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搬屋子 ·
白玨最终还是没控制住罪恶的魔爪, 伸向了季云泽,不过努力矜持了下,没直接上手摸脸, 只拍了拍少年人消瘦的肩。
“二蛋呀,姑姑身上暂时没有好东西, 见面礼先记着, 回头等寻到好东西再给你。”
季云泽表情裂了。
其他三孩子心情复杂,一模一样的乱认亲,一模一样的台词。
白玨毫无所觉, 喜滋滋,这一屋子都是她家孩子,都是亲人呐,人生圆满。
季云泽艰难的咽了口吐沫:“王姑娘, 在下……”
白玨:“叫姑姑。”
季云泽:“王姑娘。”
顾长思想法多,一会觉得她要真当了自己后娘,也就是他们名正言顺的长辈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刚拜了师,季云泽叫她王姑娘,他叫师父。他和季云泽就差辈了。于是开口道:“云泽哥, 反正大伙都叫她姑姑,你也叫吧。都一样。”
季云泽直瞪眼, 怎么就一样了。你们都被她忽悠瘸了,我没有。
正说着话呢,连翘站在门口喊:“姑姑!姑姑!”
白玨一拍手:“又来一个。进来吧!”
一直贴墙站着的姜奴原本见白玨和这三男孩相处还有些奇奇怪怪的感受,一见随便来了个小丫鬟也是叫她“姑姑”,好嘛, 原来乱认亲就是你的爱好。
姜奴心底那丝丝古怪情绪迅速收敛,又变成冷漠无情背景板。
连翘探头探脑的进来, 踩着猫步,躲躲藏藏的,有些怕人。
白玨问她什么事。连翘老实回道:“没事,就是一个人不知道干什么。”心慌。
白玨看到她忽然想起来:“好像我也没送过见面礼给你吧?唔,等着啊,回头等寻到了好东西,连同你和二蛋的一并给了。”
季云泽面皮颤了颤:“我,我叫季云泽。”
白玨看他:“不喜欢二蛋这个小名啊。也罢,那我就叫你云云吧。”
云云一听就是女孩儿的名字,季云泽脸都红了,他不要!
顾长思看不下去了:“师父,你别欺负我云泽哥,你就看他老实不会跟人生气。”这声师父叫的可真顺口。
白玨:“我没欺负他啊,我喜欢他呀。季云云,小云云多好听啊。”
“轰”得一下,季云泽只觉得全身的血直往脑门冲,从脸到脖子红了个彻底。喜欢……不喜欢什么的……这么说真不难为情吗?
季云泽扛不住了,转头就出了门。
牧文牧章反而乐了,大抵是小点的孩子看到大孩子被欺负总能打通他们奇怪的笑点。
“你别学她!”一直默不作声的姜奴忽然说道。
这女人一直学他女主人说话的口气,真烦人!
他一直收敛气息靠近书架贴墙站着,牧文牧章进来好一会都没注意到他,一听他说话,顿时呼吸都不能了。
俩孩子怕他,又乖乖叫了声:“姜叔叔。”
白玨用扇子敲了下手心:“差点忘了,我家王迟呢?”
姜奴沉默了下。
白玨盯他。
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又来了,姜奴心里是不想睬她的,嘴上却不由自主说了:“那个孩子有古怪。”
白玨:“古怪你个爹爹。赶紧把我家王迟还回来。”
姜奴身上怒气暴涨,混合杀气。白玨袖子下握紧折扇,气势上分毫不让。
顾长思迟疑的叫道:“姜叔,师父。”
白玨变脸比翻书快,笑眯眯回头:“小宝,什么事?”
姜奴身上的杀气反而更重了。
白玨又扭回头:“想打架择日再战,孩子们都在呢。”
这话果然有用,身为成年人,大多数人天然的对小孩子都是充满了宽容和善意。即便姜奴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他也费劲的让自己看起来更和善。
牧文牧章兄弟俩抱在一起,嘤!好可怕。
白玨按住牧文的肩头一转,对准顾长思:“你们几个小孩玩去吧。”抬步就往外走。
顾长思:“你去哪?”
白玨头也没回:“我去看看,你的院子我能住哪。”
连翘缩着肩膀,赶紧跟了出去。
迎头看到一个婆子,白玨吩咐道:“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零嘴,给几位小少爷送去。”
婆子站住,表情古怪。心想:“你谁啊?用得着你吩咐。真把自己当主人啦!”
刘管事正在院子里和人说话,少爷的院子里突然来了这么些人,他就算再忙也不敢走。耳听白玨这般吩咐,心想怎么将这茬都给忘了。忙说:“昨儿个厨房里才做了姜丝糖,天冷了容易染风寒,姜丝糖火气大,去去寒。”
白玨望向他,赞道:“刘管事是个心细的能人。”又道:“你将长思隔壁房收拾出来,我搬过来住。对了,在我隔壁再收拾出一间小屋子给她住。”
院子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连翘往白玨身后藏,恨不得用土将自己埋起来。她害怕被他们给扔出去。
众人大概都觉得白玨疯了,只有刘管事将目光对准了姜奴,他疑心是不是太尉有什么吩咐。毕竟昨儿夜都传疯了。太尉大人和这女人同乘一辆马车回来。还亲自送了她回小院。
男人嘛,正新鲜的时候,答应女人任何过分的要求,都不算稀奇。
姜奴脑子转不过来,他不是聪明人,只能接收单一指令,稍微复杂点的就容易懵。表现出来的就是脸色越来越黑。不了解他的人只当姜统领懒得搭理,不易亲近。白玨和姜奴少年时期就认识,自然知道姜奴什么毛病。
“你不用问他,他只管看着我不让我靠近顾容瑾,其他的他不管。”白玨展开扇子,这才发现扇面雪白一片,什么都没有。一看就是新作的扇子,还没来得及添花鸟虫鱼。
姜奴闻言,又开始瞪白玨。盯着她的头皮瞪。
白玨又想起王迟:“哦,对了,还得收拾出一个房间,我还有个小跟班,也没地方住。”
刘管事站了站,心里呕得要死要活,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怎么会觉得将这个女人留下来对少爷有好处?
“王姑娘,这事在下实在是做不了主,你就别为难我了。”
“我不为难你,”白玨一扭头:“长思?出来下。”
顾长思在里屋什么都听见了,他心里还挺希望他师父住这的,可又觉得这事不可能办成。他院子里的人都是他爹严加挑选的可信忠仆。先头,他爹同意他买人,就眼前这人吧,不还是远远的发配到僻静院子了,还找专人监视。不过他师父也确实可疑。
白玨又叫了声:“白小宝!”
顾长思对这个昵称非常敏.感,他心里是喜欢的,总觉得这一叫跟他娘都亲近了不少。不过他不会承认的。于是借着这个由头出来,发作了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叫小宝。”
白玨不理他这茬:“我今天就要搬过来跟你住,这里是你的院子,你能做的了主吧?”
顾长思习惯性唱反调:“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住?”
白玨手里的扇子打了下手心:“我能根治你体弱的顽疾。对了,刘管事,你就拿这个当借口去跟你们太尉说,你跟他讲我要随时随地观察小宝的身体变化。哦,他要是不放心,让姜奴也一块住这。”她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好蠢。
这句话姜奴也听明白了,因此他反驳的很干脆:“我不住这。我有自己的屋子。”
白玨:“你闭嘴。”
刘管事原地站住不动,心道:你还好意思说是借口,自己都清楚的事,你让我去说,讨骂啊!
白玨扫了一圈,这些人真一个个磨磨唧唧的,都不是干事人。
“行吧,我去找顾容瑾。”
她一口一个顾容瑾,刘管事没忍住:“你别太放肆,说到底你也就是府里买来的奴才。”
白玨已出了院门:“你不说我倒忘了这茬。”是真忘了。
季云泽方才也不知去了哪里,正往回走,二人迎面遇到。季云泽愣了下,白玨扬声喊:“云云呀,去跟长思他们玩啊,别一个人呆着,多没劲。”
季云泽羞耻得又想掉头跑
顾容瑾今日休沐,他一个人心神不宁的在书房里看书,说是看书,其实就是发呆。
他昨日没守住本心,又在别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他妻子的影子。神思不属的抱了那女子一路,又和她同乘一辆马车。虽说他已经惩罚了自己,现在也能坚守住心墙了。可关于他和那女子的事也被传了出去。
顾太尉身居高位,耳目众多,想打听一些事不难,想压住一些事,尤其是这种事,难是不难,不过会适得其反,就跟他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太尉府内尚且风平浪静,但他知道若是任由流言传出去,过不了几天,肯定会生出一些麻烦。
这些麻烦,于他倒没什么影响。
就是……
“顾太尉!顾太尉!”门外忽然传来女子高声的呼喊。
顾容瑾整个人一抖,差点就脱口而出:“我在。”
与他妻子一模一样的声音,于他来说简直是种折磨。
“我跟你说件事,”白玨翻着白眼看着一堵墙似的守在门口的姜奴。
顾容瑾没回话,目光没有焦距的又发起了呆。
“……所以,你没意见吧?”等顾容瑾回过神,只听到了这最后一句。
他不由自主起了身,朝门口走去,打开门。刚好看到白玨手里拿着扇子捣他门口的蚂蚁洞。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嘴里说着话,手里还要干些什么才不会无聊。
顾容瑾站在门口,又愣住了。
白玨看他出来,只一眼就明白了,他根本没将自己方才那番话听到耳朵里。
顾容瑾的这门绝技白玨也是服气的,虽说她经常将她爹的话当耳旁风。但也只是“听是听见了但我该闯祸还是会闯祸”,她相信大多数人跟她都一样,当初被长辈骂的时候,是肯定在听。但顾容瑾就厉害了,他是真的听不见。
后来见识到顾太师骂人的功夫,白玨算是明白顾容瑾这一绝技是怎么修炼来的了。
顾太师骂人反反复复就那几句,百说不厌,还能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你要是怼一句,他能从白天说到黑夜。而且他骂人非常没有创新性,犯不同的错,他都是同一套的骂人话。真不是一般的烦人。久而久之,顾容瑾就养成了,一旦陷入某种思绪,其他什么都听不见的毛病。
“我说,我想搬长思的院子里,长思身体不好,需要人贴身照顾,我……”她巴拉巴拉又将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了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
顾容瑾呆愣愣的听,这会儿是听进去了,“哦。”
白玨:“哦是什么意思?同意了?”
顾容瑾又像是在神游:“……”
白玨福至心灵道:“你不是给我喂了肠穿肚烂的毒.药了吗?定期毒发呀,没有你的解药我活不了。这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没姜奴,我也什么都不敢做呀。”
顾容瑾:“哦,对。”他忘了。
白玨回身冲藏在暗处的刘管事说:“这下你都听明白了吧?赶紧的,回去收拾屋子。”她掉转身就走。
来如风,去如风。
独独留下站在门口的顾容瑾和姜奴面面相觑。
姜奴表情沉重道:“主人,我怕。”
作者有话要说:
32.心乱 ·
顾容瑾:“你怕什么?”
姜奴低头想了想, 从背后抽出长刀,嚯一声杵在地上,“奴才还是觉得此人当杀!”
顾容瑾:“哦。”
姜奴转身就走, 杀气腾腾。
顾容瑾:“你回来。”
姜奴没脾气的回过身,跟着顾容瑾一起进了书房。
书房内窗户大开, 一.夜疾风骤雨, 窗口的地面都湿了。姜奴嗅了嗅鼻子,空气里若有似无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姜奴疑心自己闻错了,再要细闻。顾容瑾出声打乱了他的思绪:“理由。”
姜奴:“噶?”
顾容瑾:“你要杀她的理由。”
姜奴的表情有种陷入回忆的恐慌感, “就刚刚在门口那情形,主人您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岂止是似曾相识,分明是旧日重现。
姜奴护主,且有些不通人情世故, 这点在少年时期尤其明显。白玨喜欢顾容瑾,就免不了会招惹他。用季崇德的话说,姓白的像个小子,姓顾得则像个大姑娘。顾容瑾经不住逗,一逗就脸红, 再逗就会躲。他是不会轻易生气的,但喜欢把“我要生气了”挂在嘴边。有时候说一句, “姜奴,我不要再看见她。”姜奴就当了真。
也是像现在这样,姜奴横在门口,将二人一个堵在屋内一个拦在门口。
白玨起先还会说些好话,但姜奴实在是个说不通的, 除了顾容瑾的话谁的话都不管用。少年人的心最是复杂多变,顾容瑾在屋内早就不生白玨的气了, 可薄薄的脸皮又说不出轻易原谅的话。他自个儿还在纠结。殊不知,白玨已耐心耗尽。捏着拳头,跟姜奴另找了个地,谁得拳头硬谁说话算话了。
那会儿,大家都刚接触,姜奴不知白玨武功深浅。白玨不知姜奴是个死心眼一根筋。
总之,打到最后,都打出了火气,也打出了血性。
从单纯的“看你不爽”,演变成了非要分出个胜负雌雄。
关于雌雄这事,季崇德早就说过她,无论她打赢多少次,都永远不会变成个雄的。然而,行走江湖嘛,嗷一嗓子,气势上就先赢了。
牧真最先发现了他们,他看白玨的眼睛就知道要坏,白玨是越挫越勇型的,她血脉里就存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打红了眼容易失去理智。这大概也和她小小年纪就被强行灌满玄天功内力有关,容易失控。
姜奴来历成谜,武功也是诡谲成谜。白大将军曾说,西域有种邪法,叫炼蛊人。跟蛊虫的炼法差不多。百十来个孩子从小一起养大,隔一段时间赶到一起让他们彼此厮杀。用最邪恶的方法,炼出最趁手的“人间凶器”。因此,至死方休也刻在了姜奴的骨血里。
牧真不敢轻易加入战局,慌里慌张的找来了季崇德。
季崇德一瞧那情形,头皮都麻了,喊也喊不住。
俩人就跟与外界隔绝了般,眼里只有对手。
后来其他人陆续赶来,都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着,生怕被殃及性命。
季崇德自暴自弃的想,“让他们打吧,打到精疲力竭,打到都不能动了,自然就停下了。”
牧真说:“这要打死了怎么办?”
季崇德卷了卷袖子:“那咱们一起死吧。”白大将军就跟临终托孤一般的将他们都交给了顾太师后就失踪了。他作为大哥要是再护不住小妹,那也没脸活着了。
季崇德跟牧真商议,待会他俩个该如何瞅准时机冲进去,分开二人。顾容瑾也不知什么时候到的,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就冲了进去。一面喊:“姜奴,停手。”一面上前就抱住他的腰。
姜奴是真听顾容瑾的话,他一说停,他就停了。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岂是你说停,所有人都得停的。至少打红了眼的白玨就没停。
一爪子插入顾容瑾后背的皮肉,白玨甚至都感觉到了指甲摩擦到他骨头的声音。泊泊鲜血从她的指头一直烫到了她心里。
顾容瑾的后背至今有五处略微陷下去的疤痕,那是白玨留给他的,也是她向他保证一辈子要护他周全的开始
“还有,主人,你知道她叫季小公子什么吗?”
顾容瑾疑惑:“什么?”
姜奴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她叫季公子云云,季云云。”
顾容瑾眼中的情绪就像是千里万里的云飞速向后撤去,只留下璀璨的金光,刺得人睁不了眼
“你下次能不能别乱给人起绰号啊,云泽哥是斌院乙3班的学生,今年秋天就要升甲1了,书院里有很多他的崇拜者,你这般一叫,生生将气势都给你叫下去了。”顾长思跟着白玨后面抱怨道。
白玨正巡视自己的新屋子,指挥着刘管事将不用的物件搬出去,又叮嘱他添些新物件。刘管事站在门口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季云泽那三个孩子在她去找顾容瑾的时候偷溜了,大概都觉得她有些匪夷所思,没敢久待。
白玨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你爹以前还叫容容呢,起先也是不乐意,叫习惯了,不也喊一声就答应一声。”
顾长思想起她给自己取名叫“思思”,心道:这什么人,真什么都敢说,什么都不忌讳!
“说句真话啊,你到底叫什么?”
白玨:“叫人。”
顾长思拖长了调子:“师……父。”
白玨伸脚踢了踢里屋的木床:“这床小了,我喜欢大床,至少要两三个人都能睡得下的那种。”又看了顾长思一眼:“唔,我本姓梁,名清。”
刘管事两只手交握在身前,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心内腹诽:“大姑娘家家的张口就要双人床。真不怕人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哼!”
顾长思小声嘀咕:“梁清。”
白玨:“哎。”
顾长思琢磨道:“那个梁?哪个清?”
白玨眨眨眼:“你再念两遍就知道了。”
顾长思一看她的表情就不对,警惕起来,默念几遍,心里咯噔一下,表情就变了,“你!”
白玨笑开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一个女师父,当不了你父,你叫我一声娘亲,又不亏了你。”
顾长思掉头就走。
出门猛得住了脚,迟疑道:“爹?”
白玨止住笑,整了整表情,不紧不慢的出了门,二人在屋内笑谈也不知顾容瑾听去了多少,看他表情是看不出什么的,冷冷的一张脸。倒是姜奴跟做贼心虚似的,眼神飘忽。
“何事?”白玨站在门槛上也不走近。挺胸抬头,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顾容瑾面对她既摆不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又做不到冷若冰霜的转身离去,更不可能温柔似水的说几句关切的话,纠结半晌,“来给你送解药,唔,这次的解药。”
白玨愣了下,会意。左右没看到连翘只得亲自走了过去。
顾容瑾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瓶子上大剌剌写着三个大字:“补气丸。”他手心一转,藏到掌心。
白玨权当自己瞎了,“多谢。”
顾容瑾:“不谢。”
瓶子里滚出两枚黑漆漆的药丸。顾容瑾大概是觉得自己倒多了,鬼使神差的从她手心拿,白玨握住,一不小心就握住了他的指尖。
白玨闻到了一股被压在熏香下的血腥味。
顾容瑾倒是一副被马蜂扎了般的惊慌表情,抽了手就退开了好几步。一句话也没说,脚步匆匆,走得贼拉快。
姜奴紧跟着他,到了无人处,说:“我就说吧,很吓人吧。”
顾容瑾不说话。
姜奴:“要不要杀,主人你给句话。”
顾容瑾自从成年后就绝少露出惊慌的表情。大概比白玨小两岁的缘故,少年时一直被她压一头,又长大了两岁,就一直想表现的比她稳重。每每故作深沉,就是怕被白玨看轻了。
“你,你容我再想想。”顾容瑾感觉身上的伤口随着心里的波动又裂开了
白玨大概是觉得刘管事靠不住,自己列了一长条的清单,让顾长思给她屋里置办新物件。
顾长思别的不多,就是银子比旁的孩子多。他爹给他,他祖父给他,他闵姨给他,更有那宫里的皇帝表哥,皇太后姑姑每到年节变着法儿的塞东西给他。
顾长思说:“管家那有咱家库房的钥匙,你要喜欢什么就跟他要,就说是我要的。”
白玨看他这大方的气派,忽然心里有些发愁。俗语有云: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
可当官的爹应有尽有,娃要是跟了自己过不来穷苦日子可怎么办哟。
她心情复杂的在扇子上写写画画。
顾长思伸了脖子看过来:“你在写什么?”
雪白的扇面上已端端正正的写了好几个名字,依次是:王迟,季云云,牧大乖,牧小乖,白小宝,连翘。
写完最后一个字,白玨收了笔。
“你这字虽然不是特别好,但也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非常端正有力。不过你为什么写这么多名字?”
白玨:“因为你们在我心里都是重要的人啊,重要的人就要随时带在身边,想你们的时候就展开看看。”
这突入起来的暖心话,顾长思有被暖到。
不过,他指着扇面,有些不开心:“为什么我排在他们后面?”
白玨:“排名仅仅代表时间顺序。”
顾长思想了想:“不对,王迟就算了,为什么我排在季云泽和牧文牧章的后面,明明第一个跟你说话的是我。”
白玨:“呃……”
顾长思:“还有,你为什么擅自将我送你的双鱼送人了?”
白玨:“呃……”
顾长思迟到的醋意终于发作了:“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了。”他一扭身走了,像头发怒的小牛犊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被大神码字锁住了,一直出不来。抱歉抱歉。
33.护崽子 ·
白玨看着扇子上的名字, 等墨汁干了后,缓缓合上,握在掌心。关于他儿子和他侄子们一起出现, 她为什么单单将她儿子的名字放在最后这件事,她完全是下意识看脸啊, 但是, 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顾长思出了门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这气也来得莫名其妙。可当白玨摇着扇子过来哄他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气一会。
因为白玨要搬过来,还提了一堆要求,顾长思的院子里哐当哐当,来来回回都是搬东西的摩擦声。
白玨拉了顾长思一把, “走!别在屋里闷着,我带你出去玩。”
顾长思是不怎么喜欢出门的,偌大一个太尉府要什么有什么,他什么都不缺。反倒是外头,他时不时要忍受旁人的冷言冷语。要不是有了他娘的消息或者去书院学习, 他情愿一辈子待在府里。
白玨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决定了的事, 强拉硬拽也要将人带走。拽住顾长思的一条胳膊,夹在咯吱窝,拖着就走。
姜奴从顾容瑾那回来,尽忠职守的继续监视白玨,一眼看到这情形, 顿时整个人又不好了。
“连翘!连翘!”白珏一面走一面喊,经过姜奴时又问:“赶紧将我家王迟还回来。”脚步不停。
顾长思要是真不想走, 完全可以喊一句“姜叔叔救我。”姜奴就算拼上性命也会拦住。
姜奴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顾长思的脸有那么一会变成了少年时期的顾容瑾,他一边挣扎一边厌烦道:“你放开我,我说了我不出去,我书还没看完。我不出去……”这时候少年时期的姜奴就会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即便他和白玨才你死我活的斗过一场,身上的伤并未痊愈。牧真和季崇德这次现身的颇为及时,一左一右将姜奴架住,嘴里哄着他:“我妹子就想和你家公子培养点感情,你就别掺和了哈。”
白玨哈哈大笑:“季蛋蛋,牧真真干的好!”
季崇德:“滚!”
牧真:“赶紧走!”
姜奴岂是那种好压制的,白将军说他是蛊人并不是没有道理。姜奴就跟不怕疼似的,拼着伤口崩裂也将那二人掀翻了出去。
顾容瑾看着不对,忙喊:“姜奴,我没事。”
姜奴已到了他面前。
顾容瑾从白玨怀里抽回胳膊,查看姜奴的伤势。
白玨:“真是条汉子!”
姜奴:“主人。”
白玨指了指自己:“女主人。”
姜奴跟出去之前,先去了趟顾容瑾那。
顾容瑾一个人呆在书房里,冷冷清清,怪可怜的。姜奴忽然觉得自己就这么出去了,挺对不起他的,他明明是去执行任务,却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
顾容瑾没说什么,起身从柜子里翻出几瓶药。顾长思身体不好,经常犯病。顾容瑾遍请名医,也炼制出了一些便于携带的丹药。
但长思这孩子自从今年初开始,突然就喜欢和他扭着作对。也不是像别人家孩子那样,你让他往东他往西,或者大吼大叫。就是,怎么说呢,突然不跟他交心了。应该是更早的时候就有症状了,只不过他那会儿跟季崇德他们说,他们就万般同情他,说他既当爹又当娘不容易。
顾容瑾不需要人同情,一说起孩子的教育问题,他们就用这种同情的语气让他很受不了。更有甚者借机劝他再娶,理由就是孩子不能没有娘。
新娶的夫人也是个大姑娘,自己都没当过娘,能教好别人的儿子,全心全意付出?顾容瑾觉得不可能。那就没理由害人害己了。
他心里的那点疑惑没人说,也就堆在心里解决不了,后来就是越演越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倒是昨晚那个叫白.花.花的孩子提醒了他,难道是长思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对他这个爹生了隔阂?
打发了姜奴后,顾容瑾重视起了这个问题。思来想去,决心起身亲自走一趟应天书院。岂料下人匆匆来报,说牧先生来了。
牧真昨晚回去后一.夜没睡好,早上打发了两个孩子去太尉府探探情况。俩孩子回来后一人抱住他一条腿,争先恐后的将所见所闻都说了遍。
牧真越听越心慌,又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千万别告诉他们娘,更不要告诉闵栀阿姨。
最后一个警告是有些多此一举的,闵栀在太师府,俩孩子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她一次。就算逢年过节,牧真带着孩子们去给老太师请安。闵栀也会刻意避开。
闵栀和牧真的妻子小流儿不对付。二人见一次掐一次。少年时期就彼此看不顺眼,后来白玨身死,二人直接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牧真实在是坐不住了,也没提前递拜帖,直奔太尉府而来。他倒是希望顾容瑾今日轮值,他就有借口以考较功课的名义跟顾长思谈谈,再顺道打听打听,若是再凑巧能见到那个人,那就更好了。
顾容瑾接待了他,小厮奉了茶。
牧真理了理袖子,从今日天气骤变一路聊到了四季五谷再聊到了长思的功课以及即将而来的秋考。
顾容瑾心里明镜似的,竟也不急不忙,顺着他的话说,聊到秋考也无所谓的样子,反正他儿子不用考也是直接升上去的。他愿用半生功劳换儿子平安顺遂,护崽子护的明明白白。
牧真欲言又止:“你不打算让长思丙2再读一年?”
顾容瑾觉得他这问题问的奇怪,又联想到先前所思所想,当即表情就变了,“你什么意思?我儿子在书院被欺负了?”
牧真表情不自然,结巴起来,“没,没,有,倒也不是那样,就是……”
顾容瑾啪一下,重重放了杯子:“我信你才没在书院安插眼线,你这小舅是怎么当的?”
嚯!这走了后门还嫌别人后门开的不够宽敞理所当然的语气!
顾容瑾沉了脸,不怒自威,“是哪家的孩子?他们爹是谁?你跟我说,我去跟他家大人聊聊。”
到底是身居高位,十几年下来,官威深重。牧真怔怔的看着他,感觉再也找不到他少年时羞涩谦逊的模样了。
顾容瑾迷了眼,不解:“你盯着我看作什么?”
牧真回神,长叹一声,“忽然有些感慨。你倒也不必如此紧张。我一直觉得你若不能为长思遮风避雨一生就不要事事为他披荆斩棘。人活一世,每一次的磋磨都是一次成长。你当初不听我的意见,一意孤行将他送进斌院,就该预料到他会被排挤。以长思的能力,他进文院完全没有问题。从丙1到丙2,他的武试并不合格,按照规矩,丙1应该重修一年……”
顾容瑾听不下去了,嚯得站起身,他身量比一般人都高,冷冷得看下来时,气势吓人,“你说我家长思不好?你凭什么说他?你还是他小舅?”
牧真是怀着一颗真诚的心想和他谈一谈孩子教育问题,不想顾容瑾护短护成了这样。不,一直以来都这样。这次是他蠢了,竟以为孩子大了,顾容瑾的想法会也会变。
顾容瑾很生气,“文武斌三院每年各院招收40人,我儿进去不占任何一个人的名额,也不存在抢了谁的位置一说。”
牧真:“但是……你不觉得就因为这样太特殊了吗?”
顾容瑾一只手按住牧真的肩膀,“那他们还想怎样?我孩子就想去应天书院读个书,不占任何人的名额,也不影响任何一个人出仕当官,他们怎么就容不下他了?哦,我终于知道长思为什么经常逃课了。因为你尸位素餐,不管长思,你也联合其他人一起欺负长思!是不是因为你家牧文牧章还没考进应天书院,你嫉妒?”
哐当!这顶大帽子扣的!牧真真心觉得顾容瑾一谈到白珏母子脑子就不正常。
曾经那个温柔克制,喜欢讲道理,还讲得人心服口服的顾容瑾呢?现在护崽子护到栽赃陷害不分青红皂白,这还是同一个人吗?
顾容瑾沉痛道:“牧真,我错信你了。”言毕,收手,朝门口走去。
牧真直着眼:好嘛,这就定罪了。
顾容瑾:“廖凤。”
廖凤不在,进来的是其他护卫。
顾容瑾:“给我去查,仔仔细细的查……”
牧真哀嚎一声,祭出杀手锏:“姐夫!”
顾容瑾僵住。
白大将军喜欢□□,季崇德牧真小流儿他们都是他捡的。捡孩子的理由是给白珏作伴。牧真跟白珏一般年岁,只是月份上比她小了一个月。白珏惯爱充大,时常在牧真面前以大姐自居。小流儿叫她姐姐叫的甜。牧真打死不干。除了有事求她的时候,那一声姐姐喊出来,简直比嘴里裹了蜜糖还甜。
牧真的这一声“姐夫”也是不常有的,因此顾容瑾还真有些被叫住了。
顾容瑾回过头,神色也好看了起来,“何事?”
牧真搓了一把手心的汗:“就是,关于书院的事,咱们可以再聊聊。不必大动干戈。”
顾容瑾收敛气势,苦口婆心道:“长思小舅,你知道,我就长思这一个儿子。这辈子也只有他一个孩子了。他要是过得不好,我也会过得不好,我要是过得不好,旁人若是受了波及影响,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34.邹月儿 ·
话分两头, 却说白珏带了儿子要出门,二人先去了马厩挑马。顾长思已有好长时间没骑马了,上次跑去青阳镇, 全凭一口气,回来后不仅生了场病, 还发现大.腿内侧的皮都磨破了, 好几天走路都不对劲。现下看到马匹就有些发怵,磨磨蹭蹭的不愿上马。
白珏一眼相中一匹汗血宝马,招呼都不打, 抓了鬃毛就骑了上去。马是匹烈马,也没有放置马鞍,无端被人骑了,前仰后翻, 跟疯了似的。
顾长思抓着马夫发抖:“啊!师父!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师父啊!啊啊啊啊!”
白珏有心想驯服这匹烈马,但见儿子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便先跳了下来。头发一抓脑后一盘折了根树枝别上,眼底泛着热烈的红, 卷起袖子激动道:“不着急啊,等老娘将这匹烈马驯服了, 再带你出去玩。”
马夫吓得不行,手里还抓着一袋子没放下的草料,“哎哟,姑奶奶哎……”
顾长思:“那是我爹的坐骑朱砂,除了我爹旁人靠近不得, 你想骑,我去跟我爹说。不过可能要我爹带你。朱砂太烈了。”
白珏一听是顾容瑾的坐骑, 兴致被扫了一半,还留一半是因为这马实在太好看,给了这马面子。
“诛杀?你爹什么时候这么会起名字了。”白珏看向朱砂,由衷赞叹,“这名字确实很适合它,可惜了。”可惜好马没配上好主人。
马夫说:“昨夜才下了一场大雨,外头泥泞难行,少爷要出门,不如套了马车。”
顾长思心说:“好啊好啊。”
白玨说:“又不是要干净整洁的出门访友坐什么马车,出去玩儿当然还是骑马方便。”言毕,不由分说又牵了一匹马。
要说白珏眼光好呢,这匹马也是顾太尉的,前些年西域番邦国赠送的宝马。这马年岁稍长些,性格也稳重。它是认识顾长思的,白珏牵了它,也不反抗,乖乖让骑了。白珏遛了两圈,颇为满意,一手拉住连翘,就将她拽上了马。吓得连翘惊呼连连。
顾长思心里唉声叹气,牵了他的小马跟上。姜奴跟顾容瑾回禀了后,也骑了马追了出去。他们这边才走,牧真的马车从另一边过来,敲开了太尉府的大门。
同一时间,在外人眼中足不出户的闵栀在京城里有名的首饰铺子“偶遇”了前来采买的显国公嫡孙女邹月儿。
邹月儿容貌姣好,却又不似她的名字那般柔弱,她是个颇为英气的女子。与大多数闺阁女子不同,她因喜欢骑射,即便逛街也喜欢手里拿着马鞭或者腰佩短剑。
闵栀手里拿着店家力荐的最新式样的珍珠手链,拖着慢腾腾的调子说:“店家,虽然东珠名气大,但你也不能随便用一些歪瓜裂枣的珠子就冒充东珠。仿的就是仿的,比那东施效颦还可笑。”她声音还挺大,邹月儿和她的嬷母想听不到都难。
店家有些懵,说:“闵夫人,我没说这是东珠啊。”
闵栀就跟耳聋了似的,继续道:“虽然人人都知道我爱东珠,也有不少人爱送东珠讨我开心,可你拿个假货就冒充东珠,还想往我手里硬塞,你这就说不过去了。”忽而转过头看向邹月儿:“我这话说的没错吧,邹小姐?”
邹月儿突然被点了名,也知她是指桑骂槐,她虽年少却也是个沉稳有主意的,只含笑不应。倒是嬷母沉不住气,声音不高不低,“姑娘身份尊贵,切莫与贱婢争执,白白失了身份。”
邹月儿笑吟吟,朝闵栀一点头:“闵夫人莫见怪,嬷母说的并不是你。”
闵栀就跟没听见似的,对着店家递过来的铜镜试戴首饰,半晌,又开始不冷不热的戳着人玩:“好歹我这贱婢也是生养了一个小主子的。谁要是硬嫁过来,恐怕也不会有舒心日子过。”
邹月儿皱了眉,转而又笑了。跟店家订做了几样首饰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二人上了马车,嬷母破口大骂,“什么人啊这是!她一个下贱玩意,连个正经身份都没,还想霸着太尉不放。有个孩子了不起啊,左右不过一个丫头片子罢了。小姐,咱不与她一般见识,等您将来嫁入太尉府,那可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的正一品大员夫人。太后那般疼亲弟,您这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也肯定是少不了的。到时候整个显国公府都得仰仗您,你再要回娘家,那可是风风光光,老的少的都得给您脸。”
邹月儿被她说的满面红光,一脸神往,见马车内嬷母丫鬟都眼神热烈的盯着自己,羞耻心又让她很快冷静下来,“还没影儿的事,这话可不能乱说。”
嬷母:“怎么就没影了,下月十八老国公生辰,太尉大人已经收了请柬。小姐您可要把握好机会啊!您要是……”
邹月儿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自从得知太尉收了请柬后,家里就开始忙碌起来。虽然国公府不止她一个适婚女儿,但几个姐妹她是最有希望嫁入太尉府的。老祖母给了她许多首饰。母亲又嫌老物不够鲜亮,又给了她银子让她去市面上买一些新鲜的合心意的。
家里给了她很大压力,压得她都快喘不过气了。
“太尉府人口简单,整个太尉府也就太尉和顾小少爷俩个主子。闵夫人就算再会兴风作浪也作不到太尉府。坊间传言,当初太尉和闵夫人在一起是因为她下了药,使了计谋。下贱的女人只会使下作的手段。老太师是看她有了他们顾家的骨血,只能捏着鼻子让她住进了太师府。可怜老太师越老越糊涂,偌大一个太师府竟交给了那女人打理。可是任凭她再有手段,不还是进不了太尉府。”话题又被嬷母扯了回去。
邹月儿冷笑了下,“我原听说闵栀暗中毁了太尉不少姻缘,还当她是个多厉害的女人,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光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罢了。”显国公妻妾儿女众多,可想而知,后宅争斗也频繁热闹,若论手段,邹月儿她娘算是个中好手。
不过正因为这样,邹月儿小小年纪,内心却颇为沧桑辛苦。她很早的时候,就暗暗下定决心,将来嫁人,一定要嫁人口简单的人家。
一直没吭声的小丫头忽然道:“旁的倒没什么,就是可怜我家小姐才嫁过去就要给人当后娘。我可听说了那顾小少爷脾气大的很,在书院里读了几天书就闯几天祸,还和咱们府里的表少爷起过冲突。”
嬷母反笑嘻嘻道:“这有什么,顾小少爷能有恃无恐的作威作福还不是因为有太尉做靠山。大周人谁不知道咱太尉是出了名的惯儿子。等小姐将来再给太尉添两大胖小子,太尉的心不都得栓在小姐身上。母凭子贵,有了儿子就有了依靠。那姓闵的贱人敢如此嚣张,还不是因为她有个女儿傍身。这怕什么?女儿家迟早是人家人,哪有儿子靠得住。她这辈子是肯定生不出儿子了。”嬷母讨厌起一个人就没完没了,三句话不忘提上闵栀,嫌弃鄙视一番才肯罢休。
邹月儿被奉承的心情舒畅,掀开马车帘透气。目光一顿,叹一句人真的不能提,一提就遇见。
前面不远处,一品楼前,一人往那一站抵得上俩个人可不就是顾长思。
邹月儿迅速一张望,姜奴落在人后。她心中一突。当机立断:“阿大,去一品楼。”
嬷母不解:“小姐,家里还等着我们回去,去什么一品楼啊。”
邹月儿面上染上绯色,“光等着下月十八怎么行。”偶遇一两次或许只能称作巧合,要是五六七八次呢?一来二往是不是就能称为命中注定了
顾长思是怎么也没想到他师父说要带他出来玩,竟然就是来一品楼吃饭。
刚进门就喊上了,“掌柜的,二楼包间。”
掌柜的一眼认出了她,当即道:“怎么又是你?”
白玨反手将磨磨蹭蹭的顾长思推到身前,“今日我带了财神爷来,他的脸值一个包间吗?”
白玨是真不懂低调,声音大的堂下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顾长思恼得只想捂住脸。他虽在书院里和同窗打过几次架,那也都是私底下的。外出行走办事,从来都很低调。他讨厌死了被人围观,被人说三道四。
掌柜的长着一张和气生财的脸,目光落在顾长思脸上,心道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却不知是哪家的?倒是有印象他来过店里。灵光一闪,想起有一回这小少爷在楼下和人打过架,一碗面条泼得人一头一脸。
今日客不多,楼上包间自然是有的,不过开门做生意都怕闹事的。心下犹豫起来,也就一会,一抬眼看到姜奴出现在门口。
掌柜的神色突变,几乎是小跑着,越过白珏顾长思身边,拱手到了姜奴身前:“姜大人,今日怎的走了正门,请。”又探头探脑的朝他身后看了看。
白珏一看就明白了,拍着顾长思的脑袋:“原来你爹经常来一品楼吃好吃的,也不带你。”
掌柜的耳聪目明,听了进去,略有些吃惊的看了眼顾长思,不过很快掩了眸中神色,反看向姜奴。
姜奴正不知所措,除了和太尉一起,他平日里从不踏进一品楼。
白珏已等不及,推着顾长思先上了楼,“姜奴,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35.恩公 ·
姜奴, 上来!
上来!
来!
姜奴猛得甩了下头,像是中了邪般,怔怔后退, 转身就跑。
掌柜的没弄明白,僵在原地, 被他影响的也是惊慌难安, 心脏突突的跳。
姜奴身材魁梧骇人,到哪儿都是让人瞩目的存在。他不管在哪随便一站,都是一根定魂针, 叫人不敢轻举妄动。可当他突然跑起来,引发的骚动也是颇为壮观的。
街上行走的看他惊慌失措的从一品楼跑出来,只当一品楼内出了什么事,尽皆驻足观望, 不明真相的,以讹传讹,将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而大堂内吃饭的又误以为外头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好奇心,一个瞧着一个往外跑, 也有趁乱不想给钱的,总之乱成一团糟。
姜奴自己还不觉得, 跑到街上后,上了桥。迎面哒哒哒过来一辆马车,姜奴的身子就跟那马头撞上了。马夫猛拉缰绳。
要说姜奴强悍呢,他被撞上一点事都没。倒是马儿受了惊吓。又被马夫那么狠狠一扯缰绳,嘶鸣着双蹄腾空。后面一个小巧的马车棚。左轮滑向桥边。这木桥年久失修, 护栏跟那装饰品也差不多了,只听嘭嘭几声, 护栏的木头连着锁链先落了水。那小马车眼看着也侧翻了出去。
马车还没落水呢,人群里已爆发出一声大喊:“不得了啦!马车掉水里啦!”
却说姜奴在马车侧翻的瞬间已反应过来,猛扑上去,抓住车辕。马车夫最先没有依仗滑了下去。
扑通掉水里了。他是个会水的,哗啦几下就上了岸,只不过当时心惊胆战的是,害怕马车也掉了下来,若是那巨物砸下,不死也残。
姜奴眼看着就要将半倾的马车拽上来了,忽而一抬眼,看到死死抓住车门,努力不让自己滑下去的女人。那女人的目光往他身上一钉。姜奴只觉得头皮一麻,人就没知觉了,马车猛得往下侧翻而去。
女人整个的滑下去,揪住马车门,半截身子悬在空中,终于忍不住咒骂出声:“该死的姜奴!每次遇到你准没好事!”而后放弃般的,任由自己落了水。
姜奴大喝一声,方才拉锯半天,这一下猛得被他稳稳当当的扯回了桥上,连车带马。然后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女人是会浮水的,刚露了个头,一个大浪打下来,又被灌了好几口水,飘飘荡荡的就像一片无根浮萍被冲出远处。忽而被人一把揪住挂在脖子上的一串珍珠,勒得险些就此升天。
姜奴大开大合,掀起巨浪,很快将人拖上了岸。不等人群围拢过来,又以极快的速度将女人抱上马车,人群忽然爆发出了激烈的掌声,姜奴就在这不合时宜的掌声以及女人披头散发幽怨的瞪视中赶着马车走远了
一品居二楼,白玨靠着窗口免费看了一场好戏,口内啧啧道:“都三十岁的人了,一点长进都没。”一转头见顾长思张着嘴半天没合上,白玨握着扇子,抵着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又见连翘也扒着窗户眼一眨不眨,顺手也敲了一下她。
顾长思:“我姜叔这是怎么了?”
白玨:“见鬼了吧。”目光随意扫过包间的摆设,心内隐隐约约有些奇怪。
不一会,房门被敲响,店小二上了菜。白玨怪道:“我都没点菜,你怎么就上菜了?”顺势一扫,哟嚯,都是自己爱吃的。
店小二说:“东家说过,只要是恩公的家人过来一律上这些菜。不要钱。”
白玨敛了笑容:“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顾太尉就算是为你家主人做了什么,那也是他职责本分,理所应当。你们一品楼名声这么大,若是顾太尉收受贿赂的事传出去,御史台那帮老匹夫可不讲情面。”
“不是顾太尉。小人的恩公是顾夫人。”说话间,门外进来一人,腆着个大肚子,身上围一条油乎乎的围裙,一看就是个厨子。
店小二一见他,神色一肃,恭恭敬敬,“东家。”
白玨盯着他,搜寻记忆,实在想不起她过往的人生里出现过这号人。按理这般庞大的身材,如此鲜明的特点,她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
厨子看向白玨的目光有些许的停顿,不过很快从她脸上移开,望向顾长思,行了个礼,“小的给顾小少爷请安。”
顾长思认识他,每回他家办大的席面都会请了他过去做菜,他一直只当他是寻常厨子,不想却是一品楼的东家,顿时有些拘谨起来,忙跟着叫了声,“东家。”
厨子笑了起来,他一笑,两只眼就眯成了一条缝。
白玨心想着他口里称呼的“顾夫人”不是自己,心里就不大得劲,懒洋洋的往椅子上一坐,谁也没招呼,兀自吃起了菜。
厨子见她这般,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顾长思道:“我师父。”
白玨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神情懒散,仰头一饮而尽。转脸一看,厨子正愣神盯着自己看。
白玨心中不爽,“认完了亲没有?认完了赶紧走,别影响老子吃饭。”
店小二听了这话,顿时有些来气,嘴里发出不满的声音。厨子抬手阻止了,反自曝家门道:“小人范正好见过师父。”
白玨又斟了一杯酒捏在手心,漫不经心,暗道:“你个厨子叫这名倒是恰如其分,范正好,可不就是饭正好嘛。”
等等,这个念头怎么莫名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外头忽然传来说话声,掌柜的进来说:“东家,有贵客在催菜。”
范正好不好久待,又朝二人拱了拱手,颠着肥硕的肚子,却又脚步轻盈的下了楼。倒是个灵活的胖子。
出了门,沿着长廊下楼,范正好忽然低头擦了下眼角,掌柜的走在前头,一回头见东家红了眼,迟疑道:“东家,您这是?”
范正好揉了揉眼,“无事,只是见到有人神似故人,一时情难自禁。”
屋内,白玨看向还没离开的店小二,忽然道:“这一品楼可曾换过主人?你们东家可是后来才盘了这里?”
店小二翻了个白眼,有心想怼她,又不敢,只语气不怎么好道:“小的来这里不足三年,却也听掌柜的提过,东家是一直没换过的。只是他老人家近些年专心研究新菜式,带徒弟,倒不是一直在后厨帮忙。客官要是没什么事,小的就先出去忙了,有事的话拉一拉这个绳子,我们听到铃铛声就过来了。”
白玨看向那绳子,忽然就笑了,眼神有些许怀念的味道。
那绳子一拉,后厨铃铛作响,还是顾容瑾想出来的法子。
白玨第一次生出了岁月是把杀猪刀的感慨。
想当年范正好细细瘦瘦一长条,跟个假丫头似的。季崇德每每看他颠大铁锅都担心他那一把小腰给折了。
“师父,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顾长思一张大脸忽然凑了过来。
白玨猛得被拉回现实,她瞅着儿子的大脸,忽然道:“你经常吃范正好烧的菜?”
顾长思想了下,“经常吃啊,范大厨手艺很好。我很喜欢。这般说来,我家每年初一十五都有一品楼送来的熟食。我以前只当是我爹订的,现在回想很可能是范大厨自个儿送的。哎,好多事,我不曾问过,我爹也不曾与我说过。原来范大厨与我爹娘是旧识啊?”
白玨:“你爹就是这样,锯嘴的葫芦。”
顾长思:“……”
白玨:“往后这一品楼的饭菜你不要吃了。”
顾长思:“啊,为什么啊?”
白玨脑海里浮现出范正好今昔对比,忽然就跟想明白儿子为什么这般胖了似的,沉痛道:“你去问问你爹范大厨曾经长啥样就明白了。”
正说着话,咕噜噜从门缝里滚进来一个珠子。白玨耳目敏锐一眼看见了。另俩个小孩毫无所觉。
紧接着门口传来说话声,“哎呀!我的珠子!”
“哪儿去了呢?那可是小姐最珍爱的珠子。”
没一会,门口传来敲门声,老妇人刚要说话。白玨的声音先一步从里屋响起,“进来吧,珠子滚进来了。”
正站在门口的二人都是一怔,万万没想到里面还有个女人。
邹月儿沉了沉心,推开门,进门先是快速一扫。没有顾太尉。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就用不上了,只得先将珠子捡了起来。弯腰低头的时候,又想这么走了不甘心。于是直起身之时,朝嬷母快速使了个眼色。
嬷母会意,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小姐,这位不是顾府的小公子嘛。”
邹月儿面上得体的显出茫然的神色,又很快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慈祥的笑容,“倒是我眼拙了,原来真是顾小公子。”
顾长思不认识她,大概受范正好影响,突然来了句,“你也是来报恩的?”
这话可真是没头没尾,毫无道理。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邹月儿忽然红了脸,原本一挺英气的女孩子忽然羞羞答答起来,“太尉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白玨斜眼一瞅,了然于心:得,看样子是要以身相许了。
顾长思还挺好奇他娘当年怎么成了范正好的恩公,没机会问,人就走了。刚好来一个,逮住就问,“我爹怎么救你的?”
邹月儿提起这个面上更红了,“说到这个,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白玨:好嘛,那会儿你也就六七岁吧,竟然记了这么多年?
嬷嬷适时提醒,“小少爷,我家姑娘刚刚行了许多路,现在乏得很,你要听故事,能不能请她先坐下。”
顾长思被这一提醒,忽然想起他今天是来陪她师父吃饭的。面上一阵懊恼。
邹月儿瞅见一个座椅正要坐下,顾长思忽然站起身道:“你们捡了珠子赶紧走吧,我们要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半个小时,抱歉抱歉。
36.取不好章节名了 ·
邹月儿和嬷母被赶出来后, 达成了共识——太尉家的独子果然是个呆霸王。虽然有些没面子,可成年人的心智让她们很快冷静下来,且又有了非常好的联想。大周历来的惯例是长子继承家业, 但如果长子是个混不吝,也会被家族舍弃。邹月儿深受亲娘宅斗影响, 虽然心里也明白对一个从小就没了母亲的孩子不该心怀恶意, 可是世道如此,立场不同,每个人为了自己都该拼尽全力的活, 这般一想,又释然了。
她们也没回去,顺便在一品楼吃了些东西。楼下还栓着太尉大人的马,她认识那马, 那马通体雪白,性格温顺,名为“见雪”。
没道理,见雪在此,太尉大人却没来。邹月儿固执的坚信着这一点, 也就没跟店小二打听。她是个目的明确且有耐心的人,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做成的事, 就会竭尽全力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父母对她寄予厚望,家中兄弟近来也有了巴结讨好的意思。姐妹们对她羡慕者有之,嫉妒憎恶者亦有之。这些人的看法都成了她要嫁给太尉大人的动力。尤其今日被闵夫人挑衅后,邹月儿心里的那团火一下子被点燃了,“你越想让我知难而退, 我越不如你的意。且等我嫁进太尉府看你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咱们就盯着见雪,等太尉大人来了, 再下去。”邹月儿道,即便只能说上几句话,这半天也不算白等了。
且说另一头,顾长思将人挥赶走后,又坐了回去,一扭头见师父正盯着自己看。他不甚自在道:“我怎么了我,你这样看我?”
白玨嘴里叼着酒杯,亲自给他斟了一杯,“刚才不是聊得挺开心的,怎么突然就将人撵走了?”
顾长思口是心非道:“我没撵人啊,这不是饭点了嘛,我们要吃饭了,她们也要回家吃饭了。”
连翘鼓掌:“少爷做的对!吃饭的时候不要那么多人。”说着话,快速的给他摆了碗筷。
白玨掰着手指头,“季云泽,牧文牧章还有你,你们四个,你在我心里最重要。”
顾长思正要夹菜吃,闻言菜夹不动了,嘴角先憋不住了笑意,也不看她,“那你还将我送你的双鱼给了牧文牧章。”
白玨:“要不,回头我跟他们要回来?我只当你什么都有,并不在意这些俗物,还想着他们是你的小伙伴,借花献佛。你要是不喜……”
顾长思:“算了,本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白玨一笑,展开手中折扇摇了摇。
顾长思:“你的扇子……”
白玨一合,“行吧,等回家了,你再给我一副新的扇面,我重写。”
二人眼神交汇,达成了诡异的和解。
片刻后,顾长思说:“刚才那俩人一看就是冲着我爹来的,我又不傻,真要是顺了她们的心意留了她们用膳,回头不知她们又要编排出什么瞎话糊弄我爹呢。”
白玨不解:“什么意思?”
顾长思叹口气,“我爹疼我,她们就想跟我套近乎,我要是对哪个姐姐好点了,回头又会有一大群人劝我爹,说我没娘好可怜,要我爹给我娶个后娘。”
白玨转了转酒杯:“你想要后娘吗?”
顾长思认真想了下,“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我爹能过得开心,而且娶亲不娶亲也不是我一个小孩子能管得着的。”
白玨忽而一笑,“说的也对。”端起酒杯朝他面前的酒杯碰了下,一饮而尽。
顾长思看她饮酒豪迈,心生羡慕,迟疑的碰了碰酒杯,“我能喝吗?”
白玨也是自小没娘的,被白大将军架在脖子上养大,做错了事就一顿狠揍。男人养娃大都豪迈粗犷,喝酒什么的也不拘着她。
因此,现下她来养白小宝了,也循着他爹养她的路子,笑道:“不会吧,你都几岁了,大小伙子了,连一口酒都没尝过?”
顾长思被取笑的两耳通红,又心生豪迈,端起酒杯时激动又兴奋,也学着白玨一饮而尽。
一品楼的酒不算烈,但对于从未喝过酒的顾长思来说,又辣又冲鼻子,顿时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那么多大人都喜欢喝!顾长思想不通。
白玨看他的熊样只觉得好笑,也不管他。连翘忙掏了帕子给他擦。
“你娘千杯不醉,你爹一杯倒,看你这样,又随了你爹,唉”白玨抄起酒壶灌了满口。想不通,她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孩子,怎么样样都不随自己。天爷啊,你可真不公平。
顾长思经常被说不像他娘,因此对这些话非常敏.感,一点就着。当下一把抢过酒壶,壶嘴塞嘴里就灌。
白玨恍惚间想起当年他爹因为不能喝酒这事被花无心嘲讽后,也干过这蠢事。白玨愣了会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连翘啊啊啊叫了起来。白玨劈手抢回。
顾长思整张脸都不是他的脸了,从粉红到紫红也就眨眼的功夫。
“我,跟我娘一样千杯不醉。”他愤怒的站起身,忽而整个人一晃荡,傻笑了起来,“原来喝醉后是这个感觉,好晕啊,天地都在转,好有意思啊。”
白玨忙将他扶住,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百十来斤的大胖小子,也亏得白玨身怀武功,轻易的将他扶住了。
包间内有一张软榻,白玨也不急着回去,先将他安置了,又招呼连翘过来吃饭。打算吃完了再送回去
城郊一处隐在竹林的小院子,门庭收拾的干净整洁。院内停了一辆马车,马儿被解了辔头随意的散在门口吃草。
姜奴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眼神放空,耳朵却是竖着的。
身后的木门传来吱呀一声响,一名青衣女子走了出来。姜奴的身体瞬间绷直,比石头还硬。
闵栀散了头发,没什么表情的用布擦着,眼神落在院子里的一棵石榴树上。当年种下时,不过拇指般粗细,当时还道种不活。如今历经十多年春秋,已枝繁叶茂,果实累累。那一个个硕大的果子挂在上面,煞是可爱。
闵栀咽了口吐沫。
“这院子还在呢。”
没人回话,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风呼呼的,就像闵栀此刻的心情,很气人。
过了片刻,姜奴才意识到闵栀在跟自己说话,“啊!”他深重一声长叹。忽而站起身。
闵栀正从他身边走过,他猛得起身,撞上她胳膊,胳膊正扶着脑袋,猛得一下,闵栀差点又摔倒。踉跄着站定,伸出一条胳膊,厉声道:“你站住!”
姜奴就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最近太尉府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她说这话的时候,已自动走到石榴树下动手摘石榴了。
姜奴:“啊!”
低矮的直接动手摘,太高了够不上,就用棍子打,一整棵石榴树都快给她薅秃噜了。
姜奴看那饱受摧残的石榴树实在可怜,走了过去,帮忙摘。
闵栀并不领情,横眉冷对,没好脸色。
姜奴终于反应过来她问自己的话,迟疑道:“太尉府最近来了个女人,长得……”
“长得很像阿玨?”闵栀一下子就炸了,“顾容瑾是猪吗?是不是阿玨他分不清?阿玨就是眼瞎,才被他一张皮给骗了!当年要不是他非要帮着外甥夺权,何至于给阿玨招来杀身之祸!顾容瑾怎么不去死!”
“主人死之前,我会先死。”姜奴诚恳道。
闵栀瞪他,“你什么意思?你在嘲讽我没有陪阿玨一起去死?我为什么要死?顾容瑾都没死,我为什么要死?要死也是他先死!他不死我怎么安心。”她激动的手舞足蹈,脖子里滑出一串东珠串成的项链。她看见了,眼神柔和下来,伸手摸了摸,重新塞进衣服内,贴身戴着。
姜奴一脸木然。
闵栀将石榴搬上马车,又吩咐姜奴套好马。然后一骨碌爬上去,动作利落敏捷,半点看不出像是养在深闺的女人。
姜奴正要上去,被闵栀一脚踹上,架在脖子上。
“滚!”闵栀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又低又凶,像只炸毛的小兽。
姜奴:“哦。”
闵栀一甩马鞭,马车一个急冲,冲出院子,像是猛兽过境,呼啸而去。
姜奴扶了扶被撞得东倒西歪的院门,默默的找出工具,敲敲打打
也是在同一个时间,顾容瑾正拉着牧真说教。
牧真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顾容瑾真顾太师亲生的孩子,就一中心思想“护犊子”,被他反复的说,情真意切的说,感天动地的说,理所当然的说。牧真被他说的都要哭了。他感觉自己简直不配为人父,与顾容瑾相比,他那俩孩子简直被他养的猪狗不如。
门房来报,说恭纯伯潘家人带着他们家二少爷来负荆请罪了。
牧真心内一阵狂喜,终于解脱了。正要起身告辞,顾容瑾拉住他,“长思小舅,刚好你在,咱们一起听听潘家人怎么欺负我家长思了,有你主持公道,做个见证人,旁人就不会说我欺负人了是不是?”
傍晚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外面一直驶进了太尉府。
彼时太尉府已风平浪静,顾太尉派了人出去调查长思在书院有没有被欺负,一边看书一边耐心等待着。
他想着,等他将书院的事都给摆平了,父子间微妙的隔阂应该就能消除了。
忽然,门口传来一叠声的慌张呼喊,“太尉,少爷回来了!”
“少爷他大醉不醒,还吐了!”
作者有话要说:
37.第 37 章、后半部分重写 ·
邹月儿回到显国公府晚膳时间都过了, 她今日兴致高昂的出门,郁闷不安的回来,岂知刚踏进门槛就被一直守在门房的吴嬷嬷一把抓住, “小姑奶奶,你可算是回来了。”
邹月儿被抓的心头一紧, 话还没问出口, 就被吴嬷嬷风风火火的带去了内院。她娘正与她弟弟说话,见她进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原来,她娘听了传闻, 说太尉大人府里新近养了个女人,爱惜的很。还说,还说二人如胶似漆,夜夜颠鸾倒凤, 太尉上朝的时候官服都没遮住脖子上的抓痕。
邹月儿俏脸通红,到底是大姑娘,听不得这些。不过也算是回过味了,她娘担心太尉另结新欢,国公府的打算要落了空, 心里紧张害怕,将火气都撒她身上了。
邹月儿等她娘发泄完了, 定了定心神,挨着她娘坐下,宽慰道:“捕风捉影的事娘也信?”
邹夫人大急,“是我亲耳听工部左侍郎陈夫人说的,还能有假?下朝的时候季大人抓着太尉大人, 嚷嚷的四面八方都听到了。也是我们家现在家道中落,朝中无人, 消息才如此闭塞。”
邹月儿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她面上镇定道:“这种闺房私事也能拿到台面上说?这些大人们也真够百无禁.忌的。”
邹夫人情绪缓和了不少,“就算这事是男人们在一起说浑话,但昨儿晚太尉大人马车上载着一个女人回了府可是千真万确,恭纯伯潘家人亲眼看到,御史公萧家人也在场。”
邹月儿:“萧家人说出来的?”
邹夫人:“那倒没有,萧家人有老御史公在,个个嘴严的很,从不乱嚼舌根子。但这事假不了,当时很多人都在场,据说应天书院的牧先生也在,太尉大人竟然都没下马车,直接进府了。大概是心虚吧。”
邹月儿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母亲的手:“娘,瞧您这话说的,堂堂正一品太尉,若不是皇帝太后亲临,他要下车给谁行礼?牧先生来了又怎样,别说顾夫人死了都快十年了顾大人一直未娶。就算他现在三妻四妾,又用得着对谁心虚?人死了就是死了,还不让活人好好活了?顾夫人在天有灵也肯定希望顾大人能找个可心的人将后半辈子过的好好的。女儿觉得,若顾大人身边真有女人倒还是个好事,说到底也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普通男人罢了。若真像坊间传闻不近女色,修了菩萨道那才难办。”
顾夫人一颗惊惶不安的心在女儿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她看着女儿淡定自若的表情,骄傲自信的谈吐,心中大定,“月儿,打小娘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还记得那年宫变楚王夺权,整个京城都乱了,娘眼睁睁看着你被流民冲散,以为这辈子都要失去你了。没想到你竟找到了齐王的军队,由太尉大人亲自送了回来。如今想来,你们也是命定的缘分呐。”随即,她又一把抓过儿子,“你弟弟尚且年幼,将来还要仰仗你。应天学院太难考了,等将来你嫁给太尉,弟弟上学的事可就是你的责任了。”
从母亲那退下后,邹月儿拍了拍脸,缓解了僵硬的面部表情。
她其实一点也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自信,可她不得不这样,若是她露了一点怯,母亲的紧张不安就会化成战力,反将她骂死。
“姑娘,”嬷母迟疑的叫了她一声。
邹月儿摆了下手,示意她现在很疲惫不想说话。
回府之前,她一直在一品楼等顾太尉现身,等啊等,一直等到一辆马车驶来,店小二帮忙将顾家的呆霸王一起搬上马车。有个白衣女子解了见雪的缰绳,牵着要走。邹月儿意识到了什么,匆忙下楼,拦住,心里已然明白了什么,仍不死心道:“姑娘,你是不是牵错马了,这是太尉大人的坐骑,我见过,它叫见雪。”
白衣女子转了下手里的扇子,表情夸张,“见血封喉?啧,好名字。”随即翻身上马。乌发白衣,那姿态说不出的潇洒好看。
邹月儿莫名心里不舒服,还要再说些什么,岂知那女子忽然弯下腰来,扇头挑起她的下巴,轻声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何必想不开,我大周多少俊美少年,何必惦记一个老鳏夫。可惜了。”
邹月儿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闵夫人含沙射影,都没觉得怎样,反觉得闵夫人小门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偏生这会儿生出了浓烈的羞耻之感。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简直不可理喻。
邹月儿有种被蛊惑的恍惚,仿佛顾太尉真是个又老又丑的老鳏夫,她的所求所想不过是自甘堕.落,捡了别人不要的当个宝。回来的路上,她一直被这种情绪困扰着,直到方才被她娘那么一惊一乍才悄然回过味来。
什么嘛,原来都是一样的人。故意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误导人,还不是一样藏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太尉府内自顾长思被送回来后,就一直处于一种鸡飞狗跳兵荒马乱的状态。
顾容瑾就是制造这场兵荒马乱的土匪头子,白玨从来不知道他紧张起人来是这般逮谁骂谁脾气暴躁。
白玨沐浴着他杀人般的目光,破天荒的,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怼他。只自觉的默默转身走开了。找了个角落待着。连翘吓得瑟瑟发抖,呼吸都不敢。白玨拍了下她后背,让她回房歇着去,房子塌了都不要出来。
连翘期期艾艾,小声道:“真要房子塌了,我不出来就真死了。”
白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整间屋子,除了顾长思痛苦的哼哼声,可谓是鸦雀无声。嬷嬷小厮们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白玨这一声笑简直了。
然后,顾容瑾从里屋走了出来,与她的目光对上了。
白玨脚尖踢了连翘一下,示意她赶紧走。连翘抖抖抖,抖到门口,跨过门槛的时候终是晚节不保,双.腿发软,一骨碌栽了出去,摔了个狗吃屎。
白玨又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顾长思在房内“哇”一声干呕。顾容瑾转身又进去,随即脚步一顿,几步到了白玨面前,猛得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起,带进房,“你来!”
白玨措不及防被他带的磕磕绊绊。进得房内,看到儿子惨白的脸,她这颗后知后觉当娘的心终于起了些反应。
白玨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搭上脉,闭眼诊了会,松开,又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然后,然后就没然后了。
顾容瑾静等了会,终于暴躁:“你怎么回事?”
白玨心知他指什么,说:“昨儿晚才给你逼过毒,你忘了?就算是下蛋老母鸡也是要歇歇的,你当我随时随地予取予求?”
顾容瑾拧着眉头,那神情既有对白玨的不满,也有对自身的懊恼。
他走过去,语气恶劣,“你让开些。”
白玨让开了些,也没起身,往床尾挪了挪。
顾容瑾看她就火冒三丈,怒喝:“你让开!”
白玨几时见过顾容瑾这样,不觉生气,反觉好笑,嘴一咧,摇头摆尾的走了,没心没肺的像个局外人。
出了内室也没走远,隔着窗棂往里看。顾容瑾转脸凶神恶煞,转脸又如菩提临世,面朝昏睡的儿子小心温柔,哄小娃娃般轻拍他的肩头。
白玨笑了下,放心离开。
迎面遇到匆匆而来的姜奴,白玨心情不错,开他玩笑:“哟,终于舍得从美人乡回来啦?”
白玨是看着他将一名女子的车架撞倒的,又下水救了人,至于女子的那张脸白玨并没看清,因此开起姜奴的玩笑无所顾忌。
哪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姜奴脸色大变,忽然抽刀朝白玨砍来,刀风凌厉。
白玨急速后撤,捉住紧跟着她的连翘带到一边,几下腾跃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一句她的调笑,“啧,火气这么大,欲求不满呀?”
白玨是个混不吝,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站稳后,将连翘一放,那姑娘立时追问道:“姑姑,欲求不满是什么意思啊?”
白玨恍然意识到自己好歹也算个长辈了,再不能口无遮拦带坏小孩子,蹩脚的解释道:“就跟饿肚子想吃饭困了想睡觉一个意思,人的欲.望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
连翘受益匪浅的点点头,望向白玨的目光充满崇拜,“姑姑,你刚才带我飞起来啦!”
白玨走在前,洋洋自得,“这算什么,你姑姑我全盛时期就是天上的神仙,轻功那是登峰造极,天下人仰望的存在。”
牛皮吹了一箩筐,绕着太尉府转了半圈又转了回来,因为白玨想起她已经搬进顾长思的院子了,偷摸着回来,也没人管她。
白玨一脚将连翘踹进她的小房间,“睡吧。”转头瞥一眼长思的房间。
姜奴就跟门神似的杵在门口,白玨也没自找没趣,挑了下眉,回屋了。
睡是睡不着的,屋内熄了灯,盘腿坐上.床修炼内功。
四下皆静,听觉益发敏锐起来。
又过了会,白玨收敛内力,下床。推开门,往顾长思的房门口一望,姜奴还尽忠职守的守在门口,奴仆们战战兢兢的站了一排。
白玨径自走去,姜奴作势要拦,白玨抬手格挡,往里一按一压,“你主子怎么回事?”
姜奴一愣,白玨没理会,身子一矮就进去了。
屋内,郎中不住的磕头,额上都显了血迹。身上有脚印,定是刚才被踹出来的。
顾容瑾像只忍受不住怒火的猛兽,面色阴沉,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守在室内的婆子丫鬟早就跪了一地。
即便这样,屋内也是极安静的,像是有人集体消了音。唯有郎中头磕在地板上发出的咚咚声清晰入耳。而这一声声,让顾容瑾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废物!”
白玨似有所感,倏忽转头,紧盯住顾容瑾的左手。那手隐在袖内,片刻后,一声嘀嗒落了地。
白玨抬脚走近,姜奴侧过身要拦,白玨一脚勾起还在不住磕头的郎中,往后略一用力,郎中踉跄后退,一脸惊慌中阻住了姜奴的去路。
“多大点事,出去吧!”白玨说。
郎中哪敢动弹一下,身体僵硬的发着抖。
眨眼功夫,白玨已到了顾容瑾面前,出其不意,握住他的手腕抬起,竖在二人中间。
顾容瑾不料她如此大胆,怒容未散,又添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38.第38章、已修(1月9日) ·
“你这是干什么?”白玨拧了眉, 眼睫轻颤了下,落在他染血的手上,握紧他的手腕, 用强硬到不容拒绝的力道将顾容瑾拽走。
顾容瑾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成年男人高大的身形早就没了青葱少年时的消瘦, 即便这般, 拉锯了一个来回,还是被她拽到了圆桌边。
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烛火摇曳。
顾容瑾的手还在向外渗血, 指缝间能清楚的看到攥了个东西。
白玨语气不好,“松开。”
顾容瑾:“放手。”
白玨怒气更盛,忽而大声道:“我让你松开!”
屋内静悄悄的,她这一声吼简直比惊雷划破夜空还要震撼人心。
屋内人一副快要被吓死的表情。
顾长思大概被吵到了, 哼了哼。顾容瑾回头看向床上的儿子,一分心,手就被白玨撬开了。
他手里攥着的不是别的,普普通通的一个茶盅,刚才怒极, 没留神捏碎了,攥在手心。
痛是肯定痛的, 但是很诡异的,越痛他心里反而会越好受一些,这错觉像是儿子身上的病痛折磨也转移到了他身上。
“长本事了啊。”白玨抬眸看他,眼神复杂,明晃晃的讽刺倒是毫不掩饰。
她实在不是个细致温柔的人, 抓住他的手,掌心朝下用力甩了甩, 血滴与碎瓷一起甩落在桌面,再反转过来,还有不少细碎的瓷器渣滓扎入皮肉,她也不用精细的物件挑,只扒开皮肉用指甲夹出来或干脆挤出来。如此反而,有些碎瓷更深的扎进了皮肉深处,很难说她不是故意的。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顾容瑾竟然也没有拒绝呵斥,只被她弄痛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
刘管事机敏,悄悄观察片刻,勾勾手指头将一屋子的人都带了出去。郎中两股战战,走路不稳,被刘管事和另一个小厮一人架一边抬出去了。
刘管事跟只阿飘似的,脚不沾地,去而复返,见姜奴仍跟柱子似的杵在原地,半点眼色都无,又无奈又可气。打了几个眼色,见他无动于衷,只得作罢。
倒是屋内的人终于有了声响。
白玨不怎么精细的将顾容瑾手上的碎渣挑干净后,又没什么好脸的看向姜奴,“傻站着干嘛?当壁炉还嫌你长得丑了。”
姜奴正要发怒,白玨又道:“没见你主子满手血,打一盆水来!一点眼色都没当什么奴才。”
姜奴面上怒色全消,又涌出愧色,听话的很,转头就走。早有机敏的奴才打好了一盆热水站在门外,只等叫人。姜奴看那小厮一眼,深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狠狠将小厮一瞪。小厮吓得腿软,差点连人带盆翻了过去,姜奴半空中截住,稳稳当当护住一盆热水,朝屋内走去。
“帕子!”
“金疮药!”
“纱布!”
姜奴被白玨使唤的滴溜溜转,心里有怒气,可因为是主人的事,也就忍了。
白玨手法粗暴,像是故意弄疼顾容瑾,姜奴看得直皱眉,又不好阻拦,毕竟他家主人轴起来,十分不好办,这伤不管不顾由着它自愈也不是没可能。
“多大点事,小宝的情况又不是一朝一夕了,刚才我也诊过脉了,没大碍,养着呗,你就算将自己的手废了,他也不可能立刻站起活蹦乱跳给你看。”她嘴里说着宽慰人的话,语气却十分不友好,听着像是在骂人。
姜奴又忍不住瞪她,不料看到他家主人一直紧绷的脸不知何时竟缓和了下来。
顾容瑾纷乱狂暴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平和了下来,这感觉像是有些醉了。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任由她牵着,任由她替自己包扎伤口,后来她叫人准备了饭菜,也听话的吃了。
他是醉了,府内的下人则一个个惊掉了下巴,无不暗暗纳罕。
此间纷乱被她一手镇压后,白玨也没久待,看顾容瑾的样子是要一.夜守着儿子了,她是觉得没大必要,无论守不守,小宝明儿个肯定都会醒过来,反正她是不喜欢做无谓的消耗。天亮了还有天亮了的事。不过她也没立场劝说顾容瑾,叮嘱一句,“别再犯浑了。”折身离去。
出了门,姜奴堵在门口,看架势是要将她堵回去的意思。
姜奴的想法简单的很,无非是看她能管的住顾容瑾,想让她陪着,以免主人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白玨几斤几两心里清楚的很,再说世事纷纭,她早就没了对顾容瑾的那份心,嗤笑一声,推开他,离开了。
大概是白天经历的事多,晚上又闹了这么一出,脑子乱得很,再次躺下后,白玨半梦半醒间做了个梦。
梦的是昔年旧事。那会儿,白玨稀罕顾容瑾稀罕的紧,可喜欢他的女孩子太多了。白玨总担心有人抢了先。季崇德给她出主意说,要她想办法制造机会独处培养感情。
白玨说干就干,应天书院考围捕骑射的时候,她故意将顾容瑾骗到了山上,然后一掌震下山石,堵住了洞口。
洞口塌陷,白玨想吓一吓顾容瑾。他确实被吓住了,不过也很快镇定下来,反安慰她:“你不要怕,天无绝人之路。”
白玨心里打算着他会抱着自己哭,娇滴滴的喊:“玨姐,我好怕。”结果没能实现,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顾容瑾卷起袖子开始搬洞口的山石,洞内昏暗不明,星点的微光从石缝间透了进来。少年人的骨架,正是猛蹿个子的年纪,修竹一般,显得单薄无力。那细长的手指白璧无瑕,合该用来拿书握笔。白玨心想:“漂亮的男孩子怎么能干重活呢。”简直不能忍。但她又不能再来一掌将山石震飞,前功尽弃了不说,也暴露了她便是始作俑者。
于是她灵机一动,骚操作来了,表演了一个猛虎下山式平地摔。
顾容瑾听到动静回过身,看到白玨四仰八叉倒在地上,龇牙咧嘴。
一个大姑娘能摔得这般毫无形象,顾容瑾长这么大以来第一回见,着实有些震惊。不过他很快走过来,手在身上擦了擦,扶她起身。
“摔哪儿了?”顾容瑾的语气温柔极了。
白玨还当自己表演卖力有成效,心中沾沾自喜。她自小便与常人不同,平衡感极好,自打会走路,就不会摔跤了(被人打趴下另当别论)。
“好像脚扭了,”白玨再接再厉。
顾容瑾:“哪只?”
白玨的左脚刚好在二人眼前,她勾了勾脚尖:“就这只吧。”
顾容瑾心内焦急面上不显,因是故作镇定,也就没在意白玨话里的古怪,道了句,“得罪了。”手指捏上她的脚踝,柔声询问,“是这里疼吗?”
白玨想,“弟弟看着挺单薄的,没想到手指还挺有劲。”
顾容瑾捏了几下,见她没反应,迟疑道:“你确定是这只脚吗?”
白玨“啊呀”叫出声。
顾容瑾:“……”
白玨:“刚才是麻了,好疼,昂,好疼,真好疼啊。”
她喊得情真意切,顾容瑾当了真。心里是真着了急。斯文也不要了,站在洞口,贴着隙缝朝外喊,“有人吗?请问有人吗?有人吗?”
求救还要带个“请”字,白玨从来就没见过顾容瑾这样的。啊,简直太可爱了。好想将弟弟偷回家,关在院子里藏起来。
她这么想,也这么说了,“顾容容,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汉武帝要造金屋藏阿娇了,我现在也想筑一座金屋把你藏起来。”
回应她的是一室空寂。
顾容瑾就是这样,遇到他不想回应的话题就装没听见。
“这样不行,我进里面看看有没有出口。”顾容瑾当即放弃在洞口挣扎,朝山洞深处走去。
“不行。”白玨刚要站起身,又意识到自己还是个“伤员”,不能太利落。这山洞是她随便找的,再往里指不定有什么野兽虫蚁,白玨是万万不放心顾容瑾往里瞎钻。
顾容瑾不听她的,果断往山洞深处走去,走得又急又快。
“你回来!”白玨喊了一声,唯有回音震荡。
白玨哪还敢耽搁,抓起捅天戟就追了进去。
越往里越黑,白玨悔的肠子都青了。她最讨厌往黑的地方钻了。
“顾容容!容容!”
“顾容瑾!顾公子!”
“顾大哥,你在哪儿呀?”白玨越喊语调越抖。洞内隐隐绰绰,仿若鬼怪伸出了獠牙。
忽而一道诡异的笑声,白玨再也压制不住心内的恐惧,捅天戟猛甩出去,瞬间山石崩裂。地动山摇。
“出来啊,老子不怕鬼!哈哈!”白玨强自镇定,破了音。
“咳咳,咳咳,”散落的灰尘中,顾容瑾呛咳出声,“玨姐,是你吗?”
白玨怔了怔,有那么一会,她连顾容瑾都给忘了。反应过来后,一阵后怕。几步跑过去,将他上下一扒拉,“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山石砸到啊?”
“玨姐,你武功很不错啊。”
白玨舍不得放开他的手,又细又嫩真好摸,“不是啊,我武功不如季蛋蛋他们,我很差劲的。”
顾容瑾强行从她手里抽回手,“如此说来,咱们还是往里走走看有没有出口吧。”
白玨看向幽深的窄道,勉强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万一要是遇到有毒的蛇虫鼠蚁,死了都没人知道。”
顾容瑾:“咱们要是一直被困在这里,照样一死。除非玨姐试一试看能不能推开洞口的山石。”
白玨:“就我那三脚猫的功夫……”
作者有话要说:
39.第 39 章、此章已修 ·
顾容瑾叹口气, “还是我进里面看看,玨姐你在此等我。”
白玨一把抱住他的半边胳膊,“试试, 试试洞口的山石,我看我能不能推开。”
二人一起走了回去, 快到洞口时, 顾容瑾说:“玨姐,你脚好啦?”
白玨一顿,缩回右脚, 左脚立在地上,“没呢,刚才一吓,没顾着疼, 啧,疼,好疼。”
顾容瑾扒拉开她拽着自己胳膊的手,语调还算客气,“玨姐, 刚才你瘸得是左脚。”
白玨:“……哦。”
顾容瑾朝她招手,意思很明显, 别装了,赶紧的。
白玨前功尽弃,灰心丧气,大概是觉得太丢人,有心在气势上找补回来, 内力灌满,轰隆一声。堆了满山口的山石瞬间被溅崩的到处都是。
阳光照了进来, 她背着光,手中杵着捅天戟,感觉自己就是天神下凡。
怎么样?你玨姐还是你玨姐,人狠武功高。
靠不靠谱?想不想依靠?
她在这种诡异的心思中转过头,一眼看到顾容瑾坐在地上,双手握住左腿,鲜血很快染红了裤腿。看来是被崩裂的山石砸伤了。
白玨那个心疼啊,二话不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等将他重新放到洞外的地上,顾容瑾已不是顾容瑾了,那脸比熟透的西瓜瓤还红。
白玨不由分说卷起顾容瑾的裤腿,扯下腰间酒葫芦,一口酒水就喷了下去。
顾容瑾疼得额上起了细密的汗,心道:“骗我的吧,她一定不是女孩子吧。”
白玨哪给他反应时间,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扒开衣衫,兹拉一声自他白色的中衣撕下一条。少年人熟读诗书,深受礼仪教诲,哪见过如此做派的,早在她扒开自己衣衫时脑子就糊成了一团浆糊,而后直着眼看她三下五除二绑了他受伤的腿,又转过身,强行拽住他的两条胳膊,背了起来……
白玨就在这未尽的梦中忽然醒转过来,呆坐着懵了会,心想:“我会梦到这些是因为这之后我就遇到了范正好吧。定是白日里见了旧人,夜里就梦到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抵如此。”
不管她怎么跟自己解释,昔年旧梦多温情,总会温暖人心。
白玨带着这样的好心情,起床穿衣。连翘早就醒了,一直候在门口,只等里头有了动静,喊一声,“姑姑,您醒啦?”得到回应,端了水进屋伺候。
房门大开,连翘打头,鱼贯而入一串丫鬟婆子。
白玨迎着晨光眯了眯眼,疑心这些人走错了屋。
领头一个丫头嘴里裹了蜜糖,甜甜叫了声“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白玨心里就有数了,倒也没拒了她们的巴结讨好,这世上的磨难她受得,人间的富贵她也享得,没得所谓。
“少爷如何了?”白玨问。
丫鬟恭恭敬敬,“回姑娘的话,少爷已经醒了,气色还好,天刚亮就用了一碗小米粥。”
“老爷看着少爷用了米粥才放心去上了朝,只是老爷一.夜未眠,人憔悴的很。”边上伺候的婆子忽然补了这一句,浑浊的眼睛透着世故的圆滑。
白玨看她一眼,“没事,你家老爷铁打的汉子,熬他个三五天也死不了人。”
婆子两道八字眉,拉下脸来比苦瓜还苦,模样丧气又喜气,十分逗趣。
白玨心安理得的享受一众仆从的伺候,梳了妆,换了新衣裳,一身轻松,脚步轻盈,转头就去了顾长思的房。
房门半合,白玨推门而入,顾长思已经起来了,露了个后背站在屏风后。白玨不觉有异,上前拍了他一下,“小宝。”
旋即,倾泻而出的哗啦啦水声响起。
白玨瞬间反应过来,眉头一挑,笑的猥琐。
顾长思恨不能当场去世再不醒来,面上通红,咬牙切齿,“还不走!”
白玨袖子一甩,走出两步,回头,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口哨。
这后来,顾长思怎么都不理白玨了。
白玨单知道这孩子拗起来脾气大,没成想轻易还哄不好。
她倒不是个怕自讨没趣的,只是这孩子体质弱,逗他几下,就咳咳咳,一咳起来就跟要断气了似的,白玨到底没忘自个是长思亲娘,逗两下就自觉遁了。
白玨在原地站了会,毫无预兆的转身,掌心向前一推,霎那间,一股排山倒海的真气汹涌而来。身后之人始料不及,大吃一惊,来不及躲闪,急急忙忙与她对上一掌。
然而,白玨忽然后撤收掌,姜奴手势不及,整个人往前倾去,轰得一声,如山石倾覆,重重砸在了地上,扬起一片飞尘。
姜奴面朝地,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直到肆无忌惮的笑声在头顶传开。姜奴被激怒,拍地而起,不像先前毫无防备,这次是用了八成内力劈向挂在树杈上的白玨。掌风袭来,白玨也微微变了脸色。
恰在此,一道黑影闪过,接了姜奴这一掌,另一只手弹向他肘部麻筋。
罡风掀起来人的衣摆猎猎作响,姜奴看清来人,怔了怔。
顾容瑾已收回手,背在身后,张嘴欲言,姜奴先一步,单膝跪地,“主人。”
白玨一直轻飘飘将自己挂在树枝上,见此情景,忽而一笑,单手握住树枝,整个人打了个旋,从树上跳了下来。
姜奴面向她,见她如此,又直着眼睛不说话了。
白玨落在顾容瑾身后,一时没出声。顾容瑾一身黑衣缎袍,肩宽腰窄,是成年男人最好的模样,却再也不是她熟悉的少年郎了。
白玨心中叹了口气。少年时他更偏好浅淡的颜色,薄雾细雨而来,未语先笑,温润如玉。
不提防,也不知他何时回了头,目光对上,又各自转开视线。
顾容瑾心中迟疑不定,“是她吗?”每当这个念头涌起,心中总也平静不下来,宛若翻江倒海,山呼海啸。可理智又会死守着崩溃的情绪边缘一遍遍的告诫自己,“不会的,不可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与之相对的,白玨反而坦然了许多,时过境迁,时移事易,没有什么人是不会改变的,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坚不可摧的。
白玨便不再管顾容瑾,独独看向姜奴,点了点脚尖,“王迟在哪?”
姜奴也不知在想什么,充耳不闻,仍傻愣愣的单膝跪在原地。
顾容瑾这才意识到未让姜奴起身,虚托了他一下,“起来。”
白玨等了等,见姜奴仍是毫无反应,拢起袖子上三路下三路的打量这主仆二人,嘴一撇,“你俩咋不原地成亲?”
“小手拉着,嘘寒问暖的话说着,感情也忒好了,”这话完全就是顺嘴冒出来,半点不实事求是。
她只顾着发表不满去了,自是没看到顾容瑾眸中情绪又是风云变幻,不过二人倒是反应极大,各自退开了好几步,又分别侧过身。
姜奴迟钝的回过神,“哎”了声,看看主人又看看白玨,收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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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过境,雨打枯叶,遍地碎叶残枝,一派萧瑟景象。
白玨兜着双手,脚不沾地,不远不近的跟着前头那人,一时又有些恍惚,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跟着他出来了。
他当时怎么说来着?
他说:“我知道王迟在哪,我带你去。”
白玨嘴快过脑子就答应了下来,出了太尉府的大门心里就不得劲了,当时他正要骑马,白玨有心反悔,说:“我不骑马。”
顾容瑾二话没说,递还马鞭给小厮,说:“走路过去也行。”
原地等了等,门口过路的人都看了过来,白玨心里古古怪怪的想,“行吧,行吧。”踩着小碎步,下了门口台阶。也不并肩走,不远不近的跟着。
因为离了有段距离,顾容瑾时不时要停下来回头看一下。如此反复,颇费时间。
再一次,顾容瑾又停下步子,正要回头张望,脸刚偏过来,一眼就撞上了白玨的眸子,只见她吊着一边眉毛神色不善,“后面究竟有什么好看的?来来来,你现在一次看个够,咱们好赶路。”
顾容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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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奴将王迟安排在京郊的一处院子,有个老头照看着煮吃煮喝。听老头言语,王迟还没起床。
大概是听到了白玨的说话声,屋内传来响动,王迟光着膀子,穿了个大裤衩就跑了出来。看那身形动作,像是嗅到了主人气息的大狗,横冲直撞的就往白玨这边扑。
忽而人影一晃,白玨眼前一黑。
顾容瑾抬手挡住了白玨的眼睛,后者还未反应过来,只听他清冽中透着严厉的声音传来,“衣冠不整,成何体统!回去!”
嘴里呵斥了还不算,反手一道掌风,王迟就像是被无形之物顶着,急速后撤,后脚跟绊上门槛,一个趔趄,摔了个屁.股蹲。
掌风一收,两扇大开的门猛地一合,发生“嘭”一声大响。
一时归于平静,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白玨:“……你打他作什么?”
顾容瑾略有些不自在的收回袖子,“我没打他。”
白玨错开一步,走向院里的石榴树下,“那也不许吓他。”
顾容瑾原地站着未动,目光却追着她走,“知道了。”
白玨伸手摘下一个石榴,顺手掰开,颗粒饱满,艳红似血,极是可爱。
岂料一直躲在暗处探头探脑不敢出来的老翁忽然“哎”了声。
二人看去。老翁欲言又止,终是硬着头皮,拱拱手,道:“姑娘要是喜欢这石榴,摘一个就罢了,主人家爱惜,旁人碰都不能碰。”
作者有话要说:
40.第 40 章、已重写(3月15日) ·
不大的院落, 栽满了石榴树,挨挨挤挤。
白玨可从来没听说过姜奴喜欢吃石榴,不过她知道一个人, 那人足以称得上石榴狂魔,石榴能当饭吃。那俩人显然不可能有任何关联, 倒是眼前这个人和那俩人都有着密不可分的瓜葛。
白玨嘴里的石榴瞬间变得又干又涩, 极难下咽。
可那石榴汁儿早就下了肚。
“呸,”她吐得不是籽,是鄙夷。
顺手一抛, 砸顾容瑾怀里去了。
顾容瑾:“……”
又等了好一会,白玨等不耐烦,叉腰站门口喊,“蠢东西, 好了没?”
王迟一头撞出来,往白玨跟前跑,又偷偷摸摸看了顾容瑾一眼。
顾容瑾看着手里的石榴,心情莫名很好,朝他露出了个笑。
王迟天生比人迟钝, 木然的收回目光。
过了足有一刻钟那么长,王迟忽然回头, 朝他憨厚的挤了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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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顾容瑾正在书房处理衙门送来的公文,有些走神。管家全顺走了进来,“老爷,明儿个给老国公准备的生辰礼已经备好了, 是一株极品老参,并一尊玉佛。”
太尉府内最不缺的就是人参灵芝之类的大补之物了, 人人都知道顾太尉有个身体不太康健的小公子,珍之爱之如珠如玉,但凡想巴结讨好他的,无不搜罗着各种补药进献,若是得用,太尉才会给几分好脸色。
除此之外,宫内的那俩位尊驾更是得了什么好的抬手就送太尉府了。乃至于太尉府的库房都堆满了各种宝贝。
要说这极品老参,难得也难得。对太尉府来说却也寻常。
全顺作为太尉府管家,八面玲珑。显国公九旬老母尚且健在,整日里靠人参吊着一条命,送人参无疑是合适的,而显国公夫人又是个信佛的。太尉大人什么都不信,玉佛到他手里,就是个摆件玩意。
全顺也听闻了风声,那季将军有意撮合太尉和显国公家的小姐,自然这礼单上也上了几分心。
顾容瑾不怎么在意的挥挥手,眼睛都没离开书,“你自己看着办。”
全顺心里惴惴,这事可不是他看着办就能办得了的,见老爷浑不在意的模样,不得不提醒道:“老爷,您没忘你明儿个要去显国公家贺寿吧?”
顾容瑾疑惑抬头。
全顺:果然!
“老爷上回答应了季将军,说好了一起去的。老爷您再想想?”
顾容瑾下一瞬就想起来了,不情愿的蹙了眉。
全顺眼巴巴的看着他。
顾容瑾挥手赶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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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太尉府内的牢房被白玨砸坏了围墙门窗后,作为牢头的常青都请示了好几回,也不知怎么的,上头也没理,再要追问,管家就不耐烦的说:“已经问过老爷了,老爷说放着,放着就放着呗,急什么?”
常青急,常青当然急啊,他是牢头,太尉府里连个牢都没了,还要他作甚?
常青对未来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这日,常青弓着身子塌着腰,又去管家那表达自己积极的工作热情。
管家正小心翼翼的将一尊玉佛放进深红色的木箱子里,里头放了红绸,又红又绿煞是好看。
常青横了过来,还没张口呢,管家忽而将他一吓,“起开!”常青惊了一跳,管家已从他身后将一根木匣子装好的老参抱了起来,“撞坏了,你这条贱命可赔不起。”
常青陪着笑,嘿嘿,“管家,这又是谁家送咱老爷的?”
全顺,“这是显国公寿辰,明儿老爷要送过去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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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没什么气性,早上才被白玨听到了撒尿的响儿,当时恼羞成怒,气得不行。隔了一会没见她,到处没找见,又慌了。后来见师父和他爹一起回来,顾长思神色古怪的也没多说。
到了晚上,白玨没事干,抓三孩子蹲马步。
小胖子身上脸上都是汗,两条粗腿抖啊抖,“师父,你今天怎么和我爹一起出去了?”
白玨正琢磨这事呢,她有些搞不明白顾容瑾什么意思。小胖子这一问反将她问住了,白玨托着下巴目光就看向了别处。
小胖子趁机身子往后墙一靠。他倒是个有福同享的,轻轻扯了扯连翘的衣角,连翘早受不了了,她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好好的丫鬟,专职就是端茶倒水伺候人,怎么还要练功了?真是眼泪汪汪往肚里滚。
连翘当下也不客气,身子往墙上一靠,又去拉王迟的胳膊。
拉一下没拉动,又拉一下。
王迟:“干什么?”他粗声粗气,嗓门还大。
白玨眼珠子一动,看过来,那俩躲懒的哪能反应的过来,被抓了个现形。
顾长思:“……”
连翘:“……”
王迟还在愣头愣脑的问:“你抓我胳膊干什么?”
白玨不怀好意的一笑,正要说话,忽而听到一阵哭声。那哭声顺着风,阴恻恻的。
连翘看向顾长思,“少爷,你们太尉府都兴装神弄鬼的吗?”
顾长思屈辱的一扭头,“小六子,过来扎马步!”
嗖忽一道白影飘过,白玨眨眼到了门口,哐当拉开门,那哭声戛然而止,卡在了嗓子眼里。两边对望,常青不大自在道:“我,我就是路过。”
白玨一点头,表示理解。两手一合,眼看着两扇门就要关上,常青忽然往前一扑,“等等!”
白玨比他还快,拉开门。常青一头栽地上,五体投地,摔了个结结实实。倒是手里的小酒坛,落地的瞬间,被白玨脚尖勾起,稳稳当当落在她手里。
“有刺客!”顾长思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喊了一声。
原本扎马步的几人,抄家伙的抄家伙,撸袖子的撸袖子,忽然都冲了过来,张牙舞爪的喊打喊杀。
到了跟前,顾长思忽然止步,小六子、连翘紧随其后,常青费劲的抬起头,灰头土脸的双手合十,拜了拜,“少爷……”话刚起了个头,王迟永远是反应最迟钝的那一个,自连翘身后撞上来,一个撞一个,顾长思看着最壮,实则最虚,一撞就倒。“啊呀呀!”扑倒在常青身上,五个人叠起了罗汉,鬼叫连连。府内的暗卫都惊动了,纷纷现了身。
白玨倚在墙边拍开酒封,不是好酒,却也别有一番辛辣滋味。
*
“我也是看在咱们有些交情的份上,才将这掏心窝子的话一说。我冷眼瞧着,你对老爷痴心一片,才冒着危险提醒你,你要真想趁虚而入可得抓紧了,别叫显国公府的趁虚而入趁虚而入了。”常青顶着一脸乌青挤眉弄眼,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白玨就不解了,她今时今日又何曾对顾容瑾痴心一片了?
常青一番苦口婆心,见她无动于衷的样子,断言道:“你别装作漠不关心的口是心非了。”
白玨也是奇了怪了,“你这般不乐意显国公府的小姐嫁进来,是跟显国公府有私仇?”
常青:“没有。”
白玨:“那你可以去太师府跟你们闵夫人表忠心啊?有她在,顾太尉想娶新妻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常青一脸晦气,“我找她作甚!”
白玨早就发现常青对闵栀有敌意了,这敌意来的莫名其妙,她曾回想过,这二人曾经也没过节啊。
“你跟闵栀有仇?”白玨问出这话底气都不足。
“血海深仇!”常青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白玨被唬住,敢情闵栀还有更多她不为人知的一面?白玨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放低了,“说来听听。”
常青觑了一眼白玨手里的酒坛,抓了过去,干一口,愤愤不平道:“夺夫之仇!”
“哦,夺夫之仇,此仇果真不共……”白玨一怔,什么?不会是她耳朵出问题了吧?脑中灵光一闪,连她自己都吓住了,目光诡异的将常青上下一扫,语调艰涩,“我竟不知……你,嗯。”
常青:“呜呜……”他是个没酒量的,才干了一口,就不行了。身子一歪,人事不知了。
白玨自觉今日受惊不小,倒不是顾容瑾要娶显国公小姐,而是她忽然就想通了,对于一个男女通吃的男人,他理应是属于大家的,独独被她抢回了家,这天道都看不下去了,降罪于她,可不叫她不得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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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白玨起得早,天色阴沉沉的,看上去要下雨的样子。她洗漱完,推开门就去看顾长思。
顾长思早就起了,抑扬顿挫,颂读诗书。还真别说,这通体的气派真有他亲爹的风度,“如果,能瘦下一半的话,”白玨靠在门边,忍不住还比了下手刀,做出切了一半的手势。
“太尉大人!”连翘忽然大喊一声。她从隔间出来就看到顾太尉站在院子中,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姑姑看,眼神深邃专注,落在连翘眼里就是怪吓人的,总害怕她顶头老大出了事,她也跟着倒霉,本能反应就是张口示警。
白玨果然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顾容瑾,因着昨晚的事,心里多了些想法,没忍住又盯着他看了会。
顾容瑾被看得耳郭微微发烫,在这份不自在的热烫继续蔓延下来之前,出声道:“思思姑娘,有事吗?”
白玨第一反应就是四下一望,思思姑娘又是哪个小狐狸精?瞬间又回过神,面上古怪的快速调整了下,“没事。”折身进了顾长思的房。
大周国立国之初,国事繁忙,顾容瑾可谓是日理万机分身乏术。这么些年,一路走来,朝堂渐趋平稳,他不似曾经那么忙碌,也是每日必会点卯,处理政务。除了儿子身子不舒服,从不缺席。按理,今日朝会,他也是要到场的,鬼使神差的,寻了个借口告了假。
果不其然,他刚进儿子的院子就看到了相见的人。
顾容瑾是过来陪儿子用早膳的,父子二人虽有隔阂,却不妨碍顾容瑾无时无刻不积极努力的释放父爱。
“师父,一起用早膳吧。”顾长思说。
作者有话要说:《 》