
白玨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洋溢着一股热切的情绪,“牧真,你的轻功……”
牧真侧身越过她。风带起她耳边的发,白玨的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小流儿朝牧真挤了下眼睛,又招呼白玨:“王姑娘, 过来喝茶呀!”
牧真看到闷不吭声的王迟,倒是感兴趣的在他面前站住了, 做了下手势,忽然朝他打去。王迟站在原地,生生挨了一拳,不重,大概没料到有人会忽然打他, 表情又傻又懵。
牧真只是想试他功夫,也没真想打他, 偏了偏头:“怎么不还手?”
王迟看向白玨。
白玨心里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没什么精神的点了点头,王迟就跟牧真打了起来,二人从屋里打到了后院。
小流儿站出去,喊:“牧真,你下手轻点!”又嘀咕抱怨道:“什么人啊,家里来人了还停不下来。”
牧真也不搭理,他对王迟很好奇。
小流儿不好意思地看向白玨:“他就是个武痴,王姑娘您别介意啊。”
白玨又何尝不了解,不过牧真以前总喜欢找她的麻烦,她武功高又打不坏,牧真找人对练,她是最好的选择。二人热衷武学,每得一样新功法,常常头对头钻研,可以不吃不睡。
二人如此粘腻,白大将军甚至曾经动过将她二人凑成一对的念头。那时候牧真心里已经偷偷喜欢上小流儿了。白玨听他爹提了一嘴,激动的差点没把她爹的胡子给薅了!现在想来,也许那会儿,她爹就在着急将她交托出去,自己能无牵无挂的遁入空门了吧。后来,老白将小白及几个义子义女一并交给顾太师抚养,就这么毫无心理负担的消失了。
“牧真怎么不听你话了?”白玨深感疑惑。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小流儿不管说什么对牧真来说都是圣旨。
小流儿看着外面,笑了,“他几时听过我的话了。”
白玨心说不对啊,为了小流儿他甚至连她的约都敢爽,后来被她打的满头包都一脸无悔的样子。
“是牧真变了吗?”
小流儿奇怪的看了白玨一眼,过了会,又笑了,语重心长道:“王姑娘,是你年岁太轻了,将生活看的太浅薄了。男人哪,都一个样,没成亲的时候花言巧语将你骗回家,等到了手生了娃,觉得你跑不了了,就开始作威作福了。”她又开始笑,语气里虽有抱怨,更多的则是对目前生活的满足:“日子嘛,不就是这样过。你还小,不懂。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明白了。”
白玨接不上话。默默的将头上身上挂了满身的首饰摘了下来。
小流儿又拉着她说了些家常,拉拉杂杂的,大多是围绕着教养孩子吃喝拉撒,聊着聊着也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孙子上面,总之很远,远到白玨看不到的未来。
大多数时候,白玨都是沉默的,因为她发现,她过往的岁月里,除了打打杀杀,就是“我那么喜欢顾容瑾,顾容瑾却不喜欢我”这样的小女儿心思。虽说她也生过孩子,可大多数时候,她并不能完全融入母亲的角色,看她和小白花相处就知道了,时不时我刺你一下,你打我一下。到了顾长思面前,还要刻意提醒自己,脑子里过一遍才能做出一个“合格母亲”该有的反应。
而曾经,她是众人嘴里的“玨姐”,大家伙儿无论遇到了什么事,都喜欢招呼一声白老大,询问她的意见。就连小流儿误以为被牧真辜负了,也是哭哭啼啼找上她,完全将她当做大家长。虽然季崇德是他们的老大,可对那个年纪的少年男女来说,谁的拳头硬谁说话算数,白玨又是那般嚣张狂傲的性子,从来不服季崇德。
“婚姻哪有那么多的一帆风顺,很多时候都需要彼此的忍让迁就,你若是将来要嫁了顾大人,呃……讲句心里话啊,其实我还是蛮喜欢你的,你的性子吧,跟我故去的姐姐很像,我这么说你不要生气啊。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我没有恶意。因为喜欢你,我才想跟你多说几句,真要嫁了顾家那等高门,你的性子最好还是要收一收,毕竟是高门主母,多少双眼睛盯着……”
如今,竟也轮到小流儿对她谆谆教导了。
这些话,她以前也从一些上了年纪的嬷嬷嘴里听到过,那会儿,她顶多是翻个白眼,扭头就走,心道上了年纪的女人可真烦。我跟他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守那些劳什子规矩做什么?她又不是嫁给他一大家子。如今,时过境迁,小流儿也开始对她说这些了,讲句心里话,她仍是听不进去,还想翻白眼。除此之外,她也第一次深切的意识到,她真的离开了他们十年。
她与他们有了十年的岁月代沟。
她还保留着十年前的天真无知,而他们已经拥有了十年后的成熟稳重。
她忽然回想到,那天夏迎春付的账,她请薛红和小流儿在太尉府吃一品楼的美食。
当时,她很高兴,以至于都忽略了,薛红和小流儿眼里的不认同。
啊,当时她们也确实说了什么,不过她没往心里去。
如今回想,她们并不是认同了她,而是用一种长辈的无可奈何包容了她。
白玨的心里忽然涌起了强烈的挫败感和疏离感。
“哎呀,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小流儿忽然抬高了音量,急急朝牧真跑了去。
王迟这个傻子,牧真跟他闹着玩,他却当了真,将牧真衣服给撕烂了。牧真几乎是逃命般的跑了进来,又好气又好笑。
王迟咬牙切齿的追了进来,被白玨叫住了。
牧真疑惑的看了白玨一眼:“你们是姐弟?”
白玨点了下头。
牧真:“他的内力……”又没说了。
小流儿让白玨先坐一会,跟着牧真一起去了厢房,给他找衣服换。
牧文牧章也不知什么时候写完功课,从房里跑了出来,并排坐在角落,冲着她笑。
二人这段日子去过太尉府好几次。以前顾长思容易心情不好,时常还要他们哄着,因此几个表兄弟虽一起玩,还要小心翼翼的,就怕回来了家里大人责怪。最近几次,玩得都特别尽兴。白玨就是个孩子头,只要不用给顾长思运功调理身体,她就变着法儿的玩。一大群孩子跟着她身后胡搞瞎闹,干错了又不怕被骂,因此牧家两兄弟对白玨非常有好感。
白玨在这之前还是挺得意的,瞧见没?你玨姐永远是你玨姐,到哪儿都是白老大。
然而,就在刚刚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所有人都成长了,只有她,一直停留在原地。
也许,这就是顾容瑾对她态度冷淡的原因?
强烈的惊喜过后,回归冷静。原本他俩就聊不到一块去,十年过去,沟壑越来越大,已成天堑,无法逾越。
她还是少女心思,纠结着我要不要承认我就是我自己。除非他将我哄好,否则我就不理他了。
殊不知,人家已经做出了选择。
*
白玨坐不住了,她想离开这里,出去透透气。
她不想和三十岁的小流儿聊天了。
她起身,朝厢房走去,打算跟他们说一声。
隔着一道门帘传来说话声。
“……你怎么就让她来我们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她。”
小流儿:“瞧你这小心眼的样。人家姑娘怎么你了?”
牧真:“她没怎么我。就不让我说了?”
小流儿不愿搭理他,收拾挂在屏风上的脏衣服。上了年纪的男人有点难搞,不听不理他自己就过去了。她心里也清楚他就是嘴犯贱。
门帘掀开,与站在门口的白玨面面相觑。
牧真毫无所觉,背着身子理衣裳:“我就没见过这么野的丫头,我儿子之前多乖啊,去了几趟太尉府,给她带着玩了几回,不仅张口闭口老子,连墙头都会翻了……唉,牧文牧章没放出来吧?可不能再跟她玩了,都给带坏……”
他转过身来,话音戛然而止。
小流儿不是不想提醒他,而是刚才也不知咋地,大概是背后说人坏话羞愧吧,忽然就失声了。
牧真面上很不自在,有种上了年纪的人被晚辈抓到把柄的尴尬。
白玨:“我走了。”
她说走就走。
牧真表情更不好了,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从来不是个背地里喜欢说三道四的人,可是对上她不知为何就想说。
他不讨厌她,他心里非常清楚这点,然而他又想让别人知道他讨厌她。
小流儿恶狠狠瞪了丈夫一眼,追了出去,“王姑娘,我相公他有口无心,他……”
前院哪还有那二人的踪影,小流儿愣愣的看着屋前厚厚的一层白雪,只有她们来时的脚印。
牧文牧章朝她娘比了个手势,指着天空:“嗖一下!飞走啦!”表情激动,一脸神往。
“娘,您布置给我们的功课写完了,我们可以去找长思玩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玨姐感觉融入不了过去的人和事了,
玨姐不爽了,
玨姐要搞事情了。
86.第 86 章 ·
顾容瑾曾抱怨过她, “别人一个口信就往外跑,你真以为他们离了你就不行了?”
那时候她怎么回的?
她笑眯眯,笃定又自信:“还真不行。”
曾经以为的无可替代, 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虽然也能理解,日子往前, 就像花无心不在了, 她也不可能整日缅怀他一样,可当她醒来,时过境迁, 还是止不住的惆怅。
岁月划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她追不上他们的脚步,也没有谁停下来等她。
突然就伤感了,就挺奇怪的。
白玨自认不是喜欢悲春伤秋的人, 当初醒来,是有过一段时日性子有些扭曲,后来也渐渐好了。可当一切向好了,在她以为会越过越好之时,忽然发现并不是这样。
就像她和顾容瑾之间的隔阂矛盾, 是永远都不可能修复好一样。明明所有误会都说开了,明明她能感觉到他浓的化不开的情意, 他有迫切和好的意思,突然的,一切戛然而止!
一道大门在她面前哐当合上。
不知何意,也没个解释。
她就像个多余的人。
这感觉很糟糕。
糟糕透顶。
白玨“呼”得一下朝自己大.腿上打了一巴掌。受点疼清醒清醒。
王迟悚然一惊。
*
夏迎春最近心情很不好,自从他知道白玨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后, 他的爱情就破灭了。他小的时候也没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直到他身边的男孩子一个个开了窍后, 私下里开始讨论哪家小姐貌美哪家姑娘招人心疼,他恍恍惚惚意识到,他从来没将目光放在女子身上,他喜欢看男孩子,看他们结实强壮的肌肉,看他们练功时挥汗如雨,看的满面通红,心肝乱颤。后来友人们发现他不对劲,开始嘲笑他。直到后来,他偶然被人带进秦楼楚馆,看到那些纤细柔弱的男孩子伺候人的画面,他面上通红,仿佛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下子就懂了。
夏迎春喝得有点多,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早年被罢官流放的刘侍郎。
刘侍郎论才貌武功都不错,曾是京城不少女子追逐的乘龙快婿。后来他求娶了萧家千金。刘家在当时可谓是门庭煊赫,刘家女上有皇后撑腰,下有太子妃。满门子弟沾了这俩个女人的光,自然是各有出路,人人出息!
萧家女嫁入刘家算是高攀了。
萧家清贵人家对这门亲事并不热衷,然而圣旨都下了,也就高高兴兴嫁女儿了。
旁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一对,也就半年吧,就出问题了,萧家女忽然投缳差点自缢家中。
也是巧了,当时白玨半夜喝得迷迷糊糊,生怕被太师怪罪,随便找了个屋顶纳凉散酒气,哪知就这么巧,给救下了。
白玨是什么性子,自不必说,爱追根究底,又爱打抱不平。此处暂且按下不提。
总之后来,刘侍郎人面兽心痛打孕妻,致其流产,家中还养了小倌儿的事就被白玨捅出来了。
种种过程暂且不必细说。
只说现在,夏迎春大概因为和刘侍郎有同一个性取向,又喝了点小酒晕晕乎乎,莫名就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之感。
当年事实属复杂,他也不知详情,只听与刘家有远亲的狐朋狗友提过,亲帮亲,颠倒黑白,故事就是另一个版本了,夏迎春当时只当个稀奇故事唏嘘不已的听了。如今再次回想,重重一叹:“那萧家女委实恶毒了些,若是真过不下去,和离便可,为何非要害人至此。她如今倒是诰命加身,儿女齐,可怜了刘侍郎……”
“我倒是要问问你刘侍郎有什么好可怜的?我小姑又哪里恶毒了?”房门忽然被撞开,萧二郎面寒如铁立在门口。
夏迎春怔住。一时忘了解释,萧二郎已抓住他的衣领子将他举到了窗前。
萧二郎今年以应天书院文武第一的好成绩顺利毕业,如今吏部已经立了档,只待明年开春就要入宫受封,为朝廷效力了。
他如今正春风得意,每日聚会不断,虽然萧家家训,不涉党争,不拉帮结派,但今日这酒局是昔日同窗宴请,再三相邀,若还是推拒未免有自视过高之嫌,只得应了。酒过三巡,正打算去小解,经过夏迎春的厢房,刚好将他的抱怨听入耳中,一时激愤,破门而入。
这夏迎春是个实打实没骨气的,后背悬空,整个人都慌了,大喊大叫:“救命啊!杀人啦!”
萧二郎皱眉,只觉聒噪,他不过想吓唬他一下,哪知是个窝囊废!正要甩开,忽然眼前一晃,一道青影掠来,另一半闭合的窗户轰然碎裂,气劲汹涌。萧二郎本能反应手一松,向后疾步退去。碎木屑纷纷落地,起了一室烟尘。
夏迎春还没感觉到失重,就被人从后一把捞住,带了进来。
萧二郎定睛一看,好家伙,他认识!
夏迎春也在同时看清白玨,怔了下,劫后余生的欣喜,多日来的愁苦郁闷一下子就找到了方向,猛地一把抱住白玨的半边身子,痛哭不止:“挚友,你可来了!”
白玨推了一把没推开,冷眉冷眼,心情不郁:“怎么回事?”
大庭广众之下,夏迎春就这么不顾女子名节随意搂抱,萧二郎直觉不妥,眉头皱了皱,正要去拉夏迎春。
谁知夏迎春嗷呜一声,还当萧二郎要打他,环住白玨的脖子躲到她身后,急切道:“他要杀我!”
白玨眉头一挑,眼中难以言喻的喜悦跳跃而出,双手一合,捏得骨节格格作响。
萧二郎正要呵斥夏迎春恶人先告状,忽然又被女人古怪的表情吸引,实在不懂这有什么好兴奋的。
几乎下一刻,一道掌风扑面而来,萧二郎差点躲不开,就地一滚,险险避开。
然而他身后的人就没这么走运了。这人是萧二郎的友人,听到这边动静才赶过来,就这么不巧,被白玨一掌拍晕了过去。
白玨虽是突袭,但很讲道义,就怕他反应不过来,已经收了内力。
因此这一掌威力并不大,如此还晕,只能说体质孱弱。
萧二郎瞪眼一瞧,友人受伤,顿时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誓要为友人讨回公道,出手迎上去:“你不问清缘由,直接出手伤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白玨现在正想找人打一架,除一除心中的恶气。生怕萧二郎不尽力,竭力挑衅道:“我挚友被打,我出手相助。帮亲不帮理,就是我的行事准则!”
萧二郎几乎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白玨忽然后撤,轻飘飘,轻灵不似常人,面上挑衅不减:“出来打!砸坏了人家店铺你赔啊!”
夏迎春被那句“帮亲不帮理”感动到,任谁不想要一个心意护着自己的人啊,不管对错,永远站在自己一边。他激动的冲到窗口,大喊:“挚友,打坏了店铺我赔!”
路上积雪深厚,没什么行人,二人落在宽阔的路面上,你来我往就打了起来。
这条街,虽说路上没人,但临界的酒楼食肆却客满为患,大概是临近年末的缘故,一些家住本地的客商都从外地赶回来团圆,需要进京述职的官员也携家眷断断续续的回了京。
起先只是靠窗的客人看见了有人当街对打,后来,二人从路面打到屋顶,又从屋顶打到路面。越打越精彩,渐渐的很多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萧二郎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表现欲过盛,一个女人都打不过那真太没面子了,出手也毫不留情。然而渐渐的,也有些左支右绌了。
这女人不简单,从那次他们被绑,这女人来救他们,他就看出她不简单了。
心里正惊疑不定,忽然后衣领子被人一拽,一人携汹涌内力而来,速度快的几乎看不见人影,骤然朝对面撞去。
白玨只为发泄不为伤人,这等当世高手现身根本不在她预料之内,措不及防,生受了一拳,只觉胸口一闷,喉咙涌出一股腥甜,没忍住,鲜血从嘴角溢出。再抬眼,面露凶光。
她生气了。
来人四十出头,肩宽体高,精悍有力:“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当街行凶?”目光钉在白玨面上,有那么片刻的恍惚,又眯起了眼,像只警觉的狼。
“王迟!”
一人自她身侧落下,白玨头也没回,伸手过去,正要与他对掌,渡回内力。手心却被人握住,来人顺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白玨转脸一看,竟是顾容瑾。
顾容瑾却在看到她嘴角的血迹后,双目骤然锐利,反手一抓,拔出廖凤的刀,“许穆!”一字一句,寒气逼人。
围观的众人,“哇呜”发出一声惊呼。
萧二郎也从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目光追着二人,大喊:“许统领,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切磋!”
“顾太尉,误会啊!”
两位当世高手眨眼间就过了数十招。这次可不像白玨和萧二郎只圈定了一个范围不伤街坊邻居不损害百姓财务。
顾容瑾应是气极,刀刀致命。许统领起先还有几分避让之意,后来被顾容瑾伤了脸,也不得不重视了起来,拿出二十万分的警惕。
他心里大概也有些明白那个女人是谁了。然而此刻却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稍不留神,性命不保。
二人剑光所指,房破瓦飞。
内劲卷起风雪,碎裂的砖瓦砸得人抱头鼠窜。
白玨一看,这样不行,暗骂了句“疯子”!
提起内力,冲入战圈。
作者有话要说:
87.第 87 章 ·
白玨飞身而起时, 一片民宅轰然倒塌,内力和气劲冲击的人直往后仰。
萧二郎也跳上了屋顶,震惊的说不出话, 半晌:“乖乖!”
白玨从他身后拍了他一巴掌,“乖什么乖!赶紧救人啊!”
幸好, 那片民宅没住几个人, 在听到打斗声后抱着凑热闹的心都跑了出来,房屋倾倒,这些人也惊而又险的避过了, 倒是有个跑得慢了些,被白玨扒出来,除了满头满脸的几处擦伤,并无大碍。
“顾容瑾和许穆有什么深仇大恨?”白玨不解。
萧二郎摊手:“不知道啊。”一转头看她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痕, “你没事吧?”
“没事,”喜欢打架闹事的人,自然也经常受伤,这都不算个事,她捶了下胸口, 将方才忍下去没吐出来的那口淤血吐了出来。
萧二郎:“!”
白玨顺手抓了把干净的雪将嘴一擦。
顾容瑾和许统领的打斗终于引来了京畿卫。然而这些虾兵蟹将一看闹事的是顶头老大的老大,登时都傻了眼, 徘徊着不敢上前。
远处剑光如电,俨然有愈演愈烈之势。
白玨沉默的看着,又生感慨,顾容瑾果然是变了,以前别说看他打架了, 就是她与人斗殴,若是被他瞧见都会阻拦, 甚至回去后,好多天都要被他念叨。
果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王姑娘,”一道人影落在白玨身后。
白玨偏过头:“嗯?”
廖凤表情急切,躬身行礼:“请您去阻住大人!”
“……啊?”白玨心道这又关我什么事?总不可能是许穆撞了一下她,顾容瑾就发疯了吧?怎么可能?再说她也没什么事。
又想让她背锅?嘿嘿。
白玨抖了抖肩,一脚踏出去,在廖凤一脸期待的眼神中,朝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自作多情,顾容瑾的事她不管啦。
过了会,王迟挣脱顾容瑾的属下也追了上去。
*
白玨出了城,倒也没敢走远。顾长思还需要她的长春功调理,她不可能前功尽弃。太尉府暂时不想回去,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好去的,就随便走走逛逛。
然后她就越来越冷,正冷得打算打道回府,看到一展迎风招展的黄色酒旗。白玨推门而入,店家是一对老夫妻,酿的是高粱酒,口感不怎么好,倒也能勉强取暖了。
她抱着腿,等这老夫妇做炊饼给她吃。
又过了好一会,一人掀帘进来,白玨看去,顾容瑾背着光,满身风雪,目光定在了她身上。
白玨久不见他有所动作,风吹得她难受,忍不住道:“你杵在门口干吗?”
门帘落下,顾容瑾走到她桌前自上而下看她,白玨鼻子尖,闻到了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顾容瑾:“伤在哪?”
白玨:“你受伤了?”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顾容瑾:“没受伤。”
白玨:“不碍事。”
又几乎同时回答。
顾容瑾在她对面坐下,皱着眉,指腹搭上她的脉搏。
她本以为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一定寒如坚冰,正想往后缩,不料被他一把握住手腕。从他掌心传来的热量意外的让人舒坦。
白玨眉心一展,忽然意识到:“烈阳诀。”
顾容瑾则专心的为她诊起了脉,片刻后,放开,冷硬的脸庞才放松下来。
白玨跟顾容瑾已好多天私下里不说话了,突然见他找来,不明白他想干嘛,转了转眼珠子:“你是想问我许穆的什么事?”
店家见店里突然来了官爷,气势凌冽,老夫妻吓得躲在后堂不敢出来,等了等见无事发生,又怕怠慢了贵客被怪罪,刚好烙饼好了,小老儿弓着身子,一面畏畏缩缩的将烙饼端出来,一面又拿出碗筷送到顾容瑾面前,“大爷,请问可有什么吩咐?”
顾容瑾略挥了挥手,眉心又微微皱起,似乎不解白玨有此一问。
白玨没看他,给自己斟了一碗酒,“你是什么时候跟许穆结的仇?怎么就到了遇上就咬起来的地步?”
空气似乎安静了那么一瞬。是顾容瑾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人产生了这种错觉。
他动了下眉毛,轻叹一声,“他伤了你。”
这下轮到白玨静止住了。
过了会,她仿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乐不可支。随后,撕了块烙饼往嘴里塞,嘴里含糊不清道:“知道了,你放心吧,给长思调理身体我心里有数。虽然我喜欢胡闹,但正事不会耽误。”
“再说了,要真有人伤我,不是还有王迟吗。”
“你快回去吧,我差不多时候就回去了。”
自始至终白玨没有再看他。
顾容瑾没动。
白玨鼻尖的血腥味萦绕不散,她好烦,语气也不耐烦起来:“顾容容,你这样真的让人很烦,我知道我在干嘛,虽然我一直以来小错不断,但是别人拜托我的事,从来也是说到做到,大是大非从不含糊。你不要像看管小孩一样的看管我。这次不是我先招惹许穆的,他突然冲过来,我也没注意到。对,我找萧二麻烦,是我不对。我就想找人打一架怎么了?不找他难道找季崇德?牧真?沈英男?还是找你?好了,我知道你们现在都是大人物了,都有事要忙,没空陪我耍了,我自个儿找人玩不行吗?我现在是被长思的事绊住了脚,不然我也不会在你跟前碍你的眼,早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唉,好烦!”
顾容瑾低声道:“我没有……”
白玨啪一下砸了酒碗,“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顾容瑾按住她的手,站起身,又自上而下将她深深看了眼,才转身离去。
他一走,热源散去,白玨搓了搓胳膊,感到了冷。
她猛灌了几口酒,看着一直安静的待在一边的王迟,忽然心生感慨,“至少还有你。”
王迟闻声转过脸来,眼巴巴的,莫名给人一种坐立不安之感。白玨就明白了,其实王迟一点都不想跟她出来,他最近跟小白花和顾长思他们玩得很好。虽然他不会说话,心智简单,但表达快乐的方式跟普通孩子无异。
所以,他现在的表情是,他一点都不想呆在这,他想回去。
白玨与他对视良久,败下阵来,挥挥手,“走吧,走吧。”
正要起身结账,一摸钱袋,尴尬了,她的钱袋和她的所有首饰都被她丢在小流儿家了。
老夫妻俩已从后厨走了出来,白玨正不知所措之际,一阵狂风吹开木门,白玨看到了一直立在对面路口的顾容瑾。
大概是这边的响动惊到了他,他也往这边看了过来。
风雪中,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他干吗呢?”白玨心里嘀咕了句,转头冲王迟说:“你去找顾大人要点银子付酒钱。”
王迟听懂了,跑了出去。不一会,顾容瑾亲自走了回来,付了银钱。大概他身上气势太重,老夫妻俩个没见过世面,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白玨顺手扶了把,推着顾容瑾的背就出了门。
顾容瑾拉着她的手,一直将她扶上了马,随后翻身坐在她身后,攥紧缰绳,白玨整个的被他圈在怀里。列阳诀让他的身体热烘烘的,白玨感觉自己就像是窝在了温暖的火炉里,舒坦的满身筋骨都放松了下来。
俩人都没有说话。
期间白玨几次三番想张嘴活跃气氛,后来见顾容瑾一直不说话,又疑心自己要是说多了肯定惹人厌。
言多必失,话多招人烦。
白玨索性修了闭口禅。
这一路寂静无声,一直到了太尉府。白玨是被顾容瑾从马上抱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
她囫囵揉了下脸,从顾容瑾怀里跳下来,冲他一抱拳:“顾大人多谢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晚上,顾容瑾和孩子们一起吃的饭,白玨不在,借口调理内息。
饭桌上,小白花突然道:“老顾,你和老王吵架了?”
顾容瑾停了手中的筷子,温声道:“叫姑姑。”白玨与花无心交好,小白花叫她一声姑姑名正言顺。
小白花:“老顾,你怎么连个女人都搞不定?你太让我失望了。”
顾容瑾心累:“……吃饭。”
顾长思转过脸,看向他爹,迟疑了会:“爹,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师父?你一直这样不好。”
小白花顺着他哥,郑重点头:“顾爹,你是不是打算先搞大了老王的肚子,想省彩礼钱?”
哐当,房门被人大力推开,白玨面无表情站在门口,径自到了小白花跟前,后者想溜没溜走,被她一把揪住耳朵:“花儿,走,老王单独给你开小灶,指导你武艺去。”
小白花挥手求救:“顾爹,救我!”
顾容瑾动了下,正要张口。
白玨立刻道:“咱俩至亲姑侄,外人休要插手!”
*
次日一大早,小流儿就来了,借口归还昨日白玨落在他那的金银首饰,实则是想当面跟她道个歉。同来的还有薛红。二人也不知怎么想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了起来。
薛红:“顾大人最近阴晴不定肯定是与我妹妹祭日将至有关,你莫要同他计较,男人嘛,吃软不吃硬,可千万不能他冷你,你也冷着他。”
小流儿:“他如此正说明他长情,你切莫因为这个而记恨他啊,这世上的男人啊,有几个会如此深情长情啊。他能对我姐姐好,将来也必然会对你好。所以你千万别因为他最近的冷淡也冷了心肠。”
薛红:“是啊,我们姐妹都觉得你很不错,和顾大人郎才女貌,般配的很。”
白玨: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白玨自然不知道,自从顾容瑾那晚得知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真相后,郁结于心,难以排解。这在太尉府内只体现在回避她,其他倒没什么。在朝堂上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朝内大臣最近人人自危,顾太尉发了疯一样的开始查贪腐,誓必要在年底肃清朝纲一般。铁面无私,冷酷无情。就连太后说情都没用。
这事吧,也不能说是坏事,就是他这人忽然一变,搞得大家都人心惶惶的。尤其是昨儿还听说当街跟许统领打了一架,也不知是何缘故。
这让季崇德他们不免联想到了白玨刚去世那几年,也是这般情绪极不稳定。他们都害怕他这股疯劲不压下去,伤人伤己。
薛红与小流儿还在劝。白玨听得心头沉闷。烦躁的情绪正一股股往上冒,门房又来报,说夏公子求见。
夏迎春带了许多礼物来答谢挚友的救命之恩。
相对于前些时日的郁闷伤感,避而不见,他今日可谓是容光焕发,充满活力。
夏迎春一进门,双眼就火.辣辣的落在白玨身上。白玨是知道他喜欢男人的,因此也没放在心上,只将他同花无心看成一样,姐妹相待。
叫了水果,糕点,茶水,二人坐在一处聊起了昨日与萧二的恩怨。
薛红与小流儿反被冷落在一边。
白玨也不是不想热情招待她们,刚开始她也热情了,可这俩女人见面就聊顾狗,她很烦。
夏迎春说到萧家女与刘家种种,白玨听了,指出他不对,又原原本本将这件事的真实始末说了遍。夏迎春听得嘴巴张的大大的,半晌一叹,“原来如此!是我听信了谣言,误会了萧家小姑,改日我一定登门跟萧二郎赔礼。呔!那姓刘的忒不是人了!”
薛红原本有些尴尬的和小流儿在一边喝茶听她们说话,当她听到白玨事无巨细的将萧家女的事说了遍,甚至很多细节连她也不是很清楚,不由惊愕的睁大了眼。
小流儿也是一脸错愕,二人再一同看向白玨,目光充满了审视。
以前只觉得她刻意模仿白玨,现在再看她动作举止,一颦一笑,二人渐渐脸色凝重。
夏迎春与她相谈甚欢,忽然由衷感慨道:“以前我只觉得女子哭哭啼啼惹人心烦,唯有男子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这辈子定然是与女子说不到一块去了,然而,自从结交挚友,方知事实并非如此。”
白玨吃了口点心,听他吹捧自己,仿佛找到了曾经的快乐。
夏迎春:“敢问姑娘家里可有父母兄长?”
白玨瞄一眼薛红小流儿,语气古怪:“……有等于没。”
夏迎春:“那姑娘的事都能自己做主?”
白玨:“那是自然!”
夏迎春双眸中透出羡慕的光芒。
“斗胆问一句,姑娘久居太尉府,与太尉大人是何关系?”他说这话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薛红敏锐的感觉不对劲,抬头看来。
白玨一提到姓顾的就心烦,索性表明态度,这话也是说给薛红和小流儿听的。
以前她们可都不是这样,成了亲后,怎么都开始婆妈了起来。
“顾容瑾的儿子唤我一声师父,真要论起来,姓顾的就是我雇主。别无干系!”
夏迎春忽然站起身,情绪激动:“当真?”
白玨烦得不行,“我骗你干嘛!”
薛红眼皮一跳,回头看去,正好见一抹朱红官袍行到此处。
夏迎春一揖到底:“在下夏迎春,年二十三,父太仆寺少卿夏敦,母清河聂氏。在下携一颗赤诚真心求娶姑娘为妻,万望姑娘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88.第 88 章 ·
“结发同心, 以梳为礼。此篦梳乃我夏家祖传定亲之礼,若姑娘不弃,小生愿以此为聘。”
小小的把金梳子, 掌心可握,梳面雕龙凤呈祥, 并列三朵金花, 花心嵌美玉,精致可爱。
夏迎春高举过头顶,姿态谦卑, 态度诚恳。
刹那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直到抹朱红急速翻卷,气势汹汹, 几乎眨眼就到了跟前。白玨当机立断伸手,几乎在同时另只骨节修长的手罩在她手背上。
白玨用力抽回手。
顾容瑾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落在她的脸上。
白玨略歪了头,并未看他,把玩着手里的小梳子,笑了下。
“我考虑下。”
“咕咚!”小流儿含在嘴里半晌的茶猛得咽了下去, 差点噎住。
薛红紧盯住顾容瑾不放。
夏迎春大喜过望,抬起头, 正要说话,陡然看到顾容瑾,吓了跳。
顾容瑾又僵硬地转过脸看他,眼神要吃人。
夏迎春便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膝盖软, 要跪。
白玨把将他拽住,扯了起来, “夏公子,我送你。”随即不顾所有人的反应,强行将他带走。
室内气氛冷凝到极点,薛红与小流儿对视眼,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轻轻站起身,纷纷告辞。
白玨把将夏迎春拉出了太尉府,往墙上怼,说:“你这小梳子好玩,借我玩两天,你也别胡思乱想,做姐妹可以,当夫妻,别想。”言毕,松开胳膊,想了想,又扯住他,“走,我送你回家。”
白玨并未将夏迎春真的送回夏府,半道经过郡王府,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又拐去了他家。
安定郡王匆匆出来迎客,神色慌张。
白玨大步进来,李益之没挡住,白玨就看到了对夫妻带着名幼童,绸缎衣料子,很新,与他们面上的粗糙风霜很不协调,身侧还放着几个大包裹。几人脸惊恐之色,孩子紧紧抱住他爹的大腿。
白玨只瞟了眼,很是自然的样子,朝男子挥了下手:“又来看你弟弟啊!”随后往桌旁坐,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李益之急匆匆追上来,面上慌乱不减,进了屋顿了顿,深吸口气,才试探的问道:“你不会告诉顾大人吧?”
白玨嗤声笑,“你以为你真能在顾大人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兄弟二人都惊了跳,随后反应过来般,惊愕不已,又松了口气的样子。
李益之又不放心的确认了遍,“你是说顾大人知道我暗中接济我哥哥?”
没想到门口又传来嘈杂声,夏迎春又追了上来,进屋后,先将李益之看,又去看白玨。
李益之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夏迎春并未注意到旁人,只不服气道:“任何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挚友,我俩先认识的,你怎么能看上他?”
白玨奇了,李益之也惊了。
*
直耗到天黑白玨才离开郡王府,没走正门,半夜跟个翻墙尸似的,踏着别人的屋脊回了太尉府。
刚落在顾长思的院落,似有所感,就看到了对面屋脊上也站了个人,孤高挺拔,看不清表情。
白玨正要跃下,那人瞬间到了她面前,扣住她右肩,“跟我来。”
白玨又冷又乏,现在只门心思钻被窝,拳朝他打去,身子挣,“凭什么?”双臂展,纵身跃的同时,忽然被人箍住腰身,整个的被极速带离。
白玨习惯性喊王迟,才刚张了嘴,就被他把握住。纵横交错的屋檐在眼前飞掠,只片刻功夫,白玨就被带到了主院。
顾容瑾脚踹开门,将人扔了进去。
主院最近没住人,片漆黑。
顾容瑾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探手又将她抓了回来,随即火折子闪,点亮屋内油灯。
屋内总算有了光亮,白玨看清自己落在他怀里,挣开,心脏不受控制乱跳了起来,“干什么?”
顾容瑾又拿着火折子将屋内的烛火都点亮了,“你不要任性,听我把话说完。”
屋内亮如白昼,丝暧.昧气氛皆无。
顾容瑾终于将最后盏莲花座灯引燃,坐到桌边,又指了指对面示意她坐下,说:“你知不知道夏迎春有龙阳之好?”
白玨:“知道啊。”
顾容瑾怔了下,松了口气的样子,朝她展开手心:“给我,我来退。”
白玨:“凭什么?”
顾容瑾也不知怎么理解的:“你已经退了?”
白玨从腰间摸出那把小金梳子,从身后扯了把头发,梳了起来,“还挺好看。”
顾容瑾的表情无奈又宠溺:“那是夏家的订亲信物,你别弄坏了。”
白玨听这话就火大,他是拿她当小孩子吗?这点分寸都没?心口火起:“我的东西,要你管!”
顾容瑾的表情是想生气的,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忍住了,笑了下,“你要是喜欢,府里什么没有?就算统统都不喜欢,我也可以给你打副模样的。”
白玨侧过半边脸,静静的看着他。
顾容瑾不动声色,回以同样的眼神。
白玨:“顾大人,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顾容瑾的气息整个的冷了下来。
白玨气死人不偿命:“我答应了夏迎春我要考虑考虑。”
顾容瑾垂下头,半晌,语调艰涩暗哑:“你就算同我置气,也没必要作贱自己。”
白玨:“顾大人这句话实在可笑,若按年龄算,我都已经三十了,夏迎春才二十三,谁占了谁便宜,还不定。”
顾容瑾:“他喜欢男人。”
白玨:“我以前也没少被人骂糙爷们。”
顾容瑾:“别同我怄气。”
白玨:“别给你自个脸上贴金。”
又是段时间的沉默。
顾容瑾冷静了片刻,手指快速的敲击桌面,停住,又像是恢复了元气般,方才若隐若现的戾气也消失不见,仍旧固执的朝她伸出手,面带微笑:“给我。”
白玨:“不给。”
“好,”他点头,站起身,“早些睡吧。今晚你想睡主院还是长思那?”
*
白玨隐隐感觉到顾容瑾最后那个“好”字是带了情绪的,不过她也没往心里去,随心而为,就是觉得这样做,出气!至于深层次原因,不想深究。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出问题了,夏家主母亲自来讨要那把篦梳,嘴里说了许多告罪的话,然后又偷偷看她,悄无声息的连叹了好几口气,很惋惜的样子。
当日,顾容瑾就坐在厅堂上,言不发。
白玨本就没当真,然而顾容瑾来了这么手,她莫名就火冒三丈了。
“定情信物是你儿子送我的,要拿回去,让他自己来拿。”白玨丢下这句就走了,全然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半个时辰后,顾容瑾去敲白玨的门,白玨没理。
到了傍晚,白玨发现她的梳妆台上,亮闪闪的堆满了东西,走近看,全都是篦梳,金的银的玉的铜的木的,有做工精致的,也有造型粗犷怪异的,总之花样百出,琳琅满目。
顾容瑾站在门口同她说话:“我知道连翘的母亲是谁了,文宗二十年入宫的名小宫女,良家子,辰州人氏。连翘那个后爹也曾是宫里的名侍卫。”他声音压得低,“你让我进来,我慢慢同你讲,别让孩子们听到了。”
白玨竖起只耳朵。当年施太医之所以遇害,就是因为太子位宠妃难产不治身亡,太子怒之下,血腥残暴的将宫的宫女太监稳婆都杀了,连太医也未能幸免于难。当初刘皇后为了替儿子隐瞒,很是运作了番。
话说回来,太医和宫女……
怎么想,也是死罪啊。
不过侍卫和宫女又是怎么回事?
白玨靠在门口,抓心挠肺。
岂料,顾容瑾是耐心本心,她不开门他就不再张嘴了。
又过了许久,白玨忽然拉开门,顾容瑾温和笑,正要去拉她,白玨让开步,冷着脸往顾长思房里去。
顾容瑾站在原地没动,仰头望向苍穹。
不会身边多了个人,与他同样的姿势仰天望月。
“那个凶女人把我赶出来了,”小白花说。
顾容瑾:“叫姑姑。”
小白花:“顾爹,你喜欢她吗?”
喜欢,喜欢了很多年。
似乎是年岁大了,“喜欢”这两个字已艰涩到羞于启齿。
小白花:“不喜欢就不要拆散她和小夏嘛,悍妇和懦夫倒也很般配。”
顾容瑾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别胡说。”
小白花:“我没胡说。老顾,你到底是在担心害怕什么啊?”
顾容瑾低下头看他,脸审视。
小白花大概是受不住顾容瑾这般目光,抱住头,蹲下身:“哎呀,我招了,这话不是我问的,是我大哥让我问你的。”
*
当夜,白玨直在顾长思的屋子待到天快亮才出来。他的经脉被温养的很好,就算是贴身伺候的人都能明显的看出他瘦了好多。
小白花问她,有没有种药吃了能快速减重。
白玨想了想,还真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刚巧顾长思的治疗告段落,白玨随便抓了些银两往怀里塞,跟碧玉说了声,就出门了。
也没说去哪里,只说自个出门采个药,短则半天慢则数日。
89.第 89 章 ·
出门就察觉到身后跟了人, 这让她很不爽。顾容瑾说话就跟放屁似的,才说过不派人跟着她,又这样!
白玨索性绕了个弯, 往夏府跑去。她来京城这么久,自然知道太仆寺少卿府在哪, 只是没正儿八经拜访过, 因此也不知夏迎春住哪。准备转一圈就走,主要是气一气顾容瑾。谁知装模作样的瞎转悠,忽然一人推开门, 正好与她来了个面对面。
忒吓人了!
白玨捂住她的嘴。
中年妇人大睁的眼慢慢和缓下来,又冲白玨眨眨眼。
白玨轻声道:“你别叫,我没有恶意。”
妇人点点头。
白玨放开她,觉得有点儿眼熟。
此时还很早, 冬日里天又亮的迟,远处一片青灰色。
妇人拉住她的手,也不知在激动个什么,“跟我来。”
白玨莫名奇妙,就这么被她拉着走, 她手腕上挂着一串钥匙,看神态举止也是偷偷摸摸的。
难道是……同行?
“那个……”
白玨刚张了嘴, 妇人回头,将她的手又抓紧了些,一脸慈爱,“我懂,我懂。”
白玨:“?”
躲开了早起的仆妇丫鬟, 中年妇人带她来到一处紧锁的房门口,熟练的打开外头沉重的镣铐。
入室盗窃?这就不大好了吧?白玨正要离开, 妇人前脚都已经踏进去,回头一把扯住白玨的衣服,又将她拽了进去。
屋内门窗紧闭,味道不大好闻,妇人急匆匆进去,拍醒了正打鼾的男子,“春儿,春儿,你看谁来了?”
白玨已迟疑着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夏迎春,再看妇人的脸,突然就想起了这位是谁。
哎哟,她的亲爹,这上了妆和没上妆差别可真大!
夏迎春幽幽醒转,看清她娘,又转向白玨,一下子就清醒了,激动的站起身,“娘,你怎么办到的?”
夏夫人已转向橱柜,动作麻溜的扯出一条蓝方巾,又收叠出了好几套衣服,最后将手腕上的镯子,脖子上的项链一并扯下,统统包在里面,打了个结,往白玨怀里一塞。
“王姑娘,我儿子就交给你了。”
白玨:“?”
夏夫人看她儿子手忙脚乱,又转过身帮她儿子系衣襟的带子,套脚上的鞋。
夏迎春嗷嗷叫,“娘,你轻点,腿肚子疼。”
白玨还没回过神,又被夏夫人扯着往外走,几下一绕,绕到了后院的小门。
夏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知道你,我儿赌钱从来就没赢过,你和他一起他就赢了,还赢了很多,你就是我儿的福星啊!我儿还跟我说你是江湖中人,武功高强。按理咱们这样的人家无论如何是看不上你这种出身的。可是怎么办呢?我儿是那样的,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女人。要是不成全了,我夏家可能就无后了。为娘看得出,你二人是比翼同心,情比金坚,为娘的就算豁出了身家性命也要成全你们。你们且私奔去吧,加把劲,先把孩子生了,等事态平息了,娘再去接你们回来。到时候你爹看在孙儿的面子上,就算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白玨:“……顾太尉那边?”
夏夫人:“顾太尉就是自己死了老婆看不得别人成双成对,他这么些年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我瞧着你也只是有点像,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儿子可交给你了,我儿从小没受过苦,等往后你也要将他全须全尾的还给我。”说话的同时,泪如雨下。
夏迎春喊了一声“娘,”眼泪正在眼眶打转。
夏夫人抽噎声忽然一止,“大丈夫当行事果决!”
哐当一声,门一关。
夏迎春抽抽噎噎,转身想抱白玨,被她塞了满怀包裹。
“从今后,我只有你了。”
白玨:这都是什么事!
*
白玨甩手就走,夏迎春咿咿呀呀跟上她,“娘子,你不能抛下我啊。”
估计这一句起到了极其震撼的作用,原本跟着白玨的两个人走了一个,想来也知道去跟顾容瑾汇报情况了。不过这个时辰,姓顾的正候在大殿外等着上朝,等他知道也有段时间了。
白玨心思一转,得嘞,做戏做全套。你让我这几日不痛快,我也不叫你痛快。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会陷入自作多情的境地,索性一甩头,心道:反正我又没什么损失,采个药而已。眼角余光又瞄到抱着包裹一脸期待的夏迎春。很好,既然被期待了,不带他私奔一下,都对不起人家娘的殷殷期待。
*
白玨扯着夏迎春的胳膊,往向北的巷子一拐,果然看到一匹无人看管的马匹。
白玨翻身而上,又揪住夏迎春的胳膊将他往上一扯。夏迎春哎呦呦,差点仰翻过去。然后一抖缰绳,“驾!”
躲在暗处的侍卫只耽误了那么一会,眼睁睁看着白玨跑了,急得现了身跟在后面追:“那是我的马!我的马!”
白玨原打算雇一辆马车,毕竟这个季节,骑马真不是一般的冷。后来察觉到有人跟踪,气糊涂了。也就忘记了。
二人出了城门,一路跑得不快也不慢。想来那名侍卫想追上是不能了。然而走不多时,又察觉到有人跟踪。
这时,二人渐渐走到了通向山野的小道。那药喜温,这个季节通常长在靠近温泉的地方。据她所知,离京百里地,就有一处山涧温泉。
李氏皇室在那建有行宫。按理想要这药,跟顾容瑾说一声,自然有人送来。或许皇家的药库里都有备货。可谁叫她闲呢?
雪不在下了,就是风刮在脸上刀子一样,夏迎春刚从热乎的被窝被扒拉出来,早膳都没吃一口就一路颠簸,早冻的手脚冰凉,恶心反胃,一阵阵想吐。
他缩在白玨背后,哭哭啼啼:“快停下,停下,我好难受。”
白玨:“别怂啊!咱得赶紧跑,说不定你爹已经追上来了。”
夏迎春一听他爹,又坚强了:“我爹打我,用柳条抽我的小腿,我从小到大他都没这么打过我。”
白玨:“是吗?”
夏迎春嘤嘤嘤:“是顾太尉,顾太尉公报私仇,太不是男人了!”
白玨:“那咱得跑快点,要是顾太尉真公报私仇了,随便给咱按个罪名,咱俩都得玩玩。”
夏迎春只觉得脖子一寒,“快跑,我还能挺住!”
于是,下一轮的颠簸又开始了。
身后的尾巴怎么都甩不掉,白玨存了逗人的小心思,忽然极速往密林中冲去,冬日大雪,都是枯枝败叶,不过好歹山里要比平原容易躲藏。
她选了一个洼地藏身,等人走近了,忽然从洼地跳出,倒是将来人狠狠吓了一跳。
“还没完没了了是吧?”白玨大声喊。
那些人安静了一瞬,忽然一人搭弓,箭簇闪电即至。
夏迎春被颠的头昏脑胀还想吐,正靠在白玨背上恹恹得问:“你认识啊?”
话音未落,被白玨一把扯下马背,二人一同滚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夏迎春还没反应过来,又被白玨拽到一处岩石后,躲了起来。
那箭簇泛着幽蓝的光,贴着马头飞了出去。深深扎入后面的灌木丛中。
既然已经暴露就无需隐藏,一人打了个手势,几人分散开成合拢之势,朝岩石而去。
白玨抖开夏迎春的包裹,扯出一件长衫,朝天一扔。立刻就有人飞身刺来,那长衫犹如长蛇,迅速拧成一股绳,将兵刃绞住。
一人自左侧斜刺而来,白玨旋身一转,手指顺势对准被绞住长剑的人的胳膊,用力一弹。那人只觉手臂一麻,松了长剑,往后跌去。另一人迅速补上。被刚刚握住长剑的白玨反手一劈,砍伤胳膊。谁知那人哇哇叫着接连后退,胳膊上莫名冒了淡淡的烟色。那人倒是个狠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削下一块皮肉。
白玨吃惊:“淬了毒?”
这些人又呈扇形站好,眼神戒备,刀尖相向,其中一个,忽然冷笑出声:“武神白玨,对付你,不淬毒如何能杀得了你。”听声音是个中年人,声音有些耳熟,仿似哪里听过。
白玨倒不吃惊,挑了下眉:“没想到老子都死了十六年了还有人记挂,老子好欣慰啊!”
不料那人却顿住了,危险的眯起了眼:“没想到真是你!”
白玨:“?”什么意思?敢情刚才是诈老子的啊?
岩石后的夏迎春刚才几下翻滚撞到了脑袋,此刻才缓过劲来,顶着额头脑后的包,哭哭啼啼道:“到底什么情况啊?”
男子一挥手,刺客不再废话,蜂拥而至。
白玨如今武功不济,若是她一人或许还能勉强脱困,但现在带了个拖油瓶,左支右绌,若不是她躲得快,身上都好几处刀伤了。
“跑!”白玨当头架住压下来的六七把剑,撑在夏迎春头顶,眼睛都急红了。
夏迎春这才回过神来般,煞白了一张脸,拔腿就跑。丝毫不见方才颠簸一口气就要断了的娇弱模样。果然与生命竞赛就是潜能无限啊。
一人看到,提着剑就去追。
白玨不再留手,一剑抹了冲上来那人的脖子,就着他还握着的长剑,脚尖一踢。那剑犹如离弦之箭,深深没入就快追上夏迎春那刺客的胸口。
夏迎春刚巧回头看到,受到惊吓,一屁.股跌坐在地,那刺客也顺势倒下,半边身子压在夏迎春身上,死不瞑目。
90.第 90 章 ·
八名刺客, 死了两个,还有一个中毒受伤,算半个吧。目前战力还剩五个半。领头的那个手握弓箭, 一直没加入战局。他应是在观察她,虽然已得她亲口承认, 但心中还有迟疑。
“你武功不弱, 但与天下第一还相去甚远,你为什么要冒充白玨?”领头问。
白玨身体冷得不行,通常来说, 人越是活动起来,身体理当越热才对,可她随着内力流失,整个人越来越冷。
她面上不显, 嘴不饶人:“老阉狗,藏头露尾,你也好意思问我?”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领头怒极,不再观战,扔了手中弓, 自腰间抽出一把宽背刀,携巨力呼啸而来。
若不是白玨避得快, 当场就被他拦腰斩断了。他的一名属下就没这么幸运了,白玨闪开后,刚好露出后背的他,被领头一刀斩下,死的干脆!
“不管你是谁, 今日.你都会死在我w手里。”刀口染血,映红了男人阴郁的眼。
“是啊, 我是肯定打不过你的,”白玨说的是实话,语气里就有了七八分真,凄凄惨惨的,“那你告诉我是谁要杀我,等我化成厉鬼,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会找错了人。”同时移动了几个身位。
领头似乎对冤魂厉鬼有些忌讳,眸光闪了闪,心下有些迟疑。也就他一个闪神间,白玨忽然将手中长剑灌满内力向他掷来,领头是傲慢的,并不觉得穷途末路之人能有多大威胁,斜劈过来。
咔嚓,长剑断成两截。面上却是一冷,领头一怔,又挥刀砍来,白玨脚踩刀面,借力跃开,手中还捏着蒙面巾,忍不住骂了句:“你爷爷!你就这么见不得人!”
此人若单看面容,白玨倒是见过,前些时候,李益之被山匪绑架,逃掉的那个人就是他!没有什么特点的长相,配上那双阴郁的眼,一看就让人感觉不舒服。
当时白玨就瞧出来,这人是戴了人、皮面具。
此刻情况危急也容不得白玨多想,不待领头做出反应,忽然从身上抓了把东西朝他飞射而去,口内大喊:“有毒!”
领头本能后退,乒乓打下暗器,再看去,分明是几块大小不一的银子。再抬头,只见白玨一手夹住早吓得腿软的夏迎春,极速逃离。
白玨心知打不过,遂趁机逃走,将全身的内力催发到极致。沿途数不清的枯枝藤条,免不了的被划伤刺破。白玨倒还好那么一丢丢,武者的本能让她尽量避开暴露在外的皮肤。然而夏迎春就没这么好运了,被她夹住身子拖着跑,头上脸上身上,全身没有一处不划伤的,偶有凸出的石块还会被撞一下。
夏迎春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识杀人,半身染血,方才已经被吓傻了,如今这些伤口反感觉不到疼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吗?我死了吗?死了吗?
大概是领头之前冷血无情生劈了他的一个手下,寒了其他人的心,他们也不似之前追杀她那么卖力了。紧追不舍的只有领头一人,余下几人反远远的落在后头,或许是怕领头怪罪,嘴里倒是喊的凶狠:“站住!你给我站住!”
呼吸像是不堪重负的破风箱,白玨心口火烧一般的疼,手脚越来越冰冷僵硬,脑子又晕晕乎乎的想炸。
终于,头领追上来,一刀劈砍下来,白玨只得放开夏迎春,闪身一避。
也不知何时,她已经跑上了一处山头,皑皑白雪,白玨一松手,夏迎春就咕噜噜顺着山头从背面滚了下去。
她自己也被削去了半边袖子。
就在此刻,天空忽然一声长啸。
白玨手里已经没有兵器了,被头领追赶在身后,几次差点滑下山头,夏迎春也不知生死。
听到那一声长啸,她连抬头看的机会都没,只来得及两指嗦在嘴里,发出一声更嘹亮婉转的哨音。
头领正专心致志对付她,见她已到极限,正要一刀了结,忽然一只庞然大物从空中俯冲而下。
头领措不及防,抬手阻挡,被抓伤了手臂。慌乱匆忙间,他飞起一脚将白玨踹下山头。
白玨也顺着山的背面滚了下去。
雄鹰长啸,刺破长空。
头领举起刀胡乱挥砍,深恨自己没有翅膀,否则也不会被这只畜生缠住。
他急得大吼:“你们还在干什么?还不下去杀了她!”
山的背面是峭壁,属下战战兢兢道:“大人,小的见过这鹰,是顾太尉的!”
领头悚然一惊,恍惚回想起,他也见过,当初齐王和太子对垒,这只鹰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后来齐王登基,顾容瑾封官,再不上战场,这只鹰似乎也放养了。
但若是顾太尉离京,也必然会带上这只鹰。
念及此,领头只觉后背都起了冷汗,最后一次赶走突袭他的雄鹰,领头朝一眼望不到底的山涧看去。北坡不似南坡平缓,陡峭的仿似悬崖峭壁。也不知摔下去的两人是死是活。领头是高手自然看得出方才白玨动作僵硬迟缓,应是内力已耗尽。要是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必斩她于刀下。
耳边的鹰啸声尖锐刺耳,又让人心惊胆战。领头不敢逗留,提刀从另一边快速跑走,心里又不免暗含希望道:也许已经死了呢?
*
白玨从山上滚下去,也是巧,和夏迎春挂在了同一颗树上。
夏迎春应是晕过去了,好在枝头还算宽大,将他整个的撑住了。白玨掉在树根部,树根晃了晃,又沉了沉。
夏迎春晕了一会就醒了,看见她,嘴一扁,要哭。
白玨扬手笑他:“哟,挚友,又见面了。”
夏迎春是半点都笑不出,眼泪和鼻涕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不要私奔了,我要回家!我想我娘,呜呜……”
他哭得是真伤心,伤心欲绝那种。
白玨揉了下鼻子,心里讪讪的,没错,她原打算也是要带这小孩吃些苦头的,不过也仅限于叫他知道他现在的生活有多美好,可不是像刚才那般生死大逃亡。
看着他满身伤痕,鼻青脸肿,哭得一声比一声大,白玨糟心的想,该怎么补偿这小孩呢?
咔嚓,很轻微的一声响。
白玨耳根一动,“别哭了!”
夏迎春被喝止,面上憋得通红,抽抽噎噎,“凭,凭什么?”
咔嚓。
白玨眼疾手快,将夏迎春猛得往自己这边拉来。几乎在下一秒,咔嚓一声巨响,夏迎春爬的那块地方断裂开。树冠部不堪重负,轰然坠落。
夏迎春脸都白了。
然而白玨心情更沉重了,因为她察觉到他俩依偎的树根部又往下沉了沉。
这颗小树根本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抓紧了。”白玨让了让,扶夏迎春抓紧树杆,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你干吗?”夏迎春抽泣道。
白玨看到不远处还有一颗小树自崖缝内长出,然而两者距离很远,若是她内力灌满,这点距离根本不算什么。然而她现在几乎力竭。她又不敢以脚底下的树为踏板用力蹬过去,只轻轻抬起脚,企图扶着岩壁爬过去。
夏迎春:“你干什么呀?”他一动,承载着两人的小树又发出咔嚓的响声。
“你别动!”这一声堪称严厉。与此同时,她一咬牙,一脚踏出去。第一脚是平稳的,等她踏出另一只脚,忽然胳膊僵住,整个人往下滑去。
越是危机时刻,她越是冷静,虽心里直往下沉,仍死命的扣住岩石,企图稳住身子。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耳边传来夏迎春剧烈的哭声,她听到了指甲生生折断的声音。
扑通!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崖下是一处深潭,下垂的重力让她直接砸穿冰层,坠了下去。
虽手脚已麻木,然而下滑时的摩擦,她伤了手指,疼痛让她清醒了过来,她浮上水面。吸入一口气后,她朝上面喊:“我还活着,没事!”
上头的哭声一止,夏迎春的声音又遥遥传来:“下面有路吗?我能跳下来吗?”
寒潭贴着岩壁而生,水面宽阔,仿佛没有边际。白玨试图爬上冰层,然而冰层又没有想象中坚硬,刚一使力又碎裂开了。
她手脚已完全麻了,脸色发青泛白,好几次沉下去,又凭着一股毅力浮上来。最后她只能抱住突起的一块岩石,不让自己沉下去。
夏迎春的哭喊声随着风声又传来:“上面好冷啊,我爬在树上好难受,我能下来吗?”
白玨牙关打颤:“不能!你不要下来!”
夏迎春:“为什么?”
冰凉的潭水,让她的体温极速下降,她想睡觉,可她知道她不能睡。
她想起了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冰天雪地,她看着孩子渐渐微弱的呼吸,心生绝望。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活不了了,她放弃了,她闭了眼。
“我要跳下来了!”
白玨猛得睁开眼:“夏迎春!你敢跳我打死你!”
“下面是水池!都是水!”
“你下来会死!”
她每喊一句,就会停好久,仿佛是为了积攒力量。
空旷的山野,久久的久久的回荡着她拼劲努力的喊声。
夏迎春嗓子都哑了,绝望的嚎哭:“那我们这样会死吗?我不想死!我不要私奔了!我想回家,呜呜……”
隔着凸起岩壁的遮挡,白玨虚弱的声音颤抖着传来:“夏迎春,你听我说,你不要大声说话了,你要保存体力,也不要让自己睡着。顾容瑾快来了,你信我!他很快就来救我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